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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城故事——by狄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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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施鲁焦急地搂住乐熙,看到他越来越虚弱的样子不由心中一惊。
"心脏......很,很难受......"乐熙费力地喘息着说。
施鲁呼了口气,强迫自己镇静下来,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些,平静些,记起乐熙上次发病时放在口袋里的药,用手一摸,果然还在,于是掏出来倒了几片递给他:"来,乐熙,把药丸含在嘴里,别着急。深呼吸。"因为这声音乐熙感到安心了许多,紧握住他的手含住药丸压到舌下,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别着急,一会儿就好了。"施鲁安慰着他,冷静地拨打了120急救电话,告知了病情和详细地址。又按照医生的指示安抚着病人。
"别着急,乖乖的。很好,就这样,睁开眼睛,别睡着了。"施鲁跪坐在他身后,搂住他,让他的头仰到自己肩膀上,解开了他衬衣的扣子轻声安慰他。
"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像......不......跳了......"乐熙努力想作出个笑脸来,却发现这个表情无比艰难,甚至连说话和呼吸都很困难,冷汗一层一层的落下来,迷蒙了双眼。自己像是一尾被海浪抛到岸边的,被人弃置不管的濒死的鱼,张开嘴鼓起腮渴望着氧气,渴望有人伸出援手却只是在垂死挣扎。心脏那个位置好像被人用沉重的铁锤一下一下狠命地砸着,砰,砰,砰,一锤一锤,慢慢粉碎。
"来,看着我。别着急。乖。"施鲁握紧了他的手,唤回他有些涣散的神志,把他已经支持不住而偏到一边的头扶正,让他看着自己。乐熙目不转睛地看着头顶那人关切的眼神。那眼神像救命的氧气,像在说,不要放弃,我在这里。原以为自己再不需要任何人,可是被人关心的感觉仍旧是那么温暖。
"加油,宝贝,你很棒的。乐熙,来,听我说,照我说的做,用力咳嗽,来。"施鲁捏捏他的手,把掌中的温度传递到那冰凉的手中。
乐熙照着他说的,用力地咳。每次咳嗽到脱力了施鲁都会对他说"宝贝,你很棒!继续,宝贝。"这句话像是蛊惑一般带着力量与勇气,让原本精疲力竭的乐熙用力地咳着。
不多久救护车的鸣笛在楼下响起,乐熙感觉身后的那个宽阔厚实的肩膀已经在微微战抖,握紧的手心里全是湿湿的汗。那双眼睛里坚定的神情闪烁着一点星光,一滴凉凉的液体滴到了自己的脸上。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呢?我这个罪孽深重的人,有什么好?他疲惫地闭上眼睛,终于坚持不住,倒在施鲁怀里,陷入了昏迷。

有一个人对他说,我出十万,买你一年。有了这钱,你可以给做很多想做而没有办法做的事情。
当时乐熙在笑,十万,到美国,只是杯水车薪。可是那钱却能救姥姥的命。从祁叔那里出来之后,乐熙跑到酒吧买醉。浑身上下都是那个有着跟祁辉哥相似眉眼的老人浑浊的味道。他坐在那里,巨大的豪华的大班台后面,从上到下一丝一丝审视着,居高临下,让乐熙感到窒息。然后他站起来,和祁辉哥相似的身高,相似的身影,让乐熙有几秒的恍惚。然后他慢慢走过来,坐到乐熙身边,握住乐熙的手,把头凑到乐熙耳边。浑浊的气息,让乐熙浑身战栗般抖个不停。那个老人说,你求我,却一点诚意都没有。乐熙的手放在腿上,紧紧攥着自己的裤子,告诉自己,不要害怕,不要害怕,他是祁辉哥的父亲,是兰姨的丈夫。他是一个好人,是一个好人。下一秒,那个好人,那个父亲和丈夫,用舌头舔了舔乐熙的耳垂。热乎乎的气息喷到颈子里,却让人如坠冰窟。一只手拉开他的裤链,恶意地揉搓着。另一只手扯着他身上可怜的棉布T恤,把那件旧T恤扯得变了形,皱皱巴巴委委屈屈地搭在身上。乐熙尖叫着跳起来跑出去。身后那个苍老的声音对他吼道:你不是要钱吗?为什么还要跑?给我滚回来!你跑不了!
乐熙漫无目的的走在大街上。街灯辉煌如白昼,这个年轻的直辖市,有着蓬勃的生机,热闹喧嚣的夜,热情似火的夏天,可是却没有能帮助他的人。来来往往的人从身边匆匆而过,像是挥舞着触须的蚂蚁,相互触碰,然后离别。乐熙掏掏口袋,身上只有不到一百块。兰姨到法国之前给他的钱已经悉数交到医院做治疗费。这时候兰姨可能正在飞往美国的飞机上,盼望着与儿子相聚。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电话听筒里提示的声音冷冰冰地没有一点感情。乐熙挂掉电话蹲在电话亭里低声哭泣。有人在电话亭外看着他,像看到疯子一般窃窃私语着躲开了。乐熙看看自己衣冠不整的样子,裤子拉链居然都忘记拉上去就跑出来了。他一边哭一边笑,站起来给祁辉哥打电话。
嘟,嘟。
请你,请求你,请求你接电话,哥,我求求你。
老天爷,请求你给我一个希望。不要把姥姥从身边带走。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喂?"电话那头祁辉哥睡意朦胧的声音响起来,乐熙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大声哭了起来,一遍一遍地叫着,哥,哥,哥......
"宝宝?怎么了?"电话那头有细细簌簌的声音,大概是在穿衣服。等乐熙哭完渐渐平静下来后祁辉慢慢开口,"宝宝,出什么事了吗?别着急,跟哥说,哥给你想办法。"
"哥......我很怕,你们别抛下我......"乐熙哽咽着,眼前浮现出医生麻木的表情,机器尖叫着发出报警的声音,然后一群人围过去,在姥姥胸前狠狠地锤着,仿佛要把姥姥单薄的身体锤散一般。有人过来拉扯他,说,赶紧去交钱。交钱,手术,交钱,钱,钱,钱......
"宝宝,冷静点!到底怎么了?说清楚,说重点!"祁辉拔高了声音,沉声命令道。
"谁的电话啊?一大早的,烦不烦?昨天晚上折腾了那么久,还要不要人活了?"电话那头有个男人用睡意朦胧的沙哑声音说了几句英文。乐熙愣了愣,一直以来坚持学习英文,希望有一天能出国到哥哥身边的他已经意识到那个人说的是什么。
"你睡你的,是我弟。"祁辉用英文小声回答道。然后对着电话讲:"宝宝,你说,怎么了?谁说要抛下你了?别胡思乱想了好吗?"
"对不起,哥,对不起。"乐熙吸了吸鼻子,心里空落落的,但又觉得轻松了不少,仿佛肩膀上所有担子都被甩开一般,无所谓地说,"没什么,我......我做了个梦,梦见所有人都不见了,都走了。"
梦吗?梦已经成真。谢谢你,老天爷。
"宝宝乖,别乱想了。哥最近很忙没顾上关心你。但是哥很爱你很想你,相信哥好吗?哥最近太忙了,等忙完这一阵,收拾完这一堆烂摊子哥就可以回来了。宝宝你要坚持啊!"
坚持吗?坚持。呵呵,你说不离开,却一次一次离开。你说会有好未来,可是未来在哪里?人这一辈子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能相信的也只有自己。你在说爱我的时候,身边却有人说,昨天晚上折腾了那么久,要不要人活了?那个人的声音已经不止一次地在电话那头出现,清晨也好,傍晚也好,总是出现的声音,如同讽刺。要不要人活了?要不要我活了?我该相信你吗?我该相信谁?
"对不起,哥。打扰你了。你休息吧,别吵到你身边的人也睡不了了。"乐熙淡淡笑着,用流利的英文对祁辉说。
淡淡笑着,泪流满面。
乐熙从电话亭里走出来,茫然地走着,看到闪烁的招牌明明灭灭。他走进那家酒吧的时候空荡荡的店里舞台上有人在唱一首伤感的歌。他问身边的人,这歌叫什么名字?那人回答他,带着莫名的深意,《当爱情走到尽头》。乐熙笑了笑,对自己说,乐乐不哭,爱情走到了尽头,又怎么样?所有的路都走到尽头了不是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歌里面唱:
"当记忆已轻得彷似灰尘悬浮
却渴望停落你门口
当叹息已深得可以埋葬白昼
趁天黑可以跟这感觉走
火花等天光之际全部枯萎
却渴望能让美丽留低
梦太多当孤单可以随处掠过
眼前我拥抱什么那不过是我
从此我发现
寂寞是有点根源
只得我没入人潮里兜圈
但愿游到你的旁边
靠得这么近又却是那么远
流星已陨减
连灯也扑灭全没光线
留下我暗夜里转又转
来回寻觅我的影子
靠这一点最后支柱
来伴我入眠"
后来身边那个人对他说,我买你,十万。
只是因为,乐熙笑起来跟那人深爱的人很像。那个人说,我和他,相爱十年,但他连招呼都不打就抛下我跑去跟一个才认识几个月的女人结婚去了。
所有人都寂寞。所有人的寂寞,都有根源。

爱是永无止息
乐熙动了动手指,身体像是被灌了铅,装在一个巨大的盛满液体的容器里摇啊摇啊,找不到支点。他试图睁开眼睛,但眼睛像被缝上了一般,干涩而疼痛。虽然睁不开眼,但意识已经苏醒,鼻子可以闻到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甚至输液针里凉凉的液体流到血管里的感觉都那么清晰。耳边有轻微的鼾声,熟悉的,在他耳边喊他"加油,宝贝"的人的鼾声。他想笑却又笑不出来,憋得身体里那两个小人儿又跑出来了。一个说,乐乐,你看,他这么关心你。他对你多好。老天爷并没有把所有路堵死的是不是?一个嚷道,没有用的,不要相信,不能相信。哪有什么爱情?见鬼去吧。

耳边突然响起小的时候,妈妈在他睡觉之前为他念的《圣经》里的句子,她的声音虔诚而甜美: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
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那时候哥说爱他,他猜测,怀疑,不包容,不相信,不盼望,不忍耐。所以被惩罚了么?只是按照这话去做的妈妈,宽容、忍耐,依旧没有换回父亲的真心。到底,应该怎么做才好?
然而,他亲手葬送自己的爱情。间接害死兰姨。罪孽深重。如果他选择相信哥,是不是今天就会是另一番景象?

"醒了醒了。花花,赶紧叫医生去。"施妈妈欣慰的声音,让乐熙又有些想笑。
"妈!你回去休息吧,哪里醒了?你是不是太累产生幻觉了?"施鲁迷迷瞪瞪地埋怨道。
"你个臭小子!"施妈妈拍了儿子一巴掌,施鲁惨叫一声被推开了,凳子蹭着地板发出"吱"的一声,"你让小盐巴来看看,看,眼睛没睁开但眼珠子在转呢。小盐巴你说是不是?"
"是呀是呀。好像还皱眉头了!潇潇,潇潇来看,哥哥是不是在皱眉头?"
"......"
"哥哥睡着了的样子好好看呀......哎呀!小盐巴,奶奶,你们为什么打我?"
"臭小孩,才多大就一副急色鬼的样子!该打!"小盐巴偷偷忍住笑的声音很搞笑。乐熙努力试着睁眼。再不睁眼的话,自己就该被这三个女人吃干抹净了。
睁眼,头顶的白色天花板上有三道裂纹,重叠再重叠,终于重叠成了一道。耳边是施鲁冲出病房大喊大叫的声音:"医生!医生快来!病人醒了!"然后"咚"的一声,接着"哗啦啦",再然后是护士的怒吼:"232病床的家属,你在走廊跑什么!?肃静!肃静!"乐熙咧开嘴想笑,但嘴唇干裂,他轻轻抽了口气。
"小乐。"眼前出现施妈妈放大的脸,凑到他面前,脸上有些老年斑,眼角布满鱼尾纹,目光慈祥温柔,可以想象年轻时美丽大方的样子,一如自己曾经深爱的那三个女人,有着母亲般的温暖。兰姨和妈妈到了老年会不会也是这个样子?
医生来了,是几天前为自己检查以及诊断的那个医生。刻板的脸没有表情,摆弄了一阵之后又用同样刻板的声音说:"好了,没有危险了。再住上几天院观察观察。"然后看着乐熙,拍拍他的肩膀,"手术的事情尽快作决定。不要再耽误了,孩子。"
他叫他孩子。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医生的目光柔和了下来。

"小乐,来。阿姨给你沾点水在嘴唇上,你渴了就抿一抿哈。本来我说给你熬好喝的汤的,但医生说不能喝水,你忍一忍啊!乖!等好一点了阿姨再给你做。"施妈妈拿着棉棒沾了蜂蜜水轻轻涂到乐熙干裂的嘴唇上。乐熙抿了抿,甜甜的,味道很好,不由弯起了眼角。
"哥哥在笑,快看。笑起来眼睛亮晶晶的!"潇潇掂着脚趴在床头看着乐熙,又小心翼翼地拉了拉乐熙的手指。乐熙笑意更深,动动手指回应她。小女孩欣喜地抬头看他,咯咯的笑起来。
"妈,我来吧。"施鲁走过来,后面跟着一路数落过来的护士,他一边点头哈腰地道歉,一边接过母亲手里的杯子,"你也累了,带潇潇回去休息吧。还有严霜,你不是今天还要加班么?"
"你小心看着小乐,他才醒过来身体虚着呢。别粗手粗脚的听到没有?"施妈妈一边穿衣服一边教训儿子。严霜也在旁边打岔:"对!你温柔点!别干坏事哦!"说后面那句话的时候她意味深长地笑着。
施鲁看了她一眼,竟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然后下意识地看了自己母亲一眼。施妈妈正凑到乐熙身边轻声说:"小乐,阿姨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要是施鲁没照顾好你等我过来再帮你教训他哈!"
乐熙点点头,笑着说:"阿姨再见。"声音沙哑得像破锣一样,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现在,几点?"乐熙看着施鲁拉上了隔挡的布帘子,把病床前方寸间的空间与外面隔开,等他做好一切坐到床前,开口低声问他,因为虚弱声音有些断断续续。
"九点二十二分。"施鲁看看表报时,"怎么了?"
"已经,九点多了?"
"嗯。"施鲁拿了张毛巾沾上水给他细细地擦脸,动作轻而缓,像是收藏家在擦拭自己收藏的宝物。"但是,已经是第三天晚上了,你睡了三天三夜。"
"这么久?"乐熙瞪大眼睛。
"是啊!才送过来的时候呼吸和心跳几乎都没有了。在ICU呆了一晚上,然后才转过来的。那天晚上我忘记给我妈打电话了,她听院子里的人说有救护车来过,才和严霜一路打听了过来,把她们俩都吓坏了。"
"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施鲁笑了笑,低头握住他的手,看手背上因为输液而留下的青紫痕迹,因为血管比较细,护士扎了无数次才扎进去。然后身上、嘴里被插入无数的管子......那么单薄的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人工心肺复苏,电击,扎针,插管,各种各样的液体导入身体里,各种各样的仪器在床边闪烁着他微薄的生命指数......施鲁一度以为他挺不过去了,一度体会到面对死亡的绝望,"你很坚强,很了不起的。真的。别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乐熙沉默着看着他,目不转睛地看向他。看他轻描淡写的说着,但是他憔悴的面容,下巴上青青的胡茬,眼窝下黑黑的阴影说明了他这几天的心情。乐熙叹口气,两个小人儿争先恐后地说,他真得很关心你哦,乐乐。爱他吧爱他吧爱他吧,他会回应你很多的爱。多到装不下溢出来。
你这个白痴,傻瓜!他并不是爱你,他只是可怜你而已。那个渴爱的孩子已经死了,早已经死了,只剩下这肮脏的身体还活着。你还希望会有谁会爱你呢?

抬起头,向前看
"施鲁。"乐熙开口,然后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声音并不受意识的控制,不由自主地从嘴里跳了出来,他问他,"你很关心我......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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