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艘飞船一共有三个闲置下来的客房,你可以在这里随便挑一间,有什么事情也可以直接找船上的侍者,只要船上能提供的东西,他们都会为你找到
”彬彬有礼地站在距离林池有两三步的地方,薄流低着头跟林池细致地说明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情,她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眼睛,因此虽然刘海已经不再遮住眼睛,林池却依旧不太能看清楚她的眼型和眼瞳的颜色,因为从外面一进来,她的镜片上便蒙上了一层白茫茫的雾气,正常人戴着这样的一副眼镜怕是连东西都看不到,可她却仿佛没有受到阻碍一般,四平八稳地将林池带到了客房的门外
林池看着她这略微显得奇怪的样子,不由伸手指了指她的眼镜,问了声:“你不需要擦擦眼镜么?” 这层雾气,不仅阻隔了她俩的对视,也为薄流增添了些许距离感,这令见惯了这个人的温和有礼的林池颇有些不习惯
薄流闻言,从鼻梁上将眼镜拿了下来,露出了一双黑沉沉仿佛永夜的眸子,她看人的目光是温柔的,像是刻意燃起的火堆,散发着令人感到温暖的热意,不像周瑾的眼睛,总是如同一汪静止的寒潭一般,蕴着些纯净而又冰冷的气息
可比起这双眸子中的温柔,林池更喜欢周瑾的清冷
她真是有受虐天赋么,为什么放着暖和的火堆不去靠近,却偏偏想去触碰落在高高屋檐上的那团冰雪呢? 是那冰雪太过剔透美丽的关系,还是因为那雪团只会在她手心中融化成水呢?抑或是......那团雪无论看上去有多么冰冷,却也从没真的冻伤过她,而是一直以新雪的松软而对着她
至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要冻伤她
想起一直压在心头的大事,林池又觉得其实她也是受了伤的,可她现在不再认为周瑾是故意的,而是总在猜想,那件事背后到底有什么苦衷呢? 意识到自己又不自觉地将这人和周瑾联系起来,林池的脸突然烫了起来
可这也不是毫无缘由的吧,这个人的眼睛,也是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呢,那亮若星辰的眼眸,如果不仔细看来其实也和周瑾无益
可是仔细看去,却又能看出细微的不同,如果不是这种不同,林池恐怕又要怀疑这人是周瑾了
不是没有想过,周瑾肯定为了她的再次逃跑而搜查了全基地
但是一个新建的、随时可能被废弃的基地中,应当不会处处都安装了摄像头的,除了一些重要机构,其他地方应当都不会有这么严密的防御
现在仔细想来,她犯下的唯一一个错误便是向一个士兵问路了,可当时她不敢确定周瑾什么时候会回去,更不敢确定下一艘开往帝国的飞船是几时出发,她只能尽可能地少走弯路,尽量让自己早点登上飞往帝国的运输船
而周瑾的目光,一开始应当会定在自由出入基地的那些车辆中,她首先会封锁基地,将搜捕的重点落在全基地,同时可能还会派出机甲和飞船去基地外面搜查她的下落,但应当不会直接想到她的目的地是帝国
原因有二,第一点,六年前她费尽心思地逃往联邦的行为应当告诉了周瑾,比起待在帝国,她更愿意留在联邦;第二点,她是在听闻周瑾要带她回帝国的消息之后才逃跑的,那么周瑾的第一个想法应当便会是她不愿意回帝国,因此逃跑了
总不可能第一下便猜到了她会朝帝国跑吧? 而当前期的搜捕工作过后,即便周瑾从那名士兵那里得到了消息,应当也是来不及了——这其中耗费的时间,少则一两个星期,多则半个月,即使周瑾知道了她的真正目的地,但基地每天起起降降的飞船岂止是上千艘,她应当无法直接找出她所在的飞船,这样做一个大致的统计和判断又需要耗去一到两天,那样,即使她想命令所有的飞船全数返航,但一两周的时间下来,她乘坐的这艘运输船早已离a3很远了,根据她对帝国和联邦的军用产品的研究,如果是联邦人的飞船,在相隔这么远的距离还能和地面保持通讯,那是因为这是联邦所属的星域,在周围的一些荒星上,多少伫立着一些用来接收和传递型号的空间站
但帝国不一样,帝国来到这里才不过半年,一直忙于打仗,不会一下子就把通讯建立得畅通,这便意味着,一旦超出信号接收的距离,那么即使周瑾想要命令飞船返航,那也是做不到的
林池保守估计,如果这艘飞船是按照一般的军用运输船的速度在飞行,那么只要三天,和a3的联系就会变得艰难,而再过两天,就一定会处于完全失联的状态
这也是林池最大的倚仗
其一,只要周瑾一开始将目光定在前往联邦的方向、或是a3的山野中,那么她必定会被拖慢脚步,等到发现她去了帝国也无法联系上已经飞走的那些飞船,命令他们一一返航;其二,当周瑾发现她去了帝国,想要凭借着超高速军舰的速度追上去,并且在帝国守株待兔,这也是行不通的,因为那天起飞的飞船太多,每一艘飞船都可能有着不一样的落点,即使帝国国力再强大,却也不容周瑾调动大量力量只为了等待一个可能不会出现的人
尤其是这还是在战争时期,在大量兵力、物力被投往联邦的同时,帝国本地的防御力量当然便会减弱
况且......即使周瑾有那么大的决心令人分别守在那天飞往帝国的那些飞船的降落点,但周瑾总不能分裂成多个,那么,只要不是很倒霉地遇上了周瑾,即使遇上了地面部队的搜捕,林池也不觉得自己不能脱身
她不再是当年那个娇弱而无助的第五皇女了
如此想了又想,林池不觉得自己的考量会出现错误,她不再觉得这人是周瑾,周瑾纵然再有能耐,不可能一开始便知道她的逃跑计划吧?也不可能提前便得知了她想上哪艘飞船而登船,而在她上船之后,她是亲眼看着舱门关闭的,此后便是起飞,便是长达六七个月的航行,周瑾如果能像一团空气一般突然出现在这艘运输船中,那她就是神
她是她的枕边人,不是无情无心的神,林池这样想着,脸上还未消散下去的红色变得更深了
“没事的,我对这里很习惯,一切摆设也都是几乎不变的
这么些年了,家里人还记得我的喜好
”薄流暗哑的声音在耳边萦绕,依旧十分性感,但林池既然已经肯定了这人不会是周瑾,那便不会再放太多的心思在她身上了,当下也只是附和地点了点头,礼貌性地夸赞了一番她的家人,便同薄流再道了声谢
“难得遇上一个像你这样可爱的女孩子,我捎你一程也是应该的,而且我们是朋友不是么?所以不要再道谢了,你这样客气,反而会让我感到伤心
”短短的时间里,薄流已经将镜片擦拭得光洁如新,戴回了鼻梁上
这幅眼镜是方形的款式,却又不是特别严谨的方形,而是略微有些弧度,此时戴在她脸上,虽然依旧因为口罩的遮掩而看不清她的样子,但那种书卷气真是十分浓厚,且也不像是严谨的老学究
真要做一个形容,那可能就是刚刚走上教学岗位的教师,浑身上下还散发着年轻的气息,却已经有了浩瀚的知识储备,准备着将自己的所学教给台下的学生了
“这么看起来,你更像是一名老师呢
”林池看了她好几眼,见她依旧是一副那么斯文的样子,这令见惯了周瑾的清冷而强大的林池有些新奇,也令林池恍惚回想起了自己的少年时代
那时候,皇宫里负责教她的先生是个胡子都有一大把了的老翰林,每天都沉浸在书海中的那种,身上也有薄流所显露出的书卷气,但是在精神气上便远远不及了
“我是一名医生
”薄流诧异地推了推眼镜,眼中突然也浮现出一点怀念
老师......么? 说起来,她曾经教过眼前这个女孩子很多东西,她给她念书听,教她如何才能把字写得又端正又不失灵气,说起来,她也算是这个女孩子的半个老师
所以......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是在试探她么?
第70章 .一逃到底(上) 到达了帝国的星域后,便能与帝国这边的网络接上了,但林池一直也不敢将属于王墨的系统连接到网络上去,因为那会被军方定位成功的
事实上,刚下运输船她便把通讯芯片的电池给拨下来了,光是不联网她还有些不放心,心中总是不安得紧
但是......她其实是很想上网的
如今的科技如此发达,即使是皇室,也无法阻挡科技发展的脚步
在这种大环境的驱使下,皇室也偶尔会出现在一些同国家大事有关的新闻里,虽然依旧高不可攀,但却不像从前那样总是笼着一层神秘的面纱
她想联网,想从那些枯燥无味的新闻里看看应当会出现在画面中的小皇帝,想要看看她的模样
周瑾说得对,她真的连女儿的样子都想象不出来
她真的是个坏母亲
这样的情绪在心中萦绕了好几天,林池的心情一日比一日变得差,盯着窗外发呆的时间也远远地多过了看书的时间
偏生薄流又总是坐在会客室拿着微型电脑看些什么,偶尔,还能从那被刻意放低的声音中听到一两句关于小皇帝的消息
一句一句地,隐约地传入林池耳中,令她的心总是被提在半空,上不去也下不来,被生生吊足了胃口
可薄流,应当是不知道她的纠结的吧
又是一日下午
应薄流所邀,林池每天下午都会跟她聊一聊天,这时候薄流会跟她说一些帝国近两年发生的事情,其中多是时事新闻,偶尔也有一些名人轶事
想来,薄流大概是对她的身份深信不疑,觉得她跟着元帅跑去联邦打了两年仗,必定便对帝国的一些事情不够熟悉,此时她这样跟她说起那些事,也是出于好心
薄流的声音暗哑而低沉,即使是隔着口罩,也没有模糊的感觉,每次讲起故事来都令人感到是一种享受,她的语速不快,但表达简练又不失趣味,很多次,林池都会听得入神
她真的离开帝国太久了,以至于对这片生养了她的土地也陌生起来,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但既然一开始做出了选择,那么这便是她必然要承受的结果
比如对故土的陌生,比如与女儿的分离
她想,她其实并不后悔
七年前,如果她不逃跑的话、如果她不果断地逃去联邦的话,恐怕早已在压抑的深宫中被仿佛永远不会停止的□□逼疯
在怀着林恨的那段日子里,她甚至想过带着肚子里的孩子去死,可周瑾是什么人,周瑾不让她死,那她便是想死也死不了,连弄伤自己都做不到
而即使是生下了林恨,如果不是还有报仇的心支撑着林池,恐怕她也早已想法子自杀了
因此她并不后悔,七年前的她,几乎已经被逼到了末路
不逃跑难道真的一直留在禁宫做一只金贵而脆弱的笼中鸟么? 虽说现在已经觉出了这其中的蹊跷,但当年的林池不知道这些,她当年所做的决定,对于当年的她来说,并不是错误的,反而可能是最正确的选择
她想,她真的不后悔
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女儿罢了
是的,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她当年抛下刚出生的女儿逃离皇宫是事实,她这么多年来,没有尽过一点做母亲的责任也是事实
所以......她是不是连认回女儿的资格都没有? 这样烦乱地想了一会儿,薄流提起的一则新闻引起了林池的注意,她其实没听清楚新闻的内容,但薄流所说的“陛下”二字着实牵动了她的内心,令她立刻抬起头来直直的看向了薄流,下意识地问道:“你说什么?陛下怎么了?” “陛下不日将去流火星的行宫过冬,如今帝都也正处在冬天,虽然说皇宫和暖,但陛下想要趁着御寒的借口多跑几个地方也是正常
”薄流一面在虚拟屏上翻找着刚才说的那条新闻的详细情况,一面同她解释道:“咱们的陛下还是个孩子呢,贪玩一些不是十分正常么?听说从前元帅还在帝国的时候,每年也经常带着陛下出宫游玩,只是她走了之后,陛下这还是第一遭出宫
” “是么......元帅经常带着陛下去玩么?”林池又是一阵怔愣
周瑾那人,性子其实有些无趣,大多时候,她宁愿待在书房多看几本书也不愿意跑出去玩的
在她和周瑾刚刚认识的那两年里,很多次,她去找周瑾让她带她去玩,可周瑾总是有事情在忙,以至于直到周瑾上了战场,她和周瑾也只是一起出门玩过那么几次而已
而且次次都是登山,次次都是看日出
她那时候人小,性子又被养得十分娇气,每次爬到半山腰便不肯再往上走了,这时候,周瑾便会无奈地刮刮她的小鼻子,将她背在背上一路往上走
周瑾其实只大了她五岁,最开始和她相处的时候,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
但很奇怪的是,在那些伏在周瑾背上、任由她将她往山上背的日子里,林池总觉得这个还有着少年人的单薄的肩膀,是世界上最让人感到安心的地方
曾经,周瑾给林池的安全感甚至一度超过了她那仿佛无所不能的父皇所给的,她就是在这种似乎被全身心地宠爱着、呵护着的感觉中一点一点地爱上了那个总去她殿里找她、会耐心地给她讲外面的有趣事情的人
那个会温柔地将她背在背上,即使已经流了汗也不愿意将她放下来的倔强的大姐姐
如果周瑾真会带着她们的孩子出去玩,那应当也会将她照顾得很好吧
对这一点,林池是笃定的
想着想着,她的脸上又不免浮现出一丝甜蜜的微笑来,薄流一直注意着她,此时,这抹笑容不出意外地便落到了薄流的眼底,令她也愉悦地眯了眯亮若星子的眼眸
“是呀,虽然元帅低调,但总有人能‘嗅’到元帅的踪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陛下太过可爱的关系
听说,元帅曾经为此苦恼过一阵子
”薄流的声音中带了笑意,某一个瞬间,林池觉得这笑声也像极了周瑾的笑,常常含着她这个人素有的隐忍,又带着几分的上扬,轻易便能搔在人的痒处
每次一听到,都能让人的骨头酥上一酥
这熟悉的感觉又来了,林池疑惑地看了薄流一眼,因为船舱内十分温暖的关系,此时薄流只是穿了一件白色的棉质长袖衫,不像往常那样将自己严严实实地遮住,那衣衫的领子开得有些低,虽然连锁骨都看不到几分,但却露出了白玉般莹润洁白的皮肤
林池顾不得失礼,又仔细看了几眼,越瞧越觉得这与周瑾的肌肤也很像
都是雪一样的纯白
林池狐疑地蹙了眉,又去瞧薄流的手,之前她一直戴了手套,以至于直到今天,林池还没看清楚过薄流的手,而今天她恰好没戴手套,大概是觉得穿着薄衫还带手套的确是十分奇怪的缘故吧
这样一仔细看,林池却又失望了,薄流的手虽然也很好看,但是却比周瑾的手指骨节要粗一些,看起来虽然不影响美感,但比不得周瑾的纤细如玉
只看着一双手,不,只看一只指头,林池便能确定这不是周瑾
周瑾的手不是这样的
心中松了一口气,林池突然想起之前她们在进行的话题,连忙顺势对薄流道:“能给我看看么?我的微型电脑似乎出问题了,最近总是开不了机,更别提联网了
” 她眼中的小心和期待令“薄流”叹了口气,心中对她的怜惜快要压制不住,可她终究忍住了,没有直接将林池抱在怀里,而是从善如流地取下了手腕上的皮带,连着微型电脑一起递给了林池:“要不要我找人帮你修一下?船上有机械工,虽说专职是修理飞船,但既然连大家伙都能修,对付这种小东西应当也不在话下吧
” 她眼中满是关心,只在林池低头的一瞬间闪过了一丝促狭
“不用了,反正我这次回到曜日,便要去军部递交退役申请了,这东西我也戴不了多久了,不费那个心思了
”林池被她的热情吓了一跳,连忙绷着脸拒绝了
薄流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退役?”从前真是没发现池儿这么有说谎天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