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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暖——by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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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耳的声音引得官兵紧张地围了过来,青衣摆手将人喝退。"我的命在这,随时等你来取。"青衣书生站在他面前,一动不动。
"萧何,我恨你。"坐在囚车中的人盯着他,那双如琉璃般的双眸流露出浓烈如火的恨,像要把面前的人整个燃烧。
"我知道。"萧何苦笑,怎能不恨,恨的理由太多太多。可他真的不想他恨自己。
"可我更恨我自己。"幽幽地望着远山那一点点青绿,他再也没有开口。

第 30 章
车轱辘吱吱呀呀的向前滚动,不紧不慢,一颠一颠的如同暮年的老者。
离韩信只有几步之遥的萧何骑在马上,垂着眼,盯着自己有些泛青的指节,一股说不明的难受在心头翻搅,惹得他不由的看了蜷在囚车中的韩信一眼。
只一眼,便再看不下去。
他闭着眼,靠在囚栏上,一动不动,不见一丝生气。被紧抱在胸中的布包微微露出一角,染着刺目的暗红。
暗红,那是血干涸的颜色,是钟离昧的血。那小小的一角暗红仿佛一张巨网,张狂妖艳,铺天盖地的将他们网在一起,而网上却结满了刺,充满仇恨的刺。
那浓洌的足以灼伤任何一人的恨无时无刻不在散发,仿佛下一刻他便会手刃仇敌,而那仇敌,便是自己。但他知道,他不会,因为,他是那样的爱着自己。
呵呵,爱?怕是现在的恨足以抹煞一切吧!
一切似乎都顺着自己的心意在走,逼钟离昧自刎,引韩信营救,顺利以擅自离军之名困之,再然后便是要解兵权还于刘邦。每一步都有是自己精心策划,一手引导,顺利完成了刘邦交待的任务。一切都显得那样完美,可自己却一丝快意都没有,甚至很不舒服。
原以为自己真的可以洒脱自如,原以为自己可以将感情很好的控制,可现在才突然发现,在情感国度里,没有人可以是绝对的掌控者。
原来,自己的心已在不知不觉中沦陷。
真不想让他恨啊。
看他将钟离昧的遗物抱得那样紧,他不由的心头一涩,仿佛又看到钏离昧引剑自刎的那抹解脱的笑。他不知道他为何笑得那样坦然,但却隐隐觉得他对死期待已久。那飞溅的血如红梅绽放,染红了大地。而正在这时,韩信撕心裂肺的喊声冲天而至,一切都来得那样巧,巧得令他措手不及。如果他来得再晚一些或再早一些会不会便不那样的悲痛自责?不会那的的恨?也许,这便是夙命。
那一刻起,他便知道,他与他之间,再回不到从前。

紧紧的攥着染血的包裹,久久不能松开,包裹中是师兄给自己的信,很长,他看了好久好久。
手,无法竭制的颤抖,从心底冒出的冷令他全身僵硬,连眉梢都结了一层破碎的白霜。
师兄的死使他的头脑一直都处有空白状态,忘记了思考。他甚至不愿相信自己的双眼,他的师兄,那样热爱生命的人,怎会自刎?但他又不得不相信,亲眼所见啊,那温热的血似乎还犹在手边。
如果,如果再快一点,再快一点,是不是一切就可以阻止?
不,无法阻止,自己跟本阻止不了它的发生。他抱紧包裹,将身体蜷起,痛苦的闭上眼,拒绝思考。可那信中的每一句话都像刻在脑中,不停的飞舞,冲撞,令他几欲崩溃。
"散尽旧部方觉一世清明,再见项羽,不知他可还愿与我同醉?"
"连累师弟为为兄受累,为兄怎能见他两难?"
"心已死灰,身如槁木,生死何别?"
"你的心意为兄领了,为兄之心,你可懂?莫要自责,无须想念,为兄心甘情愿赴黄泉。"
"只愿来生南结兄弟情。"
"珍重,勿念。"
"小心萧何。"
......
到最后,他还是忍不住提醒自己。
师兄,师兄,他可知这每一字都如刀割在我心头,我怎会不知你是因我而死?我怎会不知萧何的手段?
师兄,师兄,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害了你,刽子手就在眼前,我却无能为力。
师兄,师兄,你放心,该欠你的公道,我定会一一讨会,没有人可以在害了你后却不付出代价。只是那条命,能不能先记下?毕竟,我爱他啊......
就当,就当,师弟求你了......

第 31 章
又是深秋时节,满庭尽是枯叶,韩信静静的坐在凉亭,亭中,一壶酒,两只杯。
他,坐了很久,不,确切的说像坐了很久很久,像要一直这样坐下去,坐到天荒地老。
他在等,等一个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仅仅是对他而言。
风乍起,卷起枯叶无数,及腰的长发随风张狂的舞着,如燃烧的焰.
空气中一声极轻极细的枝桠断裂的轻响。
回首,他就站在廊下,风掀起青色的衣摆。
他,在笑。是的,在对他微微的笑。只有他才能见到的笑。很轻,很浅,却胜过千言。
也许,第一眼见到时,就注定了沉沦。
谁也没有开口,定定的望着,隔着大半个庭院,隔着漫天的飞叶,隔着一层层挣不开的网-------萧何淡笑着,满目柔和。缓步上前,一步又一步,很慢,踩得枯叶作响。
"陪我喝一杯好何?大哥?"韩信将两只杯子斟满,笑望着他。
他略一迟疑,缓缓坐下,"贤弟好兴致。"
"大哥不想同我喝酒吗?"他执起酒杯,带着梦一般的神彩:"这酒已藏了五年,不喝,可惜了。"
举杯,对饮,满口苦涩中隐隐含着一缕清香,淡极却醉人心脾。
"大哥可还记得七年之约?"
萧何轻笑,优雅的执起酒壶,斟酒:"怎能忘记?七年,还未到。"
他举着斟满酒的杯子,一丝似笑似哭的神情一闪而逝:"还未到,可我却忍不住将那日的酒拿出来饮,大哥不会怪我吧。"
萧何的手微微一颤,酒洒出一滴,落在白玉桌上,晶莹如泪。
"无妨,无妨。"他低低的说。精神,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一口饮尽杯中物,韩信淡淡的问:"大哥的妻,可美?"
手中的杯‘哐当'坠地,一分为二,刺耳的声响久久不散。
苦笑着:"怎能瞒过你,怎能------"
"大哥为何要瞒我?娶妻------是好事呢。"他似笑非笑的掀起嘴角。
"好事?呵,好事。"他默默的望着天空低喃:"你怎知我身不由已?"
韩信突然上前握住他的手,目光热得能与太阳争辉:"我们走吧,一同流浪天涯,再不管什么朝庭天下,不会有人再逼大哥!"
萧何有那么一瞬间的动摇,却依旧坚定的望着他:"韩弟还不了解我吗?"
‘还不了解?'怎么会不了解,只是心存着最后的希望放手一博罢了。
骤然放手,韩信古怪的盯着自己的手,沉默不语。
突然失去他灼热的温度,萧何下意识想去追逐,却在碰到的那一刹那缩了回去,紧握成拳。
空气像被凝固,偶尔一声树叶飘落的声响都像挫刀划上皮肤,沉沉的,闷闷的,带着顿顿的痛。
"你又在急什么?该你的总是你的,只是两年而已。"良久之后,萧何握上他的手,指尖冰冷。
真的只是两年吗?他望进他的眼,无声的询问。
"韩弟还不信我?"他轻笑,像要保证什么似的收紧握着的手,指尖依旧凉得令人心颤。
韩信一怔,不知是被他的保证定了心还是因他的指尖过去冰冷,双手反握住他的手,露齿一笑,灿烂如阳。
"好了,今日我可是有正事来找你,"他顿了顿,"皇上御驾亲征得胜归来,宫中大宴,我特意前来邀你同行。"
"现在?天可都要黑了。"他指着西沉的落日。
"所以更要快些,再晚天可真就黑了,虽说是晚宴,迟了终究不好。"他拉起韩信,转身欲走,可韩信却不动如山。
"怎么了?"他回头,疑虑心生。
"大哥忘了我被软禁在这侯府?宫中大宴怎会有我?莫不是大哥高兴糊涂了?"他笑着,却没有了刚才的暖意。
萧何一听,笑了:"韩弟说什么话,是皇上亲口要我请你,这么大的事怎会忘了你?"
他笑着,有些模糊,摆弄着酒壶:"大哥可还记得它是什么酒?"
萧何不语,他怎会忘记?
"它叫噬情,我为它起名噬情,大哥以为如何?"他似乎根本没有想听到他的回答:"那七天,一直没想好它的名字,现在,想好了。如果没有那七日,现在我们又是怎样呢?"
沉默,又是沉默,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那些往事,久远得像上辈子。

韩信跑了!就在要拜将的前一天晚上,他跑了!给所有人来了个措手不及。
刘邦怒了,发誓要把他逮回来,以正军法。
萧何惊了,为他的失信。三言两语稳住刘邦,立下军令状,誓必将他寻回。
张良急了,若是全军得知,轩然大波一起,这汉军真要散了架子。
萧何将所有的事都交给了张良,匆匆策马而去,现在找回韩信才是耽误之极。他知道他天纵奇才却带着几分孩子气,但没想到他做事竟是这般不顾大局。
出了城门,极目四望,茫茫四野,他会去向何方?
拧着眉,极力回想他曾说过的话。他曾说:"他讨厌战争与流血;他曾说,等天下太平后,要同自己结伴游天下;他曾说,他的家乡‘楚'如画一般美丽;他曾说他讨厌秋天,因为秋天总给人一种破败感,他喜欢冬天,冬天的雪像孩子一样纯洁,虽然他是那么怕冷。他曾说,他要一辈子快乐,小时候他娘告诉他只有快乐才会让人幸福,而他的快乐是自由自在;他曾说-----
他竟不知他对自己说过这样多的话,比起自己的谨言慎行来,他是那样的张扬而无所顾忌,不讨人喜,却只愿亲近自己。可这次,他实在太过份了。
拉回思绪,双向四处略略望了望,催马急奔,一路向北。
如今即无战乱又是冬季,还能让他自由自在的地方,只有塞北。塞外,现在已是隆冬了吧。
一直追了一日一夜,终于看到了一匹粟色骏马,一名黑衣少年。马在悠闲的吃草,少年则坐在树下假寐。
他倒清闲!又累又怒的萧何走到他面前,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只化为了一句话:"跟我回去。"
早已知晓来人是他的少年睁开眼,面无表情的吐出了一个字:"不。"
"你这是在闹什么别扭?"
"就是反悔了,不想干了。"他用很无赖的表情望着他,你能拿我怎样?
"全军都在等你,你竟反悔了?"
"为何不能?汉军在我眼里还不如这柄伴我多年的剑!"韩信双手抱胸,剑就放在胸前。
"那这天下呢?天下你也不放在眼里?"他气昏了头,才拿他最不当回事的事说教。
"天下?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与我韩信何干?我又没兴趣做这天下之主!"韩信讽刺的一笑。天下人算什么!
"我呢?我这个大哥你也不要了?"
他瞅了他一眼,飞身上马:"你这样的大哥,韩信要不起,也不愿要了!"
"你------"心没由来的快了两拍,话哽在喉间吐不出来。他定是知道了什么。
人已走远,只扬起满天尘土。
事情,似乎麻烦了。
顾不得多想,再次上马追了出去。
韩信的骑术很好,可是不管他怎么跑,萧何都能或近或远的跟着,这令他更是窝火。被一个弱书生追得灰头土脸,说出去怎么见人!于是更没命的策马狂奔。可他哪里知道萧何追得有多辛苦。一日的追逐已几乎耗尽他的体力,若不是这几年跟着刘邦东奔西跑练出了些耐力,他早已倒下。现在他完全是靠一股不能跟丢的信念在支撑,他非常清楚,这次若跟丢,绝不可能再找到他!
他再一次加快了速度,萧何连苦笑的为气都没了。用最后的力气拉住缰绳,吃力的翻身下马,然后狠狠的给了马儿一鞭,终于不支倒地。
马匹吃痛,沿着韩信的方向跑了过去。
韩信回头,再无他的身影。终于摆脱了他,可是心里怎么闷闷的?他......放弃了吗?这么轻易?
只见一匹马慢跑着出现在他的视线,那不是他的马?怎么只有马没有人?人呢?刚才他的样子就很难看,看样子已经很累了,该不会......
他一惊,当即立断策马回返,种种不安的念头在心头一闪而逝,弄得他心慌意乱。
"萧大哥!"他飞身下马,抱住昏倒在地上的萧何,慌乱的查看他身上是否带伤。
还好,还好,只是体力透支,累晕了过去。长长的吐了口气,这时才发现自己双手早已汗湿。
他真的累惨了,脸色都苍白的不像话。按自己的行程推算,他定是赶了一日一夜才追来,想来,真是难为他这个文弱书生了。
他知道他平日睡得极晚,起得极早,知道他每日都很忙,知道他难得休息。所以他没动,就在那人迹罕见的路旁,抱着他,看他昏睡。
也许是太累的缘故,他眉心紧皱,眼下有着淡淡的阴影,发白的薄唇紧抿着,比平日苍白的脸竟有几分......脆弱。
心,缓缓的疼,一点一点的加剧,为他。
忍不住低头吻他,不带任何的顽劣,只是想让他看起来不那么苍白。
猛然抬头,他神色复杂的盯着怀中的他,自己这是怎么了?不是已经决定远离他?真的这般放不下?
他异常的烦躁,不仅仅是因为萧何的心计,更多的是他搞不清自己为何如此在意他。真的只是感兴趣?可这理由苍白的连他自己都骗不过去。在他以往的十七年生命里,他从未如此在意过一个人,在意他的身体好坏,在意他的一言一行,甚至在意他一个皱眉的神情,最最在意的还是他如何对自己。
他的冷眼,他的沉默,他的似笑非笑,他的一句不咸不淡的话语,还有他那似乎永远都无法拉近的疏离,无一不牵动着自己的思绪。自己不再是笑看天下事,冷眼旁观烽烟起的韩信,不再是无牵无挂万事随心的韩信,自己甚至只因想为他抚去眉间的愁云而为他征战沙场,会忍不住在他犯难时想为他出谋划策。他的一句赞赏会令自己雀跃不止,他的一个冷淡神情可以让他郁郁烦心......
他知道,这实在不是一个好现象。于是,在一切都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时,他逃了,可是,似乎成效不佳......
他与张良合伙算计他,他怎会不知?一个白脸,一个红脸,演技虽好,却也不是毫无破绽。张良远在千里之外怎会对萧何的事了如指掌?他都不知道的事张良竟知道,这怎么不令人生疑?
他算计自己,而自己则将计就计,给了自己一个不得不离开的理由。选在拜将前一晚离开,不过是想出一口气。没想到他竟不依不饶的追了来。
"这......算什么?真的是惜才如命?这是另有其他?刘邦,汉军,天下,这一切对你真就那么重要?那我呢?我又算什么?在你的心中又摆在何处?仅仅只是一个将才吗?"他对着昏睡的萧何喃喃自语。
握住他冰凉的手,良久,笑了,"此生,不再放手。追来了,你可别悔。"

第 32 章
两人牵着马,并肩走在小镇街头。由于地处边陲,没有受到战乱的波及,小镇依旧完好如初,虽然有些贫穷,可镇上的人却过得自然其乐。人们偷偷看着陌生的客人,猜测着他们的来历。
萧何淡淡的笑依旧挂在唇边,对众人的窃窃私语全当没听到,眼角的余光落在韩信孩子气的侧脸上,不由的又想起自己清醒后的种种。
自己是在他怀中醒来的,他的体温透过层层的衣物渗进自己的身体,像火一般的烫热。极力发平常的姿态起身,却依然掩不住心中的震惊。
自己从不让人如此靠近的,就算睡得再沉也不会,可是这次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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