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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暖——by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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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儿看着木简上橫七竖八的东西歪着脑袋问:"字?什么字?水儿不认得呢。"镇上只有留着长胡子的古怪三伯一个夫子,也只教男孩子识字。
"水儿不识字啊。"他失望的低着头,看看自己的字,又望望萧何的字,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写得漂亮,可大哥死活不认。
"娘要我送枣子给哥吃。"小水儿不懂字的好坏,开心的把小竹篮放在了桌上,现宝似的掀开盖在上面的花布,一篮饱满红润的大枣在阳光下格外漂亮。
"怎么又送东西来?不是说不要再破费了吗?"萧何温和的笑着,轻轻的问。自从韩信出手救了落水的她,她就天天过来,时不时的带一些东西。
"娘说了,不值几个钱,请哥哥尝尝。"水儿甜甜的笑着,把枣子倒进韩信拿出的小竹筐里。
韩信拿起一枚咬时嘴里,"真甜!"接着又拣了一颗红得发亮的送到萧何嘴边,"大哥也尝尝。"
萧何脸染上了薄红,为他不经意的小动作。就着他的手咬住枣子,甜味一直窜进了心底。
"我家的枣子最好吃了。"水儿炫耀着。
"可不是,小水儿的枣子最好吃!"韩信说着,悄悄的将一串铜钱放进篮子里,顺手把花布扯进去。
"水儿想不想识字?"他接着问。
"想!"水儿很用力的点头,识字了那些男孩子就不能再骂她什么都不懂了。
"那哥哥教你。嗯,就从你的名字开始吧。"说着便工工整整的写下了"水儿"两个字。
小水儿颤抖着手,激动的握不住笔,写出的字横不成横,竖不成竖。
"不要急。"韩信笑着手把手的教她,一遍又一遍的描着"水儿"二字。
没一会儿,水儿便写会的自己的名字,稚气歪斜的字就像她的人一样天真可爱。
"我识字了!我识字了!"水儿高兴极了,不知道该怎样表达才好,拉着韩信的手不停的又跳又叫。
"水儿好聪明,比哥哥还棒!"他夸讲着,不由的想起自己刚识字的情形,同样的心情呢。
"水儿,水儿,回来了。"隔壁水儿她娘唤她回去。
"你娘唤你呢,改天再教你。"韩信拍拍她的头,把小竹篮递给她。
拿了竹篮,依依不舍的小儿一步一回头。她好喜欢韩哥哥,一刻都不想分开。快要走到门口的人儿突然又折了回来,拉住韩信的衣袖:"等我长大了做韩哥哥的新娘好不好?"
"呃?"他傻了眼,旋即失笑,转头对着萧何挤眉弄眼:"你有情敌了。"
"拱手相让。"萧何眉毛都不动一下,淡淡的说。只是练字的手稍停,最后一笔写坏了。干脆停下来看他的好戏。
"大哥!"他假装生气的在萧何嘴角啄了一口:"你敢不要我试试!"
"韩哥哥,好不好?"水儿拉拉他的衣袖,扯回他的注意力,执意要他回答。
韩信捏捏她的脸,一脸遗憾的说:"哥哥有喜欢的人了呢,小水儿当妹妹好不好?哥哥会很疼很疼你的哦。"
水儿看看他,再看看萧何:"韩哥哥喜欢的是萧哥哥吗?娘说亲亲只能给喜欢的人。"
"水儿真聪明!"他拍拍她的头,心里美滋滋的,回身拿了刚刚用过的笔塞给她:"笔送你,这是哥哥给妹妹的礼物哦!好了,快回家,不然你娘可着急了。"
手拉着手把她送出门,见她进了自己家门才回来。
"为何不接受?再等四五年水儿定会长成一个美姑娘。"萧何搁下笑,似笑非笑的调戡他。
"大哥!"他霍霍的磨牙。
"怎样?"他才不在乎他的怒火,径自己笑着。
"果然是先爱上的比较吃亏。"他咕喃着,靠着萧何坐下,丢进嘴里一颗枣子,愤愤的嚼。
望着天空,萧何眯起了眼,日头并不毒。
"原本......我也有这么一个小妹子。"带着宠溺的淡笑,低低的说,像在说给自己。"两个小辫子好长好长,常闹着要我给她绑头发,爱笑又爱哭,比小娃儿还折腾人。"
从小就是一个人韩信看到别人家有兄弟姐妹总是羡慕的很,可他却从未听说过大哥有妹妹,听你的口气,八成是......手不由的覆上他的手,指尖冰凉。
"后来大家都死了。全家一十二口全死了,死在了兵祸里。"他闭上眼,苍白冰冷的手死死的握住他的,唇微微颤着,眼角渗出两滴晶莹,顺着颊畔划下。
泪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像刀一样割在了韩信心头。心痛得吻上他的眼,喃喃的低语:"你还有我,你还有我......"
"知道我怎样活下来的吗?"他诡异的掀动唇:"是背上的妹妹替我挡下了致命的一刀。而我,却没用的昏了过去。"

第 36 章
"别说了,大哥,别说了......"他紧紧抱住他,抱住他颤抖不已的身子。心在流血。怪不得他的背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不准碰,也不准他问。那哪还是伤疤,早变成了他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伤。永远鲜血淋漓。
"前一刻她还笑着说天气真好,后一刻却......"他"突"的睁开眼,眼冰得如九寒天:"我灭了那支军队,亲手杀了那个刽子手,他临死前却说:‘准让你们生在乱世,哪个乱世不死人?劈死,砍死,踩死,乱箭射死,谁死得不冤?'不管他说什么,我还是杀了他,以他的血祭奠妹妹的亡灵。当场,我指天发誓,扫平兵乱,还天下一个太平!"
韩信不语,只是抱着他,安抚他悲愤激动的情绪。顺便为他心痛。他终于明白为何他这样执着,这样悲哀,他的担子太沉太重,那天下,一个人担,愁白了发啊......
"睡吧,睡一觉,一切都会好起来,他太累了,大哥,睡吧。"轻拍他的背,喃喃的安抚着,眼中尽是疼惜。
也许真的太累了吧,头一歪,靠在他的肩上,闭上眼,缓缓的睡去。
轻轻的揽着他,亲吻他的发,神色复杂。
午后的阳光静静的挥洒,他的心却再起波澜。

七日已至,枝头的果透着妖异的殷红,如血一般的魅惑,似招示着不为人知的预言。
结局其实早已料到。两人相视一笑,在小院树下埋下了名为"七年之约"的酒。
他说:"七天换七年,大哥很划算呢。"
他说:"七年换一生,他也不差。"
他说:"我为你而战,只为你,萧何。"
他说:"你心甘情愿。"
他吐血。
他大笑,比任何时候都要开怀。全身上下都扬溢着炫目的华采。
他瘪嘴,无可奈何却真的是心甘情愿。
痴迷的望着他,多希望他永远如此开心。
他说:"即有七年之约,我们也不妨来个‘约法三章'。"如此......如此......
他摇头,使劲摇头,坚决不认。
他解释,很理智的解说,利害关系,摆了又摆。
他依旧摇头,坚守阵地。没听到,没听到,他自我催眠。
他闭嘴,淡淡一叹:"你即不应,那便算了......"
他大喜,眉开眼笑,涎着脸腻在他身旁,讨好的亲吻。
他后退:"七年之约也做罢吧。不必免强,从此分道扬镳。"
他哭丧着脸,红了眼圈,急切上前扯住他:"大哥怎么这样狠心,就只为......只为......"
"那你可有想过在汉军之中如何立足?为饱一己私欲而扰乱军心,这样的主帅如何用得?你我都会成为过街老鼠!"他疾言厉色,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悲痛。
他委屈的缠着他:"我只是......只是舍不得同大哥分开。"
"一辈子,很长。"
"只有在军中。"他妥协了。没办法,先爱上的比较吃亏嘛,他知道。
"嗯。"他同样让了一小步,他不情愿的样子让他忍不住想笑。
他突然抱紧他,眼中发出狼一样的光:"那我可得抓紧时间了。"明天就只能看着流口水了!
他温柔的笑着,纵容他为所欲为,只为这最后一次的放纵,放纵他,也放纵自己。
一夜无眠。
走了,终究还是走了。不管他多不情愿,多么眷恋。一步一回头,指着树,指着房,指着院中的小桌,嚷嚷着以后家里也要同样的。
水儿哭着为他们送行,虽然很想要他留下。十来岁的小女娃在娘亲的手里,挣扎着。
韩信笑着,略带伤感,将砚台能墨块送给她,叮嘱她别忘了学字。
跨身上马,与萧何同骑。
"驾!"双腿夹住马腹,手执着缰绳,人影渐渐远去。
看到七日之初到过的客栈,他们不约而同的一笑,那又难吃又难看的菜,终身难忘。
小镇消失了,红如火的果子再也见不到了,树啊,山啊,不停的向后撤。

第 37 章
最后一抹阳光消失在山外,沉寂的院中只能听到风吹落叶的声响,长廊上的灯笼燃起,给整个庭院罩上一层光晕。
抬眼望向被高墙切开的天空,几颗惨淡的星子要掉不掉的挂在夜空,无精打采的令人提不起丝毫的劲头来。
"大哥可知我多久未曾出过这侯府了?"
多久?萧何望向再熟悉不过的庭院,似乎很久很久了,久到令他误以为已经住了一辈子,又像很短,只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刹那。
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那时的情形。
天阴沉的很,冷风吹在身上的寒意透过层层的衣服直钻进了骨头缝里,冷得出奇。
就在那个冷得出奇的一天,他奉旨夺了他的兵权,降了他的封爵,亲手将他送进了这淮阴侯府。而这一进,便再也没有出去。
那天他的目光,至今想来,他都如来佛发颤,那样的冷,那样绝,像在眼底燃烧了一把冷焰,足以毁天来地。
他极为不安,不禁有些怕了,怕他不顾一切的反扑。他有那个能力毁掉刚刚得来不易的安定,他有。他深深的明白。
而深一层的不安却被他有意无意的忽略了。
不顾满朝文武众臣异样的目光,他搬进了侯府。他告诉自己这是为了安抚他,为了国家。
什么都没有发生,平静得令人难以至信。甚至他连句狠话都没有,只是那平静之下的苦涩却缓缓的晕开。
那脱跳飞扬的韩信不见了,那个整天缠着自己的韩信,一口一个大哥的韩信,满眼风采的韩信消失了。他没有躲着自己,却再不会主动上迎上,目光再不随着自己打转,言语间往日的新近也荡然无存,他不知道他们之间还剩下了什么,也许除了回忆,再没有其他。
已是柳絮满天飘的春日,他却觉得好冷,从心底泛起的寒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想找个人来陪,却发现自己早已远离人群,亦或是从群远离了自己,在而近在咫尺的他,却不敢伸手去碰。
莫名的恐慌漫延。
想见他,又怕见他,见到时相对无言,心头酸涩难挡,不见时,时间又难熬得能令人疯狂。渐渐的,再不敢出现在他百前,怕见到那双渐渐变得木然无神的眼,怕被他视为无物,只能远远的看着,看他消沉,看他神伤。
想为他做点儿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做起,那伤本是自己亲手划下的啊,定是伤到了心肺,痛进了骨髓,否则,他又怎会舍得不理自己?
自己与他怎会走到如此田地/
天做孽,犹可违,自做孽 ,不可活!这就是自己要付出的代价,从很早以前就知道,只是他却不知这代价竟是如此的......
"整整一年又七个月一十三天。"韩信替他回答,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我们一天都没有分开。"
怎么不是?就算没有见面,却知道那个他与自己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也许在拐角处,凉亭下,一抬头,便可看到。如果去掉空气中隐隐有不安,淡淡的苦涩,这一年七月一十三天是他们相处最久,最平静的日子。
"大哥可还记得你为我进补的情形?我可比你好侍候多了。"
萧何缓缓的勾起嘴角,想起了他为自己进补时自己的刻意刁难他的百般讨好,而当情形反过来的时候,他却乖顺的很,再苦也一仰而尽。
"好侍候又如何?再补也不见你长精神。"手不由的抚过他的乱发,又惜又痛又有几分无可奈何。
第 38 章
"大哥还不是一样,难侍侯还不长肉,害我好辛苦。"他有几分孩子气的抱怨。
萧何笑了,嘴角勾出好看的弧度。什么时候他们开始和好的?不知道,就像一昔间韩信又成了原来那个韩信,会哭会笑会闹会耍赖。
那天,阳光四射。
他说,他想通了,一切皆是命,命中注定。
他说,也许不能愿谅,但爱还在。
他说,他爱自己,一直,一直。
他说,他要自己,无妻无子,一辈子。没有家,只有他。这是惩罚。
那天,他是那样认真,那样专注,眼如深潭。
还记得自己答应的爽快之极,不带半分犹豫。心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紧紧盯着他,不敢移开半分。
他笑得那样亮,眩目得如同阳光。
可是......
自己终究还是破了誓,虽然是迫不得已。皇上赐婚何等的殊荣对他而言却是进退两难。
朝庭,派系,纷争,拉笼,牺牲......几经权衡,他妥协了。
愧疚如潮,但他,不悔。
舍小为大,他没有做错什么。
"大哥......"韩信打破一院的寂静,"最后一次问你,天下与我,你选谁?"
紧握着拳,眼望向远方,久久不语。沉默,是萧何唯一的答案,他......只能沉默。
一刻,两刻,他盯着他,死死的盯着,由希望到失望,再到,绝望。冰冷的心怎样才能捂热?
他突然一笑,引颈高歌:"昔君与我兮形影潜结,今君与我兮云飞雨绝;昔君与我兮音响相和,今君与我兮落叶去柯;昔君与我兮金石无亏,今君与我兮星灭光离!"
他高歌,每一字都如杜鹃啼血,痛彻心扉。随着"离"字脱口,手中的杯子被他生生捏碎。
鲜血淋漓、
"韩弟!"萧何上前想要拉他,却被他避开,手只来得及轻触到他丝滑的衣袖一角,冰冰凉凉。震惊的望着他,心中苦涩酸辛说不出的难受。
他......这是要......绝裂吗?
"从此之后,韩信再不唤你大哥!"他勾了他一眼,径自拿起桌上的酒壶一仰而尽。
"韩......"也好,也好,终要走到山穷水尽时,可......为何心如同陷入了冰雪天?
"啪"的一声,酒壶被他摔在地上,伴着残酒 ,碎成片片,如同他的心。
"人都带来了为何不让他们出来?这要躲到什何时?"他似笑非笑的对萧何说,嘲弄不言而喻。
"你都知道了。"他陈述,而非疑问。手一招,人立现。
他环视一周,院子里,房顶上,假山后,全是一等一的好手,黑压压的一片。"可真看得起我。"
萧何淡淡的苦笑:"情非得已。"真的是情非得已。
"又何必这般劳师动众?"他笑着看他:"只要你一句话,就够了。"
他知道,他怎会不知?可他宁愿他不要那样听话,至少那样就不会这么为难,这样无措,这样瞻前顾后,这般放不下。
是的,心痛,他无法否认,虽然他......罪无可赦。
"陈郗叛乱可与你有关?"热切的望着,心中狂喊,否认,否认它,只要你说一个不字,拼死我也为你挽回一切。
"不。"他似乎听到了他的心声,一口否认。但当他刚看到希望时,他却残忍的擢破他的梦想:"是我一手策划。"就像恶作剧的孩子,他笑得好不得意。
萧何一阵绝望的愤怒:"你,为何?你是在报复,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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