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如此佳婿,这宋福来在这小镇上,俨然便以老大人自居了
这守城的徐总兵为了讨好他的参将女婿,自然亦对他恭敬有加,莫说是素日里的生意多有照拂,即便是宋家与别家有些冲突,也无一不是偏袒宋家的
这时日一久,宋福来也日益膨胀起来,平日里但凡是与人有些冲突,亦开始仗势欺人起来
渐渐地,小镇上的居民们便偷偷为其取了个花名,背地里称之为“宋太岁”,意喻送走太岁,方能平安
这宋太岁有钱有势,按理说日子过得倒也滋润
只是老天爷估计也看不得一个人过于舒坦,是以在子息上头,稍稍为难了他一把
宋太岁共有一妻两妾,然一连生了五六个却皆是千金
早些年,那正妻徐氏好不容易怀了个男胎,却在六月当头不慎滑胎,直把宋太岁心疼的差点背过气去
偌大的一份家业,若是没有儿子继承,岂不是到头来都送了别人?这简直成了宋太岁心中最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痛
眼看那几个妻妾近年来一无所出,宋太岁的心中便愈发焦灼起来,便又渐渐起了纳妾的心思
恰巧年初他五十大寿之日,李桂姐跟着李小弟前往宋府送豆腐,不小心与他遇了个正着
这宋太岁眼见李桂姐浓眉大眼,身形粗大,一副好生养的模样,不由得暗暗留了心,待寿宴结束,便径自打发了人去打听
这一来二去打听到李桂姐家的情况,知其家境艰难,亦没有个依仗,便愈发放下了心
这不昨儿个遣了媒婆,在李氏跟前吹了个天花乱坠,声称这宋太岁思男心切,若是桂姐儿嫁过去能一举得男,定能母凭子贵,到时候,也能连带着她李家过上好日子不是
那李氏哪里不知宋太岁是个什么样的人,心中自然是不情愿,但一时又不敢满口回绝轻易得罪了这等人家,只好虚与委蛇,声称要问问桂姐儿自己的意思
她想着若是桂姐儿愿意,那自然无话,若是桂姐儿不愿,她们也好有些时日转圜
可谁知天有不测风云,还未等他们想出应对之策,李小弟竟然在修缮房屋的时候摔断了腿
这一下求医问药,顿时把李氏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家底花了个干净
可俗语有云:伤筋动骨一百天
即便是李氏请来了镇上最好的大夫,也不可能使李小弟的断腿一日治愈,是以这李家的境遇一夜之间,便又回到了一贫如洗的境地
事到临头,连吃饭都快成了问题,李氏不得不慎重地考虑起宋太岁求娶桂姐儿做小的利弊
李桂姐自然也知道母亲的难处,她又是个孝顺的,是以即便是心中百般不愿,亦只能躲出门外哭上几回,叹命运多蹇,怪自己福薄
殊不知一时哭的忘形,竟是惊动了邻居
楚清溪等人听闻这等惨事,也不甚唏嘘
赵宁愠怒道:“这宋太岁也无非是女婿当了个总兵,竟俨然在此作威作福这等地步,也不知是谁借他的胆子!” 楚清溪不着痕迹地瞥了她一眼,赵宁心中暗吃一惊,顿时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又差点暴露出与众不同的身份,慌忙住口不言
只听楚清溪道:“桂姐儿,那你心中是怎么想的?” 李桂姐哭道:“我虽是贫苦人家女儿,但也不想给那宋太岁当小老婆
可是我若是不答应,阿弟就没钱治病了
”,她哭的伤心,众人闻之亦恻然,赵宁忍不住道:“那宋太岁的年纪都能当桂姐儿爷爷了,居然还这般为老不尊,着实是可恨!楚姐姐,你就想想办法,帮帮桂姐儿吧
” 楚清溪的嘴角微微抽了一下,这好心肠的小公主,简直把自己当成了无所不能的存在
莫说是如今她自己的身份需要隐藏,不利于过多引人注目,就连自己身负内伤隐居于此之事,也不宜多有声张
虽然楚清溪并不认为,自己昔日的仇家有这个本事能够趁机报复,但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今的她,只盼望着能够远离江湖,过些平淡安逸的日子
但是赵宁这么指名喊她帮忙,简直就是将她推上了前线
那李桂姐并不是傻子,赵宁话音刚落,她便扑通一声扑跪在楚清溪跟前,连连磕头道:“楚姑娘,求你救救我,呜呜,只要是不给宋太岁做小,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
” 楚清溪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一年令朱纹扶起桂姐,一边对着碧痕道:“去把李大娘叫来
”,她皱着眉思索了一下,又嘱咐道:“警醒着些,莫要被人看到
” 碧痕应声而去,不多时便带来了一个身形瘦削,面带愁容的中年妇人,观其面容,倒与那李桂姐有五六分相似,想来定是那李氏
李氏正纳闷着这隔壁院子的楚姑娘为何专程遣个丫鬟来邀请自己,一看到桂姐儿也在院里,心中顿时明白了大半
一想到自己无能,竟逼迫桂姐儿到这般田地,心中亦忍不住又羞又愧,见了楚清溪道了个万福道:“让姑娘见笑了
实在是……实在是……” 楚清溪见她已然明了端倪,倒也甚为欣慰
她从来不喜欢跟蠢人打交道,眼看这李氏心思倒也清明,不由得暗松了口气,令其坐了,又赐了盏茶,方才慢悠悠道:“李大娘,既然你已经知道今日请你过来所谓何事,那咱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 李氏战战兢兢用半个屁股做在石凳上,闻言忙半欠着身子道:“这孩子不懂事,叨扰了姑娘们,实在是不好意思
我也知道,她不愿意给那宋太岁当小,她是我肠子里爬出来的,我又何尝真舍得让她去受那等罪!”,她干瘦的脸上泛起了一丝赧色,又道:“可如今她弟弟摔断了腿,靠我和她两个人给人缝补浆洗挣来的钱尚不够糊口,又拿什么给他弟弟治病!” 她面露不忍,又望了桂姐儿一眼,又道:“论理讲,他二人都是我生的崽,不该分出亲疏,但谁教他弟弟继承着李家的香火呢!我一妇人家,若是这李家的香火在我手中断了,我又拿什么脸面去见他们死去的爹!” 说着说着,李氏的脸上已是泪流满面:“我的儿,你也莫怨娘,要怪,就怪你自己命苦,谁叫你没投胎个好人家呢?”,这母女两人抱头哭作一团,呜呜咽咽,好不凄惨
却听楚清溪道:“李大娘,你们也不用太担心,我这里有些银子,你们先拿去使,桂姐儿若是真不愿意,你也不用过于勉强与她,谁说女子的命就不是命了?至于宋太岁那里,我自有办法
你们若是信我,便依我说的做便是
” 李氏母女一听,顿时如奉纶音,双双跪在地上便要磕头道谢,却被朱纹碧痕一人一个拦了下来
又听楚清溪道:“李大娘不必多礼
邻里邻居的,不用见外
只是今日之事,出自我口,入得你耳,再不许为外人道,你可依得?” 李氏母女连连点头,回道:“自然是依得的
楚姑娘怎么吩咐,我们就怎么做,断不敢有半分自作主张
”,两人千恩万谢,拿了银子便告辞离去,赵宁望着她母女的背影,奇道:“楚姐姐,你可有什么办法?” 楚清溪顾左右言其他道:“朱纹,家里还剩多少银子?”,朱纹回道:“方才给了李氏四两六钱碎银,咱们自己还剩九两七
” 赵宁闻言惊道:“咱们只有九两七钱银子了?这又够怎么使!” 朱纹、碧痕抿嘴偷笑,赵宁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亦不知这银钱的购买力
若说九两七钱银子,若说寻常小户人家,也足够生活一年了,但是这赵宁娇生惯养的,就算是普通缎料穿在身上,亦时不时发个红疹子,竟非得用上一等一的,更别说是其他一切吃穿用度,哪里能有半点省钱的
是以这九两七钱银子,对于这等用度而言,可谓是极其拮据了
楚清溪似笑非笑地看了赵宁一眼,忍不住取笑道:“真纨绔也!”,朱纹和碧痕在一边吃吃发笑,又听楚清溪道:“放心,再怎么着都委屈不到你头上
”
第15章 佛前一瓣香 丽人半拈酸 离镇五里有一座天龙寺,位于一处山清水秀之地
寺庙不大,统共不过两进院落,十余名和尚
主持方丈慧空原是个行脚僧人,行至此处发现小镇民风朴实,山间风景清朗,竟自觉得投缘,不由分说便在这天龙寺落了脚,时日一久,待老方丈圆寂,他便做了方丈
这天龙寺原本是个破落小庙,待这慧空当了方丈,也不知他设了什么法,这寺里的香火便日益兴旺起来
莫说是小镇上的居民,就连周边镇乡的居民也络绎不绝前来烧香,交口称赞这庙里的签灵验的很,引得那些善男信女更是深信不疑,日日烧香礼佛不止
这一日,天龙寺外来了一干人马,晃晃悠悠抬了顶轿子,到了庙前才停了下来
轿门一掀,轿外小厮扶出一个须发花白的大胖子
周围认得的人一见,顿时认出这个胖子不是别人,正是那鼎鼎有名的宋太岁宋福来
“这宋太岁今日怎么竟有礼佛之心?”,周围不乏好事之人窃窃私语
“听闻前阵子那宋家招盗,损失了好几千两银子
据说这宋太岁心疼的生了一场大病,堪堪才好,想必是前来拜拜,去去晦气吧
” “有这种事?那宋家大院日夜有人把守,哪里来的盗贼,竟然能从这么多家丁的眼皮底下把银子偷走?” “你真是眼皮子浅
那几千两银子当然是用银票啦,哪个还拿袋子装不成
据说那盗贼得了银票,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之化整为零,等宋太岁发现失窃,那数千两银子的银票,早已被数家钱庄兑换成金额不等的小银票换出去啦,这下就算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是寻不见了的
” “你们都知道个啥,这宋家是什么人,哪里真会为了区区几千两银子心疼
” “快说说,那究竟是为了啥事?对了,你家二郎不是在宋家当护院么,可有什么消息
” “据说失窃那天夜里,宋家老夫人供奉的佛堂里,出了一些动静,那供奉在佛龛里的观音菩萨,竟然开口说话了!” “啥!你少乱嚼舌根了,这菩萨真能开口说话?” “嗐,一开始我也不信呀,可是我家二郎说了,那日夜里,他也是亲耳听见的
那菩萨真开口啦!” “那观音菩萨说了啥?” “我家二郎说啊,也没见菩萨开口,但凭空就能听见一个女声
而且神奇的是,那个声音呀,仿佛就在你耳边说话一般,但又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听见
哎,你们不知道,我家二郎说啊,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要不是菩萨,又怎么可能有这么好听的声音
” “那观音菩萨究竟说了什么呀,啊呀,老王,你就别卖关子啦!” “听我家二郎说呀,那菩萨说宋家本有血光之灾,但念在宋老夫人天天吃斋念佛一片诚心的份上,特来提醒,让宋家破财消灾,切不可报官声张,以免因小失大
对了,听我家二郎说啊,那菩萨还说了,让宋太岁近日里须得斋戒,不得行酒色犬马之事,更不得采纳新人
哎,说来也真神,这菩萨怎么会知道宋太岁想讨小老婆了?” “这菩萨千手千眼,又能有什么事情能够瞒过她老人家法眼
哎,这宋太岁也真是个有福的,就连观音菩萨都上门给他提醒啊!” “是呀,估计这宋太岁在菩萨跟前还许了愿,所以今日是来还愿的吧
” 这边一众人等说的热闹,有消息的更是吹嘘的天花乱坠,殊不见离他们几丈外的树荫下,正有人暗自窃笑不已
树荫下坐着一名美貌女子,身边左右伺候着两名俏立丫鬟,正替她打扇驱蚊
那女子面前正站着一个白袍少年,生的是唇红齿白,一身富贵,正悄悄冲着那女子嬉笑
这几人,正是楚清溪一行四人
为了不过于引人注意,便由赵宁乔装成了少年公子,队伍中有男子相伴,自然也能免去不少的麻烦
“楚姐姐,那观音菩萨当真是这么说的吗?”,赵宁笑嘻嘻望着楚清溪道
楚清溪被她这般明知故问的举动亦是闹的有些哭笑不得:“观音菩萨说什么,我哪里知道
” 朱纹、碧痕犹自掩嘴偷笑,这宋太岁家闹出的这般动静,旁人不知晓,她们又怎会不知
那日楚清溪打发走了李氏母女,便跟没事人一般在家里将养了几日,正当赵宁她们以为她忘了这事,一天夜里,楚清溪突然就说要出门去
她一边要赵宁在家佯装与自己下棋,一边又嘱咐朱纹、碧痕看好门户,然后自己一溜烟地摸夜蹿了出去,直到第二天天快亮时方才回转
等她回来的时候,楚清溪身上早已不是出门时的穿戴了
当她又从身上取出面值不一的数千两银票时,赵宁等人更是吃惊的几乎合不拢嘴
此时她们才知道,楚清溪这趟出门,不单单是替李桂姐解围,更是顺手在宋太岁身上狠狠宰了一刀,也难怪当日楚清溪会跟赵宁说,断不会在金钱上使她委屈了
只是楚清溪从未说过,当夜她在宋家,还扮演了一番观音菩萨,这简直让赵宁她们有些意外:“楚姐姐,你说说,那菩萨究竟是怎么说话的?” 楚清溪无奈地扫了一眼眼前三个好奇的面孔,微微开启了双唇却是不发一言,而赵宁、朱纹、碧痕三人的耳中却是清晰传来她的声音:“有一项功夫,叫做传音入密
” 赵宁等人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赵宁接着又悄悄问道:“方才你去找那老和尚,可也与此事有关?” 楚清溪美目流转,默认道:“此地的签甚为灵验
这临门一脚,效果尤佳
”,说着起身站了起来,含笑道:“时辰不早了,咱们也该回了
” 赵宁嘻嘻笑着,附耳道:“那你怎么知道老和尚一定会帮你?” 楚清溪瞥了她一眼:“识时务者为俊杰,慧空若是那些冥顽不灵之辈,又怎能当这一寺的主持?” 赵宁嘻嘻一笑,一边冲着楚清溪道:“我去把轿子喊过来,你们慢慢走
”,说着转身就跑,她自幼奴仆如云,虽是锦衣玉食,却终究犹如金玉牢笼,有着万般规矩遵守
如今她身在草野,却有着当年想都不敢想的自由自在,又加之其生性烂漫,自然更是如同脱缰马驹一般,纵情享受着无拘无束的自在
楚清溪见她这般快活,只好暗自摇了摇头,也就随她胡闹了
殊不知这边厢她正和朱纹碧痕准备迎上轿去,那边厢赵宁却一不留情与一鹅蛋脸的少女撞了个满怀
那少女娇呼一声,恰恰扑入了赵宁怀中,那赵宁措手不及,一惊之下,一把便将之推倒在地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小姐,小姐你没事吧?”,那少女身边急匆匆冒出个丫鬟来,一边手忙脚乱地上前搀扶自家主子,一边忍不住急赤白脸地斥责起赵宁来
“翠儿,我没事
不知公子可有伤着?”,那鹅蛋脸的少女倒是彬彬有礼,她拍去了身上的灰尘,睁着一双水光盈盈的杏仁眼儿望向赵宁
赵宁回过神来,方知自己冲撞了人家,又见眼前少女非但不怪,反而回过头来询问自己可否受伤,不由得脸上一红,连连作揖道:“一时情急,冲撞了小姐,还望原谅
不知小姐可有受伤,是否需要去看看大夫?” 那少女微笑道:“无妨,贱妾徐氏,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赵宁道:“在下姓赵,名……名嗣,小姐唤我赵嗣便可
”,她留了个心眼,不肯轻易将真实姓名告知,便随意以行四之意取了个嗣的,倒也不算欺骗
少女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赵乃国姓
公子龙章凤姿,想必定是出自名门
” 赵宁心中暗惊,口中却连连笑道:“若真能是龙子凤孙,在下可真是求之不得呀
”,她装出一副无限神往的表情,却是逗得少女“扑哧”一笑,娇声道:“公子可真会说笑
” 她美目流转,眼神中似有倾慕之意,赵宁心中一凛,暗道莫不是这少女怀春,深闺之中难得见到陌生男子,如今又得春光明媚之日,恰恰遇到了自己假扮的少年公子,这两下里一凑,恰恰让她动了春心? 这一惊之下非同小可,再看眼前少女,只见其眉眼盈盈,欲语还休,靥晕双颊,娇羞欲滴,更是让赵宁心中大叫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