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小丫鬟完本——by唯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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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仿佛没瞧见琳琅似的,过来扶着杨奶奶,可若仔细瞧,却能见到他脸膛微微泛红。
杨奶奶狠狠地拍开孙子的手,琳琅连忙趁势松开,后退两步,低头避开,杨奶奶拄着锄头昂头道:“我还没老,一头野猪都扛得起来,你担心什么?”
杨海笑道:“是,您老人家天生神力,力大无穷,小的难望其背。”
杨奶奶十分得意,一张古铜色的脸笑得如同菊花绽放。
琳琅听得不禁抿嘴一笑,这样的老人家,虽然没有如花的容颜,高贵的气质,但岁月流逝,留下了淡定的从容和智慧,慈祥,幽默,和蔼可亲,不下于荣国府的老太君。
杨奶奶见了,笑道:“你可别不信,咱们村里头男女老幼都会两下功夫,种地打猎都是好手,就是有高有低,平常得紧。我年轻的时候,三拳两脚打死过一头老虎,村里头谁不称我是女英雄!现今拿着锄头还怕敲不死野猪?”
说着指了指杨海,道:“我这样天生力气大的村里没几个,只有我孙子随了我。”
因在乡下没那么多忌讳,兼之听住了,故琳琅笑赞道:“没想到这里竟是藏龙卧虎之地,还有奶奶这样的人物,真真当得起脂粉队里的英雄!令孙箭无虚发,有飞将军之勇。”
杨海一旁站着,听了忙道:“姑娘别听我奶奶自吹自擂,我就是有一把子力气罢了!”
听他这么说,杨奶奶皱眉道:“我自己的孙子还夸不得了?当了几天兵,倒学得酸腐了!”
说着将他一推,道:“既有力气,去把野猪料理了,给大伙儿分分!”
众人听了,登时喜笑颜开。平民百姓多是家境贫困,一年到头除了逢年过节基本吃不到什么油水,只有偶尔上山打猎或者村里打到野兽,才能打打牙祭,如今五头野猪总有上千斤,村里百来户人家家家户户都能分到几斤,节省些,十天半个月桌上都能见肉。
十来个看热闹的小孩儿们早就高兴地手舞足蹈起来,眼巴巴地看着地上的野猪。
杨海道:“爷们磨刀,嫂子大娘婶子们去烧热水,今儿个咱们吃野猪肉!”说着走上去轻轻巧巧便提起一头野猪,这野猪生得甚是肥大,总有几百斤,琳琅见了不由得一怔,好大的力气!下剩四头死绝的野猪好几个村汉上来两三个人方抬起一头。
两相一比,立见高下。
有人笑道:“幸亏海哥儿这几日在家,不然咱们还弄不过这几个野东西!”
又有人问道:“海哥儿这回能在家里过几日?什么时候回营里去?”
杨海把野猪送到宰猪的地方,拔下射在野猪身上的利箭,随手用一块粗布擦净血迹,反手插进背后箭筒里,爽朗地答道:“回来三日了,明日一早就回去!野猪给我留半扇拿回家卤了,带回去给那群兄弟们解解馋!”
杀猪的汉子应了,磨刀霍霍,待水烧开,利落地在村边儿开膛破肚,脱毛分骨,果然单留了半扇野猪,余者分成一块块一条条,骨头架子都剔了出来,整整齐齐地码在石板上。
鲜血淋漓的场景琳琅不忍多看,四处找弟弟,转身时见到他站在人群中,正聚精会神地看人解猪,神色间颇为好奇。见他无事,琳琅方放下心来,朝他招招手,蒋玉菡跑过来笑道:“姐姐叫我做什么?我还没见过杀猪的场面呢!”
琳琅听了,嗔道:“你太胆大了些,方才那样乱,你跑哪里去了?也不怕我担忧!”
蒋玉菡笑道:“我虽没什么本事,如何趋利避害还是知道的。”
杨奶奶站在一旁听了,打量半日,笑道:“你们姐弟两个模样儿生得可真俊,娇花嫩柳一般,和我们这些五大三粗地庄稼人不一样,还真得小心些,那些野猪凶悍得很,前两日还顶死过人呢,也伤了好几个,遇见了可不是闹着顽的!”
蒋玉菡大惊,问道:“竟有这样的事儿?”
琳琅也吃了一惊,胆战心惊地道:“既这么着,就没想法设法抵御山中猛兽?”
杨奶奶指着四面的山岭,道:“这里是西山,占地大,山上野兽多得很,不但军营设在西山里,老圣人打猎的围场也在西山,年年秋天带人过来打猎,那些野兽哪一年冬日开春不来闹腾一阵子?咱们村里还好些,离四面山头总有一二十里远,之间还隔着几千亩山地良田,纵有野兽下山,还没进村就被发现了。我娘家那个村子就在一处山坳里,那才叫艰难呢!”
琳琅和蒋玉菡一听,不由得惊愕难言。
忖度半日,琳琅问道:“难道不曾在村外山脚下弄个陷阱?也能挡一挡。”
杨奶奶笑道:“不是没有,年前我孙子带着他手下那帮子兵在山脚下挖了好些陷阱,逮到了不少猎物,过了个好年,终究还有避过陷阱的野兽,作践了好几块庄稼地,可惜了。”转眼看到众人正欲分肉,忙道:“让让我!”
众人避开,让她老人家先挑。
琳琅看得暗暗纳罕,不知这杨奶奶是何等身份,村里似乎都格外敬重她。
只见她仔细打量半晌,最后挑了一条猪后腿,一大块肥瘦均匀的肋条肉并肋骨等,用麻绳利落地穿到一起捆好,回过身对赵云家的道:“你们姑娘才来,我们这里没什么可吃的,就这么些野味儿拿回去尝尝,也是我们一点子心意!”
赵云家的看着琳琅,不敢先答应,琳琅忙道:“奶奶已经送了我们好些腊肉腊肠,吃不完,哪里还能要这些?还是分给别人罢!”
杨奶奶却笑道:“我说给你,你就拿着,看他们谁敢说闲话!再说,家家户户都有呢!”
琳琅推辞不过,再三谢了,方叫赵云家的收了。
赵云家的一接手,只觉得入手沉重,总得有五六十斤,脚下登时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杨奶奶见了笑道:“大海,你给送过去。赵家媳妇,你嫁了殷实人家,公公婆婆男人月月都有钱,你竟养得连力气都没了,仔细你家小子笑话你!”说得赵云家的满脸通红。
杨海接了过来,赵云家的倒不推辞,捡起杨奶奶拿出来的锄头,随琳琅告辞回去。
杨海直接把猪肉肋排等送到厨房,琳琅又谢了一番,道:“且歇歇喝杯茶,杨奶奶的竹篮还在我们家,回去时正好捎带家去。”叫蒋玉菡相陪,抽身与赵云家的去了卧室,拿了两盒梅花糕、两盒松穰鹅油卷放进竹篮里,见四盒点心太寒薄了些,又放进两匹簇新的尺头。
赵云家的看到一样是酱色春绸,一样是青皱绸,便笑道:“这样的回礼也算过得去了,两块绸子正好够杨奶奶和海哥儿各做一身衣裳。”
琳琅复又用粗布盖上,闻言道:“这杨奶奶家还有什么人?”
赵云家的道:“哪还有什么人?只有杨奶奶和海哥儿祖孙两个相依为命!姑娘别瞧杨奶奶是庄稼人,除了种地便是串门,她老人家可是咱们村里唯一的正七品敕命呢!”
琳琅大为惊奇,道:“我竟没瞧出来!”
赵云家的笑道:“海哥儿天生一把子好力气,十岁就跟着杨奶奶上山打猎,从来都是箭无虚发,十五岁就从军了,南征北战这么几年下来,去岁升了正七品把总,也是有俸禄的军官儿了,早早地给杨奶奶请封了敕命,正七品太孺人,凤冠霞帔都有呢!哎哟哟,可稀罕了!”
琳琅心下罕异,在杨奶奶身上,她看到了庄稼人的朴素,半点瞧不出她竟是七品孺人。
世人总在功成名就后忘记自己的出身,有许多寒门出身的夫人小姐一朝得势,反瞧不起和自己一样出身的平民百姓,以贵贱分之,百般抬高自己贬低别人,似杨奶奶这样一如既往的人已经极为罕见了,更值得琳琅打从心眼里敬重。
想罢,琳琅笑道:“杨奶奶也算是苦尽甘来。既这么着,回礼竟有些薄了,可巧我原给老太太绣了两个抹额还没送过去,拿出来添在回礼里倒便宜些!”
赵云家的忙放进竹篮里,送出去交给杨海,杨海便起身告辞。
蒋玉菡见惯了达官显贵,嘴乖心巧,机变无双,讨得上头欢喜,因敬重杨海的一身本事,故说话叫人听得舒适,三五句后彼此间就十分熟悉了,他倒将杨海的身家打探了到了五分,见杨海告辞,倒有些不舍起来,道:“杨大哥不如用过饭再回去罢?”
杨海摇头笑道:“明日须得回营,家里琐事未完,竟是不能耽搁了,再说罢!”
蒋玉菡不好挽留,只得送他出去,回来告诉琳琅,琳琅并不在意。
杨家住在村西,距离蒋家有一二里,杨海一手提着竹篮,顺路走到分肉的地方,一手提起早给他留下来的半扇野猪,下剩的一个猪头和一些下水方由杨奶奶拎着。
回到家,杨海提了水,在院子里料理猪头猪肉,洗净放进大锅里,添了卤水煮,杨奶奶在屋里揭开竹篮一瞧,道:“你这孩子,怎么还拿了回礼?”
杨海答道:“我并没有打开看,奶奶既送了礼,人家自然有回礼。”
杨奶奶打开点心盒子,笑道:“偏你就是个耿直脾气,难道不知道谦逊?我瞧瞧,这点心可好吃了,小巧玲珑的,竟是在城里也买不到的,一会子你尝尝。”
杨海不喜甜食,道:“奶奶留着吃罢!”
杨奶奶也不在意,拿起尺头叹道:“这蒋家姑娘到底太客气了,也不知是个什么身份,那举止,那气度,比周地主家的小姐还尊贵!瞧这料子竟比前儿我过生日周地主家送的绸缎还好!酱色的我留着,青色的正好给你赶制一身衣裳,免得你在营里有人笑话你!”
又拿起尺头上放着的两个抹额,不禁赞叹道:“料子也还罢了,瞧这抹额上的花儿绣得活灵活现,大海,你瞧怎么样!”说着,戴着出来。
杨海抬头端详了两眼,点头道:“好倒是好,只是太精巧了,反不配咱们庄稼人!”
杨奶奶瞅着他,道:“明儿我做件绸缎衣裳穿,你瞧配不配!你如今都二十了,也该说房媳妇了,你媳妇给我绣抹额,纵是不好,我也喜欢!”
一听这个,杨海就头痛起来,道:“奶奶,您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家原贫困,孙儿现今就是个当兵的,手底下虽管着几个兵,一年到头却有十一个月不在家,上了沙场也不知能不能留住性命,哪个好姑娘肯嫁到咱们家守活寡?那些冲着孙儿官位来的又太浅薄了些!”
杨奶奶也愁眉苦脸起来。
用过午饭,杨奶奶仍旧闷闷不乐,闷头给杨海做衣裳。
杨海见不惯祖母这副模样,笑道:“奶奶别担忧,孙儿还年轻,再过几年也等得起,总能给奶奶寻个称心如意的孙媳妇。”
杨奶奶道:“话说得好听,可得有人肯嫁才成!等我给你做好衣裳,我就去问问张媒婆有什么好姑娘没有!”
第34章 034章:
傍晚,杨奶奶从张媒婆家里出来时,迎面见到西山上一点残阳如血,映着雪山白嶂,分外苍茫,她的脸色正如这雪一样惨白,神情颓然,身形也佝偻了好些。
张媒婆的话言犹在耳:“大婶子,不是我不想跟海哥儿寻个好的,只是婶子该知道,海哥儿虽不是军户,到底也是募兵,南征北战驻守边疆比正经军户里的兵还忙碌,一年到头没有几日在家,好容易攒了几个钱,置了几亩地,还不够海哥儿弄一回铠甲兵器!一般女孩儿家哪里肯守活寡?村东的翠儿家家徒四壁,宁可嫁个屠夫,也不肯嫁到婶子家呢!”
又叹道:“婶子若果然想给海哥儿娶媳妇,也容易,叫他家来种田,别当那劳什子兵了!”
杨奶奶听了心中暗恨,她孙子素来有志气,大好男儿不去保家卫国,难道非得在家种地庸庸碌碌一辈子?事到如今,这份志气竟也成了罪过!
说到底,还不是嫌弃她孙子少年当兵,唯恐他上了沙场生死难料。倒有几家愿意嫁过来做七品敕命,偏不是性子差见识薄,便是娘家累赘,要不便是穷得揭不开锅想多要彩礼,自己就这么一根独苗,纵娶不到什么千金小姐,也总得讨个耐得住贫寒经得起寂寞的媳妇。
想到这里,杨奶奶叹了一口气,世间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情。
又走了一段路,晚风越发紧了起来,吹得杨奶奶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忙裹紧衣裳加快脚步,可巧遇到琳琅送几家乡邻媳妇女孩儿们出来,正俏生生地站在门口和人话别。
只见她上穿玫瑰紫缕花对襟短袄,镶着灰鼠风毛,下系葱黄五色盘锦棉裙,糅着金线的红头绳挽着分肖髻儿,发间绾了金坠脚扁簪,鬓角别两朵绢制的粉桃花儿,越发显得眉如远山,唇若红菱,掩不住天生的芙蓉秀色。
白日见她觉得已经够出挑了,现今再一看,竟更添了三份风流。
杨奶奶眼前一亮,脸上多了几分血色,随即有些丧气。这样的品貌气度,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仙女儿,在村里又置了几百亩地,家境富足,哪里瞧得上她那个常年不在家的孙子!
琳琅却不知她的心思,来了半日,好些乡邻家的媳妇女孩儿登门造访,因她们不大进城,十分艳羡琳琅衣着打扮以及所摆之点心茶果,故不断追问城里人文风物,将将散了。
乡下的媳妇姑娘十分朴素,言谈虽然粗鄙了些,却处处透着淳朴,琳琅也不厌烦。
才看着她们离去,忽听杨奶奶笑问自己道:“她们可打搅姑娘了?”
琳琅原有心和村里人交好,忙转过身来,上前搀扶,笑道:“不曾,横竖无事,乡里乡亲过来倒解了我许多闷儿,也叫我知道了好些时事。奶奶从哪里来?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回家?今儿雪化了,地上滑得很。”
听她问起,杨奶奶不禁朝她吐露心中忧愁之事,又抱怨张媒婆不用心,道:“姑娘你说,我们家虽不富贵,良田也有几十亩,房子是去年新盖的,还攒了些银子,大海如今又是七品官儿,年年有俸禄,难道我会叫孙媳妇吃苦受罪不成?”
琳琅听了,不免有些好笑。
武官原本就比文官地位低,更别提世人常说好男不当兵了。因为他们认为当兵最没出息,只顾着吃粮,一旦从军入了军籍,子子孙孙都要从军,平时还要屯田种地,赋税极重,军户比民户卑微,绝大多数人就如同自己想脱奴籍一样极力脱离军户,逃兵极多。
似杨海这样的募兵虽比军户好些,不用子孙世代从军,可他们乃是朝廷戍守边疆行军打仗的精锐之师,也能立功封爵赐田,但马革裹尸一去不回的好多着呢!
不过,据她所知,招募的军士能携带家眷居住军营,他们的妻子并非一味守活寡。
蒋玉菡显然熟知其中的门道,倚着门笑道:“那是她们有眼不识金镶玉。我瞧杨大哥是有本事的人物,杨奶奶只管放心,将来定会给您寻个极合意的媳妇儿!”
杨奶奶闻言心中微微一动,目光一闪。
正在这时,却听到杨海的声音道:“奶奶,天都黑了,怎么还不回家?”
琳琅姐弟两个瞧去,只见杨海手里提着一盏制作粗糙的灯笼过来,臂弯里搭着一件半旧老羊皮斗篷,眸子在暮色中犹若两点寒星,端的慑人。
杨海一到跟前,先将斗篷给祖母披上,方朝琳琅姐弟点了点头,以示问好之意,道:“村子外围设了陷阱,我带着几家爷们夜里头巡逻,便是有野兽也闹不到村里,两位放心歇息。”因他跟蒋玉菡闲聊过,故知道他们住一日明日便回去了。
琳琅闻言感激不尽,推了蒋玉菡一把,道:“还不快谢谢杨大爷。”
话未完,已向杨海深深福了福身子,慌得杨海连忙避开,还礼道:“本是理所应当之事,焉能受姑娘的礼?快休如此!”
蒋玉菡笑嘻嘻地对着杨海作揖道:“既如此,有劳杨大哥,我们竟能睡得安稳了!”
杨海侧过身子,受了半礼,也抱拳还之。
琳琅道:“晚上叫赵云烫两坛子好酒送过去驱驱寒,也是我们姐弟一点子心意!”
杨奶奶忙道:“姑娘何必破费?倒便宜了他们,那起子酒鬼,灌了黄汤晕头转向的还巡逻什么?再说了,村里年年寒冬开春的时候都是这样,不只今儿晚上!”
琳琅一想也是,喝酒容易误事,倒是自己想当然了,不禁羞愧一笑。
她模样儿原生得好,这一笑,恰如桃花初绽,清丽妩媚。
那杨海看在眼里,只觉得脸上微微一热,连忙扭过头去避开,不肯直视,以免唐突了。而杨奶奶眼睛里却透着三分惊喜,道:“大海,你带人巡逻的时候多往这边走走,仔细些,蒋姑娘和蒋哥儿年纪轻,模样好,就怕贼惦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