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小丫鬟完本——by唯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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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春道:“我倒是想干干净净地出去,只是府外没有容身之处罢了。”
众人闻言大惊,皆心生不详,道:“快住嘴,小小年纪,这是什么话?仔细老太太知道!”
惜春又冷笑道:“我既说得出口,也不怕别人知道!”说着便起身出去,入画忙跟上。
探春上前拉住她,问道:“你去做什么?”惜春扭头道:“我去找琳琅姐姐顽去,我就爱她家的清净,你拦着我不成?”
湘云忙道:“你们昨儿作海棠诗,又立了诗社,偏没请我,我才说要做东道,宝姐姐说叫底下送上几篓大螃蟹,明儿请老太太赏桂花咱们做菊花诗,你要缺了不成?也不知道她家有什么好,值得你个千金小姐过去?”
惜春听了,便道:“什么好不好?有无好处你又没去过,怎么知道?我告诉你,咱们这些人,除了老太太、太太和那府里大嫂子,谁又比得上她?人家是正经有品级的敕命夫人,明儿就是诰命,你当她还是咱们家的下人不成?也是她和气,又念旧,你们当她是出去的下人她也不恼,不然出来进去见到人家官太太,你们无品无级的,还能对人家不行礼问好?”
说着,又道:“我又不会作诗,也吃不得螃蟹,缺我一个也不算缺,正要跟大嫂子告假,今儿我出去,不回来了,在琳琅姐姐家住一日,明儿晚上再回,你们也不必算上我。”说着一径去了,叫入画收拾铺盖妆奁,又叫人回了贾母去套车。
贾母素知她癖性孤介,有一股子刚硬,只得多多打发人跟车送去琳琅家。
琳琅已拟定请张媒婆去提亲,不过得略等两日,刚打发人去黄叶村请她,闻得惜春过来,忙迎她进来,笑道:“四姑娘快里头坐。”
惜春笑道:“我该先拜见你们府上老太太才是。”
琳琅闻言一笑,先打发人去通报一声,方引着她到后院正房,道:“我们老太太脾气和贵府上老太太不同,你见了,也别恼。”
惜春笑道:“我恼老人家做什么?我来找你顽,拜见老太太是礼数。”
第98章 098章:同床夜谈语点惜春
才进了后院,便见院中黄花如醉,丹桂飘香,迎面一阵清香甘冽,惜春先赞道:“好清香!”又见墙角种着两株极老的石榴树,满枝结着累累硕果,胀裂得开了口儿,引得几只麻雀争相啄着鲜红的石榴籽儿,偶有一二坠地,粒粒殷红如血。
一个小丫头正荡着树间的秋千,上头坐着一个粉嘟嘟胖乎乎的小娃娃,笑得十分开心。
这娃娃圆脸大眼,鼻挺眉浓,穿着月白小夹袄,罩着天蓝倭缎对襟褂子,襟前绣着一对粉白玉兔,越发显得人儿肤白唇红,精致讨喜。
惜春看罢,不禁笑道:“这是姐姐家的虎哥儿罢?都这么大了?”
琳琅道:“可不是他,因素日不大拘束他,淘气得很。”叫二妞抱虎哥儿下来见客。
虎哥儿在二妞抱他下了秋千,便挣扎着下来,大呼小叫地一头扑进琳琅怀里,因忽见外人,他便从琳琅怀里探出头,忽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悄悄地朝惜春张望着。
琳琅轻轻拍了他一下,对惜春道:“孩子不懂事,你别恼。”
惜春笑道:“你们家清清静静的,淘气些也无妨,我倒是羡慕得紧呢!”说着,叫入画上来,拿了两件精致玩器做表礼。
琳琅放虎哥儿在地,笑道:“虎哥儿,你该怎么做?”
虎哥儿站在当地想了好一会,笨手笨脚地作揖,因他胳膊短小,秋衣又厚,双手合不上,离得老远,只好仰脸看惜春,眼巴巴地道:“谢姨姨。”
惜春蹲下身,捏了捏他粉嫩嫩的腮帮子,道:“真乖。”
虎哥儿小脸瞬间红通通的,不满地嘟囔道:“痛痛。”
惜春松开手,抱起他。琳琅忙道:“他可沉得很,仔细坠手。”惜春却笑道:“我抱得动呢!”又笑问虎哥儿道:“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每次左邻右舍的人见了虎哥儿,都如此待他,故此虎哥儿并不胆怯,以为惜春也和他们一样,遂弯了弯眼,伸出三根指头,道:“我大名叫杨奎,小名儿叫虎子,今年三岁了。”
惜春扭头奇道:“不是才过两岁?”琳琅笑道:“已经过了两岁生日,按规矩,就该算三岁了。”
入画等在后面都是抿嘴一笑。惜春忽然回头,道:“入画留下,下剩的都回去。”众人一怔,欲待上前劝说,但看到惜春清冷的目光,如刀子一般凌厉,无法,只得依从,放下东西相继告辞。琳琅一面叫翠儿和秋菊带入画去安置铺盖妆奁,一面扶着惜春抱着虎哥儿的手臂。
说话间,已经到了上房,惜春方将虎哥儿交给琳琅,朝杨奶奶拜下去。
杨奶奶忙叫人扶惜春起来,笑道:“姑娘快请起,我们平常人家,最不讲究这些虚礼。”一面让座,一面让人倒茶,又悄悄打量惜春,见她不过十岁上下年纪,身量瘦削,一张圆脸上星眸如水,眉若远山,竟似神仙人物,自有一股清冷脱俗之态,不由满目赞叹。
惜春笑道:“这是应该的。”惜春原是极冷极淡的一个人物,杨奶奶却是十分健谈,说起乡村风俗事迹和山上乡邻之间的事情,惜春听得津津有味,偶尔见缝插针也问些事情。虎哥儿年幼,听她们说话,自个儿便满屋乱窜,一会子端果子给惜春吃,一会子又拿素日玩意给她顽,喜得惜春越发爱得不得了。
因听杨奶奶说道:“姑娘们年轻,外头事儿不知,平常去亲戚家也好,去世交家也罢,要不来找琳琅也使得,只别去那尼姑庵,没的玷辱了姑娘的名声体面。”
惜春却笑道:“这是什么缘故?我常说,豪门大户未必好,离了红尘入了空门倒干净。”
琳琅听了,忙道:“快别说这个话!好好的姑娘家,怎么偏生出这些逃生避世之心?世人再不好,那也有世人的好处。便是出了家,也未必干净。云空未必空,尼姑庵里藏污纳垢,若遇到净虚那样的老贼尼,不过是拐女孩子使唤做活,又或者和来往上香的大家公子谈些风月之事,你生得这样标致,出了家,可不是又进了污泥中?”
杨奶奶一面念佛,一面点头道:“正是呢!旧年一个案子,可不是牵扯出无数被人作践的小尼姑?还有一些千金小姐们上香,被那些常和小尼姑厮混又或者和庵主有旧的男人瞧了去,丢名声性命的好多着的,真真可怜见的,恨得人牙痒痒。”
惜春年幼不懂事,长到如今也无人教导过她,自然也没人跟她说外面的事情,似水月庵这件事,凤姐掩口还不及,哪里肯提?她们并不知道,登时吓得满面惨白。
虎哥儿拍着惜春的腿,小大人似的道:“别怕,别怕,妈妈会打坏人!”
惜春紧紧抱着他在怀里,不说话。
琳琅心有不忍,但素知惜春是狠心绝情之人,较之宝钗更冷,毕竟宝钗待云岫等人尚有同情,她所谓出家,不过是看尽繁华末世,宁荣二府腐朽,找不到生路,才起了逃避之心,便狠了狠心,加重语气道:“你可还记得智能儿?便是因此挨了几十板子,发放还俗去了。”
惜春呐呐道:“怪道许久没见过智能儿了,也没见尼姑上门和二太太谈经论佛,原来竟有此事。那智能儿,原先都说她模样儿出息,哪知空门也不干净。”
琳琅忙道:“正是,出家,也未必是出路,你可别想着了!”惜春一脸迷茫,不觉道:“不出家,又怎么离开呢?这世上也忒不给人干净路走了。”杨奶奶笑道:“离开什么?各有各的难处,各有各的好处,若说干净,没个地方是干净的,只是豪门大族那样事多些,乡下更淳朴些。明儿等姑娘大了,我给姑娘说一门好亲,风风光光明堂正道地出门,岂不也是离开了?不比那出家强得多?”一句话羞得惜春红了脸,顿足道:“琳琅姐姐!”
琳琅笑道:“奶奶快别说了,瞧她都臊成什么样儿了。说到底,四姑娘还小呢!等二姑娘三姑娘说了,再说她也不迟。”惜春横了她一眼,低头逗弄虎哥儿顽。杨奶奶听了,看向琳琅道:“记得你说荣国府里太太托你给二姑娘找人家,可得了?”
提到迎春的终身,惜春也无动于衷,只淡淡地道:“早点离开也好。”琳琅心中一叹,乃笑道:“一时半会,哪有那么容易就找到极合适的人家?先前住在山上,统共进城不过两三次,我身份又低,便是打探着,也没寻到妥当的人家。不过,我已经托仇都尉夫人留意了。”
杨奶奶点头道:“这样便好,这庄夫人原比你认得的人多些,知道的事多些。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忙着玉哥儿亲事的时候,别忘记这件要紧事。”
晚间,琳琅与惜春在暖阁中同床夜谈,惜春道:“琳琅姐姐,我该如何呢?”
琳琅叹了一口气,她还是个小姑娘呢,自小到大,虽跟着贾母,却是无人教导,自己生在此时,面见这许多美丽天真的女孩子,各有各的好处,岂能真对她们悲惨的命运无动于衷?道:“人生在世,谁都有不如意的时候,既不如意,且将它变得如意不就行了?”
惜春淡淡一笑,道:“谈何容易?”琳琅见她眼神空洞而茫然,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不禁心中恻然,道:“你该改改你的性子了,不去试试又怎么知道呢?远的不比,便说我,若不试,还是府里的一个丫头,嫁给管事小厮,子孙世代为奴,可是我努力改变,便有如今的人生。再说英莲,倘若我不知道她的来历,又或者我只冷眼旁观,不加插手,也许此时她已经是薛大爷之妾了。人生际遇,便是如此,所谓命运,不过是看自己如何行事罢了。”
惜春两眼看着帐子顶,道:“我最羡慕姐姐有一股常人没有的魄力,最难得的是心地纯良。宝姐姐最懂,却随遇而安,力争上游,她是最适合活在当下的,无论何时何地她都能过得好。林姐姐灵透,什么事不知道?她走了倒干净。下剩我们这些姐妹,懦弱也好,爽利也罢,绝情也可,都不算什么。”
琳琅知道一时也难改她那种根深蒂固的想法,便问道:“你能在我这里住几日?”
惜春翻了个身,与她面对面,叹道:“姐姐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哪里容得我在外头多住几日?不过拗不过我,又是来姐姐家,才放我出来,明儿午后就得回去。”
琳琅道:“夜深了,睡罢,明儿我陪你顽一日。”
遂合目安睡,一宿无话。次日早起,刚梳洗毕,便见虎哥儿随着二妞过来,怀里抱着一束水晶球儿的菊花,捧得高高地笑道:“妈,插花,好看!”
惜春笑道:“这么小就知道孝顺了?虎哥儿可真乖。”
琳琅忙叫 翠儿取了汝窑花囊出来,注了水,细细将花插进去,每个花囊不过插了三五枝,愈见菊花清冷别致,叫秋菊送一个到杨奶奶房里。
二妞笑道:“奶奶留着摆在屋里罢,老太太那里早得了一捧大红菊花。”
琳琅诧异道:“虎哥儿什么时候起的?”
二妞道:“昨儿睡得早,今儿比老太太起得还早,还吵着要折桂花,要吃桂花糕儿!”
早饭后,果见桌上摆了桂花糕。吃毕,便说些闲话家常。
忽听人报说张媒婆和刘姥姥来了,琳琅忙迎了出去。果见张媒婆和刘姥姥说说笑笑地过来,刘姥姥手边牵着板儿,外头还停着一辆骡车,毛大家的正按着刘姥姥说的往下搬东西,两个大南瓜,两个?1 希褂兴馔贰⒃娑Ⅳ垢勺印⒑踝拥任铩A绽琶Φ溃骸罢馐亲鍪裁矗磕忝窃趺匆豢槎戳耍俊闭琶狡判Φ溃骸白蚨昧四愕南ⅲ医袢找辉缌⒖叹透瞎戳耍厝瘴乙舶阈值艿娜似纺兀】汕捎龅搅趵牙牙次誓慵易≡谀睦铮惨矗妥怀倒戳恕!?br />琳琅忙请进来。刘姥姥笑道:“奶奶快别让了,我就是来给奶奶送些瓜果蔬菜尝尝鲜,我也知道奶奶在村子里还有两亩地单叫人种菜,也不稀罕这些,只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奶奶好歹收下,一会子还要去荣国府一趟送东西,就不进去了。”琳琅听了,恍然而知,原来今日便是刘姥姥二进荣国府的时候。
人都说刘姥姥来打抽丰,其实刘姥姥头一次见凤姐的确是为此,毕竟家中冬事难继,但这次不过是来道谢送东西的,绝非打抽丰三字能形容得尽她老人家一片感激之心。
惜春因牵着虎哥儿在一旁听着,插口问道:“去那里做什么?”
刘姥姥悄悄打量了惜春一番,也不知她是什么身份,但一身绫罗,生得又俊,通身的气派难以形容,忙陪笑道:“回姑娘的话,几年前我们家穷得吃不上饭了,来给二姑太太和姑奶奶请安,姑太太和姑太太仁慈,统共给了七十两银子一吊钱,不但过了个好年,还置办了七八亩地,如今家业渐渐好了,便摘了地里头一茬的瓜果蔬菜,来谢姑太太和姑奶奶。”
惜春闻言,又问琳琅道:“说的是谁?”
琳琅便笑道:“是二太太和琏二奶奶。刘姥姥的女婿姓王,从前祖上和王家连过宗。”
惜春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她们!二太太还罢了,倒难得二嫂子发一回慈悲。”转头对刘姥姥道:“且先叫姐姐留你一顿饭,午后咱们一处去罢。”
刘姥姥满脸不解,疑惑地看着惜春。
琳琅笑道:“姥姥不认得她,她是荣国府的四姑娘!”
刘姥姥听了,忙不迭地上来请安,道:“没见过姑娘,险些冲撞姑娘了,姑娘这么说,我就去外头吃顿饭,午后再去。”惜春笑道:“你既来了,难道琳琅姐姐还不管你一顿饭?咱们一处吃。我也不是不叫你老人家去,只是今儿个有人请老太太赏桂花吃螃蟹,他们热热闹闹的,二嫂子也忙得分不开身,你便是此时去了,也见不着她。”
琳琅道:“正是呢,刘姥姥既来了,就吃一顿饭再去。我们家也有团脐的大螃蟹养在水缸里,院子里也有桂花,叫人蒸了螃蟹,咱们也赏花吃酒,好生乐一乐。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有三更+,昨天再次被放鸽子,气得头痛,睡了一下午,吃了药又睡一晚上,起来就不怎么痛了。终于到了没人来打搅的日子,不容易啊,内牛~~~~
第99章 游蘅芜刘姥姥说谶
琳琅原想一人一几,并攒盒里装几样别致小菜,谁知惜春却道:“这里又不是荣国府,随他们行事做什么?岂不闻客随主便?你从前如何待自家客人,今日便如何行事,岂不好?”
琳琅闻之,遂叫人在桂花树旁边摆了一张大圆桌,布上八个精致细菜,又烫了桂花酒。众人团团围坐,三四声笑语,惜春年纪最小,执意不肯坐在上头,只坐在下面与琳琅相邻,中间夹坐着虎哥儿,抬头看着前面桂枝婆娑,点点桂花如星,更兼香气袭人,低头却见跟前小小的竹林七贤掐丝珐琅自斟壶,同套小酒盅,端的玲珑可人。
惜春忽然想到,若得以常驻花下,西风送花落如雨,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才想罢,一阵风落,吹得漫天星星点点,飘逸风致。
琳琅一面叫人摆上放姜醋的碟子,一面命人拿了几套银制的蟹八件上来,又吩咐翠儿道:“螃蟹先端十二个上来,下剩的仍放在蒸笼里,凉了可不好吃。”笑着对刘姥姥和张媒婆道:“这东西性凉,我和奶奶都不敢多吃,婶子、姥姥和板儿也少吃些。”
又让惜春少吃。
刘姥姥笑道:“我们庄稼人寒冷不忌,身子健壮如牛,都不在意这些,多放些姜醋便罢了,倒是奶奶姑娘哥儿们少吃些,生得那样娇嫩,鲜花嫩柳似的。”
一时热腾腾红通通的螃蟹送上来,每个白瓷碟子放两只,红白辉映,分外好看。
刘姥姥吃惊道:“这么大的螃蟹?一个总得有半斤多重罢?”
琳琅道:“差不多。”
刘姥姥道:“今年大螃蟹可贵了,五分一斤呢!”
板儿见了,吵着要吃,刘姥姥一巴掌打在他伸过去的手上。
见板儿立时便要哭,琳琅忙叫秋菊先放一碟到他跟前,笑道:“若掰不开,叫你身边的姐姐给你弄。”又亲自送了一碟到惜春跟前,杨奶奶和张媒婆跟前也各有一碟。刘姥姥见惜春洗了手,把螃蟹放在小银方桌上,用银剪子剪下螃蟹的双螯八脚,又用银锤子敲打蟹壳,再用银斧头劈开蟹壳和团脐,最后拿着银钎子、银镊子、银叉子、银匙子,或剔、或夹、或叉、或舀,交替使用,兰指翻飞,真是美轮美奂。
刘姥姥看罢,手里抓着螃蟹,自觉粗俗无状,不由得有些坐立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