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语 番外篇完本——by微生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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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个巢穴消耗殆尽,一部分玲珑兽迁徙到这个黑色岩石星球后,它们在这里安居下来。地处偏僻少有捕猎者知道,加之没有天敌,它们的族群迅速繁衍壮大,然后出现新的变异种。原有族群和新的变异种之间的生存竞争激烈地进行,白桦的叙述几乎没有偏差。编造历史的工作太过繁琐,它只在真正的历史上改动了一些细节,营造对它有利的局面。
比如,原有的玲珑兽根本没有灭绝,惯会用族群替自己挡枪的灵珑兽自然更没有灭绝。
黑色岩石星少有外人造访,玲珑兽只极其偶尔才能捕食路过或者误入生物。它们长期嘴馋新鲜血肉,在发现变异种繁衍速度快后,立即就盯上了它们。灵珑兽向族群洗脑:变异种的大量繁衍会抢占它们极其有限的生存资源,它们没有理智只知道进食和繁殖,它们必须及早遏制变异种才不会让家园迅速毁灭。
灵珑兽教唆族群,玲珑兽一方先发起了自相残杀的战争。死去的族人?它们是为族群牺牲,将它们送入原本只供奉玲珑珠的神庙——然后由灵珑兽悄悄瓜分;死去的变异种?是它们造成了这一切,所有玲珑兽都“恨”不得生啖其骨,谁也没把它们当做昔日的亲人。
变异种本无理智,玲珑兽杀过来,它们便也杀回去,杀掉了玲珑兽同样用以果腹,于是有了变异种因吞噬玲珑珠产生神智。白桦所言灵珑兽们善良地拿出玲珑珠救治变异种,那根本是子虚乌有。
白桦编造的历史明晃晃地暴露着许多破绽。神威对细节的真相不感兴趣,之前也要利用白桦带路,所以没有戳穿,但那不妨碍他从蛛丝马迹判断出一个结论。
白桦大量讲述变异种的发展,刻意展现自己对变异种历史了如指掌,不断加强自己是变异种的事实感,唯独没有解释它异常的白色,仿佛那只是因为神威见过的变异种有限、颜色本身不是需要特意说明的问题。
用改动的历史、偏颇的真相极力掩盖的,会是什么呢?
神威没把白桦当好人,也没打算自己充当好人、善良地设想白桦有不得已的理由和苦衷。在他们互相知道对方心怀鬼胎还结伴而行的情况下,神威最直白地认为,白桦觉得它的秘密会让他杀了它,即使失去它这个带路人。
表面上神威要白桦带路去神庙是为了寻找玲珑珠,不再需要带路人,不再需要前往神庙,只有他提前得到玲珑珠。那么,只有白桦是灵珑兽一个解释了。白桦脑内就蕴藏着无价之宝玲珑珠,杀了它,神威就不需要多余的行动了。
事实上白桦的担忧是多余的。神威很早就猜测它是灵珑兽,但比起立即拿了玲珑珠去找凤仙交差,神威更乐意先找到藏在幕布后面的危险家伙战斗。他甚至觉得这只蚂蚁冒死来骗他很有胆量,反正弱得没有踩死的价值,作为嘉奖就放它一马。
可惜白桦终归贪心,并盲目信任神庙附近积累的瘴气没有生物可以抵抗。如果它不在诱骗神威救它未果、骗局已被拆穿之后还折返回来,如果它不光想着吃独食,如果它不是把神威当做砧上鱼肉待宰羔羊放松了警戒,至少它能保留性命,不至于被自己的腿钉穿腹部,勒断胸部,缓慢地等死。
神威依然对细节的真相不感兴趣,玲珑兽进化失败或是灭绝怎样都好。体内的毒素仿佛凝固了他的血液,体能的产生和使用都变得十分艰难,他不会浪费在玲珑兽的故事上。
神威的脑袋昏昏沉沉的不太清晰,开始乱七八糟闪现记忆的片段。银月沙淡薄的冷光背景中,素被白蛟的鲜血染红一半,肩膀上他戳出的血洞也在汨汨冒出液体;他去杀那个男人却输掉之后,额头上淌下的血液阻碍了视野,痛觉麻木,唯有包裹他的温热血泊在一圈圈扩大……
神威想了想,抬动手腕就近划破大腿放血,希望能降低毒素的侵蚀。
白桦看见神威的举动,声音刺耳地大笑起来。
“你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闻到血腥味,老夫的同伴立刻就会赶来,你还是要被咬得千疮百孔、撕成碎片!”
神威没搭理白桦,它看似“老夫死了有你垫背”的癫狂大笑自讨没趣,又立即换了面孔。
“你放了我,只要你帮我,我也帮你解毒。灵珑兽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我虽然是同伴,但受了重伤它们一定不会放过我。你等它们大发慈悲,不如相信我,你这么厉害我再也不敢害你了。只要你救了我,我带你去埋藏先辈们玲珑珠的地方……”
情急之下,白桦“老夫”的自称也不要了,一股脑儿地开出条件,极具讽刺性地将希望寄托在了神威身上。
神威微微一笑,一字一歇地说:“告诉我千夏的安排。”
白桦一愣,脱口而出:“千夏是谁?不认识。”
神威点了点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白桦的眼中爆发出炽热的希望,小米粒般的眼睛变得通红。
神威脚步虚浮地挪出半步,几乎又要跌倒,他的身体却倾斜着扭转,带动手臂向身后切出一条弧线。一只从神庙残破的石缝中钻出、悄无声息地偷袭神威后背的玉白色灵珑兽随之身首分离。
大大小小的玉白色灵珑兽从连通神庙的洞穴中爬出,小的不盈一拳,大的有半人之高。它们警惕地观望着,既观望作为猎物的神威,顺便也观望互为竞争对手的同胞。它们害怕神威中毒未深仍有余力、自己抢先试探风险太高,却又怕自己动作慢了只剩下残羹剩饭,一时间举棋不定。
距离神威最近的两只灵珑兽争抢着,扒走了神威脚边身首异处的两半尸体。它们立即咔嚓咔嚓地啃咬起来。
神威全程没有阻拦的意思,这如同一个信号,灵珑兽们纷纷吐露沾满毒液的口器,缩小包围圈步步逼近。
神威转动肩颈,身体内部传来微弱的脆响。他眯起眼睛微笑。以夜兔的身体适应这种毒素似乎不是特别困难的事情,但一时半会儿也摆脱不掉晕眩和软弱无力。
“弱得连千夏都不如,真讨厌呢。但是,这种程度都解决不了,还谈什么追上素。”
眼睑微垂,收敛轻浮的笑,神威抬手掩下嘴角的杀意,蔚蓝的眼睛波澜不兴。
地面上。
“阿伏兔先生,进账的钱你留下一成。”
素同时达成“打倒的人摞成小山”和“口袋里的钱蹭蹭蹭涨起来”两项成就,简单用药粉处理了伤口,兴致盎然地坐下跟阿伏兔分赃、啊不,分享胜利的果实。有赖阿伏兔提醒和帮忙才拿到这么多钱,素觉得拿出一成给阿伏兔当做佣金和好处费是非常应该的。
阿伏兔的模样有些惊讶,他烦恼似地抓了抓头发,说:“大叔要你的钱干什么?全都给你。大小姐你同时打那么多人也不轻松,你的辛苦钱就好好收起来。”
千夏的部下一开始对素存了轻视之心,等素以“柔弱”的身板连续撂倒他们五个彪形大汉,他们才认真起来,但好歹还是一个一个打擂台。十五个人堆到一起初显成效时,一群成年的社会人再也顾不上所谓的尊严。钱输了还是小事,作为千夏阵营13 的后方力量被神威一方全灭,那可是有可能小命不保。身为夜兔,死在派系斗争中,简直枉为夜兔。
剩下的二十多号人群起攻之,阿伏兔当时想插手帮忙,却被素阻止。她笑盈盈地转动手中的伞,让阿伏兔别收漏任何一个人的钱,就迎面冲向那群气势汹汹的移动钱码。
然后,一群人变成了一堆人。
一直兢兢业业没有因为双方敌对就耍诈、老老实实一笔笔从同伴账户上转钱的少年老成的小伙子在素走向他时,异常憨厚地从自己账户上划出一万,主动躺到了人堆顶端。以防万一,素还是补了一击,温柔地敲晕了他。
素得胜归来,挥手一甩,再手腕一翻收起伞的时候,说了一句让阿伏兔都觉得有点帅气的话。
“这种程度都打不赢,我还说什么追赶神威。”
阿伏兔脑内英姿飒爽的大小姐和眼前捂着心脏、因为他不要分成受到会心一击的素形成了鲜明的落差。
“竟然分文不取全都给我,阿伏兔先生,你是好人!我为小时候捉弄你道歉。”
不用道歉,你以后别欺负大叔就行,大叔倒找你钱。被“大叔”深深伤害过一颗年轻青春心灵的阿伏兔险些脱口而出,他顿了又顿,才云淡风轻地开口。
“根本算不上事儿,那时候你才七岁,我怎么会计较呢。”
“谢谢你,阿伏兔先生,你是大好人。”
素其实半点儿没有为什么捉弄、以及怎么捉弄阿伏兔的记忆,在春雨基地见面时,神威提了一句,后来她也忘了再问。素甜甜一笑,用“大好人”把话题糊弄过去。
料理完地面上的事情,素重新打开屏幕戴起耳机。屏幕一片漆黑,显示神威那边的摄像机已经损坏。麦克风存活下来,传来神威睡着一般轻而细的呼吸。
素侧耳听着,一边调出麦克风的录音记录,一边告诉阿伏兔:“神威恐怕中毒了。”
从录音记录中了解到没有特别悬念的危机,阿伏兔松了一口气,并在心中默默感叹大小姐和神威不愧青梅竹马狼狈为奸,宣言都一个模式。
录音的最后一句,先是一声人体倒地的响动,随即神威轻笑了两声,说:“素,这一次我是仰面躺倒的哦,我躺在满地的玲珑珠中间呢,嘛,勉强可以这么说吧,哈哈。我要亲手把玲珑珠捧到你面前,所以不让阿伏兔下来捡了,你再多等我一会儿好吗?我稍微……”
后面是能与实时的声音接续上的轻浅呼吸。阿伏兔指出以神威的身体素质,即使当时是轻度昏迷,这会儿也已演变成真正的睡眠,健康保证无需担忧。
素摇了摇头,表示她担心的并非毒素。她敲着额头略作思忖,从人堆中翻出一套通讯良好的设备,一半带好一半交给阿伏兔,拿起照明灯,准备动身。
“阿伏兔先生,你留在这里,如果千夏回来你看着周旋。我要去找神威。”
☆、S 37
千夏记事的时候,就已经生活在“千鸟”海贼团了。
千鸟海贼团的提督是个夜兔,原本收拢着一帮手下,主要做星际间的走私贸易。那两年夜王凤仙带领众多部下加入“春雨”,成立独属于夜兔的第七师团,一时之间风头无二,春雨也因之更进一步完全压过千鸟,他十分不服气,随之也开始大量吸收零散的夜兔佣兵。
千夏猜测有两种可能,自己要么是被当做“成长中的夜兔”让人给带进了千鸟,要么父母至少其中一个属于千鸟。事情的真相是怎样,随着他的长大变得无关紧要,他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不会带来任何不便,在海贼团里所谓的亲情和同盟一样靠不住。
有一个老得忘记故乡在何方的狼人勉强算是照顾千夏的负责人。他步入暮年之后遗忘了很多事,唯独星空上的航路图,每一根线条都纤毫毕现地刻在他脑海中。只有看见星图,他浑浊的眼睛才会出现光芒,星图上的光点仿佛倒吸进他的眼睛,而他的眼睛里面才是浩瀚宇宙。
老狼人掌握着几条没有记录的航线,那是提督的秘密不方便公开标记,老狼人因此得以在千鸟安逸的生活。千夏虽然每天要干繁重的杂活,沾了老狼人的光,至少顺利成长。老狼人曾经流露把他的知识传给千夏的意思,千夏不想学。幼时的他一心想着自己是个夜兔,提督、夜王凤仙、星海坊主那样传说级的人物才是夜兔正经的奋斗目标。
但千夏没有战斗的天分。无论他怎样努力,战斗力始终连夜兔的及格线都达不到。他在其他夜兔、甚至非夜兔战斗人员的嘲笑中夜以继日的磨练自己,然后在夜以继日的失望中明白了一件事。他根本就不喜欢战斗。
老狼人面对星图,眼睛会出现光芒,有人愿意听他讲解,他会一改沉默寡言,指点星图侃侃其谈。千夏面对战斗时眼睛不会出现光芒,他愿意想出几十、几百种方案交换利益解决,也不愿意参与不讲道理的打打杀杀。千夏一想起无聊的战斗就觉得头疼。
虽然想通自己并不喜欢战斗,千夏仍然努力锻炼自己,他仍记得自己是夜兔,而追逐强大应当是夜兔的本分。数倍于其他夜兔的努力,收到的回报却微乎其微,残酷的训练同样没有任何快乐可言。挣扎在自己既不擅长也不喜欢的战斗上,千夏有好几次都在想,不如早早地死在战场上。
就在这时,千夏收获了他眼中的光芒。
夜兔的小孩子一般十岁以后,才会渐渐走向战场。在缺乏人情冷暖的千鸟海贼团,千夏更年幼之时已被派上前线,满十岁不久,他收获了“战斗力低微”这个听着很委婉的废物评定。因为他在战斗中的表现极其糟糕,他被踢出主力的第二师团,调派到了一条普通的奴隶贸易航线上。千夏去的第二个月,这条航线赚取的收入就翻了倍,原先存在的一些贸易冲突和纠纷千夏也一一解决。
千夏一下子就喜欢上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不用一兵一卒,同样能令对方心悦诚服。
千夏在贸易航线上如鱼得水,为千鸟挣得不少利益。因此,他有机会见到了新上任的第二师团副团长、千鸟海贼团的大小姐、提督的女儿,钻石姬。
千鸟内部的晚宴上,那位大小姐一个不高兴,随手就把惹到她的侍者砸进了墙壁里。千夏看着年龄只稍长于他、身量却远不及他的娇小大小姐,对她的暴力从心底滋生出深深的不甘。
千夏对经营一项事业的热爱没有消失,也依然觉得只知道战斗战斗战斗的家伙们愚蠢无聊,但挥舞一个彪形大汉嵌入墙壁的娇小身影却像一根刺,扎在他心头越刺越深。
千鸟海贼团覆灭后,和千夏一起走贸易航线的部分海贼向他提议,他们不理会那些打打杀杀,继续只把贸易做下去。千夏拒绝了,一来没有战斗部队的开辟,他们拿不到稳定的奴隶源,二来……他想去春雨,去第七师团。
千夏初到第七师团时,并没有想过能得到夜王凤仙的重用。凤仙在见过他后要收他为徒,则让他惊喜交加。凤仙把第七师团的各项产业交给他打理,自己做甩手掌柜一年中大半年待在地球,千夏才从如履薄冰中慢慢重拾信心,凤仙需要的就是他不同于其他夜兔的才能吧,毕竟神威万事不管。
如果说钻石姬是女孩子,还让千夏对自己的认识不够清醒的话,神威的存在就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千夏,什么叫做夜兔的活法。
千夏第一次见到神威,就在凤仙说收他为徒之后。凤仙当之无愧“夜兔之王”的称号,不怒自威的气场镇得他一身冷汗,面对凤仙时的胆战心惊,是他面对千鸟提督时完全没有过的。他从凤仙的会客厅出来,站在附近的走廊上回神。
然后神威走了过来。凤仙说他已经有一个徒弟,是星海坊主的儿子,名叫神威,“一看见那个混小子你就能认出来”。
如凤仙所说,千夏一眼就断定甩着手欢快走近的那名少年便是神威。神威身上有和昔日的大小姐钻石姬相似之处,他们实力强劲,因强劲而自信,因强劲而任性。而神威身上,还有更胜大小姐一层的杀气。
千夏羡慕这个得天独厚的少年,甚至微微有些嫉妒。在千鸟时曾有夜兔嘲笑他说,他就是长得清秀了一点点,就把战斗的天分全消耗了。眼前这个少年长相出众,战斗力也一样出众呐。
尽管对战斗系的神威有些本能地排斥,千夏内心却升起了几分希望,夜王凤仙都认可他的才能,凤仙的弟子、他未来的师兄弟应该也可以接纳他这样的夜兔吧?
千夏希望神威与那些嘲笑他弱小的夜兔不同,而神威的做法也确实与那些嘲笑他弱小的夜兔不同——另一种意义上的与众不同。
千夏微笑,礼仪周到地和神威打招呼,“你好”的话音未落,神威已经从他旁边走了过去。继续甩着手、继续步伐欢快,一点儿没有停顿或减速,神威把他当做空气一样熟视无睹。
神威开门时,终于回头说了一句话,声音甜甜的。
“咦,你在跟我说话吗?你是新人?没人告诉你,我不和弱者说话吗?”
不是嘲笑,是鄙薄。
尽管在场的没有其他人,千夏还是无地自容。他的不甘像一把巨锤,狠狠地将心头的刺钉穿心脏。他不知道他怎么保持着清醒,还听见神威对凤仙说“收他为徒?你已经老到脑袋生锈了吗,什么时候让我杀了你?”这种他想都不敢想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