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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还有我——by王小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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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出是用很锋利的刀片之类细细地从海报上裁剪下来,四周边线非常整齐。三寸见方的纸片上没有背景,只有一个大得略有点突兀的脸庞,很像是时下流行的大头贴。那上面的男子眼尾抹著一段嫣红,桃花眼里满是柔情,又透著些许魅惑。一双微抿的薄唇豔若桃花,面上是似笑非笑的神情──不是秦思远是谁?!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伟业觉得宋凌云的手重重地抖了一下,目光也在画面上停留得特别久。他伸手取过纸片,怔怔地望著照片上妩媚微笑著的人,正思量著怎样向宋凌云解释,却见宋凌云已经翻过一页,指著上面的一个人道:"咦,这不是许天明麽?"声音中是做作的夸张。
伟业赶紧探头去看,果然是天明。他笑道:"这是我们出去野炊的时候照的。我负责生火,被熏得满脸黑烟,他们说演包公不用上妆了......"顺手将那张纸片塞到已经翻过的某个页面之间。
宋凌云也笑,心里想著,原来伟业一心虚就会喋喋不休。
再以後大多是合照。许天明的尊容时不时地在画面中占据著主要位置。伟业则多半是以勾肩搭背的好哥们造型出现。看著他那张完全没有阴影的脸庞,一个问题在宋凌云脑海中盘旋了好几圈,终於还是没有问出口:伟业你是什麽时候知道自己喜欢男人的?
不知为何,从刚才那张海报残片出现之後,宋凌云就觉得伟业的情绪不如先前平稳。先是莫名奇妙的高涨,然後又是似有若无的低落。
伟业看著那些青春的面庞一张张地在指尖下翻过,如亲见时光一寸寸从指缝中溜走。那些仍在画面上亲密无间笑著的夥伴,此刻却已如同陌路。
又听见宋凌云在问:"这人是谁?之前好像没见过......"伟业抬眼看去,原来是自己毕业演出时的照片。旁边那个姿势疏离、目光清澈的男子正是净天。
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那天思远身旁那个外国男子,自己一直觉得跟谁有点象,原来是净天!不是相貌和身形,而是那种仿若天生的遗世独立的神气,实在是如出一辙。
伟业脑子里"轰"的一声,不由分说地一把抢下了相册,"别看了别看了......"
宋凌云不知他为何突然发作,有点茫然地看他,嘴唇动了动。一句话还没出口,手机响起来。
趁宋凌云接电话的当口,伟业赶快把相册收起。因为动作急了些,一张薄纸被夹得折起来。复又翻开想把纸捋平,不想被薄而脆的边沿割到。他条件反射地轻呼一声,眼看著鲜红的血珠从指头上冒出来,越长越大,在灯下反射著豔丽的光芒。
那边宋凌云匆忙说了几句挂断了电话,一回头看见伟业一手拿著相册,怔忡地瞪著他自己的手指,走过来问怎麽了。伟业将手指放进嘴里吮了吮,又狠狠地甩了几下,摆手说没事,转身去放相册。那相册边缘上有一线暗红若隐若现,眼看是去不掉了。
宋凌云急切间顾不上过问伟业的异常,急急地边穿衣边说:"小张的电话,我要去看看他......先走了。"
伟业也敛了心神,用完全正常的语气回答:"好的。记得吃早饭。别忘了吃药。"
宋凌云俯身在伟业额上亲了一下,想说什麽,却终是没说,转身离开了。

62
宋凌云终於担任了秦思远公司的法律顾问。
那次交谈过後没几天,思远就亲自到"信利"登门拜访,递上的各种资料一应俱全且极具条理。宋凌云知道眼下有专门提供相关服务的咨询公司,便微笑著说:"看来秦总是托对了人啊。"
思远的表情诚恳而专注:"叫我"思远"就可以了。宋律师的意思我不大懂......"
"我是说,这份材料做得非常好。"
"谢谢。能够得到这句夸奖,不枉我花费的一个多月时间啊......"
"是你自己做的?"宋凌云语气中有毫不掩饰的惊讶与质疑。
"怎麽?我不象做得来这种事的人麽?当然不是我一个人,不过有全程参与......"思远并没有居功或者得意的神色,完全是客观地描述事实。
"的确出乎我的预料。倒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在我的经验中,老板亲自做材料的并不多。"说话直来直去,不事迂回,这向来是宋凌云的特点。
"一来,我的业务还没有庞大到那种程度。二来,我觉得这也是一个非常好的学习机会。凌云,我是真的想做点事情,不是玩票。"思远身体略略前倾,认真地注视著对面的宋凌云。
"嗯,我明白。"这次宋凌云是真心诚意地相信。"秦总......思远,你把资料留在这边,我会仔细看,然後再和你沟通。"宋凌云在思远温和的眼神下改了称呼。
思远爽快地起身告辞,"凌云,这份资料在结构上是完整的。如果需要,我可以提供更详尽的细节。我相信你。"
宋凌云握住对方伸出的手。思远的手细长而有力,可以感觉到由其传递而来的信心与决心。
正式签约之後,宋凌云不得不承认与秦思远的合作相当愉快。
在他的经验中,与外商交流的最大问题在於他们有时会固执到可怕──只承认白纸黑字的条款,对模棱两可的东西有天生的反感。完全不理解所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是一种什麽样的情形。如果不能解释到令他们满意,就一定会认为你不够敬业或者不够专业。所以时常会有人说,虽然涉外的案子代理费用比较高,但那种"夹板气"的滋味也不是人人都受得来的。
但在秦思远的问题上自然不存在这个问题。宋凌云甚至会觉得,他比自己更擅长应对一些灰色地带的问题。与此同时,秦思远又具有务实而高效的优点。正式建立联系後,他与宋凌云很少见面,彼此交流时常通过电子邮件或者传真进行。而且他不喜欢在电话里谈公事,因为感觉白纸黑字比较慎重。
鉴於目前国内的经济形势,想在服装行业开办一家外资独资实业是有相当难度的。需要涉及到数量可观的行政部门,履行繁琐到不堪的程序。但让宋凌云吃惊的是,这次某些重要部门的批复之迅速,简直有如神助。在中国这样一个凡事讲原则,更讲人情的社会中,这绝不是除了资金之外毫无背景的人可以做到的事情。
看来思远真的不简单。不过宋凌云并未打听过这个问题。即使是侧面也没有。他的办事原则是,不对自己职责范围之外的东西表示出好奇。
有时宋凌云也想,是不是应该把自己现在为秦思远工作的事告诉伟业。可是,该如何说起呢?似乎很难找到一个合适的切入口。而且,由於彼此工作的繁忙,他们已经有很久没有能够见面了。偶尔电话联系时,也不外乎是几句平常的问候话语。──都是30几岁的大男人了,实在不适合上演那种抱著电话不放手,诉衷情到话筒发烫的剧情。
7月份,宋凌云一年半前买的新房子交房,通知他去拿钥匙。他想著这是大事,好不容易约上伟业一起去看房。
那天宋凌云开著新买的别克去"稍纵"接伟业。伟业一见之下难掩诧异:"你什麽时候买的车?我怎麽没听说?"
"不会吧?虽说贵人多忘事,您忘得也太彻底了些吧?上次我们单位几个人约著一起买车的时候我还特意跟你报备来著......"
伟业拍拍额头,眼睛乱眨了几下。嗯......似乎好像大概也许是有这麽回事。围著那辆黑色别克绕了两圈,脸上显出满意的神情:"不错不错,很配你......"
宋凌云面带沮丧地嘟哝:"本来就是你说的要这款。我起初是想买丰田佳美的好不好?"
伟业耳朵尖,皱眉道:"最讨厌日本车......"
宋凌云气得从车後面绕到伟业面前:"上次你就是这麽说的!沈伟业!你最近到底在想什麽?!"
伟业茫然做出极力回想的样子,"真的麽?我提议买别克?可我一直喜欢SUV......。"
宋凌云气极,掉头就走,钻进驾驶室,插入钥匙开始转动。引擎发动的声音惊醒了伟业,赶快坐到副驾驶位置上,系好安全带,露出谄媚的笑容:"不好意思,人老了就是这样。小川经常说我有老年痴呆的迹向......"
宋凌云挂到空档,转头叹了口气。"你好像还比我小两岁吧?"
新房子位於第26层,是一个带阁楼的顶楼,视野极开阔。宋凌云带著伟业在房间里转来转去,一一介绍:这是厨房,那是卫生间。这是主卧,那是客房。你说主卫里装浴缸还是沐浴房?阁楼上的露台要不要包起来做阳光房?客厅里是铺地砖还是地板?......
伟业见他眉飞色舞的样子,有些好笑:"宋大律师,你的房子,当然是你说了算。我又没装修过私人住宅,不敢冒充内行。"
宋凌云神情平静地看他:"我又不是向你讨装修经验。我这麽问的意思,难道你不明白?"
其实不是没有预料的。但伟业的心还是毫无预兆地"砰砰"乱跳。若换成常规的男女恋人,这就算是求婚了吧。从此两人入住同一屋檐下,开始了朝朝暮暮的幸福生活......
忽然觉得口舌发干:所谓长相厮守,莫非就是指这样的情形?为什麽会觉得来得太快太突然?
伟业犹豫不决的神情尽数落入了宋凌云的眼里。向前迈一步,正想再说两句什麽时,伟业已经走到了客厅中央,仰望著天花板发问:"有没有想好找哪家装修公司?"
宋凌云正在想要不要制止他这种罔顾左右而言他的行为,只听得伟业继续建议:"要不就之前那家吧,熟人好办事......"
算了,还是不要逼他了吧,反正离正式搬进来还早得很,让他慢慢想通也好。於是顺著他的话题接下去,"我也觉得就找上次那家吧,反正都打过一次交道了。"
伟业的肩似乎一下子松下来,好像刚刚卸下一幅重担。宋凌云看在眼里,心头隐隐失落,却没表现出来。

63
蔡秘书进来说"秦总求见"时,宋凌云边说"请他进来"边感到诧异。──未经预约就跑来办公室的贸然行为,实在不象秦思远的作派。他正在回想自己是不是忘记了有什么安排时,就听见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凌云,不好意思,来得冒失了。突然有件急事......你能不能陪我到中行去一趟?就现在。
看到宋凌云不解的表情,思远补充说:我约了分管信贷的李副行长会面。
宋凌云一听就知道一定是关于融资的事,可是这种洽谈环节应该是财务经理的事,似乎远不到需要法律顾问出面的程度吧?
思远笑道,总之今天我需要你帮忙,就陪我走一趟吧。──宋凌云见他虽然笑着,但难掩急迫,想想便答应了。思远非常高兴,说我是走过来的。你等一下,我叫司机把车开过来。
宋凌云说要不就坐我的车去吧。思远想了想,说也好。走出办公室时,他从秘书台上取过一摞资料,宋凌云不禁笑道,看来你是算准了我会去。
思远也笑:哪里,如果你不肯帮忙,我独自一人也是要去的。
路上思远简洁地把问题说了个大概。他打算到中行申请贷款,之前已经做了很多前期准备工作,本来都快成功了。谁知正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点事情。──原来的信贷科长和分管信贷的副行长全部被换掉。之前所有的努力付之东流不说,而且据说对他们手头已经批准而未放出的款子全部要重新审查,新的项目则一定要严格把关。思远费了一些力气才约到新空降而来的李副行长见面。就是今天下午。
宋凌云只是听着,不置一辞。不是听不懂,只是觉得自己和银行的高层一点交情都没有,哪里能帮到什么忙。
答案揭晓在他们踏进副行长室的那一刻。──温和而不失严肃的男子看清宋凌云之后,换上了一幅又惊又喜的表情:凌云,是你?
宋凌云也是讶然不已:李宏跃?!
李宏跃是宋凌云高中三年的室友,关系甚好。高中毕业后考到Z大学国际金融,后又到英国爱丁堡大学商学院拿了个硕士学位。回国后顺利进入中国银行省分行,后迅速升至信贷处副处长。
有人这样形容中国的官员:想做官的人就像是一只爬树的猴子──很努力的往树上爬,但始终看到的都是前面一只猴子的屁股。必须爬到一定的高度再往下看,才能看到下面那只猴子的笑脸。
有幸成为一只"树上的猴子"的李宏跃自然也不例外。他在别人眼里已算是少年得志,位高权重,但没人会嫌自己官做得大。他的近期目标就是能去掉头衔前面那个"副"字。但处长的位置只有一个,副处长却有三人。如何能够更上一层楼?各人都绞尽了脑汁。
日前由于云城中行出了问题,便把本身是云城人的李宏跃空降过来担任分管副行长。明眼人都知道,这就是所谓的"锻炼"──做得好,离处长交椅便更近了一步。做得不好,那就一定出局。用一句套话来形容,那就是"既是机遇,又是挑战"。
亲手导演了这一场多年老友经年重逢的好戏的秦思远立于一旁,隐隐露出一丝笑意。他本来只打听到李宏跃毕业于云城中学,按其简历推算到应该与宋凌云是同届,没想到他们的关系比自己预想的更密切。看来这一步棋还真是走对了。宋凌云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大家并没有忘记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自然不会把公务见面演变成私人聚会,但接下来再谈公事时气氛就融洽了许多。思远认真地对申请资料进行了详尽并切实的陈述和说明,个别细节处还请一旁的宋凌云进行了专业补充和解释,使他的出现变得相当地理所当然,丝毫不带个人色彩。
当会谈接近尾声时,时钟也恰到好处地走到了接近下班时间的位置。于是顺理成章地向李宏跃发出共进晚餐的邀请。李宏跃婉拒,思远便道,看来李行长还是对我的诚意心存疑虑啊,不知凌云的面子够不够大?
宋凌云见他把烫手山芋扔到自己手上,心里暗暗叫苦。倒不是他不愿意请这顿饭,实在是已经约了项目经理老钱,下班后要去新房子验收管线。老钱已经催过他三次,说宋律师您再不来验收的话,由此耽误的工期只能由您自己承担了。
另两人见他面现犹豫之色,思远仍是沉静如水,李宏跃已笑道:"凌云是大忙人......改天,改天......"
  思远也笑,莫非凌云与人有约?不如一起叫上?
宋凌云闻言知他暗指伟业,不好承认,也不好否认,又不愿意暴露自己在装修房子的事情,只得干笑一下,"哪里,其实是有点其它事情......"
最后还是硬着头皮邀请了李宏跃。一来是感觉骑虎难下,二来他敏感地注意到,整个下午竟然没有人进过这间办公室──对于一名有具体分管实务的领导而言,这种情形实在是有些不正常。看来李宏跃现在局面尴尬,并不得意。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这个老友如果再不显得热情一些,实在有跟红顶白的嫌疑。
至于老钱那头么,只好麻烦伟业了。幸好留了张门卡给他。
抽空给伟业挂电话:"伟业,求你件事。我和老钱约好今晚去验收水电管线工程的,可现在临时有事,实在走不开。你去替我验收一下吧。"
不习惯开口求人的人,说起软话来总是威力无敌。自己也忙得火烧屁股一般的伟业只得应下来。自觉没脸再麻烦刘川,只得腆着脸去拜托了邻居陆曼。陆曼非常爽快地一口答应下班后来替他守店,不过不是无条件的。"欠我一次人情。"她奸笑着说。
由于缺乏与女人打交道的经验,伟业完全没有意识到"欠女人人情"与"卖身为奴"并无本质上的区别,反而满怀感激地谢了半天。

64
验收管线工程就是房主与项目经理一起量一下管线长度,避免在计算费用时产生分歧。辛苦老钱晚上加班,伟业有些过意不去,返回市区后又招待他吃了宵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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