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英 番外篇完本——by南朝烟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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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倓素来聪慧,明白她在担心什么,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罢了,去长安的这些日子,你带着糯糯多陪陪你叔父吧。”李沁怀了身孕,是不能舟车劳顿的,叶英在为两年后的名剑大会闭关铸剑,阿云心里觉得不太踏实,不打算让他一道去趟浑水,此行干脆就带上徒弟和女儿,既不显得冷清也没人觉得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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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宫明徵殿
一片阴云似乎笼罩在宫殿的上空,久久不散,天气已入了冬,呼出来的气息都带着白蒙蒙的雾。
咸宜公主李萱刚才服侍完母亲喝药,将空碗递给侍女,看了一眼外头阴沉沉的天,秀眉凝起:“十八郎他还没有回来?”
“吴王殿下和七娘在赶来长安的路上,应当在这两天了。”
李萱叹息了一声,有些忧心忡忡的,母妃这次病的来势汹汹,而且谁也没有预料到,别说后宫里一下子就人心浮动的,前朝观望着的也不少,东宫那边,太子妃就已经好几次借请安之名来探看虚实了。
这次母妃急招十八郎回京,也不知是不是……
她想到这里心思更加沉郁,在宫室内来回走动着,长长的裙裾拖曳在地,被昏黄的烛影摇出华丽却孤冷的影子来。
“吴王殿下回来了!”不知是谁在外头惊呼了一声,方才还锁眉沉思的李萱猛然抬起头来,朝外走去,刚好遇上弟弟和姐姐进门来。
李萱的目光在阿云身后牵着黄衣小姑娘的白衣少年身上微微停驻了一瞬,便落在了阿云和李瑁身上:“阿姐,十八郎,你们可算是回来了,快进来!”
阿云和李瑁见一向稳重的李萱这般神不守舍,心里都是一震,糯糯看着自己娘亲和舅舅跟着那个华衣金钗的美丽少妇走进了内室,有些不解的歪歪头:“表哥,娘和舅舅怎么了,好像不大开心的样子?”
“没什么,”白衣少年收回了探究的目光,抱着小姑娘坐到一旁的胡床上,替她捋了捋额间的碎发,“糯糯乖乖的,和表哥在这儿等他们,可好?”
糯糯抱着表哥塞过来的果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李瑁跪在床前,握着母亲的手泣不成声。
阿云则站在他身边,看着床上那个气若游丝,形容枯槁的人,心头涌起一股悲哀而无可奈何的感觉,她虽然一向和武惠妃不大亲近,内心深处却忍不住对这个既狠辣又聪明的女人保持着一丝敬畏。在她眼里,惠妃就像一朵冰冷的幽兰,从来不好亲近,更谈不上什么好人,却有着她自己独有的神韵和傲骨,即便不是倾国倾城的美人,也是那种,看过一眼就难以忽视的存在。可看着那么样的一个人这般羸弱的躺在床上,好像下一秒就要离去的样子,任谁都会感觉到悲凉可惜。
惠妃看着哭的伤心的儿子,勉强抬了抬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眼珠子慢慢的转动了下,唇角微微扯起一个笑容来:“好孩子,你和萱儿、婉兮她们先到外面去,母亲有些话,要和你们阿姐说。”
李瑁有些茫然的抬起头,一双眼睛像是没有聚焦一般,呆愣愣的看着母亲,眸色深处却涌动着十分复杂的情绪,那种情绪交织着痛楚、悲伤、委屈,还有一丝难以理解的喜悦,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要说什么,却终究什么也说不出来。
李萱以为他是难过,上前去握住了他的手:“清儿,和二姐出去吧。”
李瑁回过神来,看着她,?0 丛俣仁瘢骸拜娼悖俊?br /> “嗯,我们出去吧。”李萱见母亲和她点头,咬了下唇,几乎是连拉带扯的把弟弟给拉了出去。
见人都离开了,惠妃这才看向阿云,眸色里头一次带着柔光:“好孩子,你上前来,让母亲再好好的看看你。”
阿云顺从的走上前去,任由她拉住自己的手。
“你怪我吗?”惠妃问。
阿云摇摇头:“您有您的难处。”
惠妃注视着她良久,忽然就笑了:“其实你并不能理解,只是不在乎罢了。”
阿云没有否认,只是默默的看着她。
惠妃捂着唇咳嗽了几声,她制止了阿云要去叫人进来的动作,慢慢的说:“我的时间不多了,有些事情,只好长或短说,不管你怪我还是不怪,现在的情形,你已经卷进来了,这些话,即便你不想听……也一定要听进去。”她抓住阿云的手,用力之大甚至不像一个将死之人。
“您说,我听着。”阿云点头,没有挣扎。
“我死之后……你需记着三件事,头一件是,带着清儿立刻离京,最好,永远也不要回来!”惠妃不由自主的拉紧了阿云的手。
阿云挑了下眉:“我会带着他离京……可,为什么您……”
“你不明白的,”惠妃苦笑,“若是太子已废,清儿或许还好,可是死的是光王,太子和鄂王还好好的活着,他们,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阿云眼珠子微微转了一下,口中的话咽下喉咙,没有说出来,只点头应了。
“第二件事,我不管你之前做了什么,日后……都不要在和裴家的人有任何纠葛,不然,那只会害了你。”
“这又是为何?”阿云不解。
惠妃看着她,神色有些微妙:“你以为,裴耀卿罢相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呢?”
阿云登时微微一惊,脑中闪过千万个念头,心头却是冰凉一片。
惠妃叹息了一声,有些苦口婆心道:“高力士不是傻子,有些话他不说则已,说了……圣上他,毕竟最为厌恶子女插手朝政。”
阿云这才悚然惊觉,为何惠妃病重,皇帝却不见人影,这些年来她也经常不回长安,却不见人来催,原来……是动了疑心?
“那,第三件事,是什么呢?”阿云深吸了一口气,平复有些紊乱的心绪,平稳的问。
“第三件事……萱儿大婚之时,圣上曾临幸了一个采女……”她说到这里神色有些怪异,“正是当初与你有些龃龉的忠王侍妾杨氏,虽说那天圣上醒来时大怒,只给封了末品采女,这些天却是在高力士的提醒下想起她来了,还破天荒将人天天带在身边,看起来,是要恩宠一段时日了。那杨氏性子跋扈,怕是……要累及你受些委屈,咳咳咳……切记……莫要在圣上面前与之……相争……”
阿云见她这次咳得撕心裂肺,甚至再也拉不住她的手,便上前去端了杯水,要喂她喝下去。
惠妃摇摇头,有些虚弱的笑了:“我这一辈子……跟王皇后争,跟赵丽妃,刘华妃争……却至始至终也比不过一个薛棠,到头来就连……一个仅仅容貌有几分相似的赝品也及不上……我累了……”
阿云心里难过,忍不住握住她的手,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却悚然发现,她整个人轻飘飘的像是一张纸一样单薄,低声安慰:“王皇后和他一起颠沛流离,担惊受怕,薛棠到死都恨着他,赵丽妃她们不过是过眼云烟,您……却是陪伴他度过最美好的岁月的女人。”
“儿啊……”一滴灼烫的泪水从惠妃眼角落下,临终之际,那些藏在心里的话也再也藏不住了,“母亲并不是厌恶于你……只是我害怕……你长的太像她了,可又毕竟不像萱儿她们那样自幼承欢膝下……你不明白……不明白你父皇对薛棠的那种执念……当年的李朝和他,是生死与共的兄弟啊……”
再度听到关于李朝的事情,阿云眸色微微一闪:“我听说,当初薛棠还有个儿子?”
惠妃却没有说话了,阿云颤抖的伸出手来,摸上了她的脉搏,倏然闭上眼。
殿外浑浑噩噩站着的李瑁看着阿云一步一步的走出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忽然一下子梦魇了一般朝内室奔去,冷不防被门槛重重绊倒。
他脑海里忽然剧痛了起来,让他整个人再也难以顾及属于皇子的体面和教养,跪在地上对着躺在床上身躯渐渐冰冷的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母亲……”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秀秀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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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场待着无聊,还是更新了,到了这个地方,后面开始大转折了,关于吴王李瑁的命运,关于阿云未来何去何从……看起来是有一点儿苦逼啦,不过还是有甜的不是吗,萌萌哒徐明嗣终于混出头了,庄主家三个娃也定了两个的西皮了,还是值得开心滴撒。
☆、人走茶凉世情薄
东宫
殿外虽是白雪飘飞,殿内却一派温暖,铜炉生烟,温酒满盏,鄂王李瑶与杨定先分坐两旁,面上皆是一派喜色,就连一向病弱身体不佳的皇太子李瑛今日也面色红润,破天荒的多饮了几杯。
“武惠妃那个贱人,终于没了。”李瑶缓缓放下酒盏,因着光王的逝世越发阴沉的眼眸中闪烁着阴冷的笑意,“你我兄弟二人,总算可以松口气了。”
李瑛没有去附和弟弟的话,但内心深处着实一样的认知,他微笑着道:“父皇近来的心情不怎么好,你我兄弟还是要注意一些,毕竟……那位现在已经被追封为皇后了。”
“哼,皇后?”李瑶蓦然拂袖,将那半杯温酒扫在地上,眼里的阴郁更甚,“她活着的时候处心积虑的尚且当不成皇后,如今不过是个追封,谁放在眼里?”
“话虽如此,”杨定先见鄂王如此浮躁,不着痕迹的皱了下眉,“毕竟贞顺皇后是个死人了,何须与她计较,当务之急,不是为了对付一个死人去惹怒陛下,而是该想想怎么对待活人,不是吗?”
“先生的意思是?”李瑛对杨定先一向言听计从,见他若有深意的样子,连忙请教。
杨定先磨砂着杯子,慢慢道:“殿下莫要忘了,如果凭身份来讲,那吴王李瑁,如今可就是唯一的嫡皇子了,圣上伤心贞顺皇后的过世,日后难免不会想起这个儿子,加上有上仙公主在,若是……圣上再次起了易储的心思,殿下该如何是好?”
李瑛面色一白,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个,李瑁的母亲已经是皇后了,他的母亲赵丽妃却出身低微,不过一介娼妓,以后要是有人拿这个做文章,父皇再那么一摇摆,谁知道会怎样?
“请先生教我!”李瑛急忙抓住杨定先的手臂,差一点就给他跪下。
杨定先嘴角不着痕迹的弯出了嘲讽的弧度,嘴上却温和道:“殿下不必着急,此事杨某早就开始谋划了。”
“哦?先生有何良策?”
“吐蕃人近日里似乎又有了异动,圣上昨日召集三省六部的相公们议事,据说,是打算一面出兵,一面联合南诏对付吐蕃人。”
“南诏?是了,南诏使者才来求过公主,可是,这与吴王又有什么关系?”
“如今的南诏王虽说是得到了我大唐的扶持以整合南诏各部,但实际上那边的情况却复杂的多,”杨定先露出个有些高深莫测的笑容来,“要联合南诏对付吐蕃,恐怕得先解决南诏内乱的问题,据说,那些大大小小的部落首领争夺极为激烈,这个差事可是吃力不讨好啊,再说了,在那种边远蛮夷之地,一个不小心就会遭了算计,死的不明不白的,谁又能知道呢?”
“先生的意思是……让李瑁去南诏?”李瑛一下子就抓住了他话中的重点,眼前一亮,恨不得立时就上奏皇帝,但想了想,又皱起眉,“可是,以什么名目让他去呢?毕竟,他一个年纪轻轻的皇子,连兵都不曾领过啊。”
“殿下忘了,吴王殿下,可还遥领着剑南节度使呢,”杨定先目光幽幽的投向远方,“剑南道,不正是云南所处之地吗?”
“这个主意不错,”李瑶眼角微垂,唇边泛起一丝森冷的笑意,“他不是剑南节度使吗,那正好正大光明的去南诏那边平乱,只是……”李瑶说到这里眼底冷光射出,直直的瞪向杨定先,“要是那个小子命大,给他回来了呢?”
杨定先微微一笑,颇有几分高深莫测的样子,眼底却闪烁着毒蛇般的阴狠:“殿下不必忧心,此事,杨某早就有了布局,定能让那吴王,有去无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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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徵殿
阿云望着满殿的缟白,和天边飞扬的雪花,一时竟不知究竟是那素白的太刺眼,还是今年的雪太大,染白了整个宫殿。
李瑁站在殿外,袖袍盈了满袖的风雪,玄色的发冠压的他整个人都沉郁了几分,单薄的身影在宽大的白袍下愈发瘦削,不知为何,惠妃走后,他似乎变了个人,整天不是跪在灵前发呆,就是站在殿外沉默不语,除了偶尔还和阿云露出个笑脸来,那双形状优美的丹凤眼里,再也不见往日的温暖和率性,只有日复一日的沉默,和愈发清冷的幽寂。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近了,李瑁没有转过头来,眉眼之间却是温和了许多,他低声唤道:“是阿姐来了啊?”
“嗯,”阿云给他披上了白狐轻裘,“别一直这样站着,当心冻伤了。”
李瑁没有回答她,只是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姐姐,今□□上父皇已经准了韦坚和皇甫惟明所奏,令我前往南诏平乱,共击吐蕃,日后……怕是不能继续护着阿姐了。”
阿云为他系上带子,听闻了这话只垂下眼帘淡淡一笑:“不必忧心阿姐,不过宵小之辈而已,没什么可怕的。”无非是那些眼皮子浅的眼见着贞顺皇后亡故吴王失宠,估摸要来找她的晦气而已,阿云却也不怕,反正到时候她就一直宅在杭州不出门了,又有谁能怎么样?
“倒是你……”阿云走到他面前,想要抬手摸摸他的头,却蓦然惊觉,当年那个嚷嚷着要她带出宫去玩耍的孩子已经长成英挺成年男子,而自己也已经没有那个身高优势了,“十八郎,你可害怕?”
李瑁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眸色里带了一丝苦涩,他摇摇头:“有什么可怕的呢,再怎么样,父皇也拨给了我足够的兵马,总好过……”他说到这里没有再说下去了。
“可你没有带过兵。”阿云抿了抿嘴。
“这没什么……”李瑁摇了摇头,目光却慢慢的,变得坚定了起来,“什么事情总有第一次的,母亲没了,日后,我便是阿姐、二姐还有婉兮的依靠,不管为了什么,这一次,我都不会再退了。”
“好!这才是我的阿弟,这才是母后的儿子!”
转角处一直偷偷听着的李萱听到这句话,便忍不住走了出来,她再一次打量着自己这个同胞弟弟,似乎是第一次认识他一般,眼眶慢慢的红了:“好阿弟,母后一直担心你性子软,日后遇事难免吃亏,现在她要是知道你长大了懂事了,不知该有多欣慰!”
李瑁平静的目光落到咸宜公主的身上,竟然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二姐……累你为我日夜操心……对不起……”最后那三个字咬的格外轻,就连阿云都没有听到。
李萱白了他一眼:“少来了,谁为你操心,这次你去南诏,你姐夫也去,我可叮嘱过他要给我看好你了,你也是,不要自作主张,多听听你姐夫的话。”
“嗯,知道了。”李瑁微微笑着应了,好像还是从前那个乖巧的他。
“你此去剑南道,诸事不知,即便身为节度使,恐怕当地的情况一时之间也难以理清,阿姐素来与唐门的堂主唐潇潇和门主夫人凤瑶相熟,已修书一封让人快马加鞭传信唐门,若有急事,大可寻求他们的帮助。”阿云道。
李瑁听到这个,不由顿了下,问:“阿姐说的,可是擅长暗杀的蜀中唐家?”
“正是他们。”
李瑁的神色忍不住有些惊诧:“没想到阿姐居然和他们有些交情,这却是……意外之喜。”唐家在西南一代家大业大,连官兵都不怎么鸟,完全一方土皇帝,也难怪李瑁的反应大,一下子也增加了不少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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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瑁离开的那天,是个风急雪骤的日子。
偌大的长安城一下子变的空寂了许多,三军将士寂寞无声,静候着他们的统帅。
李萱见零零星星来送行的几个人走后,才冷笑一声,道:“母后活着的时候,那些人是趋炎附势了,整个明徵殿门庭若市,赶也赶不走,现在倒好了,当我们是瘟神,能躲多远躲多远!”
“人走茶凉,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阿云摇摇头,对此却没有那么强烈的反应,人性向来如此,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