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刀相助完本——by九月雪六月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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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命数是天定的,你不必过于自责。”她对段十三说道。
然而听到她的安慰的段十三却露出了一个很奇异的神情,他愣了一下,而后冷冷地说道:“她不是因病过世的。”
“嗯?”
“照顾她的点苍弟子恰好就是当初跟华文一道去‘邀请’我们的人,他将那个书生的事和他的下场告诉了她。”段十三说道,“她当时确实已经恢复了些气力,借口喝水将这弟子支走后便撞了上去。”他指着放满了药物的木桌,上面还有暗红的血迹,“她大概用了最大的力气,我们到得晚了……”
“这怎么可能呢……她明明,明明……”
明明曾经那么努力地想要活下去。
“人想活着是本能,只是这世上总有一些东西能战胜本能的。”段十三说道,“当她恢复了正常的思考能力后,她似乎又找回了那些东西。”
他很疲惫。
阳春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那么疲惫了。
☆、改行八
如果说瑛儿的复仇举动是江湖争斗之下的无奈,那书生之妻的悲剧似乎只能将之怪罪到无处不在的人性之恶与人性之脆弱。不……或许那连被冠以悲剧之名的资格也没有,它毫无雄壮之美只有无可奈何的凄凄惨惨,这只是每天都在发生的不幸而已。
下苍山的时候,阳春回望了一眼点苍派那历经多年风霜的大门,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她不知道在哪个网站、哪个论坛见到的一句话:一个人要退到哪里,才不是江湖。
无奈之事如同天罗地网,任你左躲右闪,总有逃不过的那一刻。
这是上苍的嘲讽,与入不入江湖已无半点关联,并不是所有的退隐都能带来安宁。
当阳春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忽然明白了她一直以来恐惧的是什么。
不是《九阴真经》上高深莫测的武功,从来不是……而是在那经文背后藏着的智慧,那最平常、最浅显、最容易阐明又最容易被遗忘的智慧。
阴阳相伴,阴胜阳、阴生阳、阳胜阴、阳生阴。
二者的关系和辩证法有一些相似……又或者有那么一点像是围城中城里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想进来的感觉。
也许在她最初的认识之中,武侠、武林是逃避现实生活总总无奈的渠道,因为只有在这里才可以快意恩仇。想想吧,谁的一生中没有几个恨得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的厌恶对象呢,只要入了江湖,痛痛快快的复仇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然而她踏入江湖之后的经历很快告诉她这种想法是何等的幼稚,江湖的无奈只会更血腥,更痛苦。
她在感受过这种痛苦后又将归隐视作是最后的退路……但那真的能够成为退路吗?天下真的有陶渊明的桃花源吗?
很多小说、影视剧都以男女主人公袖手天下、云游四海作为结局,但那真的有可能发生吗?就算真的有可能,她和她所爱的人有办法迎来这样的结局吗?
她也许不畏惧死亡,但她真切地畏惧着以后,那没有丝毫定论的以后!稳定的盘算、计划是不存在的,这天地之间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阴会变成阳、阳会变成阴,安定蕴藏着混乱、混乱中也藏着安宁,唯有无常之变化才是永恒,它似是一条铁则制约着世间的种种,一套武学要想有所效力,一个下棋的人想要谱出流传千古的棋谱,一个琴师想要奏出绕梁三日、令人不知肉味的乐曲都必须跟随它、尊重它。
与它相比,她的强大不值一提,不过是……不过是“盛世之中的蝼蚁”(她下意识地想起了这个在现代社会流传一时的形容,尽管她已经忘记了这个形容的出处)。
“段十三!”阳春忽然喊道,她的语气有些惊慌。
“怎么了?”
“我……”阳春深吸了口气,她告诫自己要冷静下来,当她看见段十三略有担忧的眼神后,忽然想起了他生命中最大的变化之一,“如果,如果你突然发现你的那位对手还活着,你还会去和他决斗吗?”
“不会。”段十三回答得很快。
“是因为你对你现在的生活已经很满足了吗?”她急切地追问道。
段十三淡淡道:“谈不上满意,但比之前已经好很多了。”他似乎也想到了刚才的惨事,似是开解阳春,又似是自我安慰地说道,“我是大夫,不是庙里供着的菩萨,总有救不了的人。”
他本就不是一个多么高尚的圣人,自然不会把什么责任都大包大揽……幸好他不是这样的人,他不会被愧疚压垮,只会将这次的失败放在心里,更加努力地磨练自己的医术,并且一点点地改变自己行医的方式。
阳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降香和被降香牵着乖乖跟在他们后面的降香母亲。
老大夫的话没准是对的。
当人真切地感到身上的责任的时候,是不会为了已经远去或者还未到来的东西恐惧的。
“你……没事吧?”段十三问道。
“没事。”阳春回答道,她笑了一下,“我能有什么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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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知道段十三对药材的需求量逐日递增,于是也逐渐接一些较难的任务,或者抽时间去那些别人都不愿意去的地方为他找寻稀有的材料。他们后来又搬了几次住的地方,但总体而言,他们的生活还算是平静,除了邻人偶尔的闲言碎语和降香的终身大事外没有任何的困扰。
这里有着常有的(甚至延续至现代)的偏见,即一男一女相熟定然关系不纯以及一个女人总要嫁给一个男人。
当然也有目不能视的女孩子是不详的,除了配一个和她一样的不幸人外没有别的出路。
段十三当然不可能把降香教到那种没有能力照顾她的人身上,他就像是一个固执的老父亲一样,或冷言冷语或威风凛凛地把上门的媒婆打发走,转头又为了女儿的事继续唉声叹气。
他似乎终于忘记了曾经的种种,彻底融入到了这艰辛平凡的生活之中,他的医术越来越精湛,救活过的病人也越来越多,在普通人之间的朋友也越来越多,多亏了这些朋友的帮助,他再也没有被别人“请”到过什么他不想去的地方。
阳春猜想,也许他真的等到了他想要的平静。
直到那一天的晚上。
那是个没有月光,只有星星的晚上,阳春少见得睡得很沉。她之前刚刚抓捕了一个潜逃了整整七年的大盗,领到了三百两赏钱,现在她累得很。
可是在这个时候她突然听见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阳春腾地从床上弹起,随手罩上了外袍,提着刀打开了门。
段十三站在她的门外,他的脸上有着可怕的青色,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恐惧的眼神。
有那么一刹那,阳春以为自己在做梦。
“出什么事了吗?”她逼迫自己镇静下来,而后才问道。
“我……”段十三的嘴唇动了几下,而后他的肩膀像是放弃似地垮了下来,虚虚地说道,“不,没什么……没事了……”
他再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转过身有些跌跌撞撞地离开了。
这似乎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插曲,因为第二天一早的段十三和他之前的样子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依旧是一面不客气地对着病人指出他们生活中对健康的种种疏漏、一面又仔仔细细地为他们开出了药方。
但阳春却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很可怕很可怕的事情,它让段十三的命运(也许还有别的什么人的命运)向着他所不愿意的方向滚去。
而段十三已经预感到了这一点。
五个月后,他找到了一个又老实又本分的小伙子,将他领到了降香的面前。
刚满十五岁的女孩子感受到这陌生的气息,有些害怕,她下意识地摸到了段十三的衣角并将其牢牢抓住。
“他之后就是我的……我的徒弟,跟着我学医了,他底子薄,有什么不懂的,降香你教教他。”
那个老实的小伙子愣了一下,但还是憨厚地应了“是”。
阳春知道段十三把这个年轻人带过来不是为了让他做自己徒弟的,至少不仅仅是让他做徒弟。
“如果说你做了什么事让我讨厌的话,那一定是这件事了。”她冷冷地对段十三说道,“降香只是看不见,但她依旧有爱憎、会思考,她有权力找一个她真正喜欢的人,而不是由你这个长辈对她的婚姻指手画脚。”
她这番话有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嫌疑,但是如果一个女人能够在接受了二十多年的现代教育还对这种发生在自己身边的“父母之命”麻木无感的话,她就真的是铁石心肠了。
曾经身为江湖中人的段十三对于阳春的想法颇为理解,无奈苦笑道,“她去哪里找呢?”
阳春一下子被问住了,但她依旧不甘不愿地反驳道,“她还可以再等一年啊,说不定……还有找到她心仪的良人的机会。”
“可是我等不起了。”段十三说道,他终于吐露了他这几个月来一直放不下的事,“我养出了一条毒龙,我控制不了它。”
作者有话要说: 阳春亦有脆弱的一面,她害怕着无常,但其实她更害怕的是自己因无常而生出的怯弱,这与她在现代受到的教育和感受是有关的,也是她很难跨过的一道坎。
应该还有一两章可以完结三少爷,接下来的主世界会发生一件非常重大的事
☆、改行九
阳春没有立刻理解段十三的意思,但她却被他话语中的凝重所震慑,呆呆地问了一句:“什么?”
段十三叹了口气,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道:“我说这里,藏着一条毒龙,随时准备窜出来咬我的对手一口,当然也会咬我这个心里藏着它的人。”
这一次阳春立刻联想到了自己受到《九阴真经》困扰的那段时光,那些零碎咒文何尝不是她心中的毒龙呢?有了这样的将心比心,虽然她还是不明白段十三口中的“毒龙”的真身,她依旧能够给出自己的看法:“再毒的龙都有被驯服的办法,你不应该害怕它。”
“你又开始说这些很有道理的话了。”段十三嘲讽地笑了笑,阳春很讨厌他这种表现,尤其是在她发现他的看法总是对的之后。
“所以你想要将降香交给别人,以免哪一天你突然发了狂?”阳春问道,“事情真的糟糕到这样的地步吗?”
“人到了我这把年纪……”段十三幽幽地说道,“就没有那么热衷于赌和冒险了。”
他说他已经是“这把年纪了”,但若真的计较起来,他今年还没有到五十岁,就算在这里的江湖上也有很多好汉(或是自称为好汉的人)是这样的年纪,更不消说在另一个江湖里铺天盖地的六七十岁还四处留情的枭雄了。
“这和年纪没有关系。”阳春说道,“你只是太在乎那个孩子了而已,在乎的事、在乎的人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我曾经也很在乎剑。”段十三说道,“我曾经在七招之内击败四名江湖成名已久的高手,我会告诉那些想要挑战我的人以及我想挑战的人洗净他们的咽喉,因为我的剑会刺进那里一寸三分,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我不会觉得那是罪恶,现在依旧不觉得,那是江湖最吸引人的地方,也是江湖中最重要的一条规则,只有在江湖中,成王败寇的道理才表现得那么坦率,我的剑曾经为我带来过那么多的荣耀!”
“那……你的剑呢?”阳春问道。
“我把它沉在湖里。”段十三回答道。
“因为你的对手已经没了吗?”
“是的。”段十三说道,他又补充了一句,“而且我也确实是厌倦了那种荣耀。”
阳春沉默了片刻后又露出了犹豫的表情,过了好久,她才开口说道,“你的确在乎你的剑,可是你不是因为它带给你的光荣而在乎它,不然你不会那么在乎你的对手的生死。你会这样说,只是因为……只是因为放弃荣耀要比放弃你的剑容易得多。”
段十三这一次没有说他觉得她的话很有道理,他的眼中流淌出一种愤怒又悲伤的神情,那种愤怒并不是冲着阳春的,因为他喃喃地说道:“如果没有……如果没有燕十三的话,也许我这辈子会快乐得多……”
阳春想,她终于知道了这位朋友真正的名字。
她在心里想,如果没有燕十三的话,段十三也许根本不会觉得他现在所期盼的那种生活是快乐的。
“无论如何。”段十三深吸了口气,“我已经放下了剑,放下一个孩子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听到他这句话的友人并不相信他所说的。
一年之后,一箱一箱的聘礼进了段家的门,里面的东西算不上特别好,但无一不是经过下聘者的精心挑选,求亲的流程无比齐全,丝毫没有因为被求亲者的目不能视有所怠慢。
阳春平日里对自己容貌的要求就是素面朝天、随意地扎个马尾,要她负责新娘子复杂的妆容简直比登天还难,段十三特地从可靠的人家请了位妇人,让她帮忙料理相关的事务。降香虽然还是有一些不知所措,但当阳春提到新郎的时候,她的脸上泛起了喜悦的红色,说的话也多了。
“他是个很可靠的人,您不要为我担心了。”她笑着说道。
阳春表示了赞同,不止是她,就连急于将降香交给别人的段十三也不知道对他的挂名徒弟的情况明察暗访过几回。那个年轻人亦有着自己的故事,他早年不幸,母亲是一户大户人家的侍妾,在后宅矛盾中被陷害赶了出去,靠着曾经的男人打发她的银两将儿子拉扯大。也许是曾经的艰难,这个年轻人比谁都明白善良的重要性,他没有读过多少大道理,却有很多读圣贤书的人都没有的担当,就连段十三的老辣目光也不能从他的品性中看出还有什么值得挑剔的地方。
降香成婚一月后,段十三就借口云游海外离开了,除了一封书信外,他没有同任何人做过告别,包括阳春。
江湖那么大,下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如段十三在信中所说,不必寻找,一切随缘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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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屁随缘。
阳春手里抱着降香生下来的孩子——那个红红的不怎么好看的正在嚎啕大哭的小家伙,违心地对一脸期盼的降香说“很好看”的时候,在心里爆了粗口。
一手养大的女孩子有小宝宝的时候,无论如何都应该来看一看啊!
在听了一整夜生产时的痛苦喊叫后,阳春思考问题的角度难免偏向于感性的那一边,在这种冲动下,她对刚刚获得麟儿的夫妻做出了一个保证。
“在你们的孩子满月之前,我一定把你段叔叔拖回来,带着他给小家伙的见面礼!”
她这个保证也不全然是毫无把握的胡说八道,这两天她在江湖上认识的人告诉了她一个消息,不知道是什么人,召集了许多天下闻名的大夫,包括简传学与他的父亲、施经墨、于俊才这样的大夫。
被邀请的人里面会不会有段十三?
阳春不知道,但她希望有,这会为她节省许多东奔西走的功夫。
那些大夫赶去集会的时候都很低调,但再低调的名人都会露出一些蛛丝马迹,追踪他们并不会比追踪那些通缉犯更难。阳春跟着他们的踪迹到了一处颇为气派的住宅,但再气派那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宅院,上面没有名人题的牌匾,也看不到什么著名门派的标志。
除了气氛。
哪怕隔着外墙,阳春也能够感受到里面不同寻常的气氛,她看着围墙,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就这么翻过去,当她终于下定决心要这么做的时候,她发现又有一辆马车过来了。
从马车上下来两个人,一老一少,年轻的那个人就是简传学。他们也许是在路上耽搁了,所以来得较晚了一些。
简传学也看到了阳春,他对他的父亲说了几句,就向她走了过来。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让阳春愣住了,她反问道:“知道什么?”
“就是,就是段十三就是……”简传学面上露出迟疑的神色,显然他不知道应不应该说出这件事。
“你是想说他以前的事吧。”阳春漫不经心地说道,“算不上早,他一年前告诉我。”
“这样啊……”简传学说道,“你来这里是做什么?难道这里有在逃的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