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时代 番外篇完本——by无皮无脸

她笑得凄厉刺耳。
我早已怒不可遏，慢慢搭起箭，对准了正在安慰母亲的那个大女儿。哦，底比斯城的公主，美丽光彩照人，毁灭起来----
比月光透过树梢更快，一支银箭深深扎入了她的背后，令她转瞬间就倒伏在她母亲怀里，身体迅速变冷。
不可一世的尼俄柏捂住了嘴。
滋味怎样？亲身品尝失去骨肉的痛苦吧！
我眼神冰冷，抵拉着箭的那根手指也冷得刺骨。随着我接二连三松开弓弦，母亲身边瑟瑟发抖的公主们，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就一一被银箭射死，从她们胸口或者咽喉飞溅而出的鲜血，濡湿了母亲的面颊。
一，二，三，四，五，六．
“不！！不！！！”尼俄柏浑身是血，死死搂住她最后一个活着的孩子，骄傲狂妄的神情都早在她脸上彻底崩溃，她嘶声竭力叫道，“我的罪！！我的罪！！！神啊，把这唯一的孩子留下给我吧！！！留下这最小的一个孩子吧！！！给我一丁点希望吧！！！”
希望？
一直观望的阿波罗看了看我，“姐姐？你在犹豫？”
我在射出最后一箭的瞬间，想起了高加索山悬崖上，听过的一段话。
“阿尔缇米斯，希望是人类最不可放弃的财富，只要有希望在，什么折磨都不能把人类摧毁。希望就像坚固的手杖，忍耐则是旅途的衣袍，人类凭着这两样东西……”
他温和的声音，犹在耳边。他那么珍视爱护的人类----
“啊！”我猝然警醒，轻轻叫了一声。如果可以，这最后一箭，我想收手，留给冒犯了神的尼俄柏一个，所谓的希望。
但是比月光穿透云层更轻捷，银色的箭杆回不了头。尼俄柏满是鲜血的双手也遮挡不住光的速度。
那个最小的公主后背，被插上了月神的标识。一大块鲜红色的血迹，从她的纱衣晕染开来，浸透衣衫。她无力地垂下小手，身躯从母亲僵硬的怀中滑落----
“姐姐你射中了。我们处罚了这个胆敢冒犯神的人类！”
我放下弓箭，盯着木然不动的女人，嗯了声。
尼俄柏的脸颊上依旧挂着悔恨祈求的泪水。她双手依旧维持着紧搂女儿的姿势----只是，她已经身僵了，心死了。因为被夺走了最后一线希望吗？
“阿波罗，我们走吧。”略感到有些疲惫。我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死去的小公主----长长的卷发，满是血渍的脸上，一双死死闭合的眼。
如我所愿，我和阿波罗报了仇，毁灭了敢于伤害母亲的人。只是----为什么心头，如此沉甸甸？
我无法对阿波罗或者母亲倾吐，忽然很想，就静静地坐在高加索悬崖边，或许，他会告诉我做得对不对？我一想到那双温和的棕色眼睛里有可能流露出强烈不赞成，甚至愤怒的目光，就越发坐立不安，却又越发渴望知道结果。
我借故支开了阿波罗，驾着车往东方的山脉赶。
刚刚看见那熟悉的悬崖----啊！！我捂住口，惊声大叫。我看到了什么？！
一只硕大的神鹰，利爪胜过锋利的匕首，嘴喙硬如坚硬的凿刀，正抓着被绑缚在悬崖边上的人，撕扯啄食！
从未有这样一刻，我一直刻意回避的，残酷血淋漓的刑罚，正回溯着放大----那么健韧光滑如皎洁山石的肌理，是怎样在白天被一遍又一遍撕扯破裂，内脏腥腻，鲜血狰狞？
神鹰已经从他胸腹抬起首，叼起了他的肝脏。目睹一切，剧烈的疼痛仿佛自我的身体上蔓延开来，那么尖锐那么疼痛----我盯着满身血迹的人，他死死闭合着双眼----
仿佛从心头发出了一声破裂的响。我忍着夺眶而出的泪水，反手从背后抽出一支银箭，引弓搭箭，直直射向那该死的鹰！！
银色的冷光一闪，眼看就要贯穿目标-----嗖地又是金光一闪。
我的箭，被从另外一个方向疾射而来的黄金箭，生生阻断。
“姐姐！！”阿波罗驾着车从云端冲了出来，“那是父亲的使者，你怎么能射它？”
我不顾他的质问，盯着那方向----死里逃生的神鹰拍拍翅膀，从悬崖飞起，盘旋而去了。可它明天还会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要怎样，才能结束这一切？要怎样，才能让我心爱的人，免受此折磨？
我看着悬崖峭壁上被死死绑缚的人。想要发声唤他，想要奔过去----可我如同，僵了的尼俄柏一般。
阿波罗的声调变得惶恐，他呼唤着我，“姐姐，姐姐？我不是要冒犯你。“
“姐姐，我发誓，我的黄金箭永远都不会有丝毫伤害姐姐的可能-----姐姐，姐姐？！”
他跳过我的战车，将我狠狠箍在怀抱之中，企图安抚。因为我，早已盯着高加索山的悬崖，泪水不断从脸颊滑落。
我终于，声嘶力竭，掩面大哭。
第13章 人间贵公子 三
一道填满了石榴和西番莲的烤禽肉摆在银质的餐桌上，旁边是罗勒和蘑菇洋葱熬制的鲜汤。装主食的大盘子里堆满了各种各样花色的面包卷，杏仁饼----按照待客的规矩，盛主食的餐具不能放在尊贵的客人面前。
“希绪弗斯先生。”我笑着对坐在餐桌那一段的男子说，“您请多用一些。我们吃饭的时候，不谈一切棘手的事。”
天知道我为什么----大概是为了在圣域的人面前暗暗显摆冥府，我以最高的礼仪规格来招待这个注定是敌人的人，注视着他端坐在位置上和我一齐用餐：我竟然兴致勃勃，心情大好。
尤其看到他颇为中意我准备的食物的味道----那当然，这些散发着橙子橄榄等香味的烤禽肉，都是特意用添加了香料的食物喂养长大的。
透过摆在桌上装饰用的玫瑰花遮掩，我可以肆无忌惮地打量他。看着他一双坚实却指节修长的手拿起刀叉，看着他安静吞咽时上下哽滑的喉结，我都觉得自己塞进嘴里的肉食和水果，分外嫩甜。
这一定是玩弄计谋的甘美。他在明，我在暗。他一点也不知道将来必定会发生什么。我心满意足地想。
仆人献上了压轴的甜点心，我与他各自取了一块巧克力，慢慢享用后，我倒了一杯来自勃艮第的红葡萄酒，示意1“酒神的恩赐，传说只要一滴入肚，就能让人忘掉一切哀愁。希绪弗斯先生，我真想用无数瓶葡萄酒把您灌醉，您就彻底不记得要带走萨沙这回事了。”
我边说边端起杯子，从餐桌的主位起身，向他款款走近。“恕我冒昧，先生，您到底要把什么样的重任，强行压在一个十岁小姑娘的肩膀上？您要她将来拯救什么呢？难道您不明白，一个女性，哪怕是女神，最大的幸福和尊荣，不是救赎什么其他人，而是----”
我凑过去，直视那双半点怒火也没有燃起的眼睛，“找个爱她的人，谈一场唯一的恋爱，再嫁了。”
“希绪佛斯先生，您认为，您能带给萨沙这样的幸福吗？”
我专注地凝视着他脸上的每一分神色，连他眉头微微的皱起都看在眼里。
他叹了一声，诚恳道，“米诺斯先生，我不能保证萨沙她今后过得是否幸福，或许，正是我夺走了她身为女性的幸福。”
“但是，我会用生命来守护效忠萨沙----”
“切！”我粗暴打断了希绪弗斯的话，将玻璃杯往餐桌上狠狠一掼。挑眉神色不善地看着他。
“我最讨厌听到什么动辄付出生命来守护之类的话----如此看轻自己的生命，那这种守护也不过轻飘飘的！你应该说，我会无比坚强，不断强大自己的力量，足够保护我所珍视的人竭力给这个人幸福----这样的态度才能通过我的勘察啊，希绪弗斯先生，你不及格。”
他楞了楞，凝视着我，眼神中又忽然像化开了夜露，豁亮又温润。“您说得很有道理，米诺斯先生。我确实需要向您学习。”
“哦？”我又给他倒了半杯葡萄酒，晃了晃。“第一课，接受酒神的馈赠。”
他无奈地端起杯子，又几口喝了个底朝天。呼吸言语间，都自然而然带上了葡萄香醇的味道----只是神智从头到尾都无比清明。
我始终无法灌醉他。一瓶葡萄酒见底之后，我自己倒有些双颊发烫酒意上涌了，便伸手解开了自己的宝石领扣。
为了搭配这个丰盛的接风宴，我给自己挑选了一套暗色镶银织锦的礼服，外套早被我随手搭在一旁的天鹅绒椅背上。
这个男人就餐时也脱下那一套深色的长外衣，露出干净的简单衬衫----可真是简单，完全没有半分刺绣花边的那种简单，穿在这个圣域的战士身上，竟然那么，好看。借着烛光的照亮，可以看到胸膛处的紧实线条，随着呼吸缓缓起伏，蕴纳战士的满满力量。
我一手支着脑袋，一边阖目，还算清明地控制着脑子里涌出的想法，却感到他从座椅上站起来----
哦，原来把外套，披在了我背上。这个夜晚冷吗？
我嘴角露出了弧度。这是个细心又温暖的家伙啊，未来的日子----只会被我玩儿。
一切都像命中注定拥有使命感。我打着以萨沙意思为重的旗帜，亲自问萨沙愿意不愿意和这个叫希绪弗斯的人走，去希腊圣域，开始一段……大概会充满艰险，却也能帮助挽救很多人的人生。
如同世外桃源一样的庄园绿地圆顶凉亭里，我第一次，见到萨沙流露出了，不同于寻常小女孩的气质。
“米诺斯叔叔，你待我很好。可是，如果我能够让世上的许多人，过得安定幸福----我，愿意走这条路。”
小小的姑娘脊背挺得笔直，稚嫩却清晰说到。
希绪弗斯听着这番话，脸上流露出了笑容----对女神，雅典娜的诚挚效忠之光，就在他眼睛里闪耀。
我龇牙咧嘴地笑了笑，“那好吧。天马和亚伦会被照顾得好好的。看来，现在我----也得去准备行礼和车马，和你们一齐上路了。”
“啊，米诺斯叔叔？”
我摸了摸女神的头发，随手给她整了整发夹。“萨沙，别忘了我是你的监护人。我要看着你长大----顺便看看，这位希绪弗斯先生说的，守护许许多多人的人生，到底是个什么模样----更重要的是----”
我嘲笑地歪头，不善地看着希绪弗斯，“我可不打算，一路上让你跟着他餐风露宿，找不到住地就只能睡野外啊，如果一不小心又投宿到了哪个领地主人家，这位希绪弗斯先生会不会又拐带别人家的女孩子？还用一模一样的大道理做借口哦。”
我边说边看，希绪弗斯依旧像没有脾气似的，纵容我把他这圣域的英雄说成个诈骗人贩子。
倒是萨沙，听说我要一起走，高兴地一把扑过来，埋头在我身上，扯皱了我的真丝衬衣----女神对我这算有羁绊吗？好吧，我发现了，只要搞定了这女神，基本也就能搞定对她忠诚的希绪弗斯，还有圣域，吧。
第14章 奥林匹亚 三
我母亲勒托被尼俄柏冒犯羞辱的事，在我与阿波罗前去报复的同时，被前来探望她的我们的父亲，宙斯神得知了。
与强横的赫拉神截然相反，母亲的泪水如同星夜的露珠挂在她脸颊上，父亲无限怜惜，但同时也暴跳如雷，将已经变成石头的尼俄柏贬斥扔进吕底亚山区，令她永远哭泣泪流成河，更将忒拜国的所有居民，统统都变成了石头。
“阿波罗，阿尔缇米斯，我最心爱的孩子们，你们做得很好。”父亲很满意我们杀死七位王子和七位公主的报复行为。他坐在纯金宝座之上，彰显着大神的金色光辉，“人类是多么卑下的生物，任何对神的冒犯行为，必须得到重重处罚。只有这样，人类才会懂得臣服，懂得虔诚地祭祀，全心全意乞求神的庇护。”
他慈爱地看向我和阿波罗，“作为奖赏，你们想要什么？黄金和象牙制成的胜利女神小像？还是橄榄枝编成的桂冠？我心爱的孩子们。”
我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阿波罗已经欢笑着回答，“父亲，伟大的全能之神，我想要的奖赏是，聆听您的真理和正义，把您对众神的教诲，刻在黄金书页上，再让文艺之神缪斯弹动琴弦，广为传播。”
父亲哈哈大笑起来，坐在他身边的赫拉女神脸色铁青----是啊，谁都能看出来，我们兄妹是最得大神宠爱的孩子，而一头金发闪耀的阿波罗，必定是将来奥林匹亚的继承人。
----阿波罗和父亲，太像了。宙斯神疼爱阿波罗简直就和爱他自己没有分别。
“阿尔缇米斯，我美丽的女儿，你还没有说出你的愿望呢。”
阿波罗目光转向我，“姐姐，你的愿望考虑好了吗？”
见我张了张嘴却无言，阿波罗又笑道，“啊，父亲，姐姐最近都十分辛苦----因为需要每个夜晚都去监视那个高加索山上的罪人，父亲，姐姐不管要什么奖赏，父亲都要答应姐姐啊。”
我瞧了同胞弟弟阿波罗一眼。他微笑着看回我。
父亲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对了。阿尔缇米斯，那个罪人是不是依旧没有丝毫忏悔之意？你记住，永远都要让这个意图颠覆神与人关系的罪人，被钉在高加索悬崖上接受惩处！”
“可是，父亲----”我抬起头，斟酌着用词，“您是最伟大最仁慈的神，为什么不能够看在和泰坦族一战，他曾经为您立下功勋的份上，赦免----”
“阿尔缇米斯！！”父亲威严地打断了我。“这个罪人出身泰坦族，就是看在他曾经给出建议的份上，才没有把他一起囚禁在地下世界，我反而给与了他同为奥林匹斯十二主神一般的荣耀和地位，可这个罪人----他竟然，胆敢想要让人类，敢于和神对抗！！”
“他盗走了火，使人类成为万物之王----阿波罗，阿尔缇米斯，你们记住，一旦人类从神这里得到了更多东西，学会了更多知识----就会渐渐藐视起神灵。你们母亲勒托的遭遇，还不够证明这一点吗？这种大罪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被赦免！”
宙斯大神的声音，如雷霆在圣地震荡----“人类，必须诚心实意地敬重神，供奉神，才能得到神的保护和庇佑！”
离开主神神殿后，阿波罗拦住了我，悄悄在我耳边说，“姐姐，我们是双生同胞，你的心思，瞒不过我。而我，不希望姐姐受到任何牵连或者惩处，所以，姐姐----”
他压低了声音，“姐姐千万，不要出口为那个罪人求情。”
我心烦意乱地扭头，想要摆脱阿波罗搁在我肩上的手。
“姐姐已经深陷了。“他叹了口气，“说实话，我也很敬佩他的勇气和智慧----居然从我的太阳车燃烧的车轮里取走了火。但是，姐姐，父亲是不可违抗的，宙斯神是不可违抗的。”
大概见我的脸色越来越惨白，阿波罗沉默一阵，对我道，“我希望姐姐能够高兴，姐姐的眼泪让我的心都一同碎裂----姐姐如果不忍见他受苦，不如去寻找悄悄让他减少痛苦的方法……姐姐，你是不是，已经这样做了？”
当夜我携带着最后一滴混合了酒神馈赠的月桂露水，静静来到了高加索山悬崖旁。
他看到我，焦急的表情竟然松懈了下来。那双眼睛熠熠闪亮，他用欢快的语调说道，“太好了，阿尔缇米斯，看来你没有被宙斯责怪。你今天----不该射神鹰，幸亏有阿波罗出手阻止。”
我低下头，轻声说，“我以为你昏过去了。”
他笑了笑，像要安抚我一般，“只是白天的阳光有些刺眼，我才闭上双目。放心，阿尔缇米斯，神鹰的事，我早就习惯了。”
见我神色恍惚，“阿尔缇米斯，先和我说说话吧。”
我慢慢伸出手，拨开他额前的乱发，“今天我……我杀死了七个人类。都是女孩子，最小的，大概是人类五六岁的年纪。我当着她们母亲的面，一箭射死一个。”
那双总是满满温和的眼睛，大吃一惊，“阿尔缇米斯……”
我紧紧咬着自己的舌尖，几乎尝到血腥味，却固执地，抬眼和他对视，眼泪也固执地在眼中打着转。
“阿尔缇米斯，你的手指在战栗……别害怕。”他过了片刻轻轻说，“你也还是个孩子……我知道的，你是最温柔美丽的月光，阿尔缇米斯，别害怕。靠过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泪水飞涌，我哭着一把搂住他，把厄俄柏对我母亲的不敬以及得到的下场，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奥林匹亚最具智慧的神，公认最有远见的智者，听完后，沉默了。
又过了许久，我听到他依旧温和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阿尔缇米斯，这样的事情，以后不会再发生了，对吗？你原本就是照亮高加索悬崖温柔美丽的月光，不是冷酷专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