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吹雪完本——by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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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听风和铁手一起转头看过去。
直到这个时候玉听风才发现,小楼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层层叠叠地守了许多守卫,而说话的人是一个清癯的老人,一身白色长袍,黑色的发辫垂到腹部,黑白分明,脸上虽然遍布着皱纹,却又不失俊朗。
似乎是看出玉听风疑惑,他解释道:“我这几个徒弟虽然救了不少人,朋友遍天下,可想要他们的命的仇人也不少,便是神侯府……”他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床榻上已经睡得安稳了许多的无情,过了半晌才转回来对玉听风慨叹道:“无情年幼便入了我门下,老夫待他直如亲子,深恨当年十三恶人害他至此。请姑娘过来本只是想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的治好了无情的双腿,老夫实在感激不尽。”说着,竟似要拜下。
这位老人比她师父年纪都大,玉听风哪里敢受他这一拜,连忙上前扶道:“治病救人本就是医者本分,侯爷无须这般客气。”
眼看着诸葛正我说完,铁手又要说什么,玉听风疾步走到书桌前,拿起笔,故意不耐烦道:“好了,我要给无情大捕头写复健计划了,你们别吵我。”
小姑娘治好了无情的双腿,这比什么都重要,所以此时就连发脾气在两人眼里也格外可爱,铁手和诸葛正我一齐笑了起来,笑完再度看向无情。
无情躺在矮榻上,四剑童已经给他盖上了毯子,神态静谧而又放松,两个人的脸上也都露出来欣慰而又轻松的笑容——无情,总算能站起来了。
冬天黑得早,玉听风给无情下完针以后天色就沉下来了,再加上写计划表的时间,等她出了神侯府,天都黑透了,天空还突然开始飘起了雪花。
本来诸葛正我是想留她在府里留宿一晚,但是玉听风不放心家里的檀书,也知道自己在外留宿西门吹雪和管事恐怕也都会担心,而且还麻烦,便拒绝了。诸葛正我还想派人送她,结果一出门,西门家的马车已经不知道在外面等了多久了。
跟诸葛正我还有铁手道了别——听说其他两位名捕大过年的还出去抓坏人了,玉听风坐上马车,一边往回走的时候,赶车小哥一边道:“本来看着天都黑了,庄主是要亲自过来接您的,奈何您的那只小宠物松鼠突然闹起了肚子——可把管事和庄主吓了一跳,生怕是给它吃了什么不对的东西,正在家里着急呢。”
檀书吃多了偶尔是会闹肚子,就是因为这样玉听风这次才没有带它,没想到还真的闹了……想象一下西门吹雪面对因为一直哼哼还臭烘烘的胖胖的表情,玉听风没有由来觉得十分好笑。
今夜是个上弦月,月光清亮,并且因着年节,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路上并不黑,雪花缓缓飘落着,马车也不疾不徐地前行着,直到走进一条小巷子——正巧此时一片阴云挡住了月亮,仿佛整个世界突然暗了下来。
赶车小哥也察觉到了不对,拽紧缰绳停下马车:“姑娘,这里未免太黑了。”
玉听风掀起帘子看了看,此时已经走到了巷子中间,之前她没察觉,此时才发现四周太黑了,可是大过年的,住在这种地方的人家又不缺那点蜡烛钱,怎么可能不点灯。她正要出于谨慎让赶车小哥换条路走,突然听到路旁传来一道轻不可闻呻吟声,而后淡淡的血腥味在空气里溢散开来。
有人受伤了?玉听风略一皱眉,直接起身下了马车。
赶车小哥赶紧提了灯笼跟上来。
玉听风没有听错,墙角下确实躺着个人,夜色里看不清模样,只知道是个身材高大的汉子,受了伤,鲜血淌了一地,声音便是他发出来的。
玉听风几乎是毫不迟疑地上前打算救人。刚扎了一针止住血,这人便醒了过来,抬眼看了看她,看清她的模样后立刻把她往后推了一把:“走!走!快离开这里——”
玉听风没有防备,被他推到在地,正要生气,就听到他的下句话:“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快走,有危险……”
然而他刚说到这里,杂乱的脚步声便在巷子口响起来了,玉听风抬头,就见一伙人举着火把赶了过来,一边走,一边谈论着什么“就在前边,可不能让他小子跑了——苏楼主的得力干将,逮住了在总堂主面前就是大功一件……”
玉听风低头看向那个伤患。
方才的话几乎耗尽了他的气力,此时眼睛半睁不睁地看着她,仿佛在劝她快些走。
可玉听风从没听说过给人治伤治一半的。来人虽多,却不过是些乌合之众,她并不畏惧,还是治伤更为要紧……这样想着,她又重新蹲到伤者身前,又给了扎了两针养护真气,并包扎伤口,最后输了一点真气为他治疗内伤。
就在这时,在一旁提灯笼的赶车小哥突然惊慌失措地大声道:“姑、姑娘小心!”
玉听风闻声抬头,只见对面的一堵高墙突然被什么重重一击,朝着她轰然倒下。
以她的身手,带着赶车小哥后撤躲开不是问题,但这个时候,她还是想到了伤患不方便移动的问题,索性传完真气后一收力,转运花间游心法,正要开了水月无间,一气呵成直接把这堵墙爆成碎末,一道凄艳的绯红刀光翩然而至。
绯红的刀身,透明的刀锋,仿佛切豆腐般将眼前这堵墙拦腰切开——
第二十四章
刀身入墙的刹那,仿佛连风雪都停了。
身后传来一声极力压抑着什么的低吼:“蹲下!”
中气不足、脉息微弱、心肺严重损伤……听到这道声音的瞬间,玉听风便立刻诊断出这道声音的主人身上少说也有四五种病症,并且皆是重症,不过这番思索并没有影响她的反应。迅速地拉着赶车小哥一矮身——灯笼猝不及防地晃了晃,将周围的影子扭曲变形,人影幢幢间半截墙壁刚好脱离桎梏,擦着两人发顶飞过,重重地撞在巷子对面的另一堵墙上,粉身碎骨。
绯红刀影打着旋后退。
雪重新落下。
略一抬手扶住摇摇欲坠的下半截墙壁,玉听风保持着半蹲身的姿势往后看去。
听脚步声就知道身后应该来了不少人,转过去以后果然见到乌压压的一大群人,数十支火把熊熊燃烧着,将周围景象映得半明半灭——
刀身轻旋,在这灯火通明的夜色里拖出一条或深或浅的红尾巴,最后笼入一只袖中——袖子的主人是个穿着杏色长衫的年轻人,不等玉听风看清他的面容,他便突然捂住嘴,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
玉听风不自觉地一皱眉——方才那声“蹲下”应该就是这人喊的,这样的咳法,难怪肺都有问题。
这年轻人咳得非常痛苦,胸腔震颤,甚至连整个身子都佝偻起来,能听出其中的极力压制,却还是咳得惊天动地,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了,莫说他身边对他病情有些了解的手下,也不说玉听风,就是她身边的赶车小哥都露出不忍的神色,悄声道:“姑娘,好像是这人救了我们,他咳得这么厉害,您不给他看看?”
玉听风没吱声。
那人咳嗽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摇摇欲坠,他身边的手下伸手想要扶他,却被他推开,那人无法,只能努力撑着伞,尽量不让冰凉的雪花落到他身上。
杏杉的年轻人咳了好一会儿,总算停了下来。
咳嗽一停,他立刻就直起了身子,望了过来。
杏色长袍随风扬起,他就那样站着,销瘦的身形本该显出有几分斯文弱气,却偏偏带着一股挥斥方遒、睥睨天下的霸气,就连方才那令人揪心的咳嗽声也仿佛只是众人的错觉。
浅黄的油纸伞撑在他的头顶,在他脸上投下一大片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的长相,只有一双……如同火焰般灼烧着的眼睛无视黑暗的阻隔,映入眼帘。
只是寻常的火焰是灼热烫人的,而这双眼睛里的火焰,却又幽冷得仿佛千年寒冰。
玉听风不由地怔住了。
那人似乎看了她一眼,又似乎没看,只一摆手,然后冷冷道:“我苏梦枕的人,也是你们能动的?”
他身后有几个人迅速过来,上前查看玉听风之前救的那个大汉,似乎是看到对方的伤口被妥善处理了,有些诧异又有些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其中一个账房先生模样的人还冲她拱手一揖,然后把人搬了回去。
几乎一看到那道刀影,方才那些气势汹汹要来抓人、却又胆怯地想要先砸墙试探的乌合之众就认出了这是威名赫赫的“红袖刀”,当时被吓得完全呆住了。直到苏梦枕出声,他们方才回过神,惊慌之下结结巴巴喊了几声“是苏梦枕!”“苏梦枕亲自来了!”,然后就踉踉跄跄地准备跑。
苏梦枕先是扫了一眼被人搬过来的受伤的手下,眼里的寒焰灼烧得更旺,略一颔首示意手下将伤患送回楼里养伤,然后一言不发地要带人追过去。
这时身旁的一个护卫突然轻声提醒道:“公子,前面就是六分半堂的范围了。”
苏梦枕看了他一眼,脚步未停,淡淡地笑道:“六分半堂的人伤了我苏梦枕的兄弟,无错你觉得不值雷损拿一个盘口来抵?”
花无错垂下头,无言以对。
玉听风也回过神来,看着这道杏黄的身影渐渐走近。
原来这就是“梦枕红袖第一刀”的苏梦枕。
这个名字她也是听陆小凤说提起过的。
苏梦枕是金风细雨楼的第二任楼主,无论是智谋、胆识、武功还是气度,皆为不凡,虽自小身染重疾,身体羸弱,却不但将继承自小寒山红袖神尼的红袖刀法练至化境,更是将金风细雨楼发展成如今可与雷损的六分半堂分庭抗礼的京城大势力之一。
而陆小凤推崇他却并非是为他的势力,也不为他的刀法,而是敬重他的人品——苏楼主重情重义,豪气干云,交友广泛不说,更要紧的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偏偏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明争暗斗,最是少不了各种奸细卧底,一不留神可能就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境地。后面这句话,陆小凤并未同玉听风说过,在他看来,苏楼主在这种情况下仍能坚持从不疑兄弟,这样的人品当真令人钦佩。
而玉听风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才明白,陆小凤所说对方身染重疾的重疾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个字,既念作沉重的重,也念作重复的重。
方才从那声“蹲下”里她能听出他身上至少有四五种病,此时离得近了,看清他的脸色后——玉听风心里想着,这个数目只怕还要再翻倍。
可是,一个人身上,怎么能有这么多病!
更重要的是,这人病成这个样子,看起来居然还很正常。
不对,也不能说正常,这个人脸色蜡黄没有半分光泽,处处透着死气,瘦得厉害,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唯独那双眼睛明亮慑人。
“多谢玉姑娘方才救了茶花。”
错身而过的时候,对方还淡淡地对她道了谢。
这声音虽然平淡,仍旧让人从中听出毫不含糊的真诚感激。
可玉听风却顾不得分辨其中的情绪,突然伸手,一把抓向他的手腕。
察觉到她的动作的时候,苏梦枕下意识地闪躲了一下,只是没想到小姑娘看着年纪不大,手上功夫却不错,仍旧被抓住了。
面对这么一个并无歹意的小姑娘,苏梦枕自是不可能以内力甩开她,只能停下脚步,带着疑惑微笑问道:“玉姑娘?”
“你知道我是谁?”玉听风有些奇怪他怎么知道自己,不过一触及这只细瘦手腕上的脉象,她的心思就全放在这上面了——这个姿势诊脉可能会有些误差,可就算不准,这样的脉象也仍旧让人无比心惊。
这个人、这个人……到底是——仿佛看到什么让人难以置信的事物,玉听风瞪大眼睛,控制不住地脱口问出了声:“身上这么多病,你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这样活着比死着还要难受,为什么还要活着呢?”
——只粗略一摸,她便能诊出六七种绝症,还有两三种她甚至连听都没听过。但却知道,无论哪一种都是要人命的病。而如今这十几种病全都在这一个人身上,这人却还活着。她当然知道这是因为这几种病互不相让,互相抗衡着在他体内形成了一种残酷而又脆弱的平衡,让他不至于立刻死去,可是这毕竟是十多种病,就算它们没办法要了他的命,却能够让他备受折磨,这是比一种病痛的十倍还要惨烈的痛。
就算是玉听风都觉得,真正的仁者医心不是延续他那虚无缥缈的寿数,而是让他彻底解脱。
虽然苏梦枕的手下都知道他的病,可玉听风这么问还是有些太过不客气,不少人脸上都显出怒意,大部分人碍着苏梦枕的态度不敢放肆,却也有几个人目露凶光,就要呵斥她。
苏梦枕却一抬手,阻止了手下的动作,淡淡一笑:“为什么要活着?因为不想只是活着,只是生存而已——”
他说着,将手自玉听风手里抽出来,然后又从袖子里摸出一方洁白干净的帕子,将她眼眶里不停打转的泪水拭去,道:“我要活过。”
说完,将帕子塞进玉听风的手里,继续带着人追了过去。
玉听风愣愣地看着他们一行人走远。
而赶车小哥比她还懵。
如今混江湖的没有不知道苏梦枕的,而在京城混的更是对苏梦枕万分敬畏。不知道他的身份就算,一旦知道了,就算他实际上看起来不过是个和气还偏文弱的年轻人,似乎还救了自己,赶车小哥仍然觉得怕得不行,就连小腿肚都有些打颤。
直到再也看不到他们的背影,赶车小哥这才回过神,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姑娘,咱们、咱们回去?”
“……你说,活着和活过,有什么区别呢?”玉听风喃喃地问了一声。
赶车小哥刚才根本没听清苏梦枕和玉听风说了什么,听了这话一头雾水:“啊?”
玉听风摇摇头,将手里的帕子捏紧了又松开,然后看了看四周,铺到旁边的一块石头上,托着下巴坐了下来:“等等再回去。”
“啊?”赶车小哥急了:“姑娘,这天都这么黑了,庄主和管家还在家里等着您回去吃饭呢。”
“唔。”玉听风认真思考了一下:“阿雪和管家爷爷还在家里等我。”
赶车小哥连忙再接再厉:“而且这里这么危险,还下着雪,前头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少不得要打一场,谁知道会不会打过来,若是殃及到姑娘……”
然而玉听风却完全不接他这茬,反而道:“那就麻烦小哥先行回去一趟,替我跟阿雪说一声我晚点回去——我在这里等等苏楼主。”
“可——”
赶车小哥还要说什么,玉听风已经把身上的鹅毛大氅往身上裹了裹,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你放心吧,这里是金风细雨楼的地盘,我也有自保的能力,不会有事的。”
赶车小哥毕竟是西门吹雪家养的下人,能对主人的决定劝阻一二已是极限,见她一脸坚持,再多余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只是要他把小姑娘一个人扔下,跑回去送信什么的肯定也是不成的。但不送信的话又难保庄主不会着急……偏偏这附近除了他们两个再没别的什么人了。赶车小哥在原地愁了好久,突然想到没人送信,他可以让马儿送信啊。
赶车小哥将灯笼放在玉听风脚边,过去把马儿从马车上解下来,拍着它大大的脑袋叮嘱了两句,随后一拍马屁股,看着马儿一路跑远,这才重新回到玉听风身边,陪着她一起等人。
老马识途。马儿一路踢踢踏踏跑回西门家的时候,西门吹雪刚从一阵焦头烂额中脱身而出。
早上玉听风走了之后把檀书留在了家里,一开始还好,家里有不少专门给它准备的小玩意儿,它自娱自乐也挺开心,等过了晌午,小家伙却突然变得恹恹的。
如果玉听风在就知道它这是昨晚吃撑了,饿上两顿就好了,然而西门吹雪并不知道啊,他思来想去也只记得它昨晚似乎很喜欢吃点心,便又让管事拿了不少点心哄它开心。
偏偏胖胖是真的没谱,闻着香香甜甜的就忍不住吃,吃了几块后就彻底吃坏了肚子。
好在听到那声并不算太美妙的“咕噜”声从檀书的肚子里传出来的时候,西门吹雪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然而能躲开实物,却躲不开无孔不入的臭气,那瞬间西门吹雪真的是杀“鼠”的心都有了。
檀书却被他外放的杀气吓得尖叫了一声,不顾肚子还在闹着,撒开腿就开始四处乱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