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时桑仍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语气中浓浓的鄙视根本不加掩饰:“我说,你不会是这两日赶车太累了,连脑子都生锈了吧?” 又被这么无故鄙视一通,性空性子也一直桀骜,被她们二人压了这么久,当下脸色气的煞白,隐忍许久的怒气似乎就要全部爆发出来
时桑轻轻挥了挥手中的木柴,像是在掂量重量
随即拄着下巴看着他,笑语盈盈:“又想动手了?哎上次我以为你都要忍不住了呢,没想到我还是太低估你的忍耐力了
不过好歹男子汉大丈夫,有点血性也是应该的吧?不然我还真以为你是没有脾气的木头人了呢?” 这一番火上浇油的话落下,性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反而渐渐冷静了下来
看也没看一眼时桑,抱着自己的剑去马车边上躺着了
“这就完了?”时桑神情错愕,眼睁睁看着性空闭上眼睛,一副准备休息的样子,不由得满脸无辜的看向空诸
“不然你还想怎样?来个血溅当场?横尸五步?”空诸抱着双臂,将下巴抵在膝盖上
脑袋低垂,整个面部被阴影覆盖
就连那双引人瞩目的明亮黑眸,也不知是人的错觉还是什么其他原因,感觉显得格外黯淡
明知她说的是笑言,时桑没有回答,转移话题道:“确实,我也感觉情况有点诡异,我们这一路上居然一个人影都没看到
虽然逃去魔都的百姓占了大多数,可怎么也不至于路上空旷成这样啊
” “血腥味,很浓重的血腥味
”空诸闭上眼睛,暂时失去了视觉,此刻其他四感顿时敏锐了起来
她听见野狼行过草地,皮毛与青草接触的轻微摩擦;闻见朔风而来的熟悉气味,依旧令人作呕
骚动的嗜血野兽们虎视眈眈望着某个方向,贪婪的口水顺着獠牙滑落
这个肮脏,肮脏,肮脏的世界! 胃部一阵抽搐,空诸下意识用手捂住嘴,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离得不远了,我们连夜赶路!”她似乎想到了什么,骤然起身,语气透出一种不由分说的凌厉
时桑担忧的话卡在了喉间,见她正牢牢的望着自己,眼神中掩饰不住的迫切和决绝,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
时桑看了眼漆黑一片的天色,不怎么甘愿的点了下头
性空重新架起马车,时桑收拾着拿下来的东西,空诸一个人站在原地,目光涣散的扫过周围的黑暗
那样浓烈的、不留一丝缝隙的黑暗固执的守在周围,似乎就等火堆熄灭,就死死的包围了她
那是很熟悉的感觉,曾陪伴她度过一个又一个绝望的夜晚
鼻尖的血腥味越来越浓烈,甚至让她以为这味道,是从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
仿佛身体已经完全溃烂,伤口扩大的速度快的她根本来不及去弥补
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在说着恶心,好恶心
确实很恶心,很恶心的世界,很恶心的一切,真是……想让人亲手毁了这些啊! 她又捂住嘴,胃部要造反一般,想要呕吐的感觉又来了
超级难受,超级痛苦,她想吐又吐不出来,想哭也哭不出来
喉咙被什么东西哽住,她甚至说不出话
时桑和性空就要眼前忙碌,可这一刻里,她清清楚楚的感觉到,她和她们,分明就是处在两个世界
她慢慢蹲下了身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
反正就是过了很久很久
一个声音从遥远的天边传来,飘渺扭曲的听不出嗓音的主人是谁:“喂?” 她的睫毛颤了颤,头脑突然清明一片
她悄然睁开了眼睛
是时桑
“阿诸,你都累成这样了,要不我们……”时桑心疼的揽着她的肩膀
“没问题,”空诸喃喃道:“没问题
没问题
” 见她一副魂不失守的样子,时桑顿时慌了,忙安抚道:“好好好,没问题,那我们现在就出发,现在就出发
” 时桑将手绕到了她的腋下,撑着她僵硬的身子,把她扶了起来
起身的刹那,远处某个地方,一个熟悉的图案突然从空诸眼中滑过
很熟悉的图案,本来没有什么异常,却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随即恍若无事般垂下了眸子
马车缓缓起动,空诸蜷缩在车厢一角,突然问时桑道:“你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时桑仔细的想了想,才慢慢回答道:“世人面对任何事情妥协的样子显得很愚蠢,他们那种所谓平淡的幸福,不但软弱,而且可笑
” “你不是也喜欢这样的生活吗?平淡?幸福?”空诸反问
时桑不止一次跟她说过,想带她会卜卦一脉
这难道就不是她口中的那种平淡的生活吗? “不,不一样
”时桑的神色略微恍惚,紧接着回神道:“那你呢?你眼中的世界又是个什么样子呢?” 空诸低低笑了一声,很诚实的跟她描述:“我眼中的一切,所有东西都散发着一股子腐烂的、令人难以忍受的恶心腥味,人的身上都有粘稠的猩红液体覆盖,覆盖的严严实实的
人的尸体堆成的山,骨骼砌成的房,不管是街道还是建筑,活物还是死物,即使是太阳和月亮,阳光和月光,都是红色的,所有看到的,闻到的,都是刺眼的、恶心的血红
你能想象的到吗?一个腐烂的国度
” 时桑垂着眸子,似乎沉浸在了她所描述的那个恶心的世界里
良久,她的睫毛才微微颤了颤,慢慢道:“……我想象不到
” 空诸轻轻点了点眉心,突然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她的声音轻快:“你很快就会看到了
” 第43章 突如其来的消息 到处都是红的,所有看到的,闻到的,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刺眼的、恶心的血红
被性空急促的呼吸声引出来的时桑满脸震撼
眼前这个血腥地狱,真的就是世人心中的圣地吗? “怎么会这样……” 老远就能闻到的血腥味终于有了答案
那护城河里密密麻麻堆积的尸体,少说也有上万之数
不,可能还会更多
哪还有什么护城河?那堆积成山的尸体,早已经把护城河的里里外外都填满了
空诸跟在时桑身后出了马车
她没有去看那满地的尸体,而是将目光移到了空洞洞的城门处
不管是城门口,还是遥遥望见的城内的街道都空无一人,仿佛,这里只是座死城
这就是魔都
这是时别三年,她又重新回来的魔都
她微微叹了口气,神情说不上来是兴奋还是愤怒,漆黑的眸子,此刻更是比那黑夜还要深沉
不过转瞬,她的脸上竟慢慢绽放出了笑容
“……我喜欢
” 时桑二人在检查尸体,没有听到她的低语
方才隐没的月亮不知何时拨开了碍眼的乌云,此刻的月光撒落而下,到处都一片明亮
一具具尸体被翻起,未成年的孩子,垂暮之年的老人,小腹高高隆起的孕妇,年轻的男人,刚刚及笈的少女
那一张张面孔鲜活生动,似乎人们只是刚刚死去不久
愤怒,痛苦,惊恐,绝望
黑色的眼珠狠狠突出眼眶,大张的嘴巴似乎要诉说自己的不甘
性空手中抱着一个还未满月的孩子的尸体,孩子青紫的面庞泛着不正常的光芒
时桑慢慢坐在地上,看着性空将孩子轻轻放在他娘亲的尸体上
谁都没有说话
时桑睁着眼睛,茫然的望着周围尸体堆成的城池
性空手中多了一把暗红色的利剑,同平常手中的武器不同,这是他的力量凝结出来的武器
是他的最强大的底牌
他左手握住剑柄,右手不停的一遍遍抚着剑身,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微微打颤的手指平静下来
这些人,这些百姓,这些都是大昌的根基啊!皇帝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是真的不想要大昌了吗?不!不可能的!他那么贪图权势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舍得放弃手中的权利? “这些人都是怎么死的?”空诸转回了目光
“大都是染病了后被杀死的
”时桑的手轻轻掠过身边一具尸体的脸颊,那只脸庞的颜色已经成了绛紫色,脸上还夹杂着从其他尸体身上沾染的鲜血
一张面孔花花绿绿,双眼还圆睁着,死死的盯着前方,极其骇人
这是一个年轻的男人,看装束似乎是一名士兵
时桑轻轻把他的眼睛合上:“这种毒发作的时候会同时受到寒热二种毒素的侵袭,让人全身无力,痛苦难耐
可这种毒的发作时间只有三天,只要撑的过这三天就没什么问题了
” “他不派人寻找救治之法,派遣军队整顿城内秩序,反而这样大肆屠杀染病的百姓?”空诸低低的笑,眼神冰冷嘲弄
她的目光越过城门,仿佛透过那厚厚的城墙,看到那远在皇城内皇帝
她的父皇
“你来看看这身衣服,你认不认识?”性空突然插嘴道
空诸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那地方侧卧着一具男子的尸体,露出的半边脸被血污覆盖
空诸微微皱眉,觉得这具尸体身上,不知道有什么地方给她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她上前几步,蹲在尸体面前,轻轻撩起了他的衣衫
褐色的衣服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绣工似乎也不怎么扎实,不少针脚歪歪扭扭,一眼看过去,就是很普通的货色,是那种贫苦百姓们才会穿着的衣衫
可是掀开衣衫后,却能发现那看似错乱的针脚,在衣服的背面,端端正正的组成了一个紫色的“御”字
“军队都前往南疆,周围几座城池屯兵不多,即便是有,估计也都感染了瘟疫
至少在这魔都内,他能用的兵,应该就只有这支从黑狼骑中抽调出来的秘兵
”性空道:“他们只有两千人,虽然他们的武力会高一些,但在魔都的这种混乱的情况下,他或许也是有心无力
” 空诸的神色陡然冷了下来,她的目光直直的落在性空的脸色,锋利的甚至让性空感到一阵刺疼
可是她出口的话却格外轻柔:“你是在为他解释吗?” 性空近乎狼狈的避开她的目光,嗫嚅道:“不……我只是……” “你所想的不可能,永远都不可能!”甩下这冷冰冰的一句话,空诸大步回到了马车内
时桑莫名其妙的看了眼两人,对他们之间那古怪的气氛很是不解
但见空诸气急败坏的样子,识相的没有多问,也跟着上了马车
……可他是你的父亲,你的父亲啊! 性空低低垂下头,一言不发
手中的剑逐渐消散在手掌中,他架起马车,往城内驶入
“我们直接去皇城吗?”时桑小心翼翼问道
空诸的面色已经平静的下来,目光漫无目的的扫过空无一人的街道,淡淡道:“不,我们先去读心一脉的据点住下
我们什么情报都没有,守株待兔是最好的选择
” 马车又行了半个时辰,在距离皇城不远地方的一座小四合院处停了下来
她们此时所在的地方已经远远离开了平民区,周围都是大昌一些贵族的府邸
可以看见不远处一座府邸的门口,站着几个虎视眈眈望着她们这边的护院
似乎只要她们敢靠近,就会不分青红皂白立刻下杀手
魔都内还是有人存活下来的,只是人数极少,且都是些有权有势的贵族
至于穷苦百姓们……谁会去管他们的死活呢? 空诸突然停下步子,若有所思的望着那座府邸上的牌匾,喃喃念道:“恭亲王……” 时桑不由得笑了,道:“离得这般近,倒是能省了我们不少功夫啊
” 不得不说,她们的运气很好,这个位置特别恰巧
几步之外就是恭亲王府,不过半里余地就是皇城
且皇城之外就这一条路,不管是他们有什么动作,她们这边都能够在第一时间察觉到
听从空诸所言,随后十几日,几人都乖乖呆在这里,一次都没出去过
院里秘密储存着足够的粮食,她们也不需要为此担忧
若不是空气中一直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令人作呕,这些日子倒不失为是难得的休息日
“等到以后天下太平了,我们每天都能过这样的生活
”时桑道
“只怕没那么简单
”空诸只是笑笑,不反驳,却也不赞同
这些日子其实也并不平静,白日里这里死寂的像是一座空城,晚上热闹声足以响彻天地
人们的惨叫,哒哒的马蹄,将士的利喝,刀剑的碰撞
不只那护城河里又填了多少具尸体
还活着的人谁也不敢去凑热闹,家家门窗紧闭,仿佛自己是聋子,什么也听不到
在这种时候,人人都把明哲保身诠释到了极致
“他这般自毁根基,只怕撑不了太久
我看他也忍耐到极限了,到时候如果我们成功的话,你要怎么处置他?”性空问空诸道
空诸沉默了片刻,淡淡道:“直接杀了他太可惜了
” 性空握住茶杯的手猛然攥紧,眼中掠过一抹失望
时桑把她们俩个的一切情绪都看在眼中,看似不经意的道:“性空,似乎在面对皇帝的问题的时候,你都显得很激动啊?” 性空紧紧抿着唇,面无表情的回应她的试探:“毕竟她现在是我的主人,皇帝是她的……我担心她将来会后悔
” 后悔?时桑嗤笑了一声:“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她会后悔?不,她永远都不会后悔
她倒是会让他后悔来到这个世上,后悔生下她这个孩子
” “你!”性空猛地站起身,脸上又浮现出怒意,空诸毫不在意二人间的汹涌,突然叩了几下桌面,把两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听,有人来了
” 沉重的马蹄由远及近,毫不迟疑的正对着她们的方向而来
骑士勒马停在门口,迟疑片刻,随即推开院门,大步朝里而来
性空握住兵器,悄然守在门边,厉声喝道:“何人?” 那骑士一身布衣,斗篷罩着面部,看不清模样
闻言顿住身形,朗声道:“属下古渡,求见主人
” 古渡?性空愣了下,看了眼空诸
见空诸略略点了下头,便开启了房门,让古渡进来
古渡脱下身上的斗篷,露出满是疲倦的面庞,恭敬朝空诸跪下:“属下自知罪孽深重,但此事急切,赶来告知主人,还请主人裁决
” 空诸微微皱眉,没有说话,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古渡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斟酌着开口:“自从主人走后不过三日,福溪城南门下陆陆续续出现许多将士的家眷
属下一开始严格遵从主人的命令,禁止任何人进入
没过几日,城下的百姓反而越集越多
我和严将军感觉情况有些不对,所以直接下了严令,任何情况下都绝不允许打开城门
军中出现了不少怨言,但都被我和严将军压制着,还没出现太大乱子
可又过几日,不断有家眷病倒,饿死
将士们再也忍不住了,有人偷偷开了城门,放自己的亲人进去……” “有人埋伏在侧,福溪城失守了?”空诸漫不经心的接口
古渡震惊的看了她一眼,显然她是猜对了:“主人料事如神,属下自愧不如
” “别拍马屁了,又发生了什么事?你不守着福溪城,跑过来做什么?” 古渡深深低下头,一脸愧疚:“之后那些人来了没几日,严将军……严峰叛乱,差点毁了整个迷金幻阵
后来老祖宗拼命挽回,勉强控制了阵法,没有让敌军破阵
可有不少时桑小姐的族人遭到反噬而死
之后双方大战,预言师一族的各位死伤惨重,几位长老和精锐族人都被关押进地牢
” “严峰反叛?”空诸紧紧皱眉,时桑也低头沉思,良久,猛然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双方联合!” 严峰是皇帝的人,毒是旁系的手笔
“该死的!我看他真是嫌自己屁股下面的椅子坐的□□稳了!”空诸冷笑:“这种时候,不好好收拾魔都的烂摊子,反而还一心一意想置我于死地!这蠢货难道不知道他的合作对象,已经下手毁了他大半江山,心心念着他的位置吗?!” 第44章 埋伏 双方的联合,可不只是对付她们的人变成了两波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