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结束采访的农业大学顾问老师,我穿过猪场大铁门前的车阵,心想着和场里负责人打个招呼,我便就回城去
还得开一个多小时的车,更有冗长的结案报告要写,我脸色在此刻郊外天寒露重的蒙蒙里,更显漠漠
空气清冷得极,有纤微雨丝一触脸便不见,我越发赶着走了,路过一辆宽长的面包车,余光一抹,车腹中门敞开,竟是秋俊悟紧裹风衣独坐那里,幽幽点着烟,探半个身子出来
他手上烟头凝得灰火好长,没有发觉我
青天白日,我乍见仇人,哪有不打招呼的道理,手抄衣兜,直径走上前道:“呦!这不是要闻编辑部的秋主任吗?” 秋俊悟一见是我,不自觉直起身,手指烟灰弹落下一地
我见他随即避开我目光,便下巴抬抬,指着猪场里面“咔嚓”咔嚓”快门声不绝的场景,说:“这就是,你们的要闻?” 知道来者不善,秋俊悟望望猪场里,温漠道:“猪肉是民生问题
再说……”他轻扶扶眼镜一端:“黄警官不觉得,凡是与畜生有关的新闻报道,比如猪啊,狗啊的,往往很能博得眼球,有一种病态的吸引力?” 我心说,你就是个畜生
“那叫重口味吧……”我侧目
“口味轻重,我拿不准,我只知道,哪样的新闻,最受欢迎……” 秋俊悟淡淡一句话说完,我如同点了煤油的汽油桶,轰然爆炸
这个人,无药可救! 强忍弥天怒火,我却同情瞧了秋俊悟一眼:“秋主任,好自为之吧
” 秋俊悟嘴角一勾,眼眸转也不转,目视前方,平淡说:“黄警官,领教了……” 我抽身迈步,心中忽猛然一动,又回身,问他:“秋俊悟,这是笔名吧?” 秋俊悟一愣,昂头:“怎么,这世上就没有姓秋的?” 我微点点头,忽又瞧着他问:“你知道大马士革玫瑰吗?” 秋俊悟面不改色,只是平时总谦和藏在薄薄镜片后的精细眉眼,凝神般展露出来,转瞬即逝
他轻咽,喉头滚动一下
“好像……听过……”他如常低垂眉眼,不久动作生疏着抽一口烟
我看看天,雾气好重,白漫氤氲丝丝缕缕,弥散在郊外疏密无度的枯败林间,一会儿像要散了,一会儿像要来了
脑中若隐若现有什么,呼吸之间又退了
什么招呼都没打,我坐回车里,驶向回城的路
心中起伏不定,像眼前蜿蜒曲折的山间小路,叫人不得安宁
眼角愈湿,想起昨夜的梦
那不是一个梦,是我在每一个现实里曾经忽略的碎片,拼不起来
太阳穴疼得很,难道宿醉? 怎么可能是宿醉…… 不愿去想,不能去想,我紧握方向盘,咬着牙努力说服那个将要逃离的自己——华奥的案子,确实是有哪里,隐隐不对…… 下午还有行动,我心念繁乱,回到局里却见队上人来人往,车满后院
“黄小猫!怎么才回来!”裴正在停车场门口看见我,扶着车门仰手催道:“快快快!还有十五分钟出发!” 一看手表,一个多小时的归路生生叫我开出三个小时来,有多漫不经心? 我赶紧“嗯”一声答应,不敢再想旁的事情,逆着人流,三步两步冲往枪械科,领了九二式手.枪一件,子弹五发
“腰套?肩套?”枪库管理员简短发问
我刷刷签好字,答:“肩套
” 这次围剿非法赌档,旧城区中街巷环境复杂,自然是越隐蔽越好,亦防止抢枪
趁管理员核对子弹和弹匣的功夫,我火速脱下短大衣,将腋下枪套环双肩配戴牢靠
几分钟后,随大部队出发,我开车,车上另坐三名男同事,一名女同事,均携带枪支
我们紧随头车,就是指挥车后面
裴正在指挥车内不时通过对讲机与各小组保持联系
半小时后,黑赌档匿藏所在,一片低矮小楼群,四面八方停满大小车辆,相临楼道、屋顶尽皆伏满便衣
按照计划,我和同车的女同事常颖先行试探
局里也不知哪处寻来两套老旧衣服,大秋天我俩穿裹得灰头土脸
手上再提一床五花大绑的脏脏被窝,我随着常颖上楼
五楼破败门廊,空镂的砖栏露出红泥本色,栏台上三五破搪瓷盆,种着大葱
两侧伏兵,常颖泼辣道:“妮子!可是这里吧?”话音间浓重的外省方言口音
我边跟着她走,边稚气娇说:“大姨,别找了,我可累,我要回家!” 常颖停在一户门前,门板上一个福字斑驳难辨
“说啥呢?——就是这户!瞧把你宠的,吃不得一些些苦!……”常颖故意大声,起手“咣咣咣”敲铁门:“开门开门!小邓啊,我侄女到啦!——小邓!小邓!——” 少顷内门缝隙一开,探出个寸头大汉,劈头道:“干吗?!” 常颖说:“咦?小邓在吗?” 寸头厌烦皱眉:“什么小邓!” “他老儿介绍我们来的啊,我侄女在他家大饭店当服务员,包吃包住,他老儿可是答应好了的,额……我们服装费都交了!”常颖不依不饶,手举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什么大饭店,走走走!”寸头哼笑,那意思——被骗了吧? 我老实巴交垂手站在一边,冷得缩着脖子,门缝幽暗里,没有异响
“欸欸欸!小伙子!”眼见寸头要关门,常颖说:“你大姨眼不好使,你帮大姨看看,这宿舍地址到底对不对!你给瞅瞅呗!——” 寸头不耐烦看她一眼,她回头嫌弃瞥我,骂:“叫你不识字,连撂被窝的地方都不会找!——好不容易供你到小学,就知道吃!”说完还掐我
“哎呦!”我尖叫,低头哭腔:“大姨你不也不识字?!……” 作者有话要说: 早!\(^o^)/~~~~~
“哎!——”里面有人闷喊:“赶快打发走!吵吵闹闹干么事?!” 寸头一咂嘴,推开保险门,也不知要看纸条,还是推我们滚蛋
门隙一现,七八只手拉住门边,我和常颖向后一退,呼啦啦啦的十数条飞影破开大门,直往内冲! 一时间,门内掀桌、砸物、咒骂、断喝、摔跌,麻将哔哩吧啦掉在地上,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后场房上还夜枭一般扑楞楞窜出几个落荒而逃的,踩着房棚走,刚一露面就被黑洞洞的枪口指住
此战没费一枪一弹,扣押嫌疑人若干,收缴西瓜刀、大砍刀若把,匿藏的现金若箱,摇.头.丸五十颗左右
押送疑犯时,我正低头,在打开的车后盖处,自顾自脱下行动时套在外面的衣着,常颖走过来,一边脱她的行头,一边笑我:“呵,老革命了!热闹都不看?” 我知道她指什么,故意夸张伸长脖子,朝押运车那里拼命瞪圆眼珠
一串带着黑头套的嫌疑人双手上铐,正一个搭前一个的肩膀,向车后抬脚上去
这块场地暂时戒严,远处黑压压挤满同样伸长脖子的好奇围观人士
“行了,别装了!见怪不怪……”常颖又笑,将衣服往后备箱一丢,激起一阵土灰:“今天配合不错!——够能演的,碰你一下喊得跟杀猪似的
”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我悠悠,忽然转口:“欸不对,主要是我……细皮嫩肉!” “臭美!豌豆公主啊!——”常颖爽朗朗大笑,转而从车里拿了手提包,一挎:“那我先跟小罗他们的车走,早点把枪还了
我家那位出差还没回来,不早了,完事还得赶紧去接孩子
” 常颖是双警家庭,自然比别人辛苦
“够坐吗?”我四处看看,没找到小罗的车
“没事,挤挤呗!”常颖招招手,忽回头嘱咐:“小猫,被窝呢?那可是公家财产,快去找回来!——” 两手空空这么一看,他们破门而入的时候,我好像把被窝直接撂地上,也跟着冲进去了
我应了常颖一声,急急回头上去找,正碰到裴正带咱们队上一波人从楼梯走下来
“裴队长
”我喊
“往哪儿去啊?”裴队疑惑问
“上楼
”我说
裴队一拧眉,周围几人也改了些面色
裴正很紧张道:“楼上封了,找什么?” “额……之前拎的被窝没了
”我不好意思道
“嚯!——”大家一同长舒口气
“怎么了?”我问
裴正猛戳我的肩膀几下,低声训诫:“当你第一天就把枪给丢了,想吓死个人啊!——记住,人在枪在!平时,枪弹分离!” “是!”我立正
其实抓捕结束后,我已将子弹退膛,并反复检查了保险栓
怎么说也是特训过的人啊,虽然最后没捞到毕业
裴队示意我和他们一同下去:“被子不在楼上,大概谁顺道捎带下去了,自己问问
” “欸
”我应道
“今天表现很好,沉得住气,就该这样
”裴正笑道:“没事早点回家,明天还有报告要写
” “谢谢队长!” 我又向其他同事打了招呼,回身看着裴正被众人簇拥的忙碌背影,想问他些什么,又不知从何开口
坐回车里,犹豫不决,心头空荡荡的
不自觉拍拍衣肩上蹭到的墙灰
这件短大衣,是我和程芦雪逛街时,她给我挑的
又轻又软,活动方便,寒秋里,亦暖和得极
内里的套头毛绒衫也是,她说颜色好看
白衬衫也是,她说穿着精神
长裤也是,她说黑色耐脏,但别老穿制服裤子,经常在外面跑,外裤要勤换
皮鞋也是,她说当然黑鞋好配,临时有任务回警局或什么正式场合,半道上不用换鞋
围巾也是,她说开什米尔的毛料子她挺喜欢
手套也是,她说真皮手套最防风,当警察风吹日晒的,怎么能不准备一双在车上备着…… 我喜欢这些衣物,喜欢它们和程芦雪有关
爱屋及乌,就是这个样子
一看时间都快七点了,我拿起手机,要打给程芦雪
我想,我还是应该先见见她
或许,秋俊悟又在耍花招?或许,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缘由? 一直以来,我说服自己不去多想、不要多问华先生的案情,到底是为程芦雪着想,还是为着懦弱的自己? 此时此刻,我应该直接了当问她,就算过去伤痕累累,只要我们坚守在一起,只要我一直陪着她,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的! 未来那么长
鼓起勇气,下定决心,我划开手机,已经有两通来自程芦雪的未接电话
我忙的时候,一般她只拨两次,就不会再打
心里很高兴的,她还是老样子,我们的生活绝不会为着什么改变
我应该告诉她,我爱她
我今晚就要告诉她
至于过往,总有一天会风平浪静
只要勇敢面对,往事虽不能忘,却也不能再纠缠谁
“小猫,忙完了?”程芦雪很快接起我的电话
“嗯,我……” 略一犹豫,程芦雪那边笑道:“我在开车
我去警局门口接你好不好?周五晚上,轻松一下嘛!” 正和我意,虽然明天还要加班,那有什么要紧,写结案报告对我来说,已经不是什么难事
“好的,不过我不能马上到,至少半小时
”我腾出右手,发动引擎
“不急,慢慢开车,等会儿见
”程芦雪道
“嗯!”我应着,听筒中“嘀哩”一声,她关闭了外放
转念一想,我在队上私群里发了一条公众消息——谁瞧见我被窝了?那是公家财产,捡走的麻烦联系我一下!急! 其实我一点儿也不急,我着急去见程芦雪,全天下没有比去见她这件事更大的事了! 我将车转入警局大门的时候,天又开始下雨,小海洋气候嘛,雨水充沛
远远看见程芦雪的车停在她每次等我的街口,心中温暖将化
特别特别想她,哪怕天天打电话,天天见面,还是想她
车一放稳白线格子内,我顾不得找雨伞,直接往淅淅沥沥的秋雨中冲刺
空气真清新,草与叶的爽和,坠雨砸出朵朵溏花,我轻盈快乐的跳着躲避,觉得咱局停车场,该重铺一回路啦
程芦雪见我沿路跑过来,宾利车的远光灯闪烁两下,向我示意
“怎么不打伞?”我坐进车里,她从驾驶座伸过手来,递给我几张柔软的面巾纸
我接过,擦擦头发和脸,拿下围脖,说:“下的不大
” 这时猛然一个闪电,接着“轰隆”大响,车外一时暴雨倾盆,浇得挡风玻璃上瀑布如注,水茫茫什么都看不清楚
“呵呵……”我兀自讪笑:“还是不要乱说话的好……” 程芦雪看着我轻笑
我侧头,眼前一亮,不觉痴痴发怔
程芦雪穿一条灰鸽紫的长水裙绉纱晚装,胸前莹莹亮片闪烁着低调华贵的光泽
下摆裙裾长而飘逸,娇足不现,而堪堪浮饰玉腿的轮廓
容妆比平时稍浓,说不出哪里不同,只更加柔婉典雅
口红也艳深了,一点娇嫣欲采,长发倾坠怡然,后面盘出古淑的髻绣,若隐若现
她流光溢彩,神态翩静,瞅着我仿佛打量憨态可掬的小兽,宠宠溺溺,叫我羞得没心没肺,感觉身体被掏空
一打眼只敢去看她珠圆玉润的宝光耳坠,脱口道:“去酒庄?” 大雨敲窗,她片刻才问:“什么?” “去酒庄?”我挺身坐直,这才将目光又锁住她
“当然
”她轻笑,颔首去瞧后视镜,准备将车开出匝道
忽罢了手,雨刷未启,先问我:“你喜欢这车的,你来开?” “真的?!”我喜上眉梢,仿佛从座位上蹦起
“不要啊?”她眸中烁烁,像在奇怪我为何一问
程芦雪便要推门,下车换座,我急依过身,抚住她说:“别呀,裙子弄脏了!——我到后座,然后你坐过来
” 雨乍缓乍急,这时又大了,程芦雪轻拎裙摆,抽身向我这里来,我往后退退身,轻将她手腕一提,程芦雪不禁轻嘤一声,一个踉跄横坐到我怀里
“啧,黄小猫!……”她蹙眉看我,却只得抱着我的脖颈坐稳
“嘿嘿!……”我纯真奸笑,紧紧搂住她,将脸埋在她胸前
“你今天真漂亮……”我轻声道
她一直很美
她的体香,温润清甜,叫人心安
程芦雪挣扎几下,捶拍起我的肩膀,薄怒道:“黄小猫,像什么样子?!……你放开!……叫人看见了!” 外面明明谁也没有,大风大雨的,匆匆路过也看不见吧!再说…… 我仰脸,委屈:“我抱抱我自己老婆也不行!……” 程芦雪忽倾身吻住我,温柔缠绵,转而炽烈迫切
我脑中空白,心尖甜痒不知所处,一时全身电流阵阵不歇,十万伏特
她双臂交缠,栖住我颈项,应觉察我不老实的手爪开始不自觉轻扯她的纱裾,呼吸急促,她一下捧住我的脸,朦胧多情望我
“头发长了呢……”她用手指轻揉我的前发:“有空,我带你去修一修……要不要?……” “……要要要!”我脑海中沉沉,也不管她到底问我要什么:“……雪儿,我们回家去吧!……”我简直哀求
“……噗!”程芦雪掩口轻笑,又捧住我在唇上好好亲了一下:“急猴……” “什么时候回去不行啊……”她柔声躺入我怀里,怨道:“不愿替我开车……” 我这时候听什么都弦外有音,话外有话
“好好好!”我搂住她蹭来蹭去,耳鬓厮磨,满口答应:“我们这就去,这就去,然后早点回家!” “——谁说我不愿替你开车?!”我一斜身挪去空座,已经手握方向盘,眼看侧视镜,激动表示:“我要给你开一辈子车!我要一辈子作你的老司机,啊不,小司机!——” 这种表达衷诚与爱慕的方式,三分二十七秒钟后我自己回过味来,立马汗颜得无法接受我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祝大家周末愉快,然后好好享受假期哦!爱乃们!笔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