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chael露出清浅的陪笑,径自喝了口水,又把空杯子交还给侍者,低沉的嗓音说了声:"李先生幸会。",躬身要走。
李潇云笑了伸手拦住他,双手紧钳了Michael的双臂挑逗般说:"那首《浪漫之恋》你真不会弹?"
Michael顿然一愣,甩开李潇云的手,长睫下的明眸泛出些疑惑,答了说:"不会。"
"想学吗?"李潇云微醉的神色略带傲慢。
Michael 勉强的笑笑,浅浅的笑靥呈现,在灯光辉映下十分的迷人。
李潇云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阴笑道:"今晚跟我走,我教教你。"
Michael似乎看出了李潇云的不怀好意,脸色沉了下来,转身欲走,难耐冲动的李潇云却一把拉过他,伸手去摸他俊秀的脸颊。
"啪"的一声,李潇云手中的酒杯飞了出去,他弯身抱住腿。原来Michael已经愠怒的踢了他一脚,冷冷低沉的声音十分吓人:"找死!"
"出什么事了?"一些人围过来。
Michael没多解释,狠狠的瞪了眼李潇云,头也不回的走开。
李潇云又羞又怒,但碍于人多不好发作。
一直找寻不到的赵三公子却在这个尴尬时候露面了,围观的人散去,赵三公子就拉了李潇云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的说:"你上海滩闻名的"王子.李"居然也有失手的时候。"
如果围观的都是陌生人,李潇云还不觉这么颜面尽失,偏他是个好面子的人,赵三又是个快嘴的。
"这小子猖狂得狠,听沈湘说是个洋人包养大的琴僮。"李潇云悻悻的自我解嘲,忽又说了句:"有本领你去试试,你要是得了手,我把你上次看上的那些国外花花画报尽数输给你。"
赵三最好赌,逢赌就挪不动步,听了李潇云轻蔑的话,只应了句:"你等了看好吧。"
一名副官匆忙来到杨司令太太倪玉凝身旁,低语了几句,倪玉凝起身对大家抱歉说:"我要走了,我家老杨今天提前回家了。",又吩咐副官说:"你去寻了小爷去车里等我。"
见倪玉凝走远,刚才还恭维倪玉凝的上官太太变了神色,话语夸张的叹息说:"要说这Dorothy是咱们"四校花"里命最苦不过的。嫁什么人不好,偏偏嫁个军阀当填房,人还没过门就先给半大个小子当上后妈。杨司令前妻的那个儿子也不是什么省油的,听说三天两头的找Dorothy麻烦,不是前些时沸沸扬扬的那个倪家贪污案子,就是这个继子算计她的。"
众人也有些耳闻,叹息的、为杨太太抱屈可怜的,议论纷纷。
"这当后妈还不算,还要帮杨司令养他那半大的小弟弟,这不就是养了两个拖油瓶。听说杨司令看上去风光,骨子里就是个军阀,年纪不大,人古板得老气横秋的,这脾气也暴戾得很,还没个情趣。在家里,对孩子是非打即骂。啧啧,那个狠辣呀~~吓得Dorothy早早的把自己的亲生儿子大老远送出了国,不敢让他在家受这份罪。"
"这个话又是风传野史吧?听说杨司令年轻有为,二十多岁时就已经接管十几万大军,英雄了得的。"有人质疑。
"怎么是野史,我这可是亲见亲闻。那次我去杨家给Dorothy送照片,恰逢上她家杨司令在楼上教训兄弟,那打得可怜呀,乖乖,我在楼下听得心跳得扑通通的。"上官太太边说边诡笑了拉过身边的太太附了耳朵低语了几句。
"哎哟,怎么有这种事?"
玉凝嗔怪的用手指戳着小弟杨汉威的头责怪说:"我若不编派说你哥回来了,你肯跟我回家吗?"
见小弟杨汉威沉默不语,玉凝微露嗔色。
"再不拖你走,你是不是要把蔡公馆掀翻了?刚才是为了什么?都动枪了。"
汉威低垂了睫毛不答话,玉凝再追问时,汉威已经扭过头去看窗外。玉凝知道他不肯说,想他多半也是没理,就不再追问他。
"你不愿意说我也不多问,我也不做这歹人惹你厌嫌我。你就但求这事别被你大哥知道,他一直反对我带你来这些热闹场所玩耍,再要知道了你在外面惹事生非,看不揭了你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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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儿,吃完饭就快些上楼去温习功课。"玉凝吩咐着刚放下筷子的小亮,又忙唤住正欲起身离开的汉威:"小弟,你留下。"
饭厅里就剩下叔嫂二人,玉凝将一张《龙城日报》推到汉威面前,嗔怪的问:"你还不肯说吗?"
汉威的眉头蹙起,整版的新闻配了清晰的图片,是他前日在蔡府酒会的卫生间门口枪指那个调戏他的无赖的照片。汉威立刻就想到那端着相机躲在阴暗角落里的蔡府表亲,嘴角一撇,一脸的轻屑,心里暗骂:"你这个无赖还真有种,跟小爷我火拼上了。"
见汉威沉默不语,玉凝忧虑的说:"小弟,事情闹大了,你要是不说出个原委究竟,怕我也难帮不上你。你大哥可是快回来了。"玉凝咽下后面的话,顿顿又说:"今天露西还打电话来向我兴师问罪,她上海那位表兄名贵的德国相机都被你打坏了,你这是抖的什么威风?"
汉威拿了报纸起身,轻松的笑了说:"姐,我上楼了。这件事我自有办法了结。"
玉凝恼怒的冲了他的背影喊了句:"你上次惹出的乱子还没个了局呢,就别再生事了。看你哥回来如何清算你。"
李潇云搂着新结识的小戏子茗花从光大洋行出来,身后的司机帮他们捧着大包小包购置的物品。
一辆耀眼的新款别克车轻松的蹩在李潇云眼前,将他们三人堵在一角。李潇云一见这款似曾相识的别克车,眼前顿时恍悟出一个身影。
一辆军车尾随了呼啸而来,停在了不远处,车上跳下二、三十个荷枪实弹的士兵,不容分说的驱散了街上过往的行人,马路两端被死死围堵住。
李潇云一阵紧张,预感到事情不妙。
车门缓缓打开,缓步下来一位青年军官。他优雅的摘下黑色墨镜,威挺的大沿军帽遮映下,英气勃勃的面容令李潇云实在无法将他同前天酒会上见到的那清秀如水的美少年联想到一起。
"杨汉威。"李潇云清楚的记得这个名字。
杨汉威倨傲的低眼藐着李潇云,傲然的笑笑,那笑里怀着占据上风的得意。
汉威身后的一名副官凑上前,向后面列队的士兵们打了个响指,做了个洒脱的手势。几个士兵如下山猛虎般冲了过来。
随了紧紧挽着李潇云胳膊的茗花一声尖叫,李潇云已经被飞来的一拳打得口鼻流血,头晕目眩。
副官轻轻勾勾手指,李潇云被两个士兵左右钳住双臂架了起来,竭尽全力的反抗也是徒劳,任由副官又上来拳打脚踢的一番折磨,李潇云已经满眼血花,鼻青脸肿。
李潇云当然知道他们是为什么事情兴师问罪而来,但没想到这杨家的少爷居然能如此肆无忌惮,在光天化日下动用军队来以众欺少。
副官抖嗦着一张报纸,在李潇云面前阴阴的笑着揉作一团,然后啧啧说:"唉呦,可惜这点笔墨,到头来也就能用来当茅厕的草纸擦擦腚沟子。"
说罢,将揉皱成团的报纸狠狠的在李潇云那鼻青脸肿口鼻流血的面颊上刮擦着,坚硬的报纸折棱磨蹭得李潇云面部生疼。
"光天化日,你们还有没个王法!"李潇云挣扎着喝道。
"呵,他还知道什么是王法!"副官用枪托敲着李潇云的头,对周围的士兵奚落的嘲弄说。
"这龙城地界,你去打听打听,我们小爷就是王法,这里的王法姓杨。你搞懂了再来!上海的少爷,狗屎!"
副官啐了口吐沫,招呼左右说:"你们接着教训这滩狗屎!"
副官一声吩咐,几个士兵上来又是一阵凶猛的猛踢猛打。李潇云哪里受过这种委屈折磨,抱了头本能的蜷缩成一团,但男儿的尊严又迫使他坚忍了不求饶,只是痛苦的呻吟嚎叫着。
"小爷,怎么样?"李潇云隐约看到副官邀功般对杨汉威问道。
杨汉威摆摆手。
"把他架起来!"副官忙会意的吩咐。
杨汉威走到李潇云面前,剑气寒光般冷煞灼人的眼神已经不再是前日让李潇云魂飞神往的那般清澄如水的诱人,那目光中分明含着一股杀气,让李潇云痛楚的身体一阵颤栗。
杨汉威雪白的手套,顺手从副官的腰间抄过把手枪,枪筒抵住李潇云的下颌轻轻向上用力一抬,深沉的声音鄙夷不屑的一字一顿说:"也不打听打听小爷是谁,就来龙城的地盘撒野!"
那枪就顶在李潇云的下颌上,食指一挑,子弹上膛。随了"噶噔"一身,李潇云心头一震。
就这么仓皇送命当然不是他所想,虽说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但要他向这位"龙城王府"的"千岁爷"求饶,他李潇云也丢不起这个脸。
李潇云咽着血腥的吐沫苦笑一下,声音艰难但仍然玩世不恭的用暧昧的眼神悠然的望着杨汉威剧咳着一阵大笑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无赖!"杨汉威飞起一脚,李潇云一声惨叫,疼痛得挣脱了士兵的拘缚,佝偻了身子半蹲在地上呻吟着。
副官小黑子忙上前拉了汉威说:"小爷,算了,这种人渣,踩死他都嫌弄脏了爷你的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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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电闪雷鸣的暴雨已经过去,夏天的天气都象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玉凝呆坐在餐桌前,看着一桌将冷的饭菜,就是住箸不动。
抬头看看表已经是快晚上八点了。
罗嫂迟疑说:"太太,你还是先吃吧。小爷说他去营里了,路远,估计要晚回来;少爷说是要去同学那里补习功课。"
玉凝叹口气说:"我刚让胡伯打过电话去营里催过,好像小爷并不在营里。"
玉凝侧头微笑着凝视着神色略带慌张的罗嫂,沉吟一会儿,又自我排解着无奈般的补充说:"怕是小爷已经从营里出来,在回家的路上了。这大雨瓢泼的天气,怎么不让人为他们操心。"
罗嫂这才略出口气,定定神说:"那我再把汤拿去热上一热。"
"先不用,等他们两个回来吧。"玉凝眼光一晃,缓缓的又追问道:"少爷是去哪位同学家补习功课了?打个电话过去问问。"
罗嫂略显犹豫:"少爷他~他没说。"
"不该呀,老爷不是一直教训他说,出门一定要跟家里长辈打好招呼,说清楚去哪里。"玉凝缓慢的拖长语调说着:"这老爷就是不在家,规矩总不能坏了呀。"
"这~~"罗嫂支吾说:"我~我问过少爷,少爷说,这个同学家里没通电话。"
"没通电话?这倒稀罕,明德中学特学班都是咱们龙城头面人家的孩子。姓什么的同学呀?"玉凝追问着,话语犀利。
"没~~没~听少爷说起。"罗嫂尴尬的陪笑着。
玉凝淡然的笑笑,似是猜出些端倪,说:"不妨,我就等了少爷和小爷回来再吃。赶不巧还能等了老爷回来的早,一家人一起吃晚饭也很有趣呢。"
玉凝心中暗自生寒,亮儿已经是无药可救了,看来这继母同继子就是天敌了,无论她如何对亮儿好,亮儿就是处处同她最对。如今令她伤心的是小弟威儿,自从亮儿回到杨家,威儿毕竟还是同杨家人亲。就连亮儿闯了天大的祸,偷听了她同娘家人谈话而把二叔贪污的事捅给了报界,害得二叔身败名裂,险些同她断绝关系,居然威儿始终为亮儿遮掩出头。那天的酒会上,汉威竟然为了摆平这事,孤注一掷的去求来他平日最嫌弃的大姐凤荣出面代为同倪家调停。汉威宁可为了亮儿忍受霸道的大姐无端的欺负羞辱,终于让大姐夫出钱摆平了倪家生意上的损失,平息了这场风波。就连酒会上露西的琴师没到,临时请他去救场的差事,他都痛快的答应了。换了平时,高傲的小弟肯定不会同意。而这些都是为了亮儿,玉凝不知道有朝一日,汉威会不会为她这位嫂子如此付出呢。
罗嫂满腹心思的喏喏附和着下去,胡伯偷偷把她拉到一边,焦虑的低声责怪:"这小爷和少爷是怎么搞的,去扫个墓,说好速去速回的,怎么天都黑了还不回来。"
看到饭厅外老管家胡伯隐隐绰绰的身影,玉凝如破解八卦阵般的来了兴致,也不觉得饿了。
"胡伯。"玉凝喊来胡伯问:"司令快回来了,去接他的车备好了吗?"
"备~~好了。"胡伯并不想扯谎骗这位精明的太太,可是为了替小爷汉威和亮儿少爷遮挡,他又不得不跟了众人演戏。
"奇怪,小爷去了军里,小黑子怎么反在家里?"玉凝的一句话胡伯语讷了,支支吾吾了很久,玉凝笑了说,"我也懒得管小爷的事,他人大了,主意也大了。"说着把手中的报纸递给胡伯说:"今天刚来的《龙城日报》,头条的新闻,这里面说的那个"长得皮肤黝黑,两颗大板牙"的那个"狗仗人势"打人的副官,会是谁呀?还四处宣扬这龙城的"王法"姓杨,且不说他带坏了小爷,就凭这句惹事招灾的混账话,怕司令回来枪毙这个混账的心都有呢。"
太太话里有话,胡伯热血一下涌去大脑,木然而慌忙的从太太手中接过报纸,一副照片映入视野。小爷汉威拔枪顶了个年轻男子脑袋的,标题是"冲冠一怒为红颜,杨公府少千岁枪挑情敌"。
"不是这版,这都是昨天的新闻了。你但可翻过去看那头版的新闻。"玉凝奚落的说,"这小黑子也确实该好好教训了,怎么在小爷身边就不撺掇主子学个好。"
胡伯边躬身附和着太太的训示,边飞速扫着报纸的新闻。才明白他的儿子小黑子跟了小爷汉威今天上午去街上闹事打人了,居然还动用了军队,被记者登上了报。杨家大爷杨汉辰稳重严谨的作风,加之杨家谨肃著称的家规,胡伯都不敢再往下多想,小腿肚已经在发颤。
飞来横祸
玉凝叹口气又说:"你看看报上写的,纠缠戏子、争风吃醋,还动了军队,这不是土匪恶霸吗?按说杨家这等大户人家,平日对待下人就是太过和善了。换了过去,王府里那王子贝勒犯点错,代了挨打的不都是这贴身的跟班小厮呀。我和老爷什么时候让小黑子代他主人受过苦了?虽然是这板子次次落在了小爷身上,小黑子也不能太胡来了。"玉凝悠然的说,面色并没看出一丝震怒的意思。但胡伯已经明白了两个信息,小爷同小亮少爷出去祭坟的事,怕是太太看出些名堂了,现在开始借题发挥;报纸上的事,小爷怕上罪责难逃了,太太这回怕是不会为小爷遮掩了。晚上大爷就要回来,胡伯急得团团转了摩拳擦掌,转了身告退下去直接寻了儿子小黑来到灶间。
灶房里,吊在门框上的小黑子在呲牙咧嘴的大叫着讨饶:"唉呦,唉呦,打死我了,爹呀,我真不知道,你打死我也真不知道呀!"
胡伯气急败坏的用通火的竹棍挑起一张《龙城日报》呼喝着:"小兔崽子,你倒是说说,为什么呀?"
"唉呦,爹呀,我的亲爹,小爷为什么打那个无赖我怎么知道,我一个当兵的,还不是长官说什么,我只有服从的份儿,真不知道呀。"小黑子正经说话的神态都象在调侃,难怪胡伯不信他的话,抡起棍子又打了几下。
"孽障,你倒推得干净,这事就都是小爷的不是,你就这么清白?我还不知道你这个畜牲,狗舔靴子,拿了鞋面当镜子照脸的事什么时候少过你!",胡伯边抽边逼问,小黑子嚎着哀求着:"我真不知道,唉呦~~唉呦~~娘呀~~小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