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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二三年——by晚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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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旻哑然,不能言语。他总想自己是在发觉谦成嫌弃时,心才腐烂的,但其实是早在之前。颤抖的手放在口中咬,谦成一把握住贴在自个脸上。"我也不是不肯陪你的,尤其在听到广播后。因为我怕--"
"我是没用,不敢一个人死,总想。"小旻喘着大气,一字一字慢慢地说。谦成伸指点住他的嘴,摇了摇头:"其实我比你没用。怕看你先我一步走。怕是一个人逃,一个人活,一个人等死。"
小旻的样子纵然此刻都很美丽。棕红的碎发伏贴在尖细的小脸上,一双湿湿红红的眼睛,与长翘的睫毛适合极了,精致的像上过妆。谦成温柔地托起来,深吻不放,比以往任何一回都久。小旻想,倘若这时候走了,大约是最好的。
但是谦成怎会让这一个人在他怀里窒息?他微躬起身,抚了下那尚在淌血的伤口,说:"小旻,你血流的太厉害了。"
是疫病的缘由吧,凝血功能失常。小旻早察觉了,在那一枪穿过肩膀的时候,他还有些庆幸,失血过多而死,可比周身腐蚀爬满蛆虫幸福许多。但谦成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眼见谦成支起身来,照例拢了拢自己的头发,小旻惊恐地牵住他。"你做什么?"谦成浅笑:"等一下,我去找东西给你止血。"
外头又是一阵炮轰,如在警告,唯恐有人不知那处的危险。小旻拼死曳住谦成的手,不休地摇头。指甲揿在臂膀里不够,还一头埋下,疯狗似的啃上一口。他想,我让你感染,看你要不要留下陪我,可想得太傻。谦成还是甩开了他。任他抽泣他叫喊:"不要!那是送死。不可以。求你了。"
谦成说:"你的血再流会死的。"小旻说:"我不怕。"谦成说:"但我怕。"于是,人终是冲了出去。小旻翻过身,朝外爬。眼睁睁瞧一个弹药炸开来。烟熏出泪,泪满了眼。"阿谦!你这个胆小鬼!混蛋!太过分了,说好不丢下我的!"那个与自己戴着对戒的人,这样就走了。
不大的洞穴,顿然宽敞许多。小旻独自窝在里面,灰一层又一层蒙下来。他掏出兜里的手机。屏幕上,谦成正认真地开车,任随自己一旁扮鬼脸,都不吝啬一个笑。他慢慢地、懒懒地躺到地上,不哭不喊,只揣着手机,分秒也不肯离眼。
直到后来,嘟的一声没有了电,关机了。谁都不知道,是他的眼前先黑的,还是那屏幕先黑的。

第四年

赤柱那一片海,水天一色。还有细软的白沙,有密致的海风。
一般来说,在海里玩水在海滩休憩的都是外国人,本地人是更喜欢烧烤的。三五成群在一方方石块堆砌成的烧烤台前,一吃一聊就是大半天。
又来了一批人,男男女女五六个,寻了个尚不算湿的烧烤台,砸炭生火。当时顾思谣就从那堆人里走了出来,不耐烦地揿电话号码,眉心攒出一个人字。
他立在临海的石栏边,一脚踏石栏,看眼底的水涌上来,困在凹下的石洼里,再褪不去。身后的朋友逗山上跑下来寻食的四五只猫,嘻嘻哈哈,好不吵闹。
顾思谣扫了他们一眼,朝电话那头低沉的讯问:"在哪。"一下子,两道剑眉就怒地竖进鬓发里。"哈瓦那!跑那里去干嘛!"他一吼,猫全躲到了垃圾桶后面。朋友一哄而笑,他也没理会。
电话那端回得很平静,害顾思谣也不经意冷却下来。"是,我打你宿舍没人接。问了人说你大概又旅行。"他说话,脚还在石栏上一点一点,越是不耐烦,点得越频繁。"哥本哈根不够你采风吗?"电话那端静的像座坟墓。顾思谣用鼻子一哼:"喂,说话,你是在漫游。"
那个人好像笑了笑,轻轻说了一句,顾思谣又吼了起来:"少来,你敢掐我电话试试。"脚又在石栏上嗒嗒作响,他忍住气问:"什么时候回来。"那回答令他很不满。"我才不要呢。现在六月,年底太晚了,你的暑假呢?"他近乎要为那座坟墓疯狂了,对着手机嚷嚷:"哪里的海浪不是一样的!我现在在赤柱烧烤,这里有的是浪。"
"喂?喂!"电话里传出嘟嘟的响音。朋友们纷纷噗哧而笑。顾思谣骂了一声,将手机摔进海里。朋友们吓了一跳,翻炭的翻炭,扇火的扇火。顾思谣走了过来,拾了块炭精朝里扔进去。

林秋染合上电话,向对座的老人微笑。人老耳朵不好使了,捻下咬着的雪茄,问:"女朋友?你妈妈?"林秋染点了点头,说的好似甜蜜:"女朋友。"老人吃吃的笑,落腮的胡须一抖一抖,白里带银,仿佛在勉强意示自己仍然矍铄。"也是学画画的?"林秋染摇头,答得很轻:"他在香港。"老人明白这种无奈,为他长叹了一口,叼回雪茄:"林,我上去了啊。"
林秋染嗯了下,又想起什么,追到楼梯上,把钱塞给老人。"这是三天的房钱,我先付了去。"老人顿了顿,自己一直不好意思开口的事,这孩子都察觉到了。真是讨喜。他抚了抚林秋染的肩,嘱咐早些睡。林秋染微咧着嘴,合眼颔首。老人很知道这孩子的漂亮,但他说不出是怎样的一种漂亮。活了大半一辈子,就看过大浪淘沙,他不知道还有一种美,是秋染枫林。
这家住户是一对当地老夫妻,儿女在市区中心工作,不一起住。这里临海的屋子有一爿,林秋染选择这家,是为了阁楼上的三面小窗。窗帘垂挂落地,弯成一个个半椭圆。掀开,有雅观的景致,放下来,房间又黑的很宁静。帘子间的缝隙遮不严实,有光透进来,射在屋里,光影效果很棒。
顾思谣的那通电话是在白天打的,但哈瓦那这个时间是晚上,约有十二小时的时差。林秋染躺在矮低的木床上。他不会为明天计划,有那么一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风流。但他会仔细琢磨今天的事,过去的事。然后输在手提电脑上,记录的十分细腻,细腻的有些变态。
随身携带的相机,是canon 1v。林秋染倒是不会去买哈苏,但这一架在胶片机里也是顶好的。只是如今也不卖了,因为是数码的天下。当然,他也不是不用数码。家里有台20D,不过一个人旅行、交功课都不大用。只是和朋友外出,要拍照了,才换上镜头帮忙他们留影,但他是很少和朋友出去的。所幸用的镜头大多能在两种机子上互换,不至于浪费20D的镜头钱。
至于林秋染为什么偏爱胶片机,倒不像大多数人的胶片情怀,而是性格所致。他宁可放任失败,去后悔去学习,也不选择补救,那是强求。数码机的补救余地太大,不是他的风格。再说,他追求的不是单纯漂亮的片子,而是里头那点意思,因而纵然是数码机也并不占优势。
林秋染使相机不是业余爱好。他在丹麦一所美院读,时常要交这类作业。他功课很好,素来有奖学金,态度异常认真,就像对待自己的感情。他有很多受好评的画和片子,但都不是个人最中意的。最中意的那张,如今带在身边。它没有获奖,因为它从未对外公开,因为它是偷拍的。
相片压在钱夹里,和学生证面对面。学生证上,林秋染的头发比较长,在国外老被认作日本学生。于是,剪短成现在这样,有点像鸟巢。又于是,他在考虑剃平了,比板寸还薄许多那种。觉得如若这样,再搭上副墨镜,会非常有艺术家气质,当然,也非常简单让顾思谣发彪,因而计划暂时没有施行。
说到那张相片,它藏住了一个秘密,B区的秘密。那时他年少轻狂,仗着父亲在A区翻手是云覆手是雨,得以进入了几近废墟的B区。随人员一路前往,他感觉自己几乎不能停下摁快门的指头,或许他是有停的,停下来冷静,但也忘了构图,忘了用光。他自小接触的震撼都来自艺术,所以当见到B区的景象时,便招架不及了。
他曾拍过一张,是个防暴兵倒在过道的窗口上。不远处还有名被枪击毙的人。人员说,那防暴兵脖颈后受了撞击,是被一面铃鼓上裸露的钉子插入致死的。林秋染向窗里望去,斜倒的小桌子小椅子,和一只只的铃鼓。那是幼稚园里的一个班级,倒在一旁的是老师。
不过,他收在钱夹里的不是这张。那一张上,有块白布铺在地上,简简单单,占了大半篇幅。唯有相片的左下角,有腐烂到不能辨识的物体。像是手,因为里面揣了只手机。那时,人员掀开数块大石,才发现这个人。大家心知肚明,不言只字掩上了白布,躲开来。林秋染借着影相为由,逗留了片刻,偷偷摸走手机。然后人员便在白布上点了油火。
由于有大石的庇护,那成了少有余下的感染者尸体,手机也尚算完好。林秋染仔细消毒,安上电池,当时的画面又重现了。他蓦然一笑,原来他们和自己是一样的。那么,白布下的是哪一个?那样时刻他在想什么?身边的人又在哪里?彻夜,林秋染都没睡,只不断的假设。
顾思谣对这事一无所知,他只在中国转,没出去过,自不说A区B区。哪像林秋染不安分的四处跑。仔细算算,林秋染这辈子最安分的时候,大约就是同顾思谣一齐念大学的日子。但大学毕业后,他回A区看父亲,得机去了B区,拍下这张照片,于是决心了远赴求学,辗转不停。
林秋染很清楚,普通恋人到了大学毕业,也很难过分手这个关卡,何况他和顾思谣。顾思谣待他极好,唯一不称心的,就是老爱在自己取景时指手画脚。但这只是小事,他离开,是不愿为这个人牺牲了自己专于的事业。尤其有那张照片,让他想去不同的地方,找像照片里的那样、别人的故事。
他也是不舍得顾思谣的。这个人对自己的执著、唠叨,都记得清晰。而且,他林秋染就是那种喜欢他人麻烦兮兮来照顾自己的类型。但自己已经出来了,对两地恋爱不抱太大希望,只能吊着顾思谣,也不分手。一通电话,得闲的时候多说几句,不得闲就晾在一边,是常事。诚然,他也觉这样不厚道,所以自认了遭天谴,害上不轻的抑郁症,都因长时间一个人。
可他并不是感情淡薄的。他只是喜欢上了艺术这种孤独的事业。

顾思谣也察觉自己铆上了一个孤独的人。
如今他坐到了电讯公司高层,办公室里算宽敞的,还有电视。周一到周五的新闻就是这样,一天下来,不休地重复,握着遥控器,不论开不论关,他都得想起林秋染。
原本在一起的时候,明明不是这样的!虽然顾思谣承认,他的感情,一半是抢来的。犹记那时候,自己示了意,林秋染推托,自己便脑袋一热,抱死了他,捎起一听又一听的酒往他喉咙里灌。事毕,林秋染醒来知晓了,笑了笑说,能和我交往吗。却是主动开口的。
顾思谣懂,林秋染就是这样,说什么都不要,你若强迫,他偏又乐在心底。乖张地随缘,连勉强的事也全然当作是浪漫。真是欠揍了。但假使真出拳揍了,林秋染怕还是林秋染,性子不改,还得闹自己心疼。所以他能做的,只是时常对这家伙浪漫一下。
偏偏眼下天各一方,哪晓得林秋染怎么就昏了头,这回事也随了去,安于现状。他摸出了手机,叭叭叭拨着号。他这个人就怕寂寞,一见不到对方,心就痒痒。

一处浪自有一处的不一样。赤柱的能打湿石栏和烧烤台,哈瓦那的则会拍到公路上。林秋染蹲在三角架前守候他心想要的浪,手不时拉下圆帽的卷边,定住碎发。都说戴帽子好看的人头型好,那林秋染适合极了这种圆帽,应不是一般好的了。
身边突然坐下一个中年男人,说:"两天啦。"林秋染扫了一眼,眼熟,知道是住在附近的人。摊手说:"抱歉,我不太懂西班牙语。"男人指了指海,又摸一下相机,讲了不大流利的英文:"我说,在这里等了很久啊,拍照。"林秋染笑一笑,算是回答,继续自己的事。
人家不爱搭理,男人仍自顾自说话。他是来搭讪的,上下端详的目光就告诉了林秋染。"之前我也见过有人来等浪。说是见过一张照片。"林秋染接道:"嗯,有那么一幅,我印象很深。浪打在公路上,小孩子都躲--"男人的手勾到了他腰上,林秋染皱眉,正要去拂掉,电话响了。
"喂?"一接起来,男人的手就收去了。林秋染不在意,边听电话边守浪。"你换手机了?怎么连号码都变了。"那端咋咋的解释,他扑嗤一下笑出来。"呵呵,你真可爱。"默然了片刻,他有些惊讶,但立即又沉着起来:"什么......你来迟了。我已经不在哈瓦那了。"
谎一扯下,他倒镇静的圆好。"抱歉。我知道。香港飞那里要转机,不容易。"对方仍不罢休,他轻叹道:"但我没那么快回学校。"他感觉到自己等的浪要来了,心不在焉地说:"先这样。你可以一个人在那好好玩几天。我要拍照了。"吼叫都从手机里透出来,林秋染掩了一会儿,答:"不告诉可以么。省了你再浪费机票钱。"那人好似安宁了下来,是暴风雨前的平静。他吸了口气,回道:"是。我是躲你。别再扔手机到什么河里海里了。"啪一下索性关掉了。
想到顾思谣此刻会是怎一般神情,林秋染就忍俊不禁。他贴着取景框屏气对焦,一个浪扑下,也不知快门摁的是不是时候。于是又继续待下一波。他趁机回望四下,那揩油的男人早已不知去向,确是被他的冷漠气跑了。

林秋染最喜欢去两个地方取景,一是有水的地方,江河湖海乃至人家未拧紧的水龙头,还有一个是墓地。那通电话过了三天,他搭车半个多小时,独自去了一片墓地。清晨去,傍晚回来,两个拍照的最佳时机都不放过。
当他再回到暂居的那条街时,发现了那个人。他坐在海堤上,两脚一荡一荡的,手里夹着一只雪茄。浪一打来,他极不耐烦的掸了掸湿衣裳。林秋染手头只有广角头和鱼眼镜,不得不跑近了拍下,然后转身就跑。但那人长了顺风耳,飞毛腿,翻身从围栏上跳下,一把逮住了他。
"你还想逃!幸好我聪明,骗大使馆问了,才知道你根本没走。林秋染你!"顾思谣扭住他的臂膀,要把他揉烂在掌心。林秋染吃痛,伏在跟前的胸膛上:"谣谣,好疼。"顾思谣松了点气力,仍是不放手:"你做什么骗我?"林秋染说:"你知道我不喜欢别人打扰的。"顾思谣哼了一鼻子气:"那你直跟我说啊。"林秋染轻声笑他:"你都不信我,去大使馆查了。我说那话,你还不怪我要学业不要你,揍扁我才甘心。"顾思谣叼回了雪茄,没说话。林秋染自然而然将它捻过来,放在嘴里吸。顾思谣舒了口气,捏捏他肩头。二人一同沿海滨路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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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林秋染和老夫妇打了招呼,多塞了些钱,请求让顾思谣一起住下。老夫妇喜欢林秋染,对他的恳请也乐于接受。
回到房间,一拉开灯,顾思谣就把林秋染扑在床上。林秋染住在这里几天,尚且还以客人自居,不晓得顾思谣刚来就能肆无忌惮了。"你等等,我收拾一下。"林秋染背贴床,双脚还在地上蹬。顾思谣拽起他的领口:"我等了一年半了,这么长时间你不去收拾?"林秋染词穷,只抱住他的头,唤"谣谣、谣谣"的。
叩门声响起,林秋染惊地一搡,失手把顾思谣推到地上。顾思谣比划了个大拇指,又点了点头,示意林秋然你厉害、等着瞧。林秋染坐在床沿,低头掩笑。顾思谣去开门,老妇好心端了酒和面包进来。林秋染起身立在一旁,顾思谣接下东西,又和老妇笑应了几句。
"怎么样?"林秋染要帮他端,顾思谣不肯,揉掐他的腰,和点心一起带到床边。"不怎么样。我疼死了。"林秋染笑他孩子气,淡然地说:"那好啊,你也累了,早点休息。"顾思谣吼道:"谁要休息了!我今天非要你把话说明了,再弄死你弄死你弄死你!"手指点在唇上,林秋染嘘了一声,又比比楼下。顾思谣万般火气都只能合眼,硬消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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