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为这样一双眼而心悸。有的事情从一开始就明白了,可为什么还是渴望不同的答案?在少年离开璨梦后,自己也来到狩月,与他生活在同一个城市里,在人潮里在天桥上,愚蠢而天真地期待与少年相遇。他盲目得像个刚识情滋味的少年,真的在路上捡回少年后,却又重新看透冷酷的现实。
低下头,一勺饭送至唇边又停住,盛着美味食物的勺落回盘中,少年淡淡地说,"契约期还没满。"
契约期还没满,他要回去。不管契约期没满是否是一个借口,他回去的决定不会改变。即使被烨用"宠物"来作比,他也不在乎。
"你呵......"烨叹息,眨了一下眼,掩去泛起的落寞寂寥,偏过头去看向窗外的树林,轻声说,"林戒语出车祸入院,听说还没醒。"爱上林戒语的人--很辛苦吧。
没人再说一句话,再美味的食物也食不下咽。
森林间的木屋,典型的北美式建筑,树木遮掩下露出砖红色的屋顶,和一些奶白色的墙壁。坐在二楼的阳台上,能看见蜿蜒的公路穿过秋天的树林。绕山而修的公路,灰黑的路面铺覆了片片飘落下树梢的梧桐叶,每当有车驶过,带起的风吹着那些叶子翻覆聚散。
在夕阳里静默地注视这一切,心灵也随之沉静安宁。
"这里是狩月和川元的交界地。"女孩咬着青苹果,慢慢地走上阳台。古子牧坐在秋千椅中,没有回首也没有吭声,秋千椅轻轻地微微地荡着,吊着秋千椅的铁链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女孩与他并肩而坐,啃咬酸甜多汁的青苹果,一头绚紫色的利落短发在晚风中飞扬,露出白皙的右耳,与右耳上嚣张的九个银环。"那家伙本来想带着你私奔到川元去。"途中发现少年烧得厉害,烨只能来向她求救。
"这里距狩月有多远?"不理会女孩爆出的惊天秘密,古子牧淡淡地问。
"如果你准备走回去--最好带上帐篷。"女孩凉凉地说。他可以打电话向林家求助,但他没有。就算用双脚走,也要回到狩月去。还真是个倔强而别扭的家伙!不过,她喜欢。"明天我正好去狩月,可以顺路带上你。"
偏过头,看了女孩一眼,古子牧的眼里竟多了丝笑意。他温和如昔地轻声道:"谢谢。"
"看在同学的份上而已。"女孩哼了声,无可无不可。"丹宁五中......不知初中部的化学狂人被炸死了没......"叹了口气。迅速收拾起回忆,女孩又道,"依你的性格,你也不会在乎谁是你的同学。"一个无情的家伙,却令烨失去理智做出私奔这种幼稚举动。将苹果心抛向树林深处,让它来于尘土归于尘土,女孩起身走进屋去。
"差点忘了,"一手扶着门框,女孩漫不经心地回头,"我是艾明曦。"丹宁五中的艾明曦,不漂泊不流浪的艾明曦,本质就是风的艾明曦。她笑得很神秘,像传说里无所不知的女巫,"你不认识我,可我知道你,古子牧。"
"我很荣幸。"古子牧温柔地点头,笑容淡淡,模样乖顺得像某种无害的小动物,但艾明曦能发誓他是海蛇,把他惹火了惹他的人必死无疑。
"送你一句话--人生最糟糕的事,不过是回到原点。"不再多言,艾明曦步履如猫,消失在光线暗淡的屋里。
人生最糟糕的事,不过是回到原点。
秋千椅轻轻地荡着,铁链发出的嘎吱声此时听来格外地响,更显出这个傍晚的寂静与宁和。少年秀丽的面容在夕辉里看来是那样地忧伤。他翕动着唇,他的话语只有风中的精灵听到。
人生最糟糕的事,不过是回到原点。林戒语,古子牧的原点没有你。
早晨,古子牧起得很早,做了简单的西式早餐,咖啡煮好时,艾明曦手上拿着个信封走进厨房。
"那家伙走了。"落座后,将信封压在桌面推出,给自己倒了杯不加糖的咖啡,艾明曦目光犀利地盯视对面的少年。"他给你留了信。"
素白的信封上,只有"古子牧启"四个字。有人说字如其人,烨的字正像他本人般俊秀而清冷。古子牧喝口果汁,抿唇浅笑。笑而不语。
端着素瓷咖啡杯,嗅到浓淳的香气。缓缓呷了一口,艾明曦很满意古子牧的手艺。
"不看看?"放下咖啡杯,艾明曦撕了一片面包沾了酱汁送入口中。"古子牧,你很无情。不过,不看也好,烨那个傻瓜也会死心了。"
默默地捧着盛了七分满的芒果汁的玻璃杯,许久,古子牧才淡淡地道:"假如你见到烨,请你转告他,我很好。"
他会过得很好,因为他是古子牧。所以,忘了他,不要再牵挂他。
略一怔忡,艾明曦看着低垂眼睑的少年半晌,肯定今天不是一个好的开始,用纸巾擦去唇角的酱渍,沉声道,"可以--如果还能见到他。"
天空阴霾,心情也阴郁。又要下雨了--今天真不是一个好的开始。
※※z※※y※※z※※z※※
狩月市,N.C大附属医院
"发生了这种事......"坐在医院的小型会议室内,慕容月颇感无奈地耸耸肩,脸上笑容不变,对坐在长桌另一端的漂亮男子表示歉意,"我很抱歉。"嘴上说着抱歉,却无半点诚意。慕容月关心的并非躺在病床上迟迟不醒的林戒语,也不是被林戒音关入精神病院的慕容雪,而是慕容家的利益。林戒音不是空有美貌的花瓶,此时撑起林家的他看穿了慕容月的来意。她也不必拐弯抹角,嫣然一笑,开门见山地道,"二少爷,既然小妹做了这样的错事,我想两家的联姻也不会实现......"
"你随时可以带慕容雪回去。"长辫垂在左胸,穿了一袭白色长衫的林戒音看上去像是从古代画轴里走出来的谪仙,却笑得那么娇,让人觉得他撒娇是自然而必然的事,意义不明的眼神令慕容月心悸,他还是用动听的嗓音慢慢地说,"我不是大哥,学不来大哥那套只对事不对人的准则。慕容小姐,请你藏好慕容雪,否则,我会为她准备好一千朵白玫瑰送葬。"
没料到这个漂亮的林家二少竟如此任性,任性得像个冷酷的孩子,会为了心爱的大哥去拼命,慕容月惊愕不已,问他:"二少爷,失去慕容家这个合作伙伴,你不怕林家损失惨重?"
嗤笑一声,林戒音不屑至极,用一种古怪的眼光定定瞧向那个在商界翻云覆雨的女人,仿佛在看一个智力低下的非常人类,既同情怜悯,又滑稽可笑。"慕容月,损失惨重的是谁,你算清楚了吗?你凭什么威胁林家?"林家实力的雄厚,岂是慕容家可企及的。慕容月还真高估了自己!不想再浪费时间,林戒音起身离开。漂亮的男子,走路也美如舞蹈,却不阴弱,曼妙得犹如玫瑰花丛间翩跹的蝴蝶,带起香甜的风。"慕容小姐,顺便告诉你,"凑近女子白皙圆润的耳,呵气在耳边,林戒音的声音带着魔魅,"我不管林家的事,不是因为大哥一手独揽,而是我没有兴趣。所以,我不会感激你。慕容月,一开始你就错了。"
恍如跌落冰海,慕容月全身僵冷地看着漂亮男子离去。林戒音不会放过慕容家的,他将向胆敢伤害林戒语的慕容家百倍、千倍地讨回!!怎么办?怎么办......
"魔鬼!"慕容月抖着唇骂道。林戒音,一个漂亮得像天使的魔鬼。他是个任性至极的孩子,不会在乎他毁灭性的报复将带来什么样的灾难。抱住自己,慕容月忽然发现自己孤独而恐惧,没有人在她身边,没有人给她鼓励。是她让父亲生不如死,是她逼疯小妹。将亲人一个个地毁了,而最终,她毁了自己毁了慕容家......
走在走廊里,尽管一面墙壁的窗户全敞开了通风,林戒音还是能闻到医院特有的味道。他不喜欢这股味道--死亡的气息。
"大哥哥好漂亮啊!"小男孩仰着头,两眼放光地望着走过去的林戒音。男子经过的那刻,正好挡住小男孩面前的阳光;以小男孩的角度看来,男子犹如发光的生物,连男子的头发也美得不可思议,不像是这个星球的种族。"哎哟!谁打我的头......"抱着被猛敲一记的后脑勺回头,愤怒地对上一双目光轻蔑的漂亮眼眸。"哇!安琪儿?"见色忘痛地,小男孩惊叫,立刻又被那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水晶娃娃一拳击中鼻梁。捂住鼻子低下头,盯着指缝间漏下去的鲜红液体,怔愣了足有十秒之久,小男孩怒不可遏地一把揪起水晶娃娃的领口,"你!"可是一看那双清澄无邪的美丽大眼,小男孩顿时觉得自己在欺负良幼,心虚地放开手,不敢再正眼看那个娃娃。
"我什么啊?"宝宝双手叉腰,很恶霸地瞪那个眼睛左转右瞟就是不看他的小男孩。"你竟然敢觊觎我爸爸的美色,你小心我妈妈半夜来找你聊天!"把最近热播的电视剧中的台词借用一下,宝宝凶恶得像只小老虎。"我告诉你,我爸爸不会娶你,我爸爸根本不爱你,所以你不许再对我爸爸流口水!"
"谁对你爸爸流口水啊?"暴跳起来,小男孩的拳头停在半空中,面对一个漂亮得让他心动的娃娃,这一拳怎么也打不下去。"我才不喜欢男人呢!"为了自己的清白,他辩驳。"我将来要娶个世界上最美的老婆。"
"哼!"宝宝拿出牛肉干,剥开彩色的纸衣,塞了一颗到嘴里,边嚼边说:"我老婆肯定比你的老婆好......因为我要娶的是牧哥哥......"
这么漂亮的娃娃,像姐姐房间里的水晶玫瑰一样美丽,可是他却和姐姐一样不正常,傻得连男人和男人不可以结婚都不知道。小男孩突然同情起娃娃,耐心地给他解释:"男人和男人是不可以结婚的。"
谁规定的?宝宝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像只骄傲的天鹅,"我爸爸说可以就可以。"天大地大,他爸爸最大。"而且大伯一直在睡,他也不会跟我争牧哥哥。"虽然快要哭出来了,但一想到大伯醒来就会跟他争牧哥哥,很爱很爱牧的宝宝私心地还是希望大伯继续睡下去。"可是......可是......宝宝也爱大伯啊......呜呜呜......"皱起小脸,宝宝哭得可怜兮兮的,抓住小男孩的衣服不停地抹脸。
"哇啊!不要把眼泪鼻涕揩在我衣服上......"好吧,好吧,他承认他是个大善人,他的家族格言就是善良是一切美德。举起双手投降,无奈地让小娃娃蹭在他胸前号啕大哭,小男孩有些羞涩,双手不敢搂住小娃娃。"喂,你快点哭够吧,我要回去了。"
"宝宝爱大伯......可是宝宝也爱牧哥哥啊......呜呜呜......宝宝是坏孩子,宝宝不要大伯醒......可是大伯不醒,宝宝好难过......"
"喂,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小男孩很头疼,他还原以为只有女人才喜欢哭哭啼啼制造噪音哩,原来这个小娃娃也不例外。正当他犹豫要不要推开这个麻烦时,刚才的漂亮男子又出现在眼前,还对他露出美美的笑容。
抱过宝宝,小家伙埋头在他怀里嘤嘤切切地哭着,林戒音心有不忍,呵责的话也说不出口,哽在喉咙里哽得他难受。宝宝虽然小,但不是个爱哭的孩子。上一次宝宝哭成这样,是禾出事时。宝宝把所有的汽车玩具都扔了,问他这样妈妈会不会回来......
"宝宝,牧来了。"林戒音轻声哄着儿子,在宝宝哭得通红的鼻头上轻咬一口,"不要再哭了,让牧看见了牧会担心的。"提及牧,宝宝乖乖地抽抽搭搭,渐渐止住了号哭。林戒音嘉奖地在宝宝粉嫩的脸颊上左右啾啾地各吻一口,然后才对看呆了的小男孩道谢,"谢谢你照顾我家宝宝。"
直到林戒音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小男孩才还魂,心惊地摸摸嘴角看有没有口水,确定触觉一片干后,小男孩才放心地呼出一口气。
"我北堂经略竟会喜欢一个爱哭鼻子的小鬼头?"小男孩不可置信地叫起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那个有暴力倾向的小鬼头......要喜欢也该是漂亮哥哥......"
"男人和男人是不可以相爱的!"年仅五岁的北堂经略一脸烦躁地抱头哀号,几乎快抓狂了。他还只有五岁,他不要这么烦恼啊......
手指触到玻璃,冰凉的感觉竟一路传到心里去。站在玻璃窗前,古子牧静静地望着躺在病床上面色憔悴的沉睡男子,温和的眼里涌上波动,咬住了下唇咬得尝到血腥味儿。
"牧,听过《睡美人》的童话吗?"林戒音挨近古子牧,就站在少年背后,轻轻地捋过少年颊畔的柔软发丝,偏头仔细地瞧着发下露出的耳朵,和少年淡泊的侧颜。"也许,只要一个吻,就能让大哥醒来。"心疼地抬指触摸少年破皮的下唇,少年身上清水的味道好闻得令他晕眩。握住少年的下巴,啧声道:"你好像瘦了不少。"靠过去想吻他,却被少年强硬地避开了。
"他的公主已经死了。"古子牧冷笑,连眼底也是刺骨的冰寒。"所以,不会有人用吻唤醒他--他不想睡下去的话,就靠自己的意志醒来。"
"你说的是真心话?"退了两步,林戒音与转过身来的古子牧对视。在那双眼里,他找不出端倪,他只能推测某些事。但有的推测不能直接问古子牧,这个别扭的少年不会给他答案。了然一笑,林戒音点头赞同,"大哥也只能靠自己了。"幽幽叹了口气,林戒音软软地自语,"醒不来......也只能怪大哥自己没用。"
不再说什么,古子牧又用淡然的笑容伪装自己,连一瞥也吝于投给那个玻璃后病床上满颜憔悴的沉睡男子,毅然决然地推门离去。
看他的侧颜,少年清雅绝伦的面孔坚毅如山,他决定了就不再回头,即使身后躺着的是让他又爱又恨的男子。林戒音忽然之间有种感慨,微微皱起精致的眉头,在少年经过他时低低问一句:"你什么时候爱上大哥?"
突兀的问题,古子牧不会回答。他拒绝去想,他到底是多么时候开始对那个总是阴沉怪僻的男子动了心。灵魂的寂寞之角,有一幅影象深埋在荒芜背后,那是关于丹宁璨梦中的初相见,林戒语向他走来,眼中尽是已经不存在的女孩,那样在喧闹之下若无旁人的忧伤--无边无际,无所畏惧。
男人阴冷地说:古子牧,不要爱上我。
那个男人呵,爱上他的人注定要疯狂注定要绝望,因为他比谁都痴情--也比谁都绝情......
"牧哥哥......"哭得声声凄惨的宝宝抱住古子牧的腿,紧紧缚在少年身上,"牧哥哥,宝宝不是坏孩子......牧哥哥不要走......"
无语地蹲下身,捧住宝宝的小脸,瞧着一张惹人怜爱疼惜的哭容,古子牧抬指抹去宝宝脸上的泪迹。
"牧哥哥,宝宝爱你......你不要走......"宝宝噘起小嘴,扑到少年的怀里,乖顺地小声说着,"宝宝听牧哥哥的话,宝宝吃胡萝卜吃大蒜......牧哥哥,宝宝要大伯醒来......"只要他心爱的牧哥哥能留下,叫他吃胡萝卜大蒜也行;为了让牧哥哥别走,要大伯醒来和他争牧哥哥也好......"牧哥哥,宝宝一定很听话很听话,宝宝一定很爱你比爱爸爸还要爱......"
这个孩子,叫人怎么不喜爱?古子牧摸摸宝宝的头,短短的头发在掌下不可思议地柔软,舒服得让人不想放开。可是,不能心软,心软了就会疯狂就会绝望,他不想让那个男人成为他生命中不可缺失的存在,他不想为了那个男人变得不再是他自己。所以,趁现在还来得及,回到原点去,没有林戒语的那个时候--
"宝宝,对不起。"
小小的娃娃被少年遗弃,哭泣着喊叫着,也无法让渐行渐远的人回首。
"牧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