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娘,我没事......就是身子乏,躺几天就好了。"画良才说了这几句,就喘的不行,停了好一会,"别哭啊,奶娘别哭。......你要是哭了,良儿心里也难受的,良儿也要哭了。"
奶娘用手背抹去泪水,对虚弱的画良咧嘴笑着:"奶娘知道,奶娘没哭。小姐,你可要快快好起来啊。奶娘还等着小姐给奶娘讲那些书上的奇怪故事呢。"
画良从被子里伸出手,轻轻盖在奶娘的手上:"恩,等良儿好起来了......良儿一定带奶娘和小环去外面玩,奶娘可以亲眼看看良儿说的东西了。......良儿自己也好好看看......"
"小姐,说话可要算话啊。那就快快好起来啊。奶娘活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识过小姐说的东西呢,奶娘可是很高兴的等着小姐带我们出去看看呢。"
"恩,拉勾......良儿,困了......"
"恩,奶娘在这里陪着小姐,小姐睡吧。"
一旁的小环用手巾捣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哭出来。病恹恹的小姐总说着以后的事情,明明是好事,听着这些话却会觉得伤悲。泪眼朦胧的看着房内那彻夜不灭的红烛,滴滴烛泪,晃动的烛影,只要有一阵风,就会熄灭下去。
"奶娘,我去看看药好了没?"说完,小环轻轻扣上了门。快步来到屋外,倚着柱子,痛哭出声。天,你如果真的看着我们这些凡人的话,就显显灵吧。让一切都回到以前吧,没有李季,没有琴,只有小姐,奶娘和小环。
再怎样的调养,照顾,画良的情况仍没有丝毫的好转。刘大夫开始觉得不对劲,怕这样下去会出事。赶紧通报了朱老爷,要是真有什么,到底也不是自己的责任了。
朱老爷惊呆了,怎么会这样,这躺在床上的是自己的孩子?这么瘦弱,这么苍白。自己到底是做错了什么。打小疼他疼到骨子里的孩子,居然为了一个男人这么折腾自己,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早知道会这样,当初就让他跟他娘去了,想尽办法,让他生活的衣食无忧,换来得就是这个吗?
暴怒的朱老爷指着画良,大声的责骂起来:"你给我起来,这算什么样子啊。是做给我看吗?真的是白疼你了,养你这么大,就是让你这么伤你爹爹的心的吗?啊?"
"......爹爹......"画良挣扎着想坐起来,可怜身子骨虚得根本就坐不住。奶娘见状,靠了过去让画良倚着自己。
"爹爹,别生气。良儿就快好了......"
"说你什么好呢。爹爹宠着你,你也要懂点事啊。" 父子没有隔夜仇。看着自己的心肝宝贝这么个样子,朱老爷的心软了下去。
"爹爹......良儿问您个事......"
"说吧。爹爹听着呢。"
朱老爷刚想示意奶娘让画良躺下来,就听到画良说:"......爹爹,良儿想摸摸琴......"这个火‘噌'的一下又冒了上来。
"你......我怎么生养出你这么个没心没肺的啊,你想也别想,那琴我早毁了,你别想再弹了,以后我也不会再让你再弹,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爹爹!......良儿只是想看看琴,没有别的意思。您骗我的吧,是不是?爹爹,求你了......"
"真的是气死我了......"朱老爷在屋里转着圈,那狰狞的表情并没有阻止住画良的一再请求。
"好,就让你看看。来人,把那琴去给我抬过来。"
"爹爹。"画良脸上稍稍有了血色。
蒙着布的琴被抬了过来。
画良期盼的眼神,让朱老爷怒火中烧,没有考虑太多,就直接掀开了布。展现众人面前的是残破不堪的已经不是称的上琴的碎木块。
"不!"画良只够发出短促的声音,一口血含不住全喷在了被面上。
"小姐!小姐--"奶娘摇着已然失去知觉的画良。
"快去叫刘大夫,快去啊--良儿,良儿......"朱老爷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惊傻了。怎么会这样?
园子里的时间停住了。众人已经在私底下传着小姐活不过春天了。
所有关心画良的人都担着心,忙得焦头烂额,只求画良能够醒转过来。
最近几日,天气一直很好,晚上总有满天的星星。
夜深人静。奶娘年纪大了,小环好劝歹劝把奶娘劝了下去。一个人守着小姐。
"......小环......"
"小姐?"小环惊喜的回过头,唯恐怕自己听到幻音,"小姐,你终于醒过来了。小环担心死了。"
"让小环担心了......"画良笑得很恍惚。
"那小姐快快好起来。"小环高兴的眼泪都出来了,"大家都担着老大的心呢。我这就去把奶娘叫过来。"
"......恩......"
小环高兴的跑了出去。太好了,小姐醒过来了。
风从门缝中穿了进来,烛光摇曳,映得整个屋子鬼魅连连。
"你这小妮子,怎么这么毛手毛脚的啊。蜡烛怎么熄灭了啊?"
"没啊,我出来时还好好的呢。怎么就这么灭了?奇怪了。"
"......"奶娘刹住了疾走的脚步,惊恐的看着小环。
"可能是我刚出来时,风把蜡烛吹熄的。"
"赶快!把蜡烛点上,小姐怕黑。"奶娘甩去头脑里不祥的预感。
"知道的。"
小环拿出火折子点上,光明重又回到了屋子。回过身,小环看到奶娘僵立在床头。
"奶娘,你怎么了。难道小姐又睡着了?"
"奶娘?"没见奶娘回话,小环又问了一遍。
"恩,是的。小姐又睡着了。睡着了......"奶娘俯下身,顺着画良的头发,眼泪一滴一滴就下来了。
"奶娘?那让小姐好好睡吧,我们不吵他了。"小环想拉过奶娘,这才看到画良嘴角含着笑,一个小香包被抓在手里紧紧抵在胸口,安详的躺着。颤着手,小环探着画良的鼻息。
"小姐--"一声不祥传遍了园子。天边的启明星缓缓的升起来了......
才短短几日,朱老爷却觉得已经过了几十年,原本黝黑的头发全花白了,整个人都弯了下去。扶着桃木棺,白发人送黑发人,浑浊的眼泪滴在棺木上。
"良儿啊,你从来没有出过门。爹爹怕你在外面迷路了找不到回家的路啊,爹爹就作主把你留在园子里。良儿不要再生爹爹的气了,爹爹知道错了。......爹爹重新给良儿做了架好琴,这还是爹爹亲自挑的呢,就放在那个琴房里头了。良儿啊,你怎么能说走就走啊......良儿啊......我苦命的良儿啊......"
哭嚎了好半天,朱老爷才让人把装满药材和珠玉的棺木给封上了。一切妥当。朱老爷看着手下的把园门给封牢,封死了。良儿以后没人会来打搅你了,就是爹爹也不会了。良儿啊--
小环搀扶着奶娘,再一次回望着那写着‘朱府'俩字的匾额。
"奶娘,我们不看了,走吧......"
"恩......不看了,不看了。走吧,走吧......"
第20章
夜深人静,荒芜的园子里只有萤虫的夜鸣声此起彼伏。
画良悲伤的看着园子里的一景一物,原来人死了,平常看在眼里的东西也会改变。那些个死物,在夜光下彷佛都有了生命,缓慢的移动着,向天空伸出它们的触手。
随风飘进琴房,原先的摆设都已经不存在了,只有一架琴孤凛凛的放在房间的中央。画良轻抚着琴面,爹爹真的没骗自己,这是一架好琴。
轻轻慢慢的坐在了琴凳上,画良抬手抚起琴来,琴声悠扬,荡着夜风传出好远好远。一行清泪淌过脸庞,可以随心的弹琴了,可是听琴人却已经不在了。
"良儿,是良儿回来了!"已然入睡的朱老爷猛然间惊醒了,摇着身边的二夫人,惊喜的笑着。
"老爷,醒醒,别是给梦迷了吧。老爷,画良已经去了,老爷......"二夫人吓得面色苍白,这大半夜的。
"是良儿回来了!你听园子里有琴声,你听啊。良儿回来了,回来了。管家,管家......"朱老爷连件衣服也没披,赤脚就奔了出去。
"老爷!"二夫人慌得看了看床的周围,哆嗦着抱住肩膀钻进了被窝。
一行人衣衫不整,慌慌忙忙的在朱老爷的命令下来到了园子入口。
"快,把门给开了。快......"
仆人们七手八脚扒开封砖,敲开了锈迹斑斑的铁锁。朱老爷喊着"良儿"就跌跌撞撞朝琴房跑去。
"你有听到什么吗?"一个仆人胆战心惊的问着旁边。
"......嘘嘘,别讲话......"这一个已是冷汗淋淋,别真是小姐的魂回来了吧。
"良儿啊......,良儿啊,是爹爹啊。良儿啊......出来见见爹爹啊。良儿......"喊声渐渐离琴房近了。画良隐去了身形,静静的看着苍老的爹爹破门而入。
"良儿......爹爹知道你在,出来啊。爹爹错了,良儿你就出来见见爹爹吧......良儿啊......"朱老爷在屋子里转着圈子,悲凉的哭着。
画良对着朱老爷作了一个生前从来没有做过的揖,良久。抬首间落下一滴泪,画良再无半点留恋穿门而去。
"......良儿啊,出来见见爹爹吧,出来啊......"
一声声悲泣传在园子上空,久久没有散去。
园门开了,可以出园了。画良回身望了望关了自己整整一十六年的园子,飘然离去......
站在十字路口,画良惊讶的看着熙熙攘攘的街道,局促的不知该往哪里走。满大街行走的几乎是和人没什么两样的‘人',可仅仅只是几乎而已。
"让让,没事别挡道。"脖子上栓着一条粗麻绳,脚上还拖着一块大石头的长舌鬼在后面使劲的推搡着画良。
"啊!对不起,对不起......"画良吓得往边上跳开了一大步,却不想撞倒了在一旁休息的痨病鬼。
"咳咳......你......有没有长眼睛啊,呼......往哪里跳呢?"
"包......包涵,包涵。我......我没有注意到。"
"呦--是哪家的公子哥在这里夜游呢。"另一边靠墙处传来阴惨惨的声音,"以前没见过你,是新来的啊?"
"啊?是。"画良才刚喘了一口气,这会儿心又提了上去。
"看你衣衫华丽,是个有钱的主吧。路过此地,总要给点孝敬啊。"那人边说边从暗处走了出来。画良一看差点没吓得背过气去。只见那个人脖上空空,手上捧着个翻着白眼的头颅,撇着腿站在了离画良五步远的地方。
"孝敬?"画良不由退了一步,不明白何谓孝敬。
"把你值钱的拿出来。快些,磨蹭个什么,天就快亮了。"那人把空着的手伸向画良。
"值钱的?有什么用?"
"有什么用?当然是用来花啊。你是猪不成?"断头鬼的头咧开了嘴,连那身体都微微摇摆起来。
"可......我身上没有带那些个东西......"
"什么?你敢说没有?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就不信你没有。"说着,断头鬼冲上来就要来抢。
画良惊骇的看着那鬼一步一步走向自己,可是还是硬起嗓子说:"......别过来。"
"吼,你还有胆子说不哈。"说完,那手直接要扯了画良的冠帽去。
"你走开,别过来。"画良躲闪着,一群鬼围观着没有一个上来解围。在鬼的世界只有强者。
"你就乖乖的给我吧,哈哈......啊--"画良还没明白怎么回事,那只拉扯着自己的手,已然着了火。围观的鬼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全散了开去。
好不容易待灭了火,那鬼惊惶的问着画良:"你身上藏了什么法器?竟这般了得!"
"没有,什么都没有。"可画良哪里知道,在他入殓时,朱老爷便将画良出生当日,那和尚所赠的金经放于画良口中。亏那金经护体,一般的小鬼是近不了画良的身的。
"妈的,算我晦气。走开,走开。"那鬼懊恼着捧着自己的头,走远了。
好戏散尽,鬼们各自忙于自己的事情去了。画良与这个世界是那样的格格不入。
司晨的公鸡啼叫了。鬼魂们一个接一个在昏暗中散去了。晨昏替换,这里将是人主宰的世界了。刚刚还热闹不已的街市现在连个鬼影也没了。画良寂寞的不知道应该去向哪里?
寂静没有持续多久,商家们顶着晨光开店迎客了。
与刚才所见的热闹不同,现在的是活生生的。每个人脸上的忙碌表情是那样的光鲜,完全与园子里那些个仆人不同,他们现在做的完全是为了自己。看到没那些摆放在架子上的物品,原来园里吃的用的都是从这些地方来的。这是多么不可思议。
人,多了起来,却没有一个看到画良。画良跟在人后,挥舞着手作着鬼脸,可是仍然没有一个看到。偶尔一阵风带过,人们也不以为意。
随着时间的推移,阳光开始热烈起来。
画良倦极也累极了,悲哀的找了个背阴的墙角蹲了下去。
"二麻子,还有新鲜蔬菜不?"画良身边的小贩总算等来了他的生意。
"有有,怎么没有。最近都没瞧见你小子,我当你出远门了呢。"二麻子热情的招呼着。
"咳,别提了。我家师傅生了病,这几天才稍微好转了。"
"怎么了?不会还在气被朱府赶出来的事情啊?那不是个把月前的事情。"一旁休息的画良的注意力被朱府俩字吸引了过来,好奇的看着眼前的谈话的两人。
"才不是这个事。前阵子,市集上不是一直在传朱府死了个人......"朱四看了看四周,神神道道的凑近小贩小声说着。
"啊,这事我知道。大伙儿都在猜是谁死了。可朱府愣是一点风声都没透。也真是奇了怪了。诶,朱四你好歹在朱府呆过,你知道不?"
"那是朱府的少爷去了。"朱四一脸的笃定。
"你当我傻子呢,骗谁啊。谁不知道朱府没有少爷,只有小姐的。"
"你有我知道啊。我朱四好歹在那朱府干了5,6年的活了,有些事情还是知道的。"
"那你倒说说看,有什么是咱们不知道的。"画良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去世的这件事情让猎奇的世人这么有兴趣。
"急什么。你听我慢慢说。当年啊,那朱富贵最喜欢的小妾生了对龙凤双胞胎,可惜红颜薄命,生下孩子没多久那小妾就没了。......"
世上的人最多的莫过于那些听闲话的。才一会,朱四的身边就围了好一些人。画良听着这些事是而非的话,头一次觉得这些事情早已离自己远去了。
"那个据说是上灵山修炼的少爷自送出去就没有在回来过,我们这些曾在朱府当差的都没见过,何况是你们这些卖菜的。"朱四咽了下口水,看了看四周等待的眼神,继续说了下去, "前阵子,朱府不是把园子里的仆人都给赶了出去。可巧让我碰上了一个平时交情还不错的。在喝酒的时候,那人告诉我,那天明明全园的人都听到了小姐去世的消息。可那朱富贵所作所为让我那哥们心存怀疑,明明是死了个小姐,可下葬时却是个男子。而且还不是葬到祖坟里,是葬在了园子里,末了还封了园子。你说这奇怪不?所以我就觉得是那个少爷在外出了横祸,进不得祖坟,只好避人耳目葬在了园子里。你们说如果不是朱府的少爷,怎么会把男子葬在那样的地方啊。这不是触霉头不是。"
一个老头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不屑的说:"哎呀,你们听他胡吹。朱府死的明明是那个小姐,怎么可能变成了个男的。这简直是无稽之谈。不会是人家赶了你,你怀恨在心吧。瞧你说的还真象那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