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公子？沈夕？"
我连着唤了几声，他却完全不理会，只无比专注的望过来，黑眸幽幽暗暗的，情深似水。修长的手指从我眼角划过，动作极轻柔，指尖却是冰凉冰凉的，似乎正在发抖。
我始终觉得有些不对劲，犹豫片刻之后，到底还是往后退了退，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放眼看去，那双手还是一如既往的白皙无暇，掌心里却沾染了暗红色的血迹。
那是......我的血。
微微怔了怔，顿觉一阵恍惚。
血是从眼睛里流下来的，可我为何竟一点感觉都没有？对了，因为那根银针关系，已经失去了知觉。
想着，抬手往嘴边一抹，果然又瞧见了红色的血渍。
七窍流血。
难怪沈夕刚才会这样惊讶。
身体内的疼痛还在继续，但我似乎有些麻木了，只提起袖子来往脸上胡乱一抹，笑说："沈公子不必紧张。我刚刚才喝了药，多少会有些反应。"
"是么？"沈夕低低喃一句，面容僵硬，显然并不相信。
我闭了闭眼睛，默然无语，实在不知该如何骗他。许久，才吞吞吐吐的开口道："沈公子，其实我......"
"停！"沈夕挥了挥手，突然打断我的话，"不用多说，我已经清楚了。"
一边说，一边以手遮脸，软软的倒了下去，整个人就这样趴在床沿上，再不动弹。
我自然又被吓了一跳，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最后只得开口喊他的名字："沈夕？"
"不要紧，我什么事也没有，只是有点......"声音一下就哽住了，说不下去。
"既然没事，那为什么要把你的脸藏起来？"
静默。
等了好久，才见沈夕转了转头，闷闷的答："我现在这个样子......实在是太难看了。"
我心头突得跳了一下，立刻明白过来。就算再怎么疼痛难忍，我也从来不愿在这个人面前现出痛苦的表情，他当然......也是一样。
思及此，竟不由自主的笑了笑，伸手摸摸他的发顶，道："沈公子，你当真不愿意抬头？"
"不要！"他大喊一声，嗓子仍是哑的，"只有这一刻，我不想让你看见我的脸。"
"唔，那还真是可惜。"
"啊？"
我一手撑着床沿，另一手缓缓拨开他颊边的黑发，倾身向前，低头，轻轻吻了上去，柔声道："在我眼里，沈公子的容貌......从来都是天下无双的。"
第 34 章
"胡说八道。"沈夕略略抬了抬头，低哼一声，脸色虽然变好许多，却仍旧垂着眸，不肯看我。
"错了，"我轻轻笑一笑，又在他眼角亲上一口，道，"分明是甜言蜜语才对。"
然而话才说完，就觉心头剧痛，不由自主的咳嗽了起来。
"怎么？"沈夕猛得直起身来，一把抓住了我的手，神色紧张，"身体不舒服？"
"不要紧。"摆了摆手，笑，人却软软的倒回了床上，万分艰难的吐字，"大概是肚子太饿了，没什么力气。"
闻言，他这才松一口气，也跟着笑起来："对了，你今天早上只喝了一碗药而已，确实该饿了。想吃些什么？"
我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有些费力的开口说道："包子，芝麻馅的。"
"哎？"沈夕愣了愣，一双眼睛幽幽的望住我，柔情似水的答，"......好。"
随后从床边站了起来，慢慢往门外走去。
"沈公子。"我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出声唤住了他。
"什么？"
"还记得我们从御剑山庄逃出来那天，你买给我吃的包子吗？当时被我不小心摔在了地上，实在可惜，你能不能......再帮我去买一回？"
沈夕忽的停住脚步，转头望了望我，皱着眉说："那地方离这儿有点远。"
"大概吧。"
"你是故意支开我么？"他转了转眼睛，面色逐渐阴沉下去。
我心中一动，张口，却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轻叹着道："......不是。"
"那就好。"
沈夕神情复杂的点点头，咬牙，继续往前走，快出房门时却又顿住了。他右手抓在门框上，指节泛了白，嗓子哑哑的问，"杨筝，你会等我回来吗？"
我全身一震，太阳穴一下一下抽痛起来，呼吸困难。握了握拳，很努力的挤出一抹笑来，答："当然。"
"等着，我很快就回来。"说罢，抬手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提步往前。
眼望住那红衣男子的背影，我只觉右手抖了抖，脱口就喊："沈公子！"
"又怎么了？"
"我......"明明有千言万语，最终去只是阖上了双眸，轻声道，"慢走。"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许久才响起"砰"的关门声，脚步声亦越行越远。我默默的躺在床上，眼前是一整片的黑暗。
沈夕，沈夕。
即使早已料到这个结局，却依然舍不得放开手，一心奢望着伴在某个人身边，白首携老。
正想着，门忽然又开了。
我吃了一惊，连忙抬眼去看，问："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话还没说完便呆住了，瞪大眼睛，愣愣的望住从门外走进来的那个人。
竟然是......柳正飞？！
"好久不见。"他面带微笑的上前几步，在床前立定了，轻轻说一句。
我试着挣扎几下，奈何全身无力、动弹不得，因而只能仰头望住他，问："柳少侠突然来此，不知有何贵干？"
"也没什么。"柳正飞低头打量我，神色有些恍惚，漫不经心的笑笑，道，"只不过有几个问题想不透，所以特来向公子请教。"
我隐约猜到他打算问些什么，于是转了头，冷冷的说："杨某跟柳少侠一点都不熟，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可你却认得一个与我容貌相似的人，不是么？"他挑了挑眉，眼眸含笑，神情却是飘忽不定。
"那又如何？"
"我只想问问......那个人现在在哪里？"
我微微一凛，面上的旧伤再度疼痛起来，忍不住低咳几声，凉凉的吐出两个字："死了。"
"怎么死的？"柳正飞笑容不变，声音却开始发抖。
我整个人昏昏沉沉的，逐渐陷入过去的回忆中，轻声道："一场大火，转眼间就烧尽了一切。"
"原来如此。"柳正飞低了低头，有些失神的喃一句，忽然勾动嘴角，大笑，"都是我的错，害死他的人......是我。"
"喔？"
"当年邪教教主为了抢夺冰魄寒蝉，派人灭了柳家满门，最终只有我跟那个人逃了出来。我们俩一直一直跑，却怎么也摆脱不了追兵，于是我让他躲进一间破庙里，自己去引开敌人。我当初明明说好了要去找他的，可是回到破庙的时候，却只看见一片灰烬。除了断壁残垣，其他什么也没剩下。"顿了顿，转眼望住我，一个字一个字的说，"被火烧的痛苦，我一辈子也不曾尝试过，想必......疼得很厉害吧？"
我摇了摇头，眼直直的望向床顶，笑答，"柳少侠大概不晓得，这世上还有一种痛法，叫做生不如死。"
话落，只见面前那人身形一晃，有些颓然的倚在了床边，大口喘气："不错。我当时还以为那个人已经死了，却从来没有想过，他可能落到了邪教那些人手里，并且受尽折磨。"
"没有什么可能不可能的，"我慢慢蹙起眉来，有些僵硬的说，"跟你容貌相似的那个人，早已经葬生火海了。"
真正活了下来、为复仇而忍辱偷生的人......并不姓柳。
一片静默。
许久之后，柳正飞才逐渐恢复了原样，眼底重新染上笑意，轻轻叹一口气，说："多谢公子赐教，我明白了。"
语毕，随手扔了一样东西过来。
我抬眼看了看，顿时大惊失色，断断续续的问："这是......？"
柳正飞双手抱臂，很随意的笑一笑，双眼瞬也不瞬的盯住我看，悠悠的答："谢礼。"
第 35 章
我愣愣的望住柳正飞，慢慢握紧手中那样东西，道："冰魄寒蝉......果然一直在你身上。"
"这么重要的宝物，我怎么可能随便乱扔？"他眨了眨眼睛，笑得无辜，"那天不过是扯谎骗骗你罢了。"
我抬头看他一眼，问："那又为何轻易送给我？"
"你如今这副模样，怎么看都已经是病入膏肓了，我如何能见死不救？"顿了顿，缓缓伸出手来，快触及我的脸颊时，却又飞快地收了回去，一双眼眸幽深似水，"不过，柳正飞这辈子最恨的就是邪教中人，所以下次再见面的时候我们就是敌人了，不管你有什么样的苦衷，我都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说罢，毫不犹豫的转了身，拂袖而去。
我遥遥望住他的背影，心底百转千回，最终还是很轻很轻的念出一个字来："......哥。"
柳正飞全身一震，踉跄着向前几步，一头撞在了门板上。然而他没有回身看我，仅是握了握拳，一把推开房门，逃命似的跑了出去。
"咳......咳咳。"我于是调转视线，抬眼望了望窗外，低声咳嗽。
我和他，确实没有相认的必要。
因为早在十多年前，我们两人选择了不同的道路的那天起，就已经无法回头了。
柳正飞离开后没多久，沈夕便赶了回来。
他微微喘着气，额上全是汗，手里还拿了两个包子，模样极其狼狈。一见到我，就轻轻笑了笑，柔声说："我回来了。"
"这么快？"一边说，一边朝他摆了摆手。
"当然。"沈夕在床边坐下了，小心翼翼的牵起我的手，道，"别忘了，我答应了要陪在你身边的。"
我心中一动，却没有接话，只睁大了眼睛，静静与他对望。
"干嘛直直盯着我看？"片刻后，他面上微红，挑了挑眉，狠狠瞪过来。
"自然是因为沈公子容貌倾城，所以害我不小心看痴了啊。"
"你......！"随手把包子往我身上一砸，气呼呼的转头，"又胡扯。"
"沈公子，我一直都是认真的。"闭了闭眼睛，道，"而且我刚才突然想起，自己还欠了你一句话。"
"什么？"
我不答，只朝他勾了勾手指，微笑。
沈夕迟疑了一会儿，慢慢俯下身来，将额头抵在我的肩上，闷闷的道："有什么话就快说吧，我听着。"
屋里安安静静的，两个人的心跳声交叠在一起。
"沈夕，"轻轻抚了抚他柔软的黑发，扬唇浅笑，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我喜欢你。"
天色已晚，烛光昏暗。
我半倚在桌边，一手支头，另一手胡乱翻着书页，时不时抬头朝门口望上几眼，略有些心不在焉。
那家伙不过出门买个东西，为何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
莫非......又遇上仇家了？
正想着，忽觉面前一暗，有人将手掌覆在了我的双眼上，又顺势夺过我手中的书，轻声道："你身体还没有痊愈就开始熬夜看书，当真不要命了？"
我微微愣了愣，一把扯住那双手。"沈公子？"
一身大红衣衫的美艳男子冷冷哼了哼，随意的往旁边一坐，问："半夜三更的，怎么还不睡觉？"
我窒了一下，不好意思说自己一直在等他，便倒了杯茶递过去，开口反问道："沈公子放着好好的大门不走，为何偏偏要跳窗进来？"
"买东西的时候碰到些麻烦，我顺手解决了，又怕被人跟踪，所以绕了些路。"
"你以前可都是横冲直撞的，从来不理会这些。"
"废话。"沈夕立刻瞪我一眼，虽然表情凶恶，神色却极为认真，"我自己遇上危险也就罢了，可是无论如何......至少该护你周全。"
一时之间，心跳如雷。
我倾身向前，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慢慢捧住他的脸，哑着声说："闭上眼睛。"
"为什么？"疑惑得眨了眨眼，黑眸反而睁得更大。
"我想亲你。"
话落，已然直直的吻了过去。
沈夕稍稍挣扎了几下，一双手逐渐环住我的腰，断断续续的说："总而言之，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早些离开比较好。"
我顺着他的颈子一路吻下去，含含糊糊的应："......有道理。"
"那么，我们接下来往哪里去？"
"苏州。"
"啊？可是教主和慕容他们也在那儿。"
"恩，教主大人上次离开的时候神色古怪，我始终放心不下，所以想过去看看。"
"我不去！"沈夕用力推我一把，咬牙切齿的说，"那家伙明明是只老狐狸，却总喜欢装柔弱扮可怜，实在是恶心得要命，我才不想见他。"
"既然如此，那杨某只好自己一个人......"
话还未说完，就见他拍了拍桌子，神情狰狞的喊："你敢？"
"怎么？"随手拿起桌上的茶杯来喝了一口，不急不缓的问，"沈公子武功才刚刚恢复，就打算威胁我了？"
"是又如何？"
房中一片寂静。
我们两人对望片刻，同时站起了身。
一言不合，立刻开打。
霎时间长鞭乱舞，毒雾弥漫，简简单单过了几招之后，却又一同跌倒在了地上，再不动弹。
"姓杨的！"沈夕恨恨望着我，表情扭曲，"你竟然又对我下毒？"
"彼此彼此。"我淡淡扫他一眼，笑，"沈公子还不是一样点了我的穴。"
"这毒大概什么时候能解？"
"明天早上。"
"也就是说，我们明明有床却不能睡，只能这样一动不动的趴在地上等天亮？"他瞪了瞪眼睛，面色铁青，"可恶！全是你害的！"
"无所谓。"我勾了勾嘴角，还是笑，柔声道，"只要有沈公子你陪着，无论躺在哪里都一样。"
"......"
第 36 章
马车一路往前。
我半倚在窗口，看那江南美景从眼前飞掠而过。沈夕则懒懒散散的坐在一旁，低了头，默不作声。
前日那一战虽然是两败俱伤，但在我的百般劝说下，沈夕终于答应去苏州走一趟。只是他从头到尾都板着个脸，瞧起来心情极差。
"怎么？"我调转视线，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问，"沈公子还在生我的气？"
"我哪里敢啊？"他狠狠瞪一眼过来，冷声道，"若是不小心说错话，兴许呆会儿就又要中毒了。"
我微微怔了怔，顿时哑口无言。隔了好一会儿，才轻叹着说一句："抱歉。"
"哼。"沈夕依旧神情僵硬，飞快地转过头去，全不理会。
"我知道你现在很委屈，可是教主大人帮了我们这么多忙，好歹也该还他一个人情吧？"一边说，一边执起他的手来，放在唇边亲了亲，"等到了苏州，确定教主平安无事之后，无论再去哪里都有你来决定，好不好？"
"随便。"他抬了抬下巴，脸色稍霁，口气也放软了许多。
我在旁静静看着，只觉他这副模样实在是万分可爱，便不由自主的挪动身子，稍稍往前靠了靠。
然而，我还来不及有任何动作，就见沈夕右手一甩，厉声道："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