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著,不由自主的转了身,一把扯住他的衣角。
"干嘛?"沈夕回头看我一眼,语气疏疏懒懒的,一副疲倦至极的模样,"我都已经决定放弃了,你又何必继续缠住不放?"
"你是......认真的?"
"当然。"他嘴角弯了弯,嗤笑,眉目尽是淡淡的嘲讽,"我想了整整两天,就只弄明白这麽一件事。"
不知为何,我突然慌了神,很仔细的将他打量一遍,试图从张俊美的面孔上瞧出些说谎的痕迹,然而,什麽也没有。
我於是紧抓住那红衣的一角,断断续续的问:"沈夕,你当真不再恨我了?"
沈夕愣了愣,表情瞬间化为一片空白,但随即又恢复过来,转一转眼眸,笑。垂在身侧的拳头松了又握,握了又松,终於轻轻推我一掌,低声吐出几个字:"不是不恨,仅仅是不爱了而已。"
他那一掌软绵绵的,并未用上什麽力气,我却觉得胸口莫名疼痛起来。
既然不再爱著赵菁了,自然也就没有理由与我纠缠不清,他便是这个意思麽?张了张嘴,却什麽也问不出口,只眼睁睁看著那人踏出房门,红衣飞快地转过拐角,霎时不见了踪影。
我呆呆立在原地,静默无语。
到此为止了?
十几年的恩恩怨怨,只一句话,便轻易烟消云散了?
......完全出乎意料。
我厌倦了那些爱恨情仇,只想跟沈夕了断一切,求个解脱。可结果,却反而是另一番痛苦的开始。
心头空荡荡的,阵阵恍惚。
我一步一步的走回桌边,慢吞吞的坐下,望见杯里还剩了些茶水,於是仰起头,一口喝了进去。
冰凉。
整个人就这样发起抖来,怎麽也停不住。
我确实是後悔了。
後悔那时将掺了毒的包子扔给沈夕;後悔明知不可能,却还不顾一切的喜欢上赵菁;後悔许多年前活了下来,苟且偷生;後悔......奈何,再回不去当初。
我以为此刻死在沈夕手里,就能将过去的仇恨一笔勾消,下辈子或许还有机会与他把酒言欢,可惜,依然还是错了。
"沈公子,"朝门口望了望,半阖上眼,失神的喃,"慢走,不送。"
额角抽了抽,疼痛入骨,紧接著,便是一片黑暗。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隐隐传来些哭泣声,我举目望去,却瞧见记忆中极为熟悉的一幕场景。火光漫天,血流成河。灼烧般的痛楚从脸上那些旧伤处蔓延开来,我转身欲逃,但偏偏手脚麻木,动弹不得。
远处,一身红衣的少年缓缓行了过来,笑容柔媚,依稀就是初次见面时的模样。
"丑死了。"他只看我一眼,便急急别开头去,皱著眉喊,"长成这样也想入教?直接拖出去喂狗!"
下一瞬,却又忽然变换成了赵菁的面孔,轻轻的叹:"杨大哥,你这又是何苦?我们......根本没有那种缘分。"
虚虚幻幻,真真假假,几乎教人忘了身在何处。
该是在去往阴曹地府的路上吧?我这麽辛苦的往前走,等回过神来,才发现所有人都已经决绝转身,又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为什麽每次都独独将我抛下?
火烧得那麽烈,河水那麽冷,为什麽没有人来救我?
爱过,恨过,却为何......仍旧一无所有?
这样想著的时候,黑暗中又走出了个面容模糊的男子,微微笑著,朝我伸出了手。我迟疑片刻,紧紧握住那冰凉的手指,脱口念出他的名字来:"沈夕?"
"我在这里。"
低柔的嗓音远远传来,极为熟悉。
我心头一跳,猛然惊醒。
抬眸望去,屋里依然是暗的,只隐约可见床边坐了个人。
我眨了眨眼睛,好一会儿才认清他的容貌,怔怔的问:"怎麽又是你?"
那人小声嘟囔一句,轻轻笑起来,转向我时,却又换了恶狠狠的神情:"我回来瞧瞧你究竟死透了没有,不行麽?你的命还真是硬,都已经来来回回吐了这麽多次血,却怎麽还不肯断气?"
"因为......我又骗了人。"停了停,笑,"我真正想对你说的,并不是那句话。"
"喔?原本是什麽?"
慢慢握紧掌心里的那只手,重新闭上眼睛,一字一顿的说:"别走,留在我身边。"
第 18 章
我说完那句话之後,很快就又昏了过去,因而并不晓得沈夕是怎样回答的。接下来的几天里,一直都是醒了又睡,睡了又醒,某人的声音常常从耳边传来,有时是气急败坏的大喊,有时又是温柔似水的低喃,更多时候,却只是用那种平平淡淡的语调回忆一些前尘往事。几日以後的某个傍晚,我梦中的那些迷雾逐渐消散,终於彻底清醒了过来。
抬头看去,屋里依然有些昏暗,墨影就坐在床边,眼睛红红的,惊喜万分的叫:"杨大夫,你醒了?"
"墨姑娘。"我勉强朝她笑一笑,感觉手脚虚软,半分力气也使不上来。
"杨大夫你平安无事,实在是太好了。"墨影拿袖子抹了抹脸,忽然整个人都扑到了我身上,断断续续的说,"我前几日一推开房门,就瞧见你冰冰凉凉的躺在地上,几乎连呼吸都已经停了,还道你会撑不过去。若你当真就这麽死了,那个红衣水鬼......呃,也就是沈公子,肯定会发狂的!不对,我看他现在就已经疯了!你不知道,他那个时候为了救你,竟然......"
"竟然怎样?"低沈的嗓音幽幽响起。
墨姑娘吓了一跳,直接从床边滚到了地上。我则转了转眼眸,静静望向突然出现在房里的沈夕。
视线纠缠了片刻之後,他先别开头去,狠狠瞪墨影一眼,道:"你愣在这里干什麽?还不快出去煎药!"
"喔。"墨影连忙点了点头,狼狈万分的逃出门去。
我眼见著房门重重关上,不由得轻叹出声:"沈公子,墨姑娘好歹也是御剑山庄的大小姐,你实在不该对她呼来喝去的。"
沈夕轻轻哼一声,随意在床边坐下了,百无聊赖的把玩著自己的手指,并不理我。我窒了窒,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麽,便跟著静了下来,默默的盯住他看。
面前的红衣男子眼神淡漠,自始至终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与平常并没有什麽差别。只是面色苍白得过分,唇上更是毫无血色,瞧起来竟有几许诡异。
莫非他肩上的伤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加严重了?
我心里暗暗吃惊,又想起墨影方才来不及说完的话,某个念头一闪而过,忍不住脱口问道:"沈公子,你的武功恢复了?"
他愣了愣,面容一僵。隔了许久,才慢慢点头,挑著眉笑笑,道:"你那个毒药也没什麽了不起的,三个月未到,我的内力便已全数回来了。"
沈夕说话的口气甚是轻松,然而我隐约料到,事情绝对不会这般简单。於是动了动身子,挣扎著伸出手去。
他秀眉微蹙,几乎是立刻抓住了我的手。我顺势一翻掌,扣住他的脉门。
"你......!"沈夕睁大眼睛,面色变了又变。
而我指尖微微发抖,同样是错愕万分。咳嗽了一阵之後,抬眸直直望住他看,低声道:"沈公子经脉倒置、气血逆转,分明就已是走火入魔了。"
"这个我自己清楚得很,你只要安心养病就成了,不用多管闲事!"沈夕飞快地收回手去,低了头,声音冷冷硬硬。
我心底抽痛一下,深吸几口气,问:"为什麽不惜自损,也要强行恢复内力?"
"......"他板著一张脸,不说话。
"是为了救我麽?"
"不是!"他全身一震,终於抬起头来,竭力否认,"我是为了对付那些正道人士,才会弄到走火入魔的地步,与你根本没有关系!我一点也不在乎你的生死,更加没有......"
说到後面,却渐渐底气不足,斜斜扫一眼过来,咬了咬牙,轻轻的问:"姓墨的女人都告诉你了?"
......果然。
"即使她不说,我也一样猜得到。"闭了闭眼睛,苦笑,"那天寒毒发作以後,我直接就晕了过去,什麽药也没吃,绝对不可能轻易活下来,除非......有人蠢到用真气替我续命。"
闻言,沈夕恶狠狠的瞪了瞪我,然後以手遮脸,胡乱骂了一声,嘴里依然在喃喃:"不是我。"
我莫名想笑,胸口却又偏偏堵得厉害,便只朝他摆了摆手。
沈夕一怔,马上就握紧了我的掌心,动作快得惊人。
静默。
两个人十指相扣,呆呆对望著,谁都没有再开口。
许久许久,我才轻轻咳嗽两声,问:"沈公子可知道,经脉逆行之人会有什麽下场?"
"死?"他勾了勾嘴角,笑容妩媚,"反正我从来不放在心上,随便怎样都无所谓。倒是你,那个乱七八糟的寒毒到底解不解得了?"
我心中一动,却没有马上答他,只转头望了望窗外。
这一身的毒实在是拖得太久,毒性早已侵蚀了五脏六腑,现在才说要治,谈何容易?就算能勉强吊住这条命,也依然是不死不活,随时可能就此断气。
心里虽如此想著,回头时,却对沈夕笑了笑,答:"当然能解,只是要多花些功夫罢了。"
"喔。"他点点头,脸上微微红了一下,垂眸,慢吞吞的说,"你那天对我说的话,我已经认真考虑过了。"
"啊?"心头跳了跳,喘气,"那麽,结果呢?"
"这种事情......原本是绝对不可能的。"他很用力的握了握我的手,眼睛不知看著何处,声音暗哑,"但看在你又是吐血又上哀求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的答应你好了。"
我有些失神的盯住沈夕看了一会儿,体内气血上涌,头疼欲裂。
"多谢沈公子。"挣扎著坐起身,明明痛得厉害,却还强迫自己眨了眨眼睛,无辜的笑一笑,"不过,杨某那天病糊涂了,连自己究竟说过哪句话也记不清楚。所以,你就当作什麽也不曾听见吧。"
第 19 章
话落,屋内又是一片静默。
沈夕依然低头把玩着自己的手指,久久没有反应。过了好一会儿,才抬眸望了望我,展颜微笑,轻轻的说:"好啊,都随你。"
我从来不曾见过他这般温柔的表情,顿时愣在了那里,错愕万分。
下一瞬,沈夕却突然从床边站了起来,扬手,长剑出鞘。
我呆了呆,全身僵硬,根本来不及躲闪。所幸他那一剑并非冲着我来的,仅是顺势毁掉了旁边的桌子,并在墙上划出几道长长的剑痕。
"怎么?你以为我会这样回答吗?"他早已收敛笑意,换上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手中的剑遥遥指过来,冷声道,"明明是你自己先来招惹我的,现在才想抽身而退,已经太迟了!"
眼皮跳了跳,额角抽痛。
虽然早料到沈夕会被那句话激怒,但乍见他一副恨不得扑上来咬我的表情,还是有些无力招架。
"沈公子,"伸手按一按胸口,轻咳,"你和我素来势不两立,比起朋友来,还是继续当敌人更合适些。"
闻言,沈夕微微怔了怔,黑眸大睁。
"朋友?"薄唇一勾,嗤笑,"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跟你成为朋友的?"
"可是你刚才明明......"
"我会答应留在你身边,可不是打算跟你化敌为友。"说着,把长剑往地上一扔,右手撑住床沿,倾身向前,眼神专注无比,"而是......我喜欢你的意思。"
那一张俊美无俦的面孔渐渐逼近,我分明晓得应该避开的,身体却偏偏动弹不得,直到柔软的唇覆了上来,耳边才轰得响了一声,霎时间惊愕至极。
他刚才说了什么来着?
喜欢我?
怎么......可能......
头脑中一片混乱,我呆呆的眨了眨眼睛,手足无措。隔了好一会儿,沈夕才退了开去,似笑非笑的斜睨过来,低声问:"喂,你就没什么话要对我说么?"
我一愣,脱口就问:"沈公子因为练功走火入魔,所以神智不清了?"
"......你!"他皱了皱眉,面上的笑容立时僵硬起来,眼里更是杀气腾腾的。却并没有如往常那般挥剑砍人,仅是慢慢偏过头,又一次吻了上来,模模糊糊的反问,"你以为呢?"
"唔,"我挣扎几下,大口喘气,"沈公子是认真的?"
"废话。"
"但是,我对你......完全没有那种心思。"咬了咬牙,断断续续的将话说出口,不知怎的,手指竟又发起抖来。
"原来如此。"他眯一眯眼,面色阴沉,"这么说来,是我误会了?"
我虽不清楚他究竟误会了些什么,却仍是往后退了退,大力点头。
沈夕便不再开口说话了,只是瞬也不瞬的盯住我看,神色阴晴不定。片刻后,终于轻轻叹了口气,微笑:"可惜,晚了。"
说罢,右手勾起我的下巴,作势又要吻过来。我吃了一惊,急忙伸手推他,结果用力太猛,自己反而从床上翻了出去。
"小心!"沈夕大叫一声,及时搂住了我的腰,问,"你怎么样?没事吧?"
我望他一眼,有气无力的开了口:"放手。"
"这么怕我?"他笑笑,一双手反而收得更紧,声音低哑。
"哪里。"狠狠瞪了瞪眼睛,咬牙切齿,"我只是在犹豫......要不要再对你下一次毒。"
他神色一凛,到底还是乖乖松了手,眸底笑意不减。
"算了,连我自己都想了好几年才弄明白,怎么能指望你一下子就开窍?"一边柔声低语,一边替我盖好被子,"还是一步一步慢慢来吧,反正我也不急,你只要快些把病养好就成了。"
早已病入膏肓,哪里还好得了?
我胸口发闷,忍不住喃喃道:"只怕等不到那一日了。"
"什么?"
"沈公子,我和你就算勉强凑在一起,也绝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握了握拳,苦笑。
"这种事情,可不是由你说了算的。"他并不动怒,只从床边站了起来,转身往外头行去,"等着,我去看看药煎好了没有。"
快走到门口时,却又回过头来望了望我,悠悠笑起来,眉眼飞扬。
"对了,你就算收回那天说过的话,也别妄想着从我身边逃开。"顿了顿,笑容妖冶,"因为,已经来不及了。"
我窒了窒,无话可答。
一时之间,只觉心跳如雷,隔了许久,才逐渐恢复过来,整个人却依旧有些恍惚。
早在几个月前,沈夕还一心想着要置我于死地,怎么转眼就喜欢上了我?这事情的发展实在太过诡异,不是他疯了,就是我疯了。
正想着,门已被人一把推开。
"杨大夫,吃药了。"墨影手中端了个盘子,缓步而入。
"多谢墨姑娘。"我朝她点点头,目光却一直往门外飘去,担心沈夕会不会也跟着走进来。
"杨大夫,你的脸怎么红成这样?"墨影惊呼一声,问,"是不是那个什么毒又发作了?"
"啊?喔。"我随口应了几声,连忙收回视线。心里清楚知道,自己脸上会烫得这么厉害,完全是因了某个人的缘故。
"杨大夫你可得好好保重身体,若是再有什么三长两短,那个红衣水鬼恐怕又要发疯了。不过,他倒是真的很在乎你。"墨影将药碗递进我手里,突然开口问一句,"杨大夫,你......为什么不肯应他?"
"啊?"
"是不是怕旁人说嫌话?两个大男人相亲相爱,确实有些古怪。不过,人生在世,最重要的还是自己活得开心。"她微微偏着头,明眸似水,"若因了些纲常伦理,而害得有情人无法终成眷属,岂不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