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那人开口了："小兄弟，在死牢里流泪的你还是第一个。"
明雁的泪渐渐的已经止了，又呛咳了两声，抬了晕肿的眼望着那人。
那人轻声一笑，道："你还没遇见最残忍的事，哭什么？"
一夜，在明雁时不时剧烈的咳嗽声中，那人讲了个往事来解闷。那人说主人公不是他，但他稀里糊涂的就卷了进去。主人公里有个叫凌千川的孩子，京城街上调戏妙龄女子成瘾，吃东西不给钱是他习惯，看见什么入眼的就不顾后果的抢。这样的人，在这件往事中，抢到了众人眼中与他绝对无关的东西。皇位。从此天下看尽。而自己，一个权势一般，智谋一般的王爷，永不见天日。不过自己没有哭，因为不值得。输的不太惨，哭就不值得。
明雁听着，直道最后一句结束，明雁复又趟回地上，幽幽的说："我还没赌过。"
那人笑了，说："不赌好，不赌不输！"
明雁忽然又嘶哑的笑了："听你说，我想赌了，想和赢家赌。"
那人听着明雁怪异的笑声，说："最后有些希望，算有个解闷的。"
明雁便问："三年了，你有什么希望吗？"
那人撇撇嘴说："想外面的花鸟鱼虫，想宫里一人深的荷花池，夏天可以戏水，秋天可以曳舟，多好的日子啊！"
明雁笑止了，问："有想的人吗？"
"该想的不该想的都早死了。"
"我有。"明雁低低的说了下去，"那天他来看我，我吓了一跳，他就拽住我的手，使劲的拽，也不做声。但他的眼睛说了很多话，他怪我怨我。但是我不怪他，遇到他之前我一无所有，但是他给了我一样东西，名字。名字你明白吗？唯一属于我的东西，他叫我小圈儿。我看着他盯着我手上的镯子，我就知道他在叫我小圈儿，我就真的很开心了。"
对面的人也趟下身子，笑了。他说："你们还什么都不懂。"
第 22 章
次日，送饭的小三子听了那个过气王爷的话，特地抱了两床被子来。
明雁有些不知所措，对面的人只说："小三子刚来没少被人欺负，全我给帮着打发了，所以我们是一条船上的，呵呵。"
明雁收了被子，身子暖和了，心里更是热气腾腾的。
多半的日子，两人就是闲扯，明雁说，到那天上断头台了，一定瞪大了眼睛，满满的看世界。
那人就问，为什么啊？
明雁就一边抓着脸上半脱落的痂一边低笑着沙哑着嗓子回："谁叫大叔你没见过世面呢，我帮你赚回来！"
"为什么要给我赚回来啊？"
"因为大叔对我好！"
那人僵了脸，没有吱声。
明雁便又找了话题来说，说他以前无聊的时候喜欢画画，越无聊画的越好。只一次，不这样。
那人就好奇的问："哪一次啊？该不会是画意中人呢吧？"
明雁就扯着破锣嗓子吼："你这么会猜，能猜到凌千川什么时辰死啊！"
吼完，两人一起仰面大笑，沙哑和着高昂，周身都说不出的顺爽。
有些错是不经意的，就像此时不应该出现的凌千川，出现了。
这样孩子气的明雁是没有办法直面阴森森站面前的凌千川的。他的笑还含在口中，映在脸上，只是视线里是一脸怪相的凌千川。
凌千川没有说话，有些错愕的看着扯着破败嗓子大笑的明雁。这样的明雁，又是自己第一次见到的模样。多少个第一次了？
第一次的烛火摇曳，晚风轻扬；第一次的妩媚惑人，颠倒众生；第一次的振振有辞，据理力争；第一次的遭受毒打，死不吭声；第一次的惊声尖叫，失神泪流。
今天，第一次的爽朗大笑，清澈通透。
一个无论万般模样都离不了寂寞的灵魂，刚才在忘乎所以的笑。
这种笑沙哑的刺耳，想要彻底的毁掉！
心底有一个声音在问：你是嫉妒吗？
凌千川回答道：是嫉妒，怎么了？朕嫉妒的东西都不存在了，嫉妒又怎么样？又能怎么样？
一个帝王，人前人后都不可能洒脱的超凡绝世，都不可能这样只因为某件事开心而放纵的笑，这又怎么了？
明雁僵了脸，眼神一下子躲闪起来。就像看见了自己的罪恶，他害怕的藏起自己的心，不去感受自己所不能承受的痛。
凌千川，凌书泽，这样，果真很痛啊。
明雁无奈的扯了嘴角，浅薄的笑意攀着嘴角上扬。果然不能想太多的，看着凌千川想着凌书泽，这样微弱的联系，心都快要痛纠成针尖大小。忘掉吧，就算今生有缘，那也是来生的寄托了。风筝断了线，可以飘的更远，只是再也会不来了。
就像曾经，有个哑巴少年叫小圈儿。
曾经，有个叫凌书泽的少年想了一个名字：小圈儿。
第 23 章
凌千川是带了一个人来的。
人在外面，没进来。
凌千川只与对面的过气王爷说："有个故人的后人来看五王叔。"
然后，凌千川径自转身走了。擦身进来的是白少渊。现在的凌册渊。
明雁的嘴裂的大大的，可是笑不出来。命运是滑稽的，就像自己也是滑稽的。
他听到凌千川说"五王叔"的时候，他就该想到的。但是他还没有来得及想，命运的齿轮就嫌弃了他。
凌册渊望了面目滑稽的明雁一眼，转而站在了五王爷牢前。
"那个女人还是输给你了。"
这样没头没尾的一句，明雁更是想笑，却也更加的笑不出来。脑子快要炸开，因为整个的都在沸腾，脑浆冲刺着将要爆开来，完全的不能思考，只有满满的过往的痛。
五王爷很淡然的站起来，与凌册渊相对。抿抿嘴说："你是小毓与......叶心柔的儿子？"
"嗯。"凌册渊点头，神情有些倨傲。
"小子，小毓那傻子没太可怜吧？"
"其实那个女人真的很配他的，一样的傻！"
"过往的浮云，再怎么样，也是云烟。小子，小毓他没有对不起你过，你也好好待他，他不适合再伤心了。"
"这个，是你担心的，不是我担心的。"
"那你来是为了什么？"
"为了告诉你，你的报应来了！"伸了头贴在木栏对面的五王爷耳边低低的说："你的小白死了，小毓也快了，你还活着干什么？"
五王爷的眼神凌厉起来，也低着声音说："你不怕有报应？"
凌册渊笑，笑着也望了身后牢里浑浑噩噩的明雁一眼，也就这么笑着就说："再怎么报应，也到不了他这个地步，本小王爷怕什么？"
"明雁？"五王爷不知道凌册渊嘴里的"他"是不是自己理解的意思。
"是啊，可怜的孩子。"这一句哀叹更像是在讲一个笑话。
明雁却只看着凌册渊的背，整个人都失了魂般，成了台下角落里遗弃的破败娃娃。
这之后，明雁又回归了寂寥的生命。
默默的，静静的，不去管生与死。只这样等待着，一场大快人心的葬礼。
最后一天了。
明雁越发的死寂。生命已经提前终结，没有爱恨，没有成败，就像一朵不知名的野花，也曾绚烂，也曾昂扬，但终不过春去秋来，尘土皈依。
但是，凌书泽来了。
心湖动荡起来。如果还对这世间留恋，那就只对这一人流连。
漾开的涟漪激荡在心口，却还是开不了口。
不说话，似乎成了习惯。再开口，却是只字片语的无力。不如不说。
凌书泽栖身坐在地上，手心冲墙边的明雁摊开，是江越柳拿出来的翡翠铃铛。凌书泽又冲明雁眨眨眼，说："我用智慧拿回来的，我厉害吧？"
明雁没有动作，静静的看着。凌书泽又从怀里掏出一轴丝线，鲜红的，似乎全世界的喜气都被摆在了明雁眼前。明雁微微的笑了，没有发出声音。明白破败的嗓音不适合出现在这样的美丽里。
凌书泽拿红丝线细细的一圈圈的缠满了翡翠的铃铛，一层又一层，像一个茧，裹住了珍爱的东西，用尽全力的裹住，再也找不到方法放开。
最后，凌书泽招明雁过来。比划着断了丝线缠在了明雁手腕上。
两人没有触碰，只这样静静对坐着，一出哑剧，咫尺的距离，演绎着天涯海角的哀情。
也许坐了很短时间，就像两人如梦似电的相遇。也许对看了很长时间，就像两人来世今生的无奈。坐够了，凌书泽浅笑着站起身来。
明雁眼里也在笑，压着粗哑的声音，轻轻的道一句："谢谢。"
凌书泽笑的似乎要流出泪来，他弯了腰，说："下辈子，你记得，还要被小老头捡回来。"最后走了，头也没回，只一句又说了出来："你记住了！"
这一句，很沉很沉。
明雁抬起手腕，上面银色的镯子，红色的丝线，翠潤的铃铛，世上似乎只剩下这三种颜色，幸福的颜色。
月老的红线，缠着有情人。凌书泽，我们的红线，是冤是孽，但是，是我这一生最美丽的存在。
第 24 章
这一年的十月，大雪压城，天寒地冻。
凌书泽觉得自己老了。就像铺天盖地的雪将他的青春全都埋葬在了十月末的某一天里。
这一天，有个少年魂归冥府。还有个少年站在湖边，看被雪压弯的竹子，看盖着雪的湖面，泪流满面。
然后，这样的一天迎来了刀剑的铿锵。
流着泪的少年想，这样也不错。黄泉路上并肩走一遭，三生石上也该会多上一圈缠绕的。
凌千川赶来的时候，毓王府苍痍满目，红色的血泛着新鲜的热气熏蒸着白色的雪。残碎的肢体，控诉着未完的屠戮。
凌千川突然的跪了下去，错了，都错了。
跟来的上千禁军，围住了仍在厮杀的恶徒。
一场毫无悬念的胜利，没有丝毫的喜悦。
毓王爷死了。王府大部分人都死了，剩下的残了，疯了，只几个侥幸的躲了。
凌书泽觉得世界是滑稽的，一心求死的自己，静静的站在那片雪的竹林里，想着春天的时候，有一个翠绿的少年，和一颗萌发的种子。
最后，种子开了花，没有果，就落了。
最后，自己不想再种花了。
只想，这样一生的走完，追着那个春天的少年，让他不再寂寥，不再孤冷。
但，滑稽的是，就这样，又一场无端的梦结束了。
屠戮中，哀伤的是毫发无损的自己。
也许，明雁是对的。只有远离一切，只有自己一个人，才不会受到伤害。
活下来的还有凌册渊。
凌千川觉得这再正常不过。凌册渊的心机，他不知道，但他明白。
因为，那一日之后，五王爷在待了三年多的牢里，自尽了。
凌千川知晓凌册渊和五王爷的恩怨，上一辈的仇怨，终结了也好。
凌书泽说要离开京城。
凌千川答应了。没有原因，只因为凌书泽说要离开。
凌册渊世袭王爷。
凌书泽，叶再，浪迹江湖。
很久之后的很久之后，凌千川明白了一件事：命运的豪赌，没有成败，只有谁输的比较不难看。
《玉人何处》结束。
其实今天是这个后篇《桥边红药》的结束。。。
我码的真快啊。。。
《桥边红药》完全第一人称写的，或者又有看不懂的了。。。。所以明天开始码这个的第三卷《烟花醉》，讲上一辈的恩怨啊。。。。然后讲明雁的童年啊~~~~估计这个会很长，就像我腐了三年一样漫长。。。《桥边红药》自我感觉比《与人何处》要好，期待看了《玉人何处》的亲，给点面子的说。。。。最后，腐足三年，万岁！
巫女の沼泽 【http://209829.jjwxc.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