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惘然人间路——by朱雀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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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言雪头皮都麻了,瞪他一眼:"你不知道,我怎么知道!"站起身来,脚尖一点,将静虚的金刚杵踢进了千尺寒潭。
哪知这神器跟主人是命脉相连的,金刚杵甫一落水,静虚眼皮一跳,竟醒转了过来,他伤得极重,一时爬不起身,颤着手,点住了顾言雪:"你。。。。。。你个妖孽!老僧。。。。。。与你。。。。。。不共戴天!"
顾言雪冷笑一声,跃到他跟前,一脚蹬住他的胸口:"不共戴天?好啊!老秃驴,去你的阿鼻地狱念经吧!"五指一并,如尖锥一般,直插静虚的天灵盖。
静虚拚死闪避,天灵盖倒是让开了,脸却没躲过顾言雪的五指锥,"哧啦"一声,右颊一阵火辣。
顾言雪一击不中,再度扑上,张开十指,便去掐他的脖子,哪知刚碰到老和尚一层油皮,却被裴鹤谦从身后牢牢地抱住了。
"够了!他已经受伤了!住手!"
顾言雪恨静虚入骨,哪肯罢手,谁想裴鹤谦竟也有把力气,顾言雪怎么也挣不脱他。两人一个扑,一个拽,扭作了一团。静虚趁机就地一滚,拿袈裟卷住了头,口中喃喃,白烟过处,连人带袈裟,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眼看宿敌脱逃,顾言雪心头火起,回身给了裴鹤谦一个嘴巴。
裴鹤谦呆住了,他万万没有想到,顾言雪会打他。他们明明一见钟情,顾言雪刚在他身下婉转承欢过,天还没亮,却变了一张脸。又或者说,顾言雪变的不是脸,他还是那么好看,只是眸光流转间,露出的已不是媚态,而是森森寒意,刻毒、凛然、拒人千里。
"言雪",裴鹤谦伸出手,碰了碰顾言雪的脸颊,指底的肌触柔腻醉人,不会错,这是他的言雪,如雪如玉,却又暖意融融,春风一度,便叫人永世难忘。
少年的指尖带着熟悉的体温,顾言雪的身体记得它,它碰过他的额,它点过他的唇,它曾在他最隐秘的地方留下纪念。
裴鹤谦的眼里闪着炽热的火花,好像随时会跳出眼眶,再次将人点燃,顾言雪有些恍惚,他忽然感到害怕,转而变得愤怒。他猛地推倒了裴鹤谦,五指一捏,朝对方的心口重重插去!
"彭--"
眼前金星四散,指头如同伸入滚油,灼痛难当,还来不及惊叫,顾言雪已被弹到了半空,半晌才听到耳边的呼唤。
"你怎么了?"裴鹤谦脸上的表情和他的声音一样焦急,也一样无辜。
顾言雪忍住痛,咬着牙撑起身来:"你。。。。。。过来!"
这一次,顾言雪终于看清了,裴鹤谦的胸前挂着一枚红玉,那玉殷红如血,一根丝线穿过了中间的小孔,栓在裴鹤谦的颈间。就是这枚小小红玉,在那电光火石的刹那,爆出了一层金芒,静虚只怕也是伤在这玉下。
"裴公子,你既有神玉护体,又会书道家的灵符,断非等闲,何必跟我演戏?"顾言雪长眉一扬,眼中射出两道寒光。
"是它救了我?这是我娘留给我的,说是可以压邪。"裴鹤谦轻抚着红玉,摇了摇头:"你误会了,我不会什么法术。我有一个当道士的朋友,他知道我要出远门,才教了我书符,说路上恐怕不太平,嘱咐我不管住在哪里,都要在门窗上书好了符咒才睡。"
顾言雪哪里肯信,睨着裴鹤谦,目光也越来越怨毒。
裴鹤谦心里发苦,拥紧了顾言雪,凝视着他的眼睛:"言雪,你不是个凡人吧?不要那么看着我,不要那么狠。我会难过的,我。。。。。。喜欢你啊。"
类似的话,顾言雪不知听过多少遍,说话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个个言之凿凿、信誓旦旦,顾言雪也由着他们上钩,由着他们爱他,直到这些人一个个被剥了皮、剔了骨,填进了狐狸们的肚皮。
顾言雪伸出根指头,沿着裴鹤谦的眉骨轻轻勾画。这就是人,长得仪表堂堂,平日里更是衣冠齐楚。指头顺着脸颊往下,滑到了嘴角,这两片唇间藏了多少仁义道德、人伦天理,可是,骨子里呢?贪淫好色、轻浮短见。看到点雪颜冰肌,便轻许了永世永生。
顾言雪忽地笑了,人心易变、欢爱无常,这些人有的是永远,一天便是一个新的永远。不过,这样也好,他越是轻信浅薄,顾言雪越能将他玩于股掌之间。
"我也是没办法,"顾言雪垂下头,惺惺作态:"这里山深林密的,总有些精怪作乱,刚才那个老和尚,就是妖魔变的,常年盘踞驿道、为非作歹,我幼时学过些法术,虽不高明,也看不得这魔物伤人害命,便跟他结下了梁子。"说着,他抚着裴鹤谦的胸口,放柔了声音:"我性子急躁,迁怒于你,是我不好。"
"那和尚是妖怪?"裴鹤谦似信不信。
顾言雪点头:"是啊,他常在这附近出没,杀人劫财,把白雾街的名声都搞臭了。其实,作乱的是这秃驴啊,白雾街上的人也深受其害,只好学些法术,以求自保。"
"对了,"裴鹤谦摸了摸顾言雪的腰肋:"你那伤是怎么回事?这么快就好了?"
顾言雪噗哧一笑:"我没受伤,一个障眼法而已。我前日起过一卦,算出将有贵人行经白雾街,所以才用了些小小幻术,诓你们入镇,本想慢慢求你们帮忙灭妖的,没想到误打误撞间已然得偿所愿,真是天大的缘分了。"
他这番话九分是假,却掺了一分真相,软软款款说出来,裴鹤谦一时也辨不出真伪,虽然觉着蹊跷,却又不忍不信。
顾言雪见他沉吟不语,忙岔开了话题:"你那道士朋友好生厉害,是何处的高人?"
"他俗姓陈,道号玄真子,在西湖边的葛岭修行。"
顾言雪妙目一转,粲然而笑:"要不你带我去杭州吧,一来,你我可以厮守;二来,我也想去拜师学艺。眼下那臭和尚虽受了重伤,又失了兵器,可斩草未除根,几个月后,将息好了,必会找我寻仇,到时候不单我要遭殃,只怕还会连累镇上的无辜百姓呢。"
裴鹤谦静静望着他,半晌,俯下身,轻吻他的额头:"好。"
两人拥在一起,耳鬓厮磨、气息相融,渐渐都红了脸,裴鹤谦的嘴唇点过顾言雪的额头,擦过鼻尖,胶到唇上,辗转吸吮渐次下移,到了颈间轻啃慢舔,顾言雪怕痒,缩着脖子呵呵地笑。
正在得趣,顾言雪忽地推开了裴鹤谦,一跃而起:"明天要早起赶路,我先回去睡了!"
裴鹤谦急得直嚷:"喂!你穿了我的衣服!我怎么回去啊?"
顾言雪回过头来,从上到下,将他赤条条的身子扫了一遍,哈哈大笑:"怕什么?蛮好看的。"说着,掉头就跑。
寅时将至,天光欲曙,夜色不如先前那么浓了,像了兑了水的墨汁,黑还是黑的,却有些稀薄。
未央将衣服仔细地叠好了,裹进个包袱,手里打着结,两根眉毛却结得更紧:"少爷,我心里总不踏实。门上那符着实厉害,姓裴的要真是个凡夫俗子,便是照了葫芦,也画不出这样的瓢!太蹊跷了!"
"我知道。"顾言雪靠在榻间,把根银亮亮的大尾巴拢到胸前,轻轻梳理。
"知道你还跟他走!"未央瞪圆了眼。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宝我押定了。"顾言雪说着轻叹一声:"我这个家可不好当,白雾街还能太平多久,也未可知。圆觉寺跟我们为敌已久,现在我又跟黑风寨撕破了脸,单看眼前,是我们占了上风,得了便宜,可假以时日,等他们歇过气来,这白雾街可就吃紧了。倒不如跟这姓裴的走一趟。他要是个俗人,便是我登天的梯子,他要是个神仙,我也不怕收不服他!"
未央愣了一阵,好半天才点了点头:"公子,我陪你去吧。"
顾言雪摆手:"老王胆子太小,这客栈交给他,我不放心,你留下看店吧。"
正说着话,楼梯上响起阵轻轻的脚步声,顾言雪朝未央使个眼色,那孩子会意,飞身掩至门边,待脚步声近了,"彭"地一声,推开门来,将人截在半道。
"裴公子,您这是。。。。。。?"未央强压住笑,挑了眉,故作惊讶。
再看对面的裴鹤谦,赤了身子,单抓了件湿漉漉的白衣遮在腰间,那衣裳不单破烂,更兼轻薄,冷风一吹,飘飘浮浮,显山露水。
未央见他狼狈,故意往他腰下猛看:"啊呀!您去哪儿了?被打劫了?这街上可一向太平,没听说有强人拦路。"
裴鹤谦脸涨得通红:"我在后山泡澡。。。。。。衣服。。。。。。沉到潭里了。。。。。。"说着一闪身,绕过未央,三步并作两步,逃入长廊。
未央见他跑远了,才进了屋,靠在门上,"噗哧"一笑:"这人还挺好玩的。"
裴鹤谦跟未央的对答,顾言雪隔了扇门早听到了,此时他倒在榻间,抱着条尾巴,笑成了一团。
未央见他开心成那样,初时也是欢喜,渐渐地却放淡了脸色。长夜漫漫,前路遥遥,来日的福祸,有谁知道呢?
次日清晨,太阳还藏在云堆里,裴鹤谦一行已起了身,吃过早饭,便要上路。临出门,裴鹤谦跟裴忠商量:"忠叔,我想带个人一起走。"
裴忠还不及发问,只听身后一阵脚步轻响,裴鹤谦转过头去,顿时春上眉梢,仿佛见了天大的宝贝。裴忠扭头一瞧,也呆住了。
一个少年施施然走了过来,他身穿一领月白轻衫,手持洒金折扇,眉横春山,眼含秋水,容颜似雪,气韵如兰,说不出的风流洒落,丹青难描。
这少年如此俊秀,众人见了他,却跟见了鬼似的,一个个瞪大了眼,不止惊讶,更兼惶惑,只因这少年跟那顾言雪竟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身形相貌,全都一模一样。要说他不是顾言雪,实不可信,可要说他是顾言雪吧,以顾言雪的伤势,没个十天半个月,怕是起不了床的,怎么一夜功夫,便跟个没事人似的了?
大伙正惊疑不定,未央捧了个包袱,跟着下了楼,走到裴鹤谦面前,"咚"地就跪下了:"裴公子真是华佗再世,几丸药下去,我家公子已然痊愈。"说着,递上包袱:"这一路山高水长的,我家少爷全承您照拂了。"
裴鹤谦接过那布包,嘴里跟裴忠说着话,目光却粘在顾言雪身上,移不开来:"顾公子要去杭州,想与我们搭伴同行。"
裴忠"哦"了一声,垂下头去,默默地抽烟,许是呛着了,咳嗽连连。
众人再是怀疑,这路总是得赶的,话也总得听东家的,只得强压了满腹的疑云,打点行装,趁着濛濛曙色,沿着江浦驿道,出了白雾街。
青石大道于仙霞岭间蜿蜒上下,道旁的竹林青翠入云,金风过处,一片萧萧。顾言雪头一次出远门,眼前虽是看惯了的山景,心境不同,便也觉着有趣,不愿在车厢里窝着,高挑了车帘,嚷嚷着要跟赶车的裴鹤谦换了,驾车玩玩。
裴鹤谦知道他不会赶车,哪里肯换,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斗嘴,顾言雪生就了一口伶牙俐齿,裴鹤谦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被驳得体无完肤。顾言雪占了口舌便宜、洋洋得意,裴鹤谦不但不生气,见他开心反而高兴,两个人各取所需、各有所乐,也算是皆大欢喜。
驿道平顺,天气又好,众人鼓足了劲,赶了整整一天的路,日暮时分,便到了江山府,找了家旅舍,歇下脚来。
顾言雪分到一间朝南的上房,他初次离家,正在新鲜头上,翻来覆去直到半夜都没有睡意,干脆披上衣服,出去散心。刚出房门,就听见有人咳嗽,低低的一声唤:"顾公子。"
顾言雪回过头来,只见院中的老槐树下蹲着个人,脸笼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嘴上咬了管旱烟,一吐一吸间,红红的火星,明明灭灭。
顾言雪心里便有几分明白,不紧不慢地走过去,居高临下,冷冷睨着他。
那人头垂得更低,深深咂了口烟,半晌,闷闷地放出句话来:"十年前的冬天,我曾路过白雾街。。。。。。"
顾言雪闻言,勃然变色。
那人抬起头来,月光落到他脸上,勾勒出一张饱经风霜的面庞,正是裴忠。
裴忠凝视着顾言雪,悠悠叹了声:"仔细看,你跟你娘长得真像。"
顾言雪眸光一闪,背在身后的右手轻轻翻转,掌中的洒金折扇霎时变了柄金丝短剑!
裴忠却全无知觉,低了个头,慢悠悠地将烟灰敲到地上,把个后脑勺生生地送到了顾言雪的手底。
"你娘是个好人。"老头的声音有些嘶哑。风过树梢,黑影憧憧,树下的裴忠仿佛也在簌簌发抖:"要不是她把我藏在潭里,我早死了。。。。。。"
顾言雪的右手动了动,又收了回去:"是你?"
老头重重地点了点头:"她的大德,我永世难忘。十年了,白雾街的事,我跟谁都没有提过。但是,"他仰起脸来,望着顾言雪:"裴家对我也是恩深义重,二少爷年轻了点、贪玩了点,可心肠却是极好的。顾公子,我求你了,放过他吧。"
顾言雪冷笑,右臂一挥,一道金光"刷"地直奔着裴忠的脑袋。
老头一缩脖,只觉着头顶凉嗖嗖的,战战兢兢地睁开了眼来,面前却是黑的,他心中着慌,忙伸手去摸,却抓了满把的断发。
顾言雪收回短刀,玉白的手指抚过剑刃:"这剑是吹毛断发的,你若太多嘴,它下次断的,可就不止是头发了!"说话间手腕翻转,短剑又变回了洒金折扇。
顾言雪收拢折扇,忽而一笑:"你家少爷皮厚肉臭的,我还懒得吃呢!"
经过这一夜,裴忠的话更少了,一路只是默默抽烟。裴鹤谦一心扑在顾言雪身上,也没看出蹊跷。一行人晓行夜宿,四天之后终于抵达了杭州。
裴家的葆春堂开在蔡观巷内,离清波门仅一箭之遥。跟江南的许多商家一样,这间生药铺子也是前店后院,三进的大宅,沿街作了店面,后头便是居所了。裴鹤谦他们到得晚了,铺子已下了门板。裴鹤谦吩咐从人将车停在铺子门口候着,自己带着裴忠、顾言雪下了车,沿着窄巷,绕到了一扇角门前,"笃、笃"叩门。
不多时,丫鬟开了门,还没跟裴鹤谦问好,一条大狗窜了出来,冲着裴鹤谦身后的顾言雪,呲牙咧嘴,叫个不停。
"大黄!别闹!"裴鹤谦喝住那狗,蹲下身拍了拍狗头,那狗跟他极熟,收拢了一身的竖毛,蹭着他的腿,摇起了尾巴。
裴鹤谦扳起狗头,指了顾言雪道:"大黄,来,认识一下,这是顾言雪、顾公子,我的朋友。"压低了声音,跟狗装凶:"不许欺生啊!不然拿你褒汤喝!"
可就是这样,裴鹤谦也没能化解大黄跟顾言雪的对立,大黄还是冲着顾言雪狂吠,顾言雪也不肯进门。裴鹤谦没办法,只好把大黄牵到院子里,拿绳子拴住。顾言雪这才铁青着脸,迈过了门槛。
裴鹤谦见他脸色不好,陪笑解释:"大黄平时还挺乖的,就是有些欺生。我父亲年前纳了个姓沈的姨娘,她刚进门的时候,大黄天天追着她咬呢。"
正说着话,里面一阵脚步杂沓,走出一对男女,看样子像是夫妇,男的三十来岁,面相斯文、气度沉稳;女的长了张圆脸,笑眯眯的。
裴鹤谦赶上前去,叫了哥嫂,又拉过顾言雪来,与二人见礼。
他大哥裴鹤谨见了顾言雪,没说什么,嫂嫂罗氏却弯了双笑眼,啧啧赞叹:"好个俊秀公子!该不是女孩子乔装的吧?再不然,便是山间的精怪。"
明知这是恭维,顾言雪脸上却有些挂不住,红一阵白一阵的。罗氏见他犯了窘,掩了口笑道:"顾公子别见怪。我只是想着,鹤谦若能娶进了个似你这般好模好样的人儿,我这当嫂嫂的也就安心了。"
裴忠见大少奶奶越说越不像话,赶忙上前替主人解围,说是请大少爷核对采买的药材。罗氏这才放那两兄弟去了,却拉着顾言雪进了内堂,说是要好好款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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