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尽关山几重云 番外篇完本——by今天也没有出大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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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燕旗本次与他传书,主要是想临时增收范阳赋役,以充军旅。
杨聆蝉行笔迟滞,不慎在纸上洇出醒目墨点。他搁笔一叹,书信往来有延迟,物资运输也需时间,恐怕他现在征收已来不及,需先用太仓中旧存顶上,再慢慢征收补充。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道理他懂,可怜九镇百姓……
清点报告得到杨中书的颔首认可,下属问道:“杨大人中意何人监运物资?”
杨聆蝉一开始就想过这个问题,之所以一直悬而未决……他曾在信中半开玩笑地问燕旗,可想他去雁门关,燕旗回信说不想,军务繁忙,没空搭理。燕旗性子别扭他倒是清楚,可……
“就由我去罢。”杨聆蝉道。
果不其然,下属回曰:“杨大人何须亲自出马,委命他人便是,此去路途遥远,少不了十天半月。”
是,他确实没去的必要,身为朝廷命官,去哪里,和谁见面,已不是他一个人随心所欲的事。但燕旗……动不动就和他提马革裹尸,他从前不以为意,现在离了燕旗,他真的怕哪天会从旁人那听到轻描淡写的一句“范阳节度使战死了。”
“大战在即,我为范阳经略使,理应赴前线与军民共甘苦——这边我会安排妥当。”杨聆蝉记得,一年前他如何满怀期待与忐忑登上驰往雁门关的马车,浑然不顾前方的光芒是万家华灯还是修罗火海,幸而燕旗未曾辜负,认真得近乎笨拙地待他,像当年郡公府内抱着他那钵插花……
“杨大人……不妨派……”下属犹道。
“不必,我去意已决。”
杨聆蝉看向下属,清晰道,他眼中虽无凶光,却有种平静的慑人力量,帽沿缀玉下的脸庞如静影沉璧,柔和坚定。
下属再不敢出异议,目送杨聆蝉去处理其他事。
燕将军在帐中咬着笔杆发愁。
送信的士兵是回关了,却未带来杨聆蝉的信。士兵说辎重已发出,看来杨聆蝉并非不同意加税,怎么就不给他回信?是不是他又用错了词,字迹也不见进步,杨大人生气了?他憋了一堆事想写给杨聆蝉,杨聆蝉不回信,他不好意思主动寄信……
这是,有人来报;“燕都护,太原来的军资到了。”
“知道了,你且叫汪副将派人去搬运入库。”燕旗心不在焉答。
那人又报:“燕都护,太原来的役夫到了。”
“知道了,你且叫王校尉安排他们落脚。”
“燕都护,太原来的杨大人也到了。”
“知道了,你且叫…………等等!”
于是雁门关众人看见自家都护马也忘了牵在军营中狂奔,宛如一条脱缰的雪橇犬。
“杨大人。”杨聆蝉进入视线后,燕旗由跑改走,但不匀的气息还是泄露了他的迫切。
正监督卸货的杨聆蝉转身,春风化雨般对他一笑,道:“燕将军。”
燕旗还是忍不住大跨几步上前,脸上肌肉都在微抖,只碍于多人在场,不便发作。他拽了杨聆蝉咬牙切齿道:“杨大人,我们借一步说话。”
杨聆蝉笑盈盈地说“好”,任燕旗把他拉扯到僻静无人处。
“你来干什么!”燕旗甩开他的手,道。”
“我来监运军资。”杨聆蝉答得那叫一个泰然自若。
“你知不知道决战在即,边关很危险!”
“如果真的到了关塞不守,折军损将的时候,我待在这里,还能见燕将军最后一面,是不是?”
“什么意思?”劈头盖脸就收到一通不吉利的话,燕旗不大高兴,诘问道。
“你总说战死,我在太原想起来心里怕。”杨聆蝉被他这么一问,眼眶已红了。
燕旗以为是他太凶,忙搂住杨聆蝉,道:“我活着就是为了守雁门关,如果我死了就能守住雁门关,那我可以去死;如果雁门关守不住,那我死了也罢。”
呃,听他这么一说,聆蝉好像更难过了,原来还蓄在眼底的泪珠一眨眼啪嗒被压碎,吓得燕旗抱紧他,又怕硌疼了怀中文弱的身子,慌张放开。杨聆蝉脸上亮晶晶的泪痕看得他如被火燎,手忙脚乱地去擦,就差舌头也用来舔了。
“诶,别哭啊,几个月不见面,你怎么对着我就哭了……别哭!别哭!”
杨聆蝉抽噎道:“燕旗,我不想你死。”
燕旗像被定住了,许久才道:“还没人对我说过不想我死。”
自知失态,杨聆蝉不说话,止了泪水,默默平复情绪。见杨聆蝉这模样,燕旗更心疼了,他情愿杨聆蝉难受就哭出来。他抱着杨聆蝉,手臂压着心上人一头乌发,口中犹豫道:“我……聆蝉……以前我是那样的,但是现在,我有点……不想死,我还想和你在一起。”
“不提了,燕将军,是我杞人忧天。”杨聆蝉掏出锦帕抹脸,“你方才说决战在即,是怎么回事。”
燕旗也很配合,正色道:“我军过几日就要对突夷展开总攻,这批辎重其实来晚了。”
“晚则晚矣,终归有助于稳定军心——燕将军要上战场?”
“当然,关键之役,主将怎么可以不出阵。”
“可你的伤……”
“早好了。”
“那么深的伤口,才过去三个月,危机关头旧伤复发怎么…………啊!”
杨聆蝉话未说完,燕旗忽蹲下,托住他膝盖,然后——站起。
如此,杨聆蝉即被他抱小孩般抱了起来,杨聆蝉怕仰倒过去,忙伸手环燕旗脖子,低头斥道:“你做什么?”
不理会杨聆蝉的呵斥,燕旗朗声道:“聆蝉,我会赢,也会活着回来。”他这话带着笑意,面上也是笑着的,充满了嚣张的野性,笑得露出一颗犬牙,笑得瞳仁雪亮,笑得杨聆蝉红了脸,轻声道:“燕将军,放我下来吧。”
“不放。”燕旗借着这姿势仰脸蹭杨聆蝉鼻头。
“放我下来……”
“不放!”
“放我下来!”
“不放,汪!”
“?!”
…………
26
十月,苍云军大破突夷于关外,突厥远遁,夷人来降,一时边塞晏清;上闻之甚嘉,大行封赏。
朝廷之赏赐漫行路上,远不及边关军民之庆祝来得淋漓欢畅。杨聆蝉记得,夷人来降那日,周边市镇张灯结彩,军营盛筵分炙行酒,燕旗喝多了当众搂着他不肯撒手,声声唤他杨大人,惹起阵阵无恶意的哄笑,觥筹交错,他也喝醉般酡红了脸色,放任视线失去聚焦,恍惚有受祝福之感。
后来杨聆蝉在雁门赖了些时日,每天在帐中批阅文书,闲下来的燕旗大狗般蹲守在他案前,盘腿坐着,安静,但存在感强烈,很惹杨聆蝉分心。这日杨聆蝉想出一茬,停笔看向燕旗。
发现杨大人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燕旗盯着长歌柔波脉脉的眸子,一副任君差遣的亢奋,不,诚恳模样,谁知杨聆蝉道的是:“燕将军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练练字罢,我这里有书画可作摹帖。”
燕旗一抖,不说话。
“不想练字的话,认字也可以,我这里有书。”燕旗头上的白毛仿佛都萎靡下去了,杨聆蝉毫无察觉似地伸手摸摸他发顶,温声软语道。
“另外……”杨聆蝉还想补充。
“不,杨大人。”燕旗及时出言打断,正襟危坐道,“最近太平久了,士兵们有些懈怠,我决定去突击视察他们的训练情况。”
不管不顾地把各种书册翻出来,杨聆蝉仍道:“燕将军不如改日再去,先……”
燕旗像对那些纸张过敏一样猛然弹起,严肃道:“不,今日最适宜,距夷人来降刚好过去——我走了聆蝉,晚上再来看你。”
杨聆蝉也不继续阻拦,笑呵呵道:“那我把用得着的书册整理好,晚上等燕将军来。”
已经走到帐门口的燕旗看似镇定,实则在抓狂思考不见杨聆蝉的理由,可惜啊可惜,他本来连今晚用什么姿势都想好了……
月余过去,杨聆蝉不得不回太原,待朝廷封赏雁门关的使臣至时,他即跟随前往——当然,又要归去,这次燕旗因整顿太原城防,与他同行。他们就这样,因公事相见,又因公事分开;有时为私情任性一回,终究不久后各自归位。燕旗去找杨聆蝉,或杨聆蝉来寻燕旗;意外的相聚,或有蓄谋的见面,断续地感受对方温度,陪伴时热烈缱绻,离别时温情绵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