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是从何而来的自信，其实误解已经逆流成河。
苏紫慢慢的想起刚才，自己冲上楼梯。
跑，很久没有跑过。
盛夏的空气粘稠而又闷热，头发粘在颈上。
他停下，胃里叫嚣着，翻滚着。
如果这是一场游戏，何必折腾到如此地步？
他的身体不饥渴。
他也没有要和谁泡在一起身体纠缠的欲望。
他不喜欢每天哭泣，心中百转千回。
他不喜欢一闭上眼，许多过往都浮动在面前，好像一帧帧画。
他不喜欢莫名其妙的，心就开始迟钝的痛，像给老旧的刀片拉出一道道口。
每次萧青喊他，他就回头。
因为他再生气也放不下。
可是萧青问他，你还记得你走的时候说过什么么？
他说记得，我说我会等你。
萧青说你还记得你回来的时候说过什么么？
他说记得，我说我变了。
萧青转身离开了。
一切结束了。
苏紫迎着洒下来的水仰起头。
原来故事一定要萧青来了结。
他想到刚才自己慢慢开门，也许是奢望着萧青站在身后。
然后自己会冷着脸，听他说完对不起。
苏紫突然又有点想笑，没戴眼镜，浴室顶上的灯朦胧又柔软。
他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大梦。
暗自下的决心，纠缠的心理，长吁短叹，都是泡影。
他开始怀疑，自己一直引以为豪的爱情，是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坚守。
两人的大头贴，两人的合影桌面，所有的照片、短信、还有称呼，只有自己唯一的不曾改变。
措手不及的被抛弃了。
洗澡，打开水龙头，声音沙沙，盖住哭声。
哭声很浅，悲伤很深。
苏紫爬出浴缸，擦干身体和脸孔，他走进房间，关了手机。
尽管他还记得曾经和萧青讨论过这个问题，吵架的时候关机会让对方急死。
可是他还是关了。
也许萧青不会再为自己多么着急，只会辗转反侧，还有叹息。
苏紫闭上眼睛靠在床上，他很规律的呼吸，慢慢的思考--
我希望他幸福，比我幸福。
我希望他晚上能好好睡，精神饱满的工作。
我希望他身边的那个人很爱他，和他适合，不会像我这样挑剔。
我希望他能胖一点点，脸不要那么尖。
我也希望自己幸福。
不要再为感情所苦，不要再被爱情所伤。
我也希望自己能够拿的起，放的下。
我也希望自己可以学会绝望，和不再希望。
也许终有一日可以，做的到。
22
这觉睡的很好，至少一醒来，天已大亮。
夏日的阳光总是灿烂，窗外的树叶绿油油的好似在发光。
那只招财猫永远笑眯眯的一下一下的挥动手臂。
苏紫摸索着去开手机。
他发现自己的心脏开始跳动。
开机动画，然后是搜索网络，然后安静。
他一动不动的坐在床边，等待。
等了五分钟，然后又五分钟。
他发现自己并不是不再在乎，那种哀伤的感觉慢慢的蒸腾起来，从脚面到头顶，直至把整个人笼罩。
萧青没有发短信过来。
好像苏紫的世界从来也没有过萧青这个人。
苏紫调整呼吸，他静静的看着窗外。他伸手打开窗户让热乎乎的风灌进来，还有那些喧闹的声音。
总是有些孩子在院子里大声的欢叫。
苏紫自嘲的一笑。
到了最后，陷的最深，最放不下的还是自己。
明明刚回来的时候想要分手的也是自己。
他仰头，嗤嗤的笑，这世界。
他把手机抛在一边，他看见手机屏保上两人的合影，笑得很甜。
他在那个霎那想把这张照片换掉，可是他终究还是没有这么做。
好像确实是这样，自己从来也没相信过有朝一日萧青会决绝的离他而去。
哪怕是期中考试的那次，吵得那么凶，那么天翻地覆，心底里也坚信萧青会回来向他低头道歉。
然后萧青真的来了。
然后自己也真的原谅了他。
这次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也许是那唯一仅存的一点点信任也成了半信半疑。
明明那么清晰的听见，什么东西碎裂了。
苏紫开始强迫自己去接受萧青已经离开了这个事实。
心里下意识的抗拒，每想一次，心都会空缺一块，就好像脚踩着的地面一点点的沦陷。
没有痛彻心扉，仿佛已经麻木了。
他苦笑一下，为什么不能全部接受这个事实呢，难道还在那么执着而又幼稚的等着明确的一句"分手"？
自己一直都讲不出来的那句"分手"。
苏紫看看日历牌，没几天就得走了。
时间总是在不知不觉间过的飞快。
一天一天，一夜一夜，就是这样毫无预兆的流逝过去。
都做了什么？
除了让整个人变得疲惫异常以外，还做了什么？
也许，也许，把那仅有的一点感情，也磨光了吧？
苏紫对着镜子打量自己，脸色有些苍白，他笑一下，有点像鬼。
他安慰自己，等下学期开始新一轮的忙碌，一定能把这件事忘到九霄云外去。
这不正是开始所期望的么？虽然过程与预料中的不符，可是结果一样。
可是为什么自己一点都不开心呢？
一点也不。
他拍拍自己的脸颊，鼓励似的。
他对自己说，这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事，又不是没了萧青就不能活。
他对自己说，萧青昨晚的那一番话已经让一切很明确了，无可挽回。
也再没有必要如上次一般的哀求似的说："是不是我求你，你也不能够原谅我了？"
一见钟情。
交往一年还不到。
忘记，应当会是很容易的事情吧。
人人都说，会如过眼云烟。
苏紫刚觉得心情轻松了一点点，手机突然开始歌唱。
是萧青的专属铃声。
从刚认识他到现在，一直都设定的是这个铃声。
平常那么温婉的一首歌现在听来却尖锐而又刺耳。
苏紫愣在床边，探过去摸手机的手停在半空。
歌唱歌唱，一直歌唱。
苏紫最终还是接了电话，按下接通键的那瞬间，他脑海里一片寂静，却有一幅画面哗的一下一闪而过。
他看见阿赤笑着摸他的头，他知道阿赤会说："为什么要接他的电话呢？"
就像大半年前的那个晚上，天空很多星星，风有点冷，车站旁的铁架子吱吱嘎嘎。
那天可以让这段感情不要开始，只要不接那个电话。
今天也可以让这段感情就此结束，只要不接这个电话。
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真的已经，不知道了。
萧青语气如常的问："你在干嘛？"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昨天的一切只是一场黑暗的梦。
苏紫也平静的回答："没干什么。刚起床。"
然后他不再说话，不晓得要说什么话题也不晓得要表达什么意思。
萧青问："睡的好么？"
苏紫答："还好。"
萧青问："今天什么安排？"
苏紫答："不知道。"
然后陷入了不长不短的沉默，萧青好像在努力的思索能说的话题，苏紫只静静的等着。
萧青说："我睡的不好，我一晚上都没阖眼。"
苏紫说："哦。"紧接着他觉得有种情绪如潮水般的涌上来，猝不及防的，止不住。
他想开口，可是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刚张开嘴，喉头就忍不住收缩，好似要啜泣起来。
他立刻挂断了电话，迅速的扯下后盖，拔下电池，远远的甩到一边。
电池上的大头贴崭新，看过的人都说，你们俩很配。
苏紫把头埋进枕头，闷声闷气的发出卡在喉咙里的尖叫。
没有眼泪，却有挥之不去的满溢的说不上来的痛，那么强烈而又突兀，那么撕心裂肺。
苏紫大口的喘气，他起身去厨房倒了一杯热水，慢慢的全部喝下去。
然后他把手机电池装上，开机，等动画过去，网络搜索完毕。
然后萧青的电话紧接着过来。
他接起，说："喂。"
萧青松了口气似的用满含疲惫的声音和他说："不要关机好不好？答应我，以后再也不要关机好不好？"
语气好似哀求。
苏紫语调平平的说，好。
又是沉默，要命的沉默。
萧青说："晚上还能出来一下么？"
苏紫说，能。
萧青说："好，那我快到的时候给你电话，你下来，好么？"
他的口气突然那么卑微。
苏紫说，好。
仿佛从来也没拒绝过他。
有些事情，反反覆覆那么多次，就像初中物理实验课上用的那个小球，一下一下的跳，越跳越矮，直到最后，在地面静止不动了。
苏紫又去翻日历，今天，明天，后天，大后天自己就走。
这些天都做了些什么？
也许是把从前的很多日子用着一种不同的形式再过了一遍。
然后便懂得了，岁月这个玩意，真的是不能够回头的。
23
又看见了萧青。
他依旧站在苏紫家楼下的梧桐树边，面容有点憔悴。
他见到苏紫慢慢下楼，开门，他朝苏紫微笑。
苏紫仔细的瞅着他，脸上看不出悲喜。
萧青向苏紫伸出手去，苏紫也自然的任由他牵着。
走了两步，萧青突然停下问道："我们是不是再也回不去了？"
苏紫飞快而坚决的回答："是的。"
萧青低声道："阿赤一走，我的心情突然很烦躁。昨天不想给你看橙橙的照片就是因为突然的觉得很烦，就是说什么也不想给你看。"他把手机递过来，打开多媒体文件夹，"只有一张，你想看就看吧。"
苏紫什么也没说，只静静的盯着屏幕，漫不经心的瞟着屏幕上出现的那张脸。
一张很普通的照片，那男孩子靠在一扇玻璃门边，看着镜头，表情有点惊讶。
长相端正，却称不上多么的俊秀，不会让人过目不忘。
苏紫只问："这是哪里？"
萧青说："他家楼底下。"
苏紫哦了一声，把头扭到一边。
心里出了奇的平静，没有嫉妒没有愤怒没有疑惑，有的只是空洞，一马平川似的空洞。
现在才把照片拿出来看，又有什么意义呢？
在错误的时间做了错误的事，这本就无可挽回，无法补救。
萧青却伸过手来揽苏紫的肩，就和没事人一样，边揽边说："我们出去走走吧。"
苏紫突然觉得内脏一阵疼痛，夹杂着翻涌而上的不满和无可抑制的嘲讽。
这算是什么？因为你的一句话让我痛苦整个晚上，现在时间过了，事情淡了，你又想当作什么都从来不曾发生过？
你生气的时候可以扭头就走，坚决的连背影都不给我留下。
你心情平复的时候也可以谈笑着，要求我在你身边么？
不应当是这个样子的，已经厌倦了这个样子了。
苏紫躲开萧青的手，他向旁边一闪身，萧青的手扑了个空，傻兮兮的悬在半空。
苏紫看着萧青冷笑，他说："这算是什么？先打一巴掌再给颗糖吃么？"他言语挑衅，嘴角甚至还带着戏虐的笑容，他急促的说完这句话，好像生怕再考虑一秒就会把它囫囵的吞下去。
萧青愣住，他的脸色在那个瞬间变得极度难看，苏紫从来没见过他如此扭曲的表情，这让他有点害怕。
萧青不说话，只呆呆的站在原地，不停的有花脚的蚊子从草丛中飞出来叮在他裸露的皮肤上，可萧青就如同石雕一样连眼皮也不眨。
苏紫也发了一会呆，然后他偷偷瞟瞟萧青，萧青没有一点开口或是移动的意思，他的表情让人看了就压抑，好似是一种灰败。
苏紫有点后悔，也许他应该如从前那许多次一样发发小脾气等着萧青说好话来哄他，或是陪同萧青一起，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而不是阴阳怪气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明明知道这样做的结果，可还是如此的选择了。
因为只是今日，只是这个时刻，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再忍耐和妥协了。
累了，累得都懒得替对方着想，只是让伤害变得赤裸裸。
苏紫又等了一会，萧青的脸色就像夏日暴雨来临前的天空，好像有雨就快要倾盆而至。
苏紫暗暗的叹了口气，他最讨厌这样有压抑的空气盘旋在头顶。
蚊子在腿上留下一个个包，挠一挠就溢出血来，又痒又疼。苏紫并不擅长与人冷战，从前很流行玩对视游戏，他也一定是先忍不住笑场的那个。
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原地辗转两步，终于败下阵来一般的垮下肩膀。
算了，他对自己说，这么僵持着也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以萧青的性格绝对不会轻易的打破沉默，只有我来了。
又是我。他苦笑，怎么又是我。
明明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萧青你，是你藏着掖着那一张看起来并没什么的照片，让人心里浮想联翩，让人怎么也平息不了。
明明是萧青你，说了那么决绝的话，让人觉得很多时间岁月都付之东流，那么可笑。
明明是萧青你，否定了一切，绝望了一切。
可最后，还要我来妥协来退让来和解。
他伸出手指，像通常闹着玩一样去戳萧青的脸颊。
萧青突然动作起来，好像条件反射，他猛的打掉苏紫的手，那一下重重的拍在苏紫的手臂上，顿时留下了一片粉红的印记。
燥热的夏日傍晚混杂着火辣辣的疼痛，还有带来那个疼痛的一脸狰狞表情的萧青。
萧青像是刚狂奔过似的喘着粗气，脸涨的通红，几乎是咬牙切齿一样的逼视着苏紫，苏紫一脸惊吓，不可思议的看着他，眼睛瞪得斗大。
萧青狠狠的指着苏紫的脸，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不要碰我！"
24
苏紫顺从的把手从萧青脸边挪开，顺从的看着萧青转过身去，萧青像是在平息呼吸一样肩膀微微的颤抖。
苏紫的耳边萦绕着轻微的嗡嗡声，很奇妙，好像刚才萧青那并不大的声音敲击了他的鼓膜。
苏紫用脚尖踢着灌木，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他突然挺惊喜的冲着萧青喊，像小孩子一样的天真："你看，萤火虫！"
绿莹莹的光，一闪一闪，忽明忽暗，这让他在瞬间想到了小时候，夏日的晚上，星星点点的亮光，梦幻一样。
萧青并不理会他，苏紫低下头微笑一下，仿佛笑给自己看似的。
他绕到萧青面前，轻轻的用手按着自己的手臂，那上面仍旧是疼痛的，浮起很清晰的五指印，微微的凸起。
萧青侧过脸去仍旧不愿意看他，眉头蹙着，典型的一脸厌烦的样子。
苏紫在他面前站定，清晰的平静的用不快不慢的声音说："我们不能够在一起了。"
想的很清楚，就在刚才那一霎那，在萧青的手指落在他的皮肤上的那个瞬间，自己和自己坚决而又严厉的说，了断了吧。
反反覆覆那么些次，厌倦了，疲乏了，这些感觉都可以沉淀，可以不管不顾，那是因为还残余着爱的信念。
虽然自己也清楚明了，他相信萧青也一样看的透彻，时光还有彼此的种种行径，已经把爱磨的越来越淡，越来越薄。
总执着于舍不得，也放不下。可那个一脸凶狠的人，还是自己爱着的人么？
苏紫，你在坚持着什么？
坚持着互相伤害，直到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么？
苏紫想到大学时代的那个几乎不能称之为男友的男友，他想到自己和他说分手的那天夜晚星星很亮，他想到自己说出那句分手的时候，那个男生哭的稀里哗啦，可他心中却有一阵又一阵残忍的快感。
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自由了，终于自由了。
从无爱的相处中解放。
而今天，说出这几个字也是同样的快速和利落，却像是被一张透明的网罩住，喘不过气来。
苏紫咬着嘴唇，因为他发现自己刚说完就后悔了。
那么快，一下子推翻了之前所建立的所有心里防备，一下子否决了一切劝服自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