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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君好——by青衣袅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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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爷背着人跟阿娇说,海景是个可靠的人,阿娇红了脸一笑,没答话。
三个月后海景回了一趟大屿山,不久又来到惠州。
没想到短短几天功夫,已是换了人间。

不知道是哪一方的军队还是土匪进了城,反正是中国人,裹着破破烂烂的军装,个个杀红了眼睛,除了打砸抢就不会做别的。
事情来的太突然,大早上司徒带着金瓶上茶楼,一去就再没有回来。是被抓了夫还是就地正法什么的,也没人知道。
海景跨进门的时候,一屋子人正乱糟糟的吵着要散伙,只有阿娇站在屋角安慰着玉瓶,九爷坐在一旁冷冷的看着,也不搭理他。
海景想了想,还是走过去问九爷,才知道出了大事。但海景毕竟是生意人,有决断,闷了一刻钟,忽然亮起嗓子说要大家跟他到香港另谋生路。大伙哄一声就炸了锅,海景接着小声解释,
"我在大屿山还有两条街,一家酒楼,就差个唱歌的班子了。"
立刻有人笑道,z
"还差个收钱的老板娘吧!"
海景嘿嘿的干咳两声,没有接口。屋子顿时热闹起来,人人觉得又有了奔头,脸上笑眯眯的。
九爷扫一眼海景,说"贵重东西带在身上就完了,别的,在路上不方便。"海景马上说很是很是,交代女孩子们把细软搁在绑腿里用大裙子盖上,而且要用锅底灰抹脸。
于是每个人都忙乱起来,阿娇也打开自己的箱子,看着平日里出台的衣服,时髦的装饰,积攒了许多年,现在也顾不得了,说扔就得扔,没什么舍得舍不得的。草台班子悲欢离合见得还不多吗。
但是玉瓶却还是呆呆的坐在衣箱上,一只手摩娑着肚子,另一只在箱盖上划着字。阿娇看着怕起来,望见九爷也渐渐变了脸色。
阿娇忙赶上去问着她,玉瓶却摆摆手,笑了笑,抬起腿就往外面走,才两步,就跌在地上大声叫唤起来。
阿娇吓坏了,却见九爷一下跨到玉瓶身边,抱她到床上躺下,大家围过来,只看见她裤管已经濡湿,淡黄的水不知道从哪里冒个没完。班子里不是男人便是十四五岁的大姑娘,谁也没个主意,玉瓶攥着九爷的手痛的死去活来,可是随怎么问,也半个字不吐。
大家都傻了眼,互相望着。最后还是九爷低低嗓子说,"她是要生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一齐往她腰上看去,那身段根本一点变化没有啊。
但玉瓶已经叫得声音都哑了,只剩下断断续续呻吟。
九爷这时候比谁都沉着,冷冷的吩咐男人都到外面去,女孩子们烧开水,找干净的草纸,生个火盆给剪刀消毒,还有,阿娇留下,帮玉瓶按着人中。
众人都出去了,九爷抬起玉瓶的一条腿,在上面轻轻的揉着,一点点往上推。阿娇当时已经懂得些事理,看了大惊,却见九爷神情肃穆,又见他从衣袋里掏出一颗珠子,放到玉瓶鼻子跟前教她嗅着,说是麝香丸,过一会儿,玉瓶终于安静下来,竟有些要睡着的意思。
这一拖就是几个时辰,玉瓶闹一阵睡一阵,闹的时候一边叫一边把九爷的手往死里掐,最厉害的一次竟连血都掐出来,把阿娇看得惊心动魄,几乎要逃到屋外,但九爷一点埋怨没有,只是不声不响的受着,可是后来玉瓶睡着了,阿娇却发现九爷颤抖着手替她掖被角,清俊的脸上已经止不住泪流满面。
阿娇想,原来九爷进我们这破草台班子就是为着玉瓶啊。

到晚上玉瓶渐渐清醒了,挣扎着硬撑起半边身子,一双眼睛死死盯牢九爷,好一阵,才仰面倒下去,跟着孩子就下地了,是个女孩,才猫崽子那么大,红扑扑的,玉瓶没来得及看一眼,就过去了。
九爷剪断脐带,把孩子洗干净,又剪下玉瓶的头发,结了好几根,才穿起那颗珠子给孩子戴上,说了一句"叫晓月吧",然后把哇哇哭的晓月抱在怀里拍着,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九爷说,"我就看着她生,看着她死。"

直到后来埋玉瓶,九爷都再也没有说话,他只是抱着晓月恭恭敬敬的鞠了三个躬,就站在一边轻轻哼起《长生殿•密誓》一折,织女牛郎七夕相会,却见唐皇与玉环约定长相厮守,遂感慨人间离合。
【山桃红】
"天上留佳会
年年在斯
却笑他人间情缘顷刻时"

晓月在路上就一直是九爷抱着,海景到洋货铺子里买来奶粉,九爷每天六次调了牛奶喂,只有换尿布的事才交给阿娇。阿娇看得出来九爷是真心疼晓月,那疼倒不是明路里做什么,就是在眼睛里的,九爷看着晓月的时候,又温柔又怜惜,一丁点儿平日的冷漠都没有了。
但班子里的人为着玉瓶的事很看不得九爷,背地里说三道四,几个偷偷喜欢过玉瓶又吃了冷门的男人更是挤兑着他。九爷从不理睬,只管哼着昆腔,一会儿
"则为你如花美眷
似水流年"
一会儿
"愁深梦杳
白发添多少
最苦佳人逝早
伤独夜
狠闲消"

从惠州到香港这一路直走了半个月,总算有惊无险,虽然不得已丢了些家什,到底大人没伤着孩子也没大病,路上众人商议着公推了海景做班主,他还是嘿嘿笑了两声,没推辞也没说大话,只是抱了抱拳,算接受了。
到大屿山以后,班子在海景楼扎下营,重新置办了行头。海景把自己的老客人、新朋友不停的往阿娇台前边儿拽,到后来,满大屿山的人都知道海景楼的胡琴一拉出声响,海景铁定是坐在前座捧场。
但战乱时候哪里能有什么生意做,海景家整整的两条街到后来只剩下一座海景楼。海景节衣缩食仍旧支撑着班子,危难中见真情,现在大家才是真心敬重海景,更何况这一年多,阿娇越发出落的水灵起来,也没有见海景动什么脑筋,他还是和当年一样,每晚坐在台前看看阿娇,就已经心满意足。
阿娇知道她这辈子是欠定海景了。

这一唱就唱到了一九五零年,联合国宣布对大陆禁运,香港这个中转港一下子变成废地,经济自然大受打击,连带海景楼的买卖也淡下来,有时候一连几天没有客人上门,阿娇辛辛苦苦唱整晚,就只剩海景一个人鼓掌。海景急得直搓手,连连辞退了不少工人,也不顶事,光"花月浓"就十几张口,再拖下去,凭海景怎么保,怕也是保不住。
海景只好去找九爷商量。
九爷说可以出去跑码头,到九龙、新界、甚至马来西亚、新加坡走走,再说阿娇以后要做正牌台柱子,是应该出去历练历练,她现在太嫩,都不懂得怎么回掉客人敬酒。
海景犹豫了。
九爷说的自然是正理,可如今海景要守着海景楼,让阿娇就这么出去跑,他不放心。
海景于是看看九爷。
九爷没看他。
九爷说完话就又把眼神笼在晓月身上。晓月穿着月白的小衫子,胸前垂着麝香珠子,那衫子是九爷画了样,阿娇给剪裁的,用了最好的缎。现在九爷除开拉胡琴就是看晓月,一整天一整天的看着,嘴里颠来倒去哼几支昆腔,教得晓月还没学会说话,就已经知道唱
"人间情缘顷刻时......"
晓月越长越象玉瓶,尖尖下巴,水汪汪大眼睛。海景想,九爷还记挂着玉瓶呢。掂量了一下,海景断定九爷有担当,有他在,阿娇出不了什么大事。
海景于是集中了"花月浓"的人,交代大家就跟着九爷出去,凡事要听九爷的,海景楼不是往外撵人,实在撑不住,在外面走一遭,长点见识,还是要回来。末了,海景说,是我不中用,让大伙受累了。
海景的话每个人都听进去了,各自寻思安稳日子好歹也享用过一年,确实是该再出去走走。跑码头的事情就这么定下来。

临走的时候海景才明白九爷是要带着晓月上路,海景觉得孩子这么小,还是不要带出去的好,路上辛苦的很,再说放在海景这里,难道会亏待了她吗?
但是海景话一出口就被九爷顶回来。九爷说,"我不会让她再离开我的。"
九爷说完这句就没别的了,阿娇再劝,九爷再说多一遍。海景看看劝不动,只好把阿娇拉到一边,塞给她一个八宝戒指,说再好的我也没有了,出去要是晓月病了伤了,就当掉换几个药钱。阿娇听得鼻子一酸,说海景啊,你,你,阿娇一时说不下去,把脸别到边上,两个肩膀哆嗦个不停,海景大着胆子拍拍阿娇,说,除开九爷就是你大了,还成天孩子样。阿娇一边点头一边捂着脸,说,你自己也当心身子,少吃点酒。

这一趟直跑了快一年,海景从早到晚望着门口。隔半个月,九爷就会写封信回来,九爷的字很漂亮,口气也跟平时说话大不同,啰啰嗦嗦的像个女人,什么晓月会叫爸爸了,什么阿娇在台湾唱了满堂红了,鸡毛蒜皮的事情通通写回来,看九爷的信成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海景想,这一定是因为阿娇催着九爷写信,还唠叨个没完,海景于是觉得好像阿娇就站在面前,一边比划一边说。
海景想阿娇至少拿我当家里人了,海景光想想都感到很温馨。
后来海景终于盼到阿娇回来,那天天气特别好,云淡风凊的,海景在码头坐着,心满意足的看着那条乌蓬船顺着水慢慢荡过来,看着他们钻出船舱,站在一片瓦蓝瓦蓝的天空中对他招手,阿娇牵着晓月站在前面,手里握着一串月月红,衬着晓月的月白衫子和阿娇粉蓝的西洋裙子,九爷笑眯眯的和人说着话。海景忽然发现,他们竟然都有一个家了。
而且,阿娇也有了台柱的气派,不光一把嗓子大有长进,举止也大方了,偶尔还会跟客人玩笑几句,海景楼的生意因为这位漂亮的台柱终于又上了轨道。
海景暗地里总结,这一趟,走得真值呢。

1952年夏天
天高云淡,整整三天,一丝儿风都没有,下午海景在柜台里算帐,一五一十打算盘珠子,非常的不耐烦。天越来越热了,七月,听说学生们要放假,买卖人没那个福气。可是这样热,到晚上客人火气都还老大,真难伺候。唉,又错了。
"吱--呀--"门被推开,逆光里站着一个挺拔的身影。
"请问,有位九爷是在贵地登台吗?"

祝文杰生得高大斯文,海景若知道五四运动,看见他肯定会想起德先生赛先生。完全是那一派西洋大学生的打扮,茶褐色的头发又浓又软又亮,直垂到肩膀,上了浆的雪白的衬衣挺挺刮刮,尖领子,领口敞开,露出结实的锁骨,下摆扎在浅色西裤里,两道背带紧紧绷在胸前,整个人带着一股西方的固执的理性,十分新鲜,衬着海景楼古色古香的店堂越发过了时。
文杰说话简洁明了,在新界听过九爷的昆曲,有心拜师。
海景听得心不在焉,暗地寻思文杰怎么长得跟玉瓶那么象,要是都换上长衫站一块儿,真好比一对双生子。
一边想一边叫伙计去后院看看九爷在不在。
恰好阿娇从后堂出来,看见文杰,忙赶上来款款笑道,
"祝先生,怎么这么巧?"
文杰见是阿娇却意外,然后明白过来,"原来阿娇姑娘是九爷班子里的。"
阿娇抿嘴一笑,便向海景解释,文杰自小好戏,虽然大学里念的是西洋乐器小提琴,对昆曲仍然念念不忘,刚好认识了阿娇,阿娇知道九爷轻易不肯见外人,就安排文杰在旅馆后院藏着,果然,一到后半夜,九爷就咿咿呀呀唱起来,直唱到清晨,翻来覆去,总还是《雨梦》那一折居多,常常是
【霜天晓角】
"愁深梦杳
白发添多少
最苦佳人逝早
伤独夜
狠闲消
......"
又或者是【苦相思】
"悠悠生死别经年
魂魄不成来入梦
......"
文杰接下去说,他连着听了七天,终于沾染寒气,大病了一场,等再去找九爷时,"花月浓"已经回大屿山了,可他连九爷的面儿都还没有见到,于是趁着暑假,上门来讨教,没想到阿娇也在。
正说着,那伙计出来请大家一起进去。
文杰大喜,向二人微微一笑,率先跟在伙计身后。

穿廊度院,分花拂柳,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悠悠生死别经年
魂魄不成来入梦
......"
转过大榕树,绿绒绒枝叶洒满一院凉意。
树下露出一点青色衣角。
文杰心下暗道,这一身青布长衫,可是在新界就认熟了。
听见人来,九爷手上并不停,只把眼皮稍稍一抬。
只一眼。
琴弦啪一下便断了。
电闪雷鸣!
这张脸,这个人,似幻似真。他记得一清二楚,当年他们怎么说, "哪天你要是走了,叫我下黄泉,上碧落,一辈子也找不着。""刚才的话,这湖里的神仙可都听见了,你当着心。"后来他是怎么做,水波荡漾,清晨风中犹有酒香,他决绝的表情,尖尖的下巴像把刀子顶在心口。
悠悠生死别经年,他早已不抱希望。
不!不是,只是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个人!
--旁人看不出这么大的震动。
阿娇七嘴八舌给两个人介绍,海景招呼伙计在九爷房里摆下酒席,外面客人吃醉了酒混闹--尘世间原本纷纷扰扰,但,文杰心中一动。
所以,终究还是注定的吧,只有他感受得到,他的痛。
而且,他竟然也痛。

四个人围着圆桌,海景自然占下首,对面九爷已经自斟自饮喝上了,阿娇还站着招呼,
"祝先生,坐......"
扫一眼局势,哦,他习惯右手端酒杯--文杰嘴角轻轻一扬,笑吟吟从他手上取过小酒壶,仔仔细细捧在掌心,贴着他右手边坐下。
海景和阿娇愕然。y
九爷迟疑,仍举着一只空杯,骨瓷的酒杯肌理绵密手感细腻,肤光胜雪,握着竟然热,火烧一样,呵,他,也有这么热的吧?
眼看文杰一张俏脸就要涨红。
海景连忙解围,
"啊,文杰是要行弟子礼,为师父倒酒......"

但是席间就数九爷最热火,也不劳人劝酒,也不劝人,乐呵呵管自一杯杯的灌,嘴里还不停歇,没完没了的讲:
七八岁上就逃学去听戏,还赖着父母给请了笛子师父。那师傅当年也是位角儿,落难了,才肯做教习,后来他徒弟发达,就把他接去享福,梨园佳话呢。
往后哥哥们闹着分了家产,拿着钱又没人管着,每天就是票戏,捧戏子,写戏词。
再后来,也是本钱落的足,功夫也着实比别人下的深,加上命里大约有戏根,在票房之中,也算是数一数二了。
文杰仔仔细细听着,不说话不喝酒,菜也难得动一筷子,只捧着小酒壶帮九爷添。九爷兴致很高,文杰也爱听,两个人越谈越投机,到后来,海景和阿娇根本插不上嘴了。

一顿饭直吃了两个钟头,九爷才刚讲到十三岁时候第一次登台,串《牡
丹亭•惊梦》。
借酒盖了脸,他要做那柳梦梅轻口薄舌。
把自己的杯子凑到他唇边,不曾想,他也是会入戏的,脸向侧边一歪,去学那杜丽娘含羞带嗔,欲推还迎。
为最简单的一个动作,他琢磨大半天,思前想后,喝,还是不喝?
九爷沉醉了,搁下酒杯,只当眼前繁花如锦,花红柳绿中这绝色佳人逃无可逃,运眼,云手,一壁造,一壁唱,
【山桃红】
"是哪处曾相见...... "
文杰听得会心一笑,拿起筷子在杯子上敲,三个板,一个眼,与他相应相合,也投入戏中。
是谁说的?
乱世儿女初相逢,狂喜不是,缠绵亦不是,唯有低眉,唯有顺从,唯有俯就。
所以合着他的音:
"......相看俨然
早难道这好处相逢无一言。"
杯中清酒微漾。
酒香弥漫,转瞬间肆虐唇间眼角,九爷不胜唏嘘,不过是皮相,竟也惹得他这般欢喜,是太久没有经历过了吧,上一次,默然心许,又是何年?

海景见他们一时半刻聊不完,就说干脆留文杰住下。阿娇也忙说:"祝先生,我去帮你收拾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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