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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梦沧澜——by流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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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料中的,没有回答。
内侍抬起眼来,看见飞烟般的春花中,皇帝的脸色氤氲如雾,手中有意无意抚摸两下那纸鸢,眼睛却不知在何方凝注。那神色让人不由想起以前服侍过的人来,曾几何时,这朝阳殿中--甚或那太子宫中,也有人这样斯人独立,面色沉沉如四合暮霭,不由轻叹了一声。
没料这一声却被那沉思的人听见了,怀曦终于转过脸来,问道:"怎么了?"
"回陛下,奴才刚才是想到一些东宫往事。"
"哦。"帝王只是随意应了一声,又别过头去。
他却继续道:"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那时还是太上皇当太子的时候,东宫的花儿也开得像现在这般好,那时候太傅才不过十八九岁,第一次见他,人也跟春花似的......"
果然,皇帝来了兴趣,转过眸来。
胡福就继续:"那是太上皇代先帝主持簪花宴,筵席上到处都是锦衣华服的青年才俊,热闹非凡。后来,酒过三巡,就有人提出来要赛诗,陛下猜是谁赢了?"
"太傅?"怀曦脸上终于露了丝笑容。
胡福也就笑了:"皇上圣明,正是太傅。那时我陪在太上皇身边,从台阶上往下面看去,就看见梨花树下,一个白衣素净的人比那梨花还洁白,一首诗念罢,满座喝彩。"他顿了顿,瞥眼皇帝越来越明亮的眸子,道:"奴才也不懂那诗说了什么,只记得太上皇赞了句;‘梨花一枝春带雨'。后来这话不知怎么就流传了开去,满东宫的人都知道了。"
怀曦抬眸,春风荡漾中,梨花院落溶溶月,心中忽有什么也随这明月开朗,不再徘徊不前,扬声道:"胡福,这花苑朕要改一改。"
"是,陛下,奴才立刻就去找人。"胡福舒了口气,"陛下您用膳的工夫,奴才保证给您找来。"
怀曦笑了起来:"好,朕吃饭。"说着,就往外走。
老内侍望着那恢复了矫健的背影,欣慰的笑了:太傅莫怪,老奴只是一心为主。主忧臣辱,你我还不都是皇家的奴才?
一树梨花压海棠。
最是春花烂漫季节,在皇帝的刻意栽培下,御苑最是梨花繁盛,春风飘逸处,舒卷如朝云,莹亮过白雪。
"今日是老师生辰,一切就都听学生的安排,好不好?"御苑门口,少年天子的眼中满是殷切,让人终不忍拒绝,于是沐沧澜点了点头。谁知,只见怀曦一笑,从袖里掏出块丝帕,竟蒙上了他眼。
"曦儿?"
"听我的。"不容抗拒的说话间,温热的手已伸了出来。
沐沧澜不能视物,只得任由他牵引,少年握住他手,他下意识的一挣,少年的手便一顿,他感觉那手竟比他的还僵。但他还是将手缩回了袖里。
似乎都有一瞬的迟疑,终于,他承接了少年第二次的触碰,隔着衣袖。
少年的手像是刚刚燃着的炭。
一路随他行去,只觉花香馥郁,鸟鸣啾啾,早知御苑仙葩众多,也不以为意,但心情已是一变,开始还边走边仍思考着改革事宜南泗民变,终到渐渐的心里开始只在诼磨:这孩子究竟捣什么鬼?正想着,鼻中忽闻一脉清香。一阵风来,面上什么轻盈拂过,以为是发丝,伸手去拂,却只摸见一丝不苟的鬓角。疑惑时,一片柔软飘上了他手背,滑过修长轮廓一直落入袖中,与它同时,一只温热的手也覆了上来。
他忙收手,退开一步:"曦儿?"
他看不见少年天子仍不肯收回的手,"我......我本想帮老师摘下丝帕。"
"不敢劳圣驾。"他终于改了称呼,偏首避开花香最浓方向,这才除下丝帕。
"老师喜欢吗?"听得那少年皇帝小心翼翼,声音便响在耳边。
春风荡漾,满苑梨树花开,翦水凝霜,罪罪似雪,凝尽世间香,占断天下白。
沐沧澜只停顿了一下。
随后--"昔日唐明皇建梨园,一时繁盛,却不料渔阳鼙鼓,马嵬花凋,一代帝王本能成就千秋之名,最后终只落得‘先明后暗'四字之考。"他转过身去,等再转过来时,已又拉上了丝帕,"臣身为帝师,不敢陷君王于深渊之旁。今日之景,臣只当大梦一场,并未真见。"
怀曦指点梨花的手停在了半空,虚空里,满苑纯白像是雪融化,风来时散落一地碎,仿佛是心儿被摔成了千片万片,怔怔的鲜血流下。
"老师......"
那人只留给他背影,淡淡问:"陛下还有事?"
四周景物刹那黯淡,只剩那素影一抹像是即将飘逝的一缕轻烟,即使片刻停留,也只是为了下一刻的消散,他张了嘴,却找不到挽留的理由:说是今日良辰,为太傅庆生?还是大好春光,不能辜负了花期,更不能错过了眼前人?难道能说知他旧时也曾素衣如雪,白衣飘飘,碾冰为土玉作魂?难道能说自己想那那时的人儿,想陪他挽沧桑逐岁月,同寻那回不去的青春?难道......能说......自己想作那......他第一个......第一个上心的人......
千言万语都不及一只挽留的手--"老师!"在他反应过来以前,手已抓住了那人的袖。
"陛下!"沐沧澜略略转身,想拂开那孩子般执拗的手,不知为何,有一种不再熟悉的感觉--孩子样的紧抓里似乎已不止是"握",而是"夺"。
怀曦果然不肯松手。
他更欲挣脱,想用内力,终又放弃,只得和他同样像个孩子般的用最原始的力气争夺,他后退了一步,沉声道:"陛下,请松手。"
手,竟然,松了。蓦然的放松,让手臂忽然失落,沐沧澜收回了手,一时竟有些不知该往哪里搁。急忙转身,要离去,却忍不住抬起了手,淡淡的梨花的香气从袖口荡出,原来一脉暗香早在不知何时埋入了袖中,一时恍惚,听到少年的喘息就在身后,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在瀚海上的依偎,自己告诉孩子:马跑得再快,也追不上草原上的长风......心里莫名就是一揪。
但终究还是迈开了步去,却忘了自己的心境,和处境--
脚下像是绊到了什么,正走神的他顿时失去了重心,摔倒在了地上。
"老师?"少年的声音响起在耳边,随之立刻伸来的是那炽热的手。
他犹豫了下,终还是避开,想自己起来。
却没料--少年的身体压了下来,轻薄的云锦袍服隔不住任何的火热,他甚至能清清楚楚的感到那热炭样的手是先在他臂上迟疑了下,然后在他避开的瞬间如飞电般的点上了他的肩井大穴,将他的身体冻成了冰块--
再不能动弹!
无数的念头如暴风雨般掠过他的脑海,他回忆起方才摘下丝帕时的惊鸿一瞥--绊倒他的应该是摆在地上的宴桌,而身下--这次冻住的是他的脑海--和肌肤相触的柔软不再是衣物,而是地上铺的软毡。
凤怀曦!在他惊怒的喊出来声来之前,那滚烫的手已又一次点上了他的颈前,封住了他所有的言语,然后,那手移到了他胸前......他睁大了双眼,却只见一片带着红色的昏暗。身上像是被炭火烫过,尤其是胸前的敏感处,并不温柔更不娴熟的拨弄没有丝毫快感,只是不堪。而下面,衣帛撕裂的声音那样清晰的响了起来,一阵冰冷,感觉那裸露在春风里的肌肤,也正被那二月剪刀寸寸割裁。
眼前逐渐一片血红,沐沧澜在丝帕下,闭上了眼睛。
怀曦看见那丝帕微颤,心里一抖,他松开了手,覆上了那人的眼,隔着丝帕,感觉到下面死寂一片,仿佛刚才的触动只是幻觉。"澜......"忍不住轻唤出声,那在梦里演习了千百次的称呼,脱出口来自己都眼眶一酸,却见那露出来的雪一样的颊,没有丝毫的表情变化,掌下的睫,更是沉潋依然。
"澜!澜!澜!"他禁不住狂呼,一遍遍,用手抚摩过他面上每一寸肌肤每一根线条,却是没有起伏没有温暖。"澜......"少年不知道自己这一声里已有了哽咽的味道,他将唇也用来抚摩,一直到触碰到那人冰冷的唇线。他尝试着撬开那唇,却碰到冷硬的牙关,他只得用尽了一切力气,将口中那苦涩的滋味印遍那人水样清淡的唇瓣。喘息着抬首,他看见那颊上淡红一散,褪后更加苍白。
口腔里不知何时多了血腥的味道,一股似血似气的东西涌起到喉间,他看着身下的人:浓墨般的发铺了一地,几瓣残白散落其间,如同破碎的棉絮,冰结的唇上猩红的血丝则像是扯断的红线......玉山倾倒任人摆布,这可还是那个素衣如舞笑似云山的人?罪恶感压榨着他的心,少年颤抖着直起身来,咬住了唇,更多的血味在口里翻滚,心痛得几乎不能呼吸,但却是死,也再停不下来。
就让天打雷劈吧!
就让他做个最绝望的囚犯--
他衔住了那突出的锁骨尖端,手掌一路滑下,游走过那冰雪般的胸膛、肋骨,直到平坦的小腹,紧致的肌肤如玉石泛着幽幽寒光,在最后的衣裳后若隐若现,怀曦下意识的往里探去。
一阵火热掠过最敏感的肌肤,被束缚的身体无法摆脱,只有灵魂在呻吟颤抖,恨不能离开这层不堪屈辱的皮肤,贴合的身躯清晰的感受到少年的狂乱,像个疯子似的拼命将手向深处探索,没有丝毫怜惜。疼痛从私密处传来,整个身体都跟着一紧,喉咙里像有什么要破口而出,他感到整个灵魂都仿佛蜷成了一团,不知是在躲避他人的掠夺还是自己的脆弱,偏生又清楚的知道这才是开始而已......
一刹那,屈辱似潮水,真恨不能当真死去,却突然感到了什么,透过热气,落在了自己胸前,蜷缩的灵魂有一瞬的战栗。
少年的眼前忽然一片模糊,烫得能伤人的水无端的就决开了大堤,他猛地闭上了眼睛,一手扯开了二人之间最后的阻隔--腰带滑落,另一只手则又往前深入了一步。手腕处触碰到那如丝缎样的双股内侧,那月华样清冷的人儿身上最温润的肌肤,如云如蜜,引他流连盘桓,不舍分离。最原始的诱惑吸引着他分开了那云山,终于完全俯下了身去。
胸前和身下同时一片火热,被洞穿的痛楚贯彻全身,潮热随之涌出,片刻空白后,思绪像蔓藤一样开始在沐沧澜的脑际疯长,混乱的填满每一丝缝隙:不落的梨花、未央的长夜、无尽的草原、接天的城墙、望不到头的队列、看不见底的双眼......记忆像涨上岸的潮水,如胸前那越来越濡湿的热浪,将所有真实的感觉掩埋......

六 一梦飞天(下)
不知过了多久,才从狂乱中醒来。
怀曦望着身下,长发如墨铺洒一毡,越往外晕越淡,也越加惨然。墨海中的人如水藻中纠缠的鲛珠,润白上爬满了凌乱。
想唤,终是不敢,丝帕隔了视线,不知他是否已醒来。
毡子上深凝的红色刺痛了少年的心,然而却也有说不出的盈满,怀曦终于鼓足了勇气伸出手去,碰到那冷清的肌肤,指尖上突突跳动,反应了半天才发现原来是自己在颤。这也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下唇已被自己咬出血来。
"澜......"试探着唤了一声,声音也在颤。
预料中的没有回答,不知自己心中是喜是哀。深吸了口气,他连着衣服将那人抱了起来,想御苑最深处走去。
御苑里有眼温泉,先头的睿宗皇帝在这里为心上人建了个精致的白玉池,四周都用纱幔和珠帘围了,平日不让人近前,隐秘而又风雅。
如今,后来被称为圣祖的皇帝也抱着他最心爱的人,轻轻将他放在水池边,用手试了试水温,将龙袍轻掩在他身上,走了出去。
不知不觉,月儿已经东升,满苑梨白溶在月色之中,如细雨微烟,又似玉面粉泪。
皇帝看着看着,心都快化了开来。
过了一会儿,终于听见了细碎的水声。
皇帝轻手轻脚的走到珠帘前,屏息看去,流光溢彩之后只有一池静水。
他呢?
差点就要掀帘冲入,幸好,先见了池水里泛上的一线血红,红丝之旁涟漪微作,再仔细凝神,看见点点气泡浮了上来。再然后,是雾敛的发,隔着一层水波荡漾。
但人,始终没有上来。
皇帝数着浮起的气泡,泪珠一颗颗的滚落下来。
最后浮出水面的是那条丝帕,上面所有咸苦的滋味都淡在了这一池温水之中......
皇帝闭上了眼睛,泪落满腮。
百死难赎--
原来,这就是爱。
也不知就这样过了多久,睁眼,看见自己身旁竟多了一套崭新的衣物--一定是胡福,他很快明白过来--想得这般周到。忽然想起了那人的洁癖,心头像被把钝刀狠狠划了一下,皇帝咬着唇,亲捧了衣物入内。那人的身影在氤氲池水中若隐若现,像浸在月光里的无暇白璧。他咬着唇,放下衣物,忙又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就听见池水淋漓的声音,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对里面说道:"......这......这是新的......"
里面仍然没有回答。
从此,他就不知道自己再该说什么,只能紧紧攥着面前的珠帘。
那人终于走了出来,隔着珠帘,看不清他神色,只听他淡淡说了一句--还是那句:"陛下,臣今日只当大梦一场,不曾真见。"
皇帝手上一震,一帘幽梦,散了一地。

《天朝史》载:景弘三十年,四月初一,苑内温泉忽涸,帝大恸,由是染恙,终不起。

七 我有梦兮(上)
太傅之回朝有如景弘四年的第一记春雷。
回朝不过几天,内阁首辅太傅沐沧澜便上疏皇帝,言道:社稷兴亡,在于吏治;国家繁盛,功在财政。今天子少年登基,天纵英才,三年以来,政事清明,天下已有盛世之象。但历经战乱,民生仍未恢复,财政也是艰难,故请改革吏治财政,以全盛世。
皇帝即刻用玺,准之。
一场惊天动地的变革自此正式拉开了帷幕。
沐沧澜最先废除的是世家子弟百世荣荫的官爵,改为逐代递降。如此一来,天下沸腾,世勋门阀纷纷反对。
其余官员们还在暗自庆幸,却随即就看到了第二道内阁票拟:京察,即由当年开始每年都设立专门有司对在京官员的政绩进行考核,赏优罚劣。
京官们正惶惶不知如何自察自保,第三道票拟又即下达:开征子粒田税,每亩子粒田加征三分银。除太后慈宁宫一百五十公顷的子粒田免征收外,上到亲王下到一般勋旧一律由国家重新统一丈量田亩,开征税银。
这一条,靠俸禄吃饭的官员们心倒又定了,只琢磨怎么过了这京察便是,勋贵们则又纷纷跳将起来,一时间,急忙上折者有之,奔走串联者有之,一哭二闹三上吊者也不少见。
于这沸反盈天,风眼中心的人却静定无波,不解释,不理睬,甚至连笑容都少见。
而高高的御座上,旒珠挡住了少年皇帝沉黑的眼,亦阻挡了凝望台阶下的视线。
反正无需做主、只需聆听的皇帝,已不知多少次无心在那些皇亲国戚们的哭哭啼啼,而只在数那人今天只讲了几个字、几句话。
而那人,则索性连看都不往玉阶上看一眼。
然而在外人看来,两人之间恒久的沉默却仿佛是师徒间又一次默契的配合。
一个红脸,一个白脸;一个站在台前翻云覆雨,一个隐于帘后高深莫测。
总之,都是不能违抗。
于是,天朝史上最为被后世议论不休的一场变革竟就在这样的气氛下进行起来。
后来,这一揣测终于为怀曦所知,盛年的皇帝只是微微一笑,背过身去,很久都没有转过来。没有人了解那时的真相。于是,历史上便有更多的人揣测:伟大帝王果然深沉如海,不然怎能影响了一个时代?
那时候的人自然还不知后世的评说,朝廷上下都只道在闹腾了数月之后,朝堂终于渐渐又恢复了平静,直到有一天,边境传来了危急的号角--
南泗叛乱。
南泗乃是凤氏南疆属国,自当年睿宗年间兵乱后就归了苗人自治,一向都还算太平,这一次,却不知为何忽然闹腾起来。苗人首领西百里杀了朝廷派驻当地的汉族土司,自立为大土司大将军王,携号称十万苗兵攻打相邻的天朝鎏水府,要挟朝廷封其为南泗国王,同时收回驻地官属和驻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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