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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梦沧澜——by流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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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美青年挑眉而笑:"叶大人不觉时间久了点吗?如今兵临城下,山河垒卵只在千钧一发,大人便要用这样得不到证实的言论影响国策?"
"那......那你说如何?"
"风如看也不必等到十五天后,现在便请大人证明自己,确有实力做出正确之推断。"
"怎么证明?"
郑风如朱唇一勾:"大人可敢与风如小赌?"
"放肆!朝堂之上怎可言赌?!"忙有人出声喝斥。
却被怀曦眸光瞪回:"非常时期非常之举,且听他说完!"
四王咳嗽了一声,怀曦却不回头,四王也就只好沉默。
郑风如看了怀曦一眼,桃花潭水深感君恩,再无丝毫犹豫,朗声道:"风如推算今晚将有天狗食月。叶大人看呢?"
一直落于下风的叶璇终于露出笑来:"荒唐啊荒唐,你没看见外面大雨瓢泼?!"
郑风如秀眉一滞,不禁咬了下下唇,却正见怀曦目光投来,不看殿外大雨只看他。心立一横,他上前一步:"殿下,请殿下作裁判,风如愿与叶大人一赌今晚!"
怀曦手在袖中紧握成拳,点了点头:"好。"
只听四王在背后沉沉说道:"那本王就毛邃自荐作个见证吧。"

三 先生之风(下)
雨中的东宫因主人的归来而沸腾嘈杂起来,暮色四合,却再听不到以往沉寂时的雨打重檐声--储君居处亦如天子居所般辉煌盛大,只规模略小而已,雨点击打在青色的琉璃瓦上、檐下的铁马上、朱红宫墙上、冰冷石栏上,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如今,只听得见身周这一两声被自己拨动的水声--手指无意识的滑过水面,沐浴的人仰头靠在浴桶壁上,目光如水,漫漫流过房间四壁。
这是他曾住过七年的房子,然后离开三年,如今回来竟已有几分陌生--也许就从未熟悉过吧,他记得自己好像还从未细看过这处居所,从搬入的第一天起--那时还是少年游,风华初上年十九。中进士,入东宫,从五品洗马辅太子左右,一心要助储君成一代令主。雄心勃勃的时光,无暇注意衣食住行,只道太子体恤,让他与另外几个没有家室的年轻属官都在东宫内居住。房屋狭小简陋,却未有丝毫不满,更有一段时间,因住所在这里才让他躲避了那一位位高权重之人的纠缠,满心感恩戴德还来不及,只思要竭全力报君恩,也实现自己的一腔抱负。却不料......年少之梦,如纸脆......心灰意冷下终生搬离之念,然未料,倒是他人先离了这宫殿搬入更光明堂皇所在--一道圣旨颁下,升他为正四品少詹士--他知自己已被圈在了这东宫禁。从那一天起,学会了雨打梨花闭深门,掩卷但听暮雨声。任东风催动屋外几番花开花谢,轩窗再不启,庙堂上,他只作隐形人。
几乎已忘了曾有过怎样的梦......
回忆的舟沉入现实的河,谁料想到这波澜聚散?!
闭目,再睁开时,如水眸光已再无氤氲,瞬时恢复成那永远沉敛的海,听见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那步履听来尚远,却是直扑而来,肆意轻狂,声彻石阶,一时竟又能闻见风雨作响,金石之声--东宫之内,还有谁敢如此放肆?不由一笑起身。
穿上纯白中衣,外罩玉色长袍,束起迤逦发丝,一一穿戴整齐,整理完毕,正好听见敲门声起,沐沧澜走出屏后,从容开门:"殿下。"
"叫曦儿。"怀曦一步踏进门来,眨眼狡黠一笑,"不然,我就治你欺君之罪,‘水、木'老、师。"
沐沧澜只得淡淡一笑:"谨遵王命。"
怀曦却还不依不饶,端着太子架子,硬是近逼一步,仰头看他。
他只得唤道:"曦儿。"g
少年粲然而笑,深黑双瞳登时清华流泻,深沉里蓦然多了几分光明,拖长声应道:"是--老师--"
沐沧澜直觉后退一步,问道:"曦儿来是有事?"
"嗯。"怀曦却只顾说话,直觉的仍往前冲,面上忽觉微热--是因雨,夏日傍晚也凉似水,却为何身前空气如斯温暖?也因雨,狭小房间潮气发酵,却为何蒸入鼻内竟有一缕淡淡清馨?暖香缭绕,如刚温就的花雕,不经意间不在意时竟挑起少年血气之中第一丝迷醉--他,刚沐浴过吧?脑海里不知何时浮出这样的念头,眸光在睫毛下轻抬--忽然不敢直视,那素净肩头的一两点水晕--那水珠是如何挣脱了那紧束发丝,滑落那乌发玉颈......
脚步早已一滞,正懵懂时,忽听一声--"曦儿?"
老师--
这声应难道竟没发出?可为何全身上下都已被什么牵动,难道牵动它的不就是这一声回应?疑惑的抬起头来,那人同样疑惑的眸光落在自己仰起的脸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出神,颊上血管一挑,他忙敛容,故作打量之色的道:"今晚郑叶之赌,百官观战,老师为何不着官服?"
沐沧澜随手一拂袍袖,淡淡作答:"我还在丁忧之中,不便穿。"
他急切相问:"那老师何时丁忧期满?"
"明日。"他望着少年玉带金冠器宇轩昂,不禁想起当年初见情形......想不到一晃竟已是整整三年。
怀曦却不知他心中感慨,只是自己一通狂喜,恨不得立时金鸡报晓旭日东升,迫不及待要看那人一身粱冠金绶玉佩罗裳,玉笏流光,夺目朝堂。喜形于色道:"太好了,明日我就去宣布:封老师太子太傅。"
沐沧澜也不辞,羽睫一抬,眸光如出鞘剑光:"那要看明日太子站得有多高。"
一股热血冲上脑际,怀曦昂首:"请老师看好了。"
说罢,二人不约而同都大笑起来,窗外一个霹雳,竟是谁也不觉。
只是一笑,沐沧澜已很快收敛形容,让怀曦坐下,自己则隔了张几案,坐在他对面,说道:"曦儿自信,为师宽慰,不过,虽智者千虑也必有一疏,况朝堂谲诡,世事翻覆,有些事也不能尽在掌握。"
怀曦明白他意,询问道:"老师可是忧虑今晚之赌?"
沐沧澜点点头:"此事说来也是因我多事,当时不该将这郑风如给逼出来,原想让他替曦儿你驳斥妖言,却谁知他竟能引出这一桩听天由命的事情来。"
怀曦不由笑了:"老师不提我都忘了问:老师是如何将这活宝给推出来的?"
"活宝?"沐沧澜摇头苦笑,"曦儿这形容还真是确切。我当时站在最后,观察诸人脸色,无一例外都是些没有主张的应声虫。只有这郑风如目光跃动,紧紧盯着叶璇,每见他说一句话就冷笑一下。以前我就听说过这郑风如的名声:十七状元,惊才绝艳,只可惜所学太杂,又性格古怪,更因拒绝了太师的招赘,最后只落得在翰林院干些闲差。今日一见,果然不凡。见他这副表情,自然是心存驳斥之念,又不敢轻易开口,我便取了块碎银,砸了他麻穴一下。"
怀曦已然笑岔气,边咳边道:"老师,原来你暗器也使得这般好!"
沐沧澜肃容,沉睫:"情非得以。"
怀曦不敢再放肆,忙收声听他说下去。只听沐沧澜接着道:"这郑风如出列所言倒当真是不负人所望,只是......"他轻叹一声,又一次摇头:"这大雨倾盆之下,他竟能提出看月之赌!唉,这般狂妄......真真出人所料,将来......"又叹一声,终未再言。
却见对面少年笑容依旧,海雨天风也吹不散那一脸渐盛光华,只见他唇角微勾,剑眉轻扬,定定看他:"老师不必过于担忧,有句话不是你常用来教育怀曦:人定胜天。"
心房一震,最深梦徊处竟似被少年感染,热血泉涌而至,带得话音发颤竟难以克制:"太子有这般决心,臣定当鞠躬尽瘁。"
少年脸一红,低声道:"老师怎又忘了?"
他蓦然想起自己刚答应过什么,曾答应过什么--从初遇那日,少年便一遍一遍的恳求--只是一声:曦儿。心中一软,不由弥补的唤道:"曦儿。"见少年立时重绽光彩,却忽然生出一丝抽痛:这称呼,这孤独的少帝还能再拥有几天?
旁人已见了即将铺展的帝王孤途,当事的人却还未了悟,那时的少年只沉浸在登顶的紧张热切之中,是因喜悦当头年少无知,还是因苦涩滋味有人代尝?直至后来独临绝顶,才明白高处不胜寒,才明白即使是那强行留住的体温也挡不住帝王路上的风凉......然而此时,毕竟无知无畏,温暖的呼唤声中,不止是帝王愿,在炽热的心田上滋长。
这时,忽听门外响起敲门之声,沐沧澜凝眉,想不到这东宫里竟不止一人敢将门敲得这样嚣张。立时猜到了来者是谁,一开门,果然见郑风如立在门外,却没猜到他旁边还有一人。
怀曦端坐不动,任由沐沧澜将来的二人引到身前,见礼道--"臣郑风如(草民谢光)见过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起来吧。"怀曦道,目光很快被郑风如的同伴吸引,"你叫谢光?"
一听到太子这么问,一般的人都会立刻自报家门,何官何职何事觐见,有的甚至连祖宗八代都一起说出来,那谢光倒是与众不同,只是一味沉默,低头看着自己脚尖,就像没听见一般。怀曦倒也不生气,只望着他头顶上两个发旋暗暗忍笑。
郑风如自也早料到这情况,忙代回道:"回殿下:谢光是臣的同门师弟,自幼寡言少语,并非有意轻慢。"见怀曦饶有兴味,便又笑着补了一句:"不瞒殿下,这一句请安的话,臣在家中也与师弟练了好久。"
怀曦笑了:"罢了罢了,孤不怪罪于他,你且说带他前来是何用意吧。"
郑风如上前一步:"殿下,臣带师弟来此,乃是为了今晚之事。"
"来得正好,孤也正要问你:今晚之赌,你有几分把握?"
郑风如面不改色:"必赢。"
此话一出,房内之人除谢光都不禁一震,饶是沉静如沐沧澜也忍不住凝眸逼视。郑风如迎上他目光,似早有准备,再不像早朝时回避,清湛一笑:"只要殿下肯助臣一臂之力。"
"你说。"怀曦心中起伏,面上却不露声色。
郑风如道:"臣听闻太子曾指挥神机营使过火炮,所以斗胆想请太子谕,借火炮一用。"
"何用?"
"太子也看见了,此刻大雨滂沱,一时难住,臣恐今晚也是云雨沉沉遮蔽月象,因此请借火炮,用以驱雨。"
"驱雨?"怀曦与沐沧澜对视一眼,"你是说:以人力驱雨?"
"不错,臣正是要借火炮之力,将驱雨剂置于炮弹之内,送上天空驱散云层。"
怀曦还在沉吟,只听沐沧澜道:"这需得能将驱雨剂射到空中才行,火炮根本达不到这样的高度。"
"这点不是问题。"郑风如微笑着看向身边之人,"有我师弟在,便有解决之道。"
谢光在他的目光凝注下终于抬起头来,平凡无奇的五官凑出一笑,只是一笑也未能给他增色多少,仍是不减那木讷模样。清俊绝伦的郑风如看他却像看宝,转头对怀曦二人说道:"我师弟乃是家师的得意弟子,家师一身绝学都尽数传给了他,尤其鲁工之术、格致之学更是强上我百倍不止。只要让他将火炮略加改造,便一定能使之高射--其实,连驱雨剂也是师弟一手炮制的。"
怀曦师生二人还在将信将疑,却听那谢光终于开了口,也不知是镇定自若还是天生如此,说话当真是不紧不慢:"这炮,就只能打这一次,后座力太大,打一下,就散了。人,也要跑得快。"
"哈哈!"怀曦终于忍不住第一个笑出声来,笑罢,却是极郑重的点头:"好,孤就给你们一门炮。"
"谢殿下。"郑风如忙答。
却听怀曦又道:"不过,此事需得保密才行......"
沐沧澜已接言道:"这事我去办。"
"可......"怀曦看过来。
他以为他是担心他人,冷笑道:"殿下可放心张克化,他,已经只能是殿下的人。"
怀曦却仍是盯着他。
他终有所悟,别开眸,看向前方:"我会赶回来和殿下一起看结果的。"
怀曦点了点头,看他和另两人一起告退,走向门外风雨之中。
时辰尚早,于是,少年听着外面的雨声,在那人房里,一个人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夜晚降临。
等再见那人,已是云开月出之时。
九阙宫城之后,巍巍邢山之上,高台宽广,百官云集也铺不满这百尺平台,位高权重也触不到那万仞高天,人人都仿佛是这造化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各据枰中一点,睁大了眼睛,伸长了脖子,向那云层背后的长天,仰望。
只听天边隐隐一声轰鸣,少时之后,头上叠峦云层忽然裂开一线,从那缝隙里露出比乌云还要黝黑的颜色--那是天空的颜色!渐渐的,那一线扩大成了一块,与此同时,云层各处都开始出现了裂缝,乌云像棉絮般被一只只大手扯碎,渐渐零落成灰。
再也遮挡不住什么--
头顶忽然一亮,一轮皓月腾然而现!
一时,云雨尽散......
远远的,一袭素裳踏月而来,近了才看见他额上不及擦去的汗珠。
"老师!"怀曦低呼,心头一阵狂喜。
那人身上有淡淡的烟火气味,闻着却让少年那样心安--"曦儿放心,很顺利。"
闻言,怀曦点了点头,与他并肩仰首,看向天空。
天色又重新暗了下来。短暂的光明很快就被黑暗取代,黑影一点点蚕食掉圆月的轮廓,月缺、半月、月牙......直至整个的银盘。谁也无法确切的说出那天地全黑的时间到底持续了多长--从明月乍现到冰轮再出,从最开始层云密布的沉黑到又一次浓云压顶的深暗,天黑,天亮,再黑......冥冥天宇中仿佛真存在着一只翻云覆雨手,正讥讽着人方才拨云见月的自以为是,这短短一瞬的梦幻般的光明,只让人更加深谙它掌中操控自如的黑暗的力量。
然而,就是一点光,也有飞蛾扑火;就是这一点光,让人们对黑暗更加畏惧也更想战胜;更就是这一点光,将成那保家卫国、捍卫山河的星星火!
在众人瞩目下,怀曦走到高台最高处:"今晚之赌,郑风如胜!"
没有胜利者的轰然欢庆,只有失败者颓然倒地的声音,随着叶璇像一滩烂泥样瘫软在地,天象的谎言不攻自破,接下来要坍塌的便是那南迁的意图--
"皇叔看呢?"怀曦仿佛这才想起了还有个同来的"见证"。
内侍撑起的伞下,四王的脸庞沉在阴影之中,回答:"皇侄不已有成议?"
怀曦微笑起来:"既然胜负已分,侄儿便想与皇叔商量一下:如何处置这失败者?"
"嗯?"四王扭过头来,"皇侄何意?"
"皇叔不这样想吗?"怀曦笑容隐去,"这叶璇难道不该严加惩处?治他妖言惑众动乱朝纲之罪!"
一字字铿然落地,如同突落的雨点,大地像是被什么触动了一下,忽然有不少旁观的官员跪了下来,纷声符合道:"太子所言极是,请置叶璇大逆之罪!"
怀曦胸中一热,不由抬眼看身旁沐沧澜,在沐沧澜眼中,他看到了自己飞扬的光芒,如此惊艳,如此诱惑,他想起他对他说要他站在最高处,也想起自己答应过他--人定胜天!想到此,少年储君已再无犹豫,也不管别人如何回答,转脸朗声向天下宣布:"叶璇妖言惑众,动摇人心,着立即交大理寺论罪。今后,凡再有妄言迁都者,杀无赦!"
只听头顶霹雳一闪,四下轰然跪倒,应声震天:"遵太子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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