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妖番外篇完本——by 白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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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怀里揽着一名少年,少年似是沉睡,脸埋在裴珩怀中,背朝外头,一头黑发散落如水,露出线条漂亮的肩背,两人身上盖着薄锻, 2 页, 便遮住了少年延伸而下的腰身。
屏风上灼然桃花芳华,画前更是春意眷浓,满室空荡,皆被灯火下的柔情填满。
但这柔情似乎并不真实,因为少年的后背上,是交错鞭痕,青紫斑驳!
那些鞭伤蔓延在少年漂亮的蝴蝶骨和后脊线,狰狞张狂,近乎刺眼,不由得引人遐想。
僭越,十足的僭越!
感到脑袋不保,众人抻长的脖子一凉,赶紧缩回去。金钰哭笑不得,未料自家殿下凭空变出个人来。
禁军副将脑袋嗡嗡直响,瑞王这是什么癖好?真人不露相,瞧那少年满背的鞭痕,不知军伍出身的瑞王执鞭时是真下狠手还是别有技巧……
不对!自己就这么闯过来,怕不是要被灭口……
副将的手僵在门上,立即回头命手下人退到一边。
裴珩凤目缓缓睁开,扫了一眼门口乌泱泱连忙退散的众人。他伸手把薄锻拉上来,将怀中人露在外头的背脊裹住,往怀里带了带。
他声音没什么情绪:“冯大人,那位有急事?”
禁军副将名叫冯师昌,未料裴珩清楚自己名字,更是顿了一顿,额头有些冒冷汗,强自淡定下来,行礼后答道:“正是,因担心妖物闯入船上,特命我等逐一检查方才被困的舰船……多有叨扰,还望……见谅。”
裴珩似笑非笑道:“大人要查?请自便吧。”
冯师昌例行公事而已,心下有分寸,不敢再越线,一礼道:“既已查看过,在下便不打扰了。”
裴珩微一点头,不再说话,坐起身,将怀中少年放下躺好。他边整理衣衫边垂眸细细注视那少年,仿佛再不关心任何事。
冯师昌心头一动,瑞亲王倒是个知道疼人的。
众人见状十分知趣地散了去,金钰把屋门关上,关门前,看见对面那扇半开的雕花木门,眉头动了动。
听着门外金钰“送客”寒暄,脚步声远去,裴珩发觉怀里的人安静无比,不再动弹,低头看去,胥锦柔软交错的睫毛垂着,俊美妖冶的脸半伏在他肩窝,似乎是昏迷了。
不愧是妖,裴珩仔细地多看了会儿,若有所思。
金钰很快回来了,在门外道:“公子。”
此行裴珩几乎不露面,船上连徽印也未悬挂,隐没在一众没有标识的寻常随行船只中,称呼也以微服时的规矩来,除却知道内情者,就算上了船,也很难判断这是瑞亲王的地盘。
“进。”裴珩起身。
金钰来时手里提着一只药箱,进屋关上门,转身面对裴珩,不知该摆什么表情:“本想打发走就得了,没想到……”
裴珩在锦榻边坐下,把衣衫拢齐整:“没想到?本王也没想到。”
没想到这辈子会有亲自上场脱衣演戏的一天。
金钰再次偏头看那扇半开的门,那一侧走廊不许人穿行,除了守卫,便是朝着舷侧大海,门忽然半开着:“这妖应当是趁着风浪闯进来的,否则绕不过玄甲卫。”
裴珩抬眼看了看,未置一词。
金钰思忖后紧张起来:“日后殿下服药休息时,定加派护卫。”
金钰给裴珩禀报了外头先前的险情,看向被薄锻裹得严严实实的胥锦,只有满头乌发对着自己,仍在昏睡。他约莫是想不到,自家殿下如何在对方清醒时哄骗着扒了人家的衣裳。
裴珩把薄锻揭开,胥锦伤痕遍布的背脊露出来。
胥锦的身体现在是少年模样,骨骼线条修长精巧,看起来瘦,其实肌肉精悍。
他双目紧闭,纤长散乱的睫毛投下淡淡阴影,容貌精致而凌厉,半张脸埋在枕上,皮肤极白,令那些伤口和淤青更加触目惊心。
其实若胥锦灵力正常,这种伤,不出片刻便可恢复得毫无痕迹。
裴珩目光在他侧脸停留片刻,道:“好模样,是不是?”
他语气十分风流,金钰知道他根本没那个意思,把药箱揭开递过去,又端来干净水和巾布:“妖化的人形,要漂亮起来,哪个不是国色天香。”
胥锦的上衣原本只是被裴珩褪到后背一半,给禁军作戏看,可伤口太多,遍布脊背,裴珩干脆把他上衣脱掉。他包扎的动作那样用心,似乎很体贴,可他并无缘由去关心这素不相识的妖,这份体贴倒像是打发时间。
胥锦后脊靠近腰际一段,有七片鳞呈一列,接近透明的淡蓝,每片鳞约寸许,光泽如瓷。不但不怪异,反倒衬得他腰线有种奇异的美感。
金钰见了道:“妖化人形都会留有些许原形的特征,《东海异志》记载,海妖有甲无鳞,化形也不会有鳞,这少年是方才那鲛妖所化无疑。”
裴珩听了他引经据典地分析,道:“海妖化形也能有这样的容貌?看脸就是鲛妖无疑。”
金钰:“……”
裴珩拿过巾布给胥锦清理伤口,漫不经心地道,“瞧这几鞭子下的,虎牙刺,够狠。”
虎牙刺,便是鞭身带着的倒刺,多数是动刑才用的鞭,一记狠抽下去,收鞭就连皮带肉咬下来。
金钰疑惑:“谁会对妖动刑?那可是有修为傍身。就算对妖奴也不能轻易动手。”
所谓妖奴,是妖物与人结契,各取所需,很少见,人通常不会对妖奴这么残暴粗鲁。
胥锦能被伤成这样,虚弱到皮肉伤都不能迅速愈合,已经接近致命。
“他不但被人动过刑,身上的功夫也是一绝——大燕国上上下下,这些年稀奇事可越来越多了。”裴珩处理伤口的动作熟练轻巧,将药膏推开。
金钰有些吃惊:“这……”
“是杀人的功夫。”裴珩补充道。
风浪止息,东海巡幸而返的舰队很快靠岸入港,船速降下来,缓缓沿着内航道驶入,泊锚安顿,号令声代替了海浪声音,隐隐嘈杂起来。
金钰转而问:“公子没交给禁军,眼下怎么打算的?这鲛妖是皇上要抓的,咱们就这么藏起来么?”
裴珩淡漠地一笑:“蓬莱吴氏要陛下捕鲛妖祭天,就真有鲛妖撞上来,摆明了内有蹊跷。不能把他送到皇上手里。”
金钰:“这事,约莫是安国公煽风点火。”
裴珩眉头蹙了蹙:“光靠安国公那张嘴,未必能令他改主意。”
“陛下兴许是见妖物险些掀翻船只,一怒之下才下了令。”金钰猜测道。
裴珩眸子低垂,未言。
少年人正意气风发,上不服天下不管地,中间也不愿倚仗自己这个九皇叔,岂会把一国之运寄托在跳大神上?安国公那张臭嘴真就能说服他?
门外有人禀道:“殿下,该下船了。”
裴珩转头看向安安静静的胥锦:“他一身功夫和模样一般漂亮,多派人守着,别伤了。”
金钰敛首应道:“明白。”
裴珩和金钰离开,沉重的雕花楠木门合起,屋内寂静,外面喧嚷人声随皇帝移驾离去也渐渐安静下来。
海岸线数里的边界,漫天的妖气几乎遮云蔽日,蠢蠢欲动的万妖似要趁着船上胥锦最虚弱的时候群起而上,但国师温戈的结界和对胥锦的忌惮令它们徘徊不止,最终在浓云的遮掩下,众妖渐渐退散殆尽。
一室灯烛冉冉,锦榻上的胥锦肩膀微抖动了一下,片刻后睁开眼,坐起身来,旋即进入戒备的状态。
天色已暗,月光滤进来,将他面容轮廓勾勒得深邃,眼睫投下小片暗影。
胥锦许久没有动作,他察觉后背伤口被包扎过。
屋外所有方向都被瑞王手下的玄甲卫锁死,那是大燕帝国最精锐的力量之一。
他感受到看守自己的人是何等实力,玄甲卫亦在第一时间就察觉胥锦转醒。
隔着门,双方已经进入无声的对峙。
“醒了?”裴珩低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点笑意,如一阵春风化开了僵持凝滞的空气。
胥锦这才站起来,盯着那扇门。
折返回来的裴珩推开门,月光从他身后洒进来。
“别怕。”
胥锦静静看着他,裴珩轻轻叹了口气,朝他伸出手,笑容柔和:“别怕,过来。”
第4章 薄情
海上一轮皓月,将他端隽风流的容色映得分明。胥锦脑海中忽然被一闪而过的画面占据。
海上仙山,世外之地,遍野苍翠掩映云岚,一株罕见高大的扶桑树下,芳菲绯艳,灵雀拖着长长的尾羽穿梭火红花枝间,又飞入云端,花下一人朝他伸出手,道:“别怕。”
那人身影恍惚间与裴珩重叠。
胥锦来不及仔细思索,破碎画面又轰然被填满,漫天硝烟残垣之中,神兵万千,刺眼光芒汇成冲天阵障,怒吼厮杀声混着各处碎裂四散的元魂神识。
忽而万法归于寂静。
遍野杀声戾气被佛诵掩盖,诵念声空灵遥远,消逝的、灰败的一切都开始化作点滴金芒升到半空,而后尽是嘈杂——
“……违逆天道,打入轮回……”
“胥锦,你可知错?”
有人怒吼:“他已经死了!放开他!”
谁?
死了?
一滴血划过眉骨,落入眼中,视线模糊成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不——”
他死死抱着怀中的人,悲怆轰然击遍五脏六腑,胸腔湮入无尽苦海,眼中炽热滑落,混着血、混着尘埃,坠落下去……
“胥锦……”
裴珩见他定定不动,蹙眉唤他的名字。
那撕心裂肺的痛苦真实得可怕,裴珩清冶的声音倏然令胥锦从混沌中回过神来,他鼻尖似乎还萦绕着裴珩身上的独有的气息。
裴珩依旧站在门边,一身霜色袍衫,月光如水,人在画中,海潮阵阵。
短暂失神却恍若隔世,胥锦心如擂鼓,他目光紧紧盯着裴珩,却出于本能摸向匕首,但佩匕首的位置空着。
“找这个?”裴珩向他走了一步,抬手,胥锦的乌金匕正在他手里。
裴珩晃了晃手中匕首又放下,劝道:“现在离开,你会立即被人盯上,抓送到宫里献给陛下。若回到海里,恐怕那群海妖还没走远。以你现在的状况,天罗地网,实在没什么好去处。”
站在屋中的少年身形挺拔桀骜,背脊笔直,乌沉的眸子宁静清澈,锋利唇线轻抿,就那样看着裴珩。
裴珩循循善诱道:“不如你配合一些,只需留在我身边,没人会伤害你。”
胥锦点了点头,将呼吸平复下来,也抑制住自己对裴珩种种莫名心绪的涌动。
胥锦随裴珩穿过走板,经甲板往舷梯走去,身后海上明月共潮生,无数战舰和华美巨船的轮廓静静停泊于刺桐港内,如山落在海中,沉默地散发出杀伐威压。
“你身上的伤是谁干的?”裴珩抬眼望着港口林立的桅杆和看不见边际的巨舰。
“和你一样的凡人。”胥锦淡淡道。
裴珩不由多看了他一眼,发觉这少年身上有种无所忌惮的张狂,被隐匿在冷峻淡漠之下。
玄甲卫一跟上,胥锦漫不经心地绷起了防御状态,裴珩觉得这鲛妖少年敏锐得出奇,不想吓着他,便做了个手势令手下人不必紧跟,唯独他们二人半并肩而行。
就这么把鲛妖留在身边了,裴珩心里做着种种打算,如何应付国师温戈,又如何回京安顿。
淡淡药香随夜风散漫地萦绕鼻尖,它来自裴珩身上。那气息让胥锦有些出神。
走下舷梯的一刻,裴珩止步,转身对胥锦伸出手的同时低声道:“我还有些事要办,你先随人回去。”
胥锦本要挡开他,垂眸看清裴珩动作后,却僵住了——他伸过手来,亲手把乌金匕佩回胥锦腰间。
那双手是苍白的,手的主人是病弱的。
他不怕自己拔刀么?
胥锦看着这近在咫尺的狂妄之人,却看不透他。
“今儿给你上了药,不知对你起不起作用,有没有不舒服?”裴珩对他一瞬间的动摇似乎既未察觉也不介意,随口问道。
“……还好。”胥锦静静站着,最终没有去拔刀。
“随我来。”裴珩低头给他把长匕扣好,牵起手将他送到不远处恭候的马车旁,手上握了握,而后松开,目送胥锦上马车。
上去前,胥锦忽然回身攥住裴珩的手腕,两人贴得极近,胥锦的黑眸注视着他,语气笃定:“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裴珩身体很放松,只笑笑,他仿佛永远都不知妄怖:“你刚才就可以杀了我,但你没有。”
为什么呢,胥锦想,似乎是舍不得。
尽管裴珩一见面起就频频戳他怒火,但又没伤他,甚至待他不错。裴珩之前的凡人,却是要他的命。
他面对裴珩时总有涌动的莫名心绪,兴许是从暗无天日的地方逃出来后,感知和情绪复苏的结果。
远处玄甲卫已经蓄势待发,胥锦转身上了马车。
“回去等我。”裴珩上前道。
胥锦端坐马车内,姿态端雅而挺拔,透过帘席被掀开的缝隙与裴珩对视片刻,带着裴珩掌心温度的手按在腰间乌金匕柄,唇轻抿成一条线。
他只是看着裴珩,没有任何多余动作。
真是一举一动都漂亮,裴珩想,比许多贵族少年更有风度。
裴珩放下车帘,目送马车离开。
“殿下。”金钰随裴珩上了另一架马车,玄甲卫跟了上来。
“怎么?”裴珩见金钰一脸复杂难言的神色。
金钰笑道:“殿下可真体贴啊。”
裴珩眉头一抬:“怎么,羡慕?”
金钰:“不敢不敢。”
裴珩靠在车厢内锦绣软垫上:“我见他,忽然想起阿洹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