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妖番外篇完本——by 白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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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娆所犯嗔怨罪孽,我替她还清了。”
她又对裴珩道:“慈悲台下,万丈慈悲海里的鲛妖珠,世间唯此一颗……”
云府海境,便是慈悲海。
裴珩一怔。
“都说那珠子矜贵,”葵川夫人笑笑,“只因鲛妖终其一生所得鲛珠,至多两颗,一为心碎,二为成全。”
而后转身离去,未做告别。
裴珩在雨中久立,胥锦不知何时醒了,掀开帐帘走出来,施灵力未让裴珩身沾雨水:“怎么出来了?”
裴珩转过身,怔怔望着他:“胥锦,鲛妖珠是什么样的?”
胥锦笑了笑,见他嘴唇冷得发紫,便过去拥住他:“未曾见过。”
胥锦却想起,从前葵川夫人告诉自己的话。
“鲛人泪水也并非皆可化珠,唯有尝到世间至苦至悲,至情至爱才能凝成”,葵夫人说,“一槲珠,便是一捧真心,你得到鲛珠的那一刻,便知何谓心碎了。”
“天还没亮,再睡会儿,”将裴珩裹在温暖的毡毯中,只露出一张清雅的脸,自己则坐在旁边给他按头侧穴位,以防他头痛睡不着。
裴珩在安谧中渐渐睡去,胥锦轻声道:“承胤,我的真心和眼泪都给你了,要你一辈子在我身边,好不好呢?”
帐内烛火温暖,胥锦吻在裴珩眉眼间,又吻在他唇上,拥着他再度安眠。
第55章 贵妃
清晨雨停, 草原笼罩着薄薄雾霭,裴珩蜷在胥锦怀里醒来。
恍如隔世。
失魂发作的头痛已经散去,往事如烟涌动不息,裴珩的脑子不停转, 醒来一会儿就快把自己又弄头疼了。
胥锦紧跟着也醒来,两人夜里不知不觉钻到同一张毯子里了, 他下意识霸道地把裴珩往怀里按了按, 低头在他鬓边亲了一下, 雨天睡觉实在惬意,尤其抱着喜欢了两辈子的人,简直可以睡到地老天荒。
裴珩心跳得有些快, 静静埋在他胸膛前, 一手在胥锦劲瘦的腰侧抱了一下,随即起身。
两个人一时谁也不好意思看谁, 安静地更衣,胥锦走过去给裴珩整理袍领、系腰封。
他喜欢裴珩穿盔甲的模样, 也喜欢裴珩私下里有时裹着宽松绸袍的模样……让他很想帮裴珩一件一件脱下来。
裴珩罕见地一直处于半梦游状态, 回忆里点点滴滴不断纷乱地回放, 胥锦与他们的吗站着, 一缕清晨灿烂的光芒从帐帘涌入, 胥锦微微低下头, 几乎与他额抵着额:“承胤, 以后不论发生什么, 别再留下我一个, 否则……否则就像从前那样,是生是死我都会跟过去。”
裴珩笑了笑:“可真是冥顽不化。”
胥锦不把天条律法放在眼里,他想独揽罪责,胥锦眼里,却本就没谁有资格给他们定罪。
“记得么?你说过陆眷卿和我师尊……很像。”裴珩垂下眼睛,神情有些复杂,“我重入轮回就是因为师尊的缘故。”
胥锦想了想:“泓明上神入轮回与你不同,相当于入凡间历劫,过了这一世就都恢复正常了。”
裴珩细细思索水镜中所见佛祖的吩咐,揣摩一番,胥锦说得应当没错,这才放心下心来。
他对泓明的感情很复杂,前世十三道大天劫雷火,泓明没有为他说一句话,今生救了他、教导他,却又再次抛弃他,裴珩才发现,自己从不了解泓明,拜在泓明座下,印象里师尊对自己一向宽容和善,可从未深谈过。九重天上似乎所有神明都是如此,心怀天道,各司其职,不见任何杂念。
曾经的承胤上神,便是在这一点上与他们不同,因而入了歧途。
可裴珩自己并不觉得这事歧途。
遇见胥锦,是他两辈子里最幸运的事。
大汗王下令斩了二王子,关了六王子,叛军打散分入各部族,王城里的宿卫营、亲兵,纷纷遭受一场大清洗。
这阵仗似曾相识,江陵皇宫刺杀案后,也是这么一顿折腾。
裴珩更是好几天没去王城一趟,不愿趟着血水进出,直至风波平息,使队与北疆六部商谈完商贸关税后,便要迎接兰雅公主入燕国皇城。
此时裴珩才再次正式出面,以燕国亲王身份完成一系列繁杂礼节,燕云侯和柔章公主也没能逃过,被他拽着一道折腾。
兰雅公主没有父母,大汗王夫妇待她好,可她只认吕厄萨。吕厄萨完全是送妹妹出嫁的心态,上午惆怅下午喜悦。
浩荡队伍留下几十车迎亲纳采的名贵丝绸珍宝,带着草原上最美丽的公主踏上回王都的路。蜿蜒在夕阳下的马车仪仗伴着克鲁伦河水的潺潺声,灵雀的歌声悠扬,一车车嫁妆沉重,马车轮子辘辘作响,在厚草长天下轧出深深的车辙印。
胥锦骑着马走在裴珩身边,他们背后是漫天绚烂晚霞,大块大块的草甸子连成起伏的浪,不远处马车里隐隐传来兰雅的哼唱声。
“先帝喜欢北境,你们都喜欢这里。”胥锦道,“现在我是知道为什么了。”
裴珩宽大的袖袍随风轻动,他松松握着缰绳,满头青丝半束,扬起脸呼吸了一大口混着青草气息的空气:“年少时一起在这里喝酒唱歌、骑马打仗……就算没有那些过去,这里也是很好的地方,来日得闲,咱们就在北方住一整个四季。”
“你喜欢哪个季节?”胥锦问。
“都喜欢。”裴珩笑笑,“四时皆好。”
良人若在,四时皆好。
回程比来时久一些,抵达江陵,三殿司于城外恭候,圣驾亲至。
皇帝御驾背后是望不到头的卤簿仪仗,满城街巷楼阁都挤满了人,不亚于迎娶皇后时的阵势。
裴洹这是在表示对北疆六部邦交之重视,也是在敲打孙家,皇后地位虽高,却也要坐得稳才行。
使队接近城门,裴洹竟策马直接过来,前头当即就跪下一大片,山呼万岁。
“皇叔。”裴洹勒缰,调转马头,“走罢,进宫吃晚饭。”
兰雅悄悄从车撵纱帘缝隙间看去,隐隐见到皇帝年轻俊雅的面貌,裴珩和燕云侯等人都回头看了一眼兰雅的车撵,而后与皇帝如结伴散步般骑马悠悠返回宫里。
燕云侯低声跟吕厄萨说:“帝后大婚时还没什么感觉,如今阿洹迎娶兰雅,蓦地就觉着咱们都老了……”
吕厄萨忍着笑:“我已经沧桑好一阵子了,你也太迟钝了些。”
陆眷卿已返回江州军大营,裴珩如往常一样又与他擦肩而过。
今日胥锦因调兵驰援之事受皇帝嘉奖,朝会后,裴珩从大殿出来,正阳殿外,傍晚云霞金光纷纷洒满整座城阙,胥锦在白玉阶前席地坐着,一条长腿伸展,他脚下便是一百廿九级浮刻丹陛。
高台之下庭院开阔,禁卫列队巡防,再往下,璀璨暮光之中的江陵皇城,楼阁金碧。胥锦嘴里叼着根甜草秆,浑身镀了金光,坐在宫中高处如在云巅,将王宫皇城尽收眼底,背脊挺拔,又懒洋洋的,看背影依旧是不好惹。
满城雕梁画栋都成了少年的背景,仍是当年不把诸天神佛放在眼里的那人。
裴珩眯起眼睛瞧了一会儿,心里蓦地就舒坦,他的胥锦啊。
“上回宫中的刺客。”晚上接风宴后,皇帝单独召见裴珩,“竟一句也没拷问出结果。”
裴珩却没理会刺客的问题,他不动声色端详裴洹,道:“陛下,近来是否操劳过度?臣瞧着陛下脸色不大好。”
裴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没什么神采,他摇摇头:“御医瞧过,约莫是累了,这阵子秋季水患频繁,折子都批不过来,没办法。”
“恕臣直言,六部官员理应为陛下分忧,如果非得拖累龙体才能把事办好,那臣子们也该告罪了。”裴珩蹙眉。
皇上沉默了好一会儿,起身送裴珩出宫。
“今日兰雅册封为贵妃,三日后迎娶入宫。”皇上和裴珩并肩走下夜风中的御阶,皇城朦朦胧胧隐没在深蓝的夜里,“父皇从前也疼爱兰雅,孤会好好待她。”
三日后,兰雅公主正式入后宫。
婚典和祭天仪式极其繁琐,兰雅与皇后在大殿内面对面,两位绝代佳人风度无双,孙梦汀受兰雅行礼的时候,有种奇怪的宿命交汇更迭之感,她们一个是两代国戚望族,一个是遥远国度的公主,却好像终将走向同一条路。
“吕厄萨,何时向帝姬提亲呢?”裴珩问。
燕云侯凑过来:“冬天之前总得有动作了罢?”
吕厄萨望着柔章帝姬的方向,笑了笑:“下个月。”
于是在一阵推搡中被两人灌了半坛酒,惹得柔章帝姬频频疑惑地看过来。
当夜,裴珩在宴席上被灌多了,胥锦搀着他往宫外走,手臂揽着那清瘦的腰,把人牢牢箍在怀里。
“等……等等。”裴珩揉了揉眉心,“有事……”
“什么事?”胥锦见他转身要回去,哭笑不得道,“皇上要睡了,有事明天再说。”
两人停在月影阑珊的宫道间,花枝漏影,宫人们自觉提灯避退几步。
胥锦忽然抬头往内苑看去,低声道:“不对……我们回去!”
胥锦揽着裴珩往回赶,内苑升腾起缭绕黑雾,在月下形成寻常人看不见的诡异形状,半路上温戈与他们相遇。
然而已经晚了,内苑方向传来一阵尖叫与骚动。
所有人赶至,只见皇上捂着手臂站在大殿内,指缝间鲜血直流,柔章帝姬护在皇帝身前,左肩也受了伤。宫人们纷纷惊骇得跪地。
而兰雅公主一身繁复刺绣的婚服跪在不远处,手里握着一柄弯刀,刀尖还滴着血!
“贵妃刺伤了陛下和帝姬!传御医!”
“所有人不许动!”
今夜值守的西陵卫冲进来围住了兰雅,吕厄萨闻讯赶来,皇后孙梦汀满脸愕然冲到皇上身边:“陛下!”
“兰雅……怎么会行刺?”
兰雅宽大的艳丽裙摆铺了满地,她脸上凄切的笑容仿佛是解脱,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仿佛是与哥哥姐姐们告别,吕厄萨立即扑身上前夺过弯刀。
裴珩已不见醉意,胥锦与他对视一眼,裴珩立即喝道:“宫中邪祟作恶,无关人等立即出去!送陛下回寝殿治伤!”
他随即看向孙梦汀。皇后端庄的脸上满是担忧,目光与裴珩相遇时却惶惑地避开,那双眼底不知何时,已覆上深宫幽寂的寒冷。
大殿内诡异而混乱。
殿内闲杂人等已被驱离,皇上移驾寝殿,裴珩道:“胥锦,你随阿洹去,我……“
胥锦一直紧攥着裴珩的手腕,他扳着裴珩的肩膀,低头对他道:“我哪儿也不去,皇上的安危让温戈去负责,你好好待在我身边!”
第56章 邪祟
裴珩自打投胎成瑞亲王, 多半时候都是旁人听他号令,没有谁如此硬气地管束他,被胥锦冷不丁一强硬对待,却格外受用。
他感觉到胥锦的紧张, 前世眼睁睁看着自己倒在慈悲台上,实在让他心里留了疤。
裴珩一旦细想, 便又是自责又是心疼, 脸上却不动如山, 反手攥着胥锦,转头对殿内指挥西陵卫的许易庭道:“这儿不需这么多人,分出一半去守着陛下。”
许易庭手按绣春刀, 沉声道:“王爷, 贵妃刺伤帝姬与陛下,事关重大, 吕大人与贵妃是兄妹,奉铉卫不方便管这事, 西陵卫只能严加戒备。”
“戒备贵妃这样的弱女子需要西陵卫全员出马?许大人, 让你的手下去守着圣驾罢。”裴珩毫不退让。
许易庭作为西陵司指挥使, 原本只听从皇帝号令, 但他面对裴珩时心态总是微妙的, 从前朝中祸乱, 西陵司曾经与宦党勾结, 追杀老王爷, 这是许家人一早造的孽根, 瑞王裴珩与西陵司、许家素来不合,裴珩偏偏对他的外甥龙章格外关怀,恩仇加起来,许易庭不由自主地没法违抗裴珩的指令。
裴珩见杀意腾腾的西陵卫撤下去,才走到吕厄萨身边。
只见他一双苍白的手竟十分有力,将吕厄萨从兰雅身边强行扶起来,外人却只觉得他轻飘飘扶了一把而已。
“带上你的人回避,别胡来。”裴珩低声提醒道。
兰雅刺杀皇帝,不论有什么苦衷内因,吕厄萨身为她的兄长,都不能出面办此案了。
今天的事情将带来数不清的影响,吕厄萨本是异族人,被元绪帝特许留任三殿司提督,不出事的时候彰显两邦信任,今日之事将是一个致命的把柄,一旦扣上勾结北疆公主刺杀谋逆的帽子,满朝批伐,谁也救不了他。
柔章帝姬的目光方才一直没从吕厄萨身上移开过,她已清楚地意识到后果,若这道坎不能迈过去,他们将再无相守的机会。
吕厄萨牙关紧绷,这才被裴珩的声音唤回一丝理智,低声道:“兰雅必定是无辜的!”
裴珩没有随意敷衍好友,他将吕厄萨拉到一旁,道:“今天的场面人人都看到了,无辜与否不是你我说了算,但我必定竭力保她。”
吕厄萨还想说什么,却忽然想起多年前他把兰雅带回安克图部的时候,那个贵族小女孩儿站在变成一片废墟的焦土上,她身后的灰烬里有她的阿妈和父汗,有她所有族人。
他已到嘴边的辩解一下子就说不出口了。
若兰雅从那时起就将仇恨深埋心底,若他们所有人的关爱和弥补都没能治好她的伤口……
吕厄萨面露悲怆,压下心底剧震,只哑声道了句:“有劳王爷。”
明明还有十几名西陵卫戍守一旁,可大殿一下子空旷得近乎凄凉起来,灯烛的火光似乎全部集中在兰雅身上。
她云鬓金钗,一身贵妃礼制锦绣红妆,逶迤的嫁衣裙摆布满华丽刺绣,在大殿中央铺展开来,大片红色云锦红得触目惊心,衬得她跪坐于地的身形纤弱之极。
兰雅手里那柄沾血的弯刀已被夺下,她细长白皙的手指按在地上,被冰凉的大理石地面洇得发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