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妖番外篇完本——by 白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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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雍商得死,韩琪得死,柳司景……一并吧。”
裴珩挨着数了一遍,气息平淡。
胥锦道:“玄甲卫方才来报,韩琪府上的私账所记,调往北方三大水患灾区的粮食足足少了一半,都被转手逼到商会手里,强行做了善事,景园雅集今日拍卖所得四万两白银,便是柳司景在帮他收账。”
秋季水患饿死两万灾民,二两银子一条命,买了不该有的富贵,这两人本也该死了。
胥锦有些无措,他看见裴珩木然的哀痛,心里跟着刀割似的。投胎成凡人,凭空便多了各种牵绊,小皇帝和白鹤、龙章是一样的,裴珩素来是个表面倜傥内里情深的家伙,这得有多难过?
胥锦带他从景园侧门离开,直接回绍园去,至少那是个清静所在。
裴珩上马,他干脆和裴珩同乘一骑,路上便思忖着,收拾韩琪和柳司景的这几天就都不让裴珩出门了。
回了绍园,仆从都十分合时宜地没有出来乱晃,清寂之下,裴珩一言不发地回院子。
一进院门,庭中池榭映着粼粼金光,一名身穿素色长袍的少年正坐在池边逗锦鲤,侧脸清秀俊美,闻声转过头来。
裴珩和胥锦的脚步同时一滞。
少年起身,手里握着把折扇,笑吟吟朝裴珩道:“今日不是有个雅集么?还以为你要晚上才能回来了。”
裴珩站在那不吭声,目光笼罩在少年身上,看他清瘦许多的身形、苍白的脸色。
胥锦抱着手臂也不吭声,一脸淡漠不羁,外加一点暴躁。
半晌,裴珩开口,咬牙切齿道:“报丧的钟声响了足有一刻钟,本王心再宽,也待不到晚上罢?”
少年笑得更灿烂,揉了揉鼻子,上前张开双臂拥抱裴珩:“皇叔,我死了你挺伤心的哈?”
裴珩一口气噎在嗓子眼,心道小兔崽子,你要不是皇帝,本王今天替你爹抽死你。
第65章 乱象
裴珩沉着脸, 但还是伸手在小皇帝后背拍了拍, 把小皇帝拎到面前站好, 上下端详他, 胥锦在旁,火眼金睛辨别道:“瘦了不少。”
裴洹朝他笑笑, 神情竟是在京城里的时候少有的纯粹,带着一丝天真:“病了好一阵子,离京后渐渐好了。”
庭院内一个仆从也没有,两名高大挺拔的年轻人守在廊下, 裴珩看去,是身穿便装的青玉殿武者, 看来已经提前清了场, 小皇帝的行踪很隐秘。
三人进屋, 武者与仆从不同,裴珩不习惯支使他们端茶递水,便特意唤了名王府跟来的自家下人进院子奉茶。
庭中静谧得鸟鸣声清晰婉转, 裴洹清秀漂亮的眉眼在茶水氤氲的雾气后面,虽清减不少,却也有了与以往不同的生命力。
“陆眷卿回京了, 京中暂时有他和温戈坐镇,陆眷卿带了三万江州军,他会暂时挟制京畿, 要求宫中按不发丧。”裴洹道, “承胤, 我不是有意瞒着你,温戈和陆眷卿后来发现宫中有人做手脚,不离京,恐怕我真的也活不成了。”
裴珩心头一跳,蹙眉道:“至今还查不出缘由?饮食起居已经全部交由三殿司重重把关,即便是行邪术,也逃不过温戈那一关,难不成宫中混入比国师更高明的人了?”
裴洹无奈笑了笑,道:“这个猜测是陆眷卿提出来的,排除所有不可能,剩下的就是真正内幕,温戈试着送我秘密出宫一趟,在京畿远郊住了两天,果真病得轻了些,于是才做了这个决定,无论如何先保命再说,陆眷卿进言,说此时还是来找你最好。”
胥锦闻言思索了一会儿,直言道:“陛下还是心软了。”
裴珩未置可否,关心则乱,他仍在思索阿洹这阵子消减了多少,起码瘦了十斤不止。
裴洹听见胥锦那句,怔了一下,而后苦笑:“你说的没错,三殿司的人彼此监察,断不会有问题,问题一定出在我身边的人身上。这些时日,能与我接触的都是再信任不过的人,我若足够心狠,便该随便寻个借口将他们从头到尾查一遍,所有可疑之人都该进诏狱走一趟的,但我……宁愿这样躲到远处来,也下不去手亲自写密诏。”
“错岂在你?”裴珩护犊子的劲儿上来,看阿洹哪哪都是好,只要平平安安的,别说逃避,就是不想当皇帝想去云游四海,他也立即带头支持,“如今有嫌疑的便是宫中几位,以及朝中要员、明德宫多年伺候陛下的近侍,无论怀疑哪个都很难办,陛下既然和温戈、陆大将军商议出此计,便顺水推舟做下去就好了,不必多想。”
胥锦有点吃味儿了,裴珩今天大悲大喜全因这小皇帝,连带着他也白白伤感了一场,于是不大想让小皇帝轻易舒心,云淡风轻提了一句:“反正只要查出来,陛下总得亲自下令收拾那人的,伤心是早晚的事,陛下想开点。”
裴洹被戳了痛处,单薄地往椅子里靠了靠,可怜巴巴发了会儿呆才回过神,犹豫着道:“其实孤还想着,孤死了,孙雍商谋逆犯上的罪名坐得更实,江南这边也好下狠手整治。”
裴珩哭笑不得:“皇上打定主意要孙氏一党的命,臣照办就是。”
“有尔等朝廷肱骨,孤才不至于举步维艰。”裴洹十分感动,“这烂摊子还需咱们一块收拾,辛苦了。”
裴珩嘴角抽了抽,道:“陛下这段时间尽管在江南休养身子,不必操心。”
小皇帝满脸欣慰,神色中狡黠像个漂亮的小狐狸:“好。”
裴珩转头吩咐手下人备午饭糕点,一口气讲了几十条注意事项,胥锦听得满脸黑线,孩子都是惯的!
裴珩思忖着还是去景园一趟,走前问裴洹:“陛下,不知兰雅怎么样了?”
裴洹道:“贵妃跟我详谈过,孤答应她,待尘埃落定后送她出宫,更名换姓过自在日子,若兰雅是个男孩子,孤倒是愿意同她结为义兄弟的,那脾性着实飒爽。”
裴珩便笑,兰雅果然是女中巾帼,比柔章帝姬骨子里还不羁,若不是大婚那天孙雍商作梗,兰雅早就跟小皇帝拜把子了。
胥锦和裴珩折回景园,两人起先不告而别,此刻悄无声息返回,柳司景见到他们才松了口气:“殿下,草民心中正忐忑,殿下若觉得这雅集应该叫停,草民便即刻吩咐下去。”
国丧的消息传到地方上,本来凡事按规矩办就好,只要规矩没写,想吃喝玩乐也没人管得着,但亲王在此,柳司景不好把握分寸。
“那倒不必。”裴珩话里没什么情绪,“办雅集也没坏了哪条规矩。”
柳司景吃下这颗定心丸,心思一落定,忽然发觉自己忽略了致命的事情。
他下意识想要左右四顾——他想起了韩琪。
裴珩抬眼,狭长的桃花眼里凛冽无比:“只有一事想请教柳先生,晨起那场拍卖,白银流水四万两,入的是哪头的账?”
柳司景后脊背的冷汗唰然冒出来,他忽然意识到宾主两欢的小聪明,此番是救不了自己了,裴珩直白的质问顷刻撕碎他多年来暗自滋生的狂妄。
他大错特错,以为尚有周旋的余地,朝廷只是要在他和韩琪之间挑一个牺牲品罢了,只要让裴珩和燕云侯心里那杆秤偏过来些许,这次就能全身而退。
可一切都在国丧的消息中改变了,江南乱局在皇帝之死面前算得了什么?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就足以荡平孙氏所有余党,他柳司景和韩琪恐怕也只是当头一浪下的蝼蚁!
柳司景心念急转,目光忽然定在胥锦身上,而后恭恭敬敬朝裴珩一揖,低声迅速道:“王爷,草民一介商人,许多事身不由己,愿向王爷坦白一事,只求王爷开恩。”
裴珩冷漠地看着他,柳司景紧接着道:“草民听闻过一物,名叫‘迦修戟’。”
裴珩袖中的手指握紧,胥锦在旁听得清楚,眯起眼睛看向柳司景,柳司景心知有戏,连忙殷殷凑过来,道:“草民听闻,那东西在……”
未等他话说完,一支黑色利箭横空而来,裴珩被胥锦下意识拉到怀里护住,那箭顷刻穿透柳司景喉咙,他脸上错愕神情还未散去,便轰然倒地。
“杀……杀人啦!”
“快报官!”
四周宾客看见这一幕,纷纷惊吓得向外逃窜。
裴珩立即上前查看,一箭穿喉,自然是没得救了,他试图去听柳司景最后挣扎着囫囵说出的话,但吐字模糊,什么也没说出来。
裴珩松开柳司景,暗处的玄甲卫随他手势现身,他沉声下令:“封锁景园,捉拿韩琪,凡与韩琪柳司景帐上有往来的官员,六品以上全部收押,动作要快!”
玄甲卫领命后迅速离开,景园一片鬼哭狼嚎,宾客们发觉出不去了,以为这是场鸿门宴,加之国丧消息早晨才传来,各个像是吓破胆的鹌鹑,唯独一些文人墨客保持着淡定,身正不怕影子斜。
裴珩没理会满园鸡飞狗跳,燕云侯忽然横抱着顾少爷走来,一向俊美倜傥的脸上神色阴沉。
“怎么回事?”裴珩一眼看见顾少爷软绵绵垂下的手臂,显然是昏迷了,“胥锦,看看他。”
胥锦默契地上前,查看燕云侯怀里的顾少爷,而后神色沉郁:“中咒了,侯爷还请尽快往南疆去,五日之内,让他在神泉中沐浴全身,直至醒来。”
“会是谁?”燕云侯眸色凌厉 。
“先前跟温戈大人聊到过这咒,是南疆皇室的手段。”胥锦看了看顾少爷紧闭的眼,小少年的脸半藏在燕云侯胸口,呼吸微弱而缓慢。
裴珩转头吩咐手下:“给燕云侯备驾。”
他又看向燕云侯,道:“先回去,救人要紧。”
裴珩想叮嘱些别的,但还是没说,反倒是燕云侯开口:“先帝已去,阿洹是他唯一骨血,除此之外,多年世事变迁,旁人未必挂念先帝情分……即便太后也是一样。”
裴珩眉头微蹙,道:“太后虽是孙家人,但更是阿洹生母。”
燕云侯沉默不语,而后道:“只是做个最坏的打算。”
玄甲卫禀报车驾已齐备,他便带着顾少爷离去了。
短短半日,丧钟响过后,扬州城已是一片兵荒马乱,一场大清洗从城郊的园林开始,向广陵繁华之地拉开大幕,暗杀和逮捕同时上演,富贵温柔乡变作了修罗场。
裴珩缓步离开景园,手里攥着一份名单,凡与孙氏严重勾连者、有可能趁乱煽动江南局势者都在其上,朱批勾画皆是裴珩的笔迹。这些人会在午时到来前全部入狱,天黑前开始抄家,十日后陆续被送往京畿。
他此行就是为了这事,而这却只是一个开始,柳司景如何得知迦修戟的事?胥锦未曾跟外人谈起过迦修戟。
他心中不安渐渐扩大,阿洹、胥锦,似乎都被人盯上了。
“不必担心。”胥锦看出他的忧虑,“迦修戟没有也罢,只要你在就行了。”
裴珩同他回到绍园,一切动荡都被隔绝在外,浓郁花簇林荫随着曲折回廊流水成了一副长卷。
庭中一株高大古木遮蔽了日光 ,裴珩把门关上,屋里昏暗,胥锦正要同他说些什么,忽然被裴珩一推,抵在了门上。
裴珩勾住他脖颈,借着霎时变暗的光线端详胥锦,两人的呼吸陡然升温。
“承胤……”胥锦有些茫然,又觉得再这样自己就把持不住了。
外头忽然有人禀报,裴珩向外喊道:“等着!”随后回过头在胥锦唇上轻轻一吻:“忙完了,咱们就回云府海境去住一阵子。“
胥锦心跳加速,手掌笼着裴珩脑后乌发,低头回吻了一下:“都听你的。”
裴珩朝他笑了笑,桃花眼带着些许柔和的媚意,心中烦乱一扫而空,推开门去前厅议事。
第66章 清算
裴珩先往州府军备营, 出示钦差令,把州府军大营全权交由胥锦。
胥锦换上了青玉殿武者服, 他素日里穿黑色衣袍,冷起脸来便有说不出的威势,而这身武者服制式笔挺,将他流畅漂亮的肩线、腰背线条勾勒无余,一双笔直修长的腿, 黑色长靴紧裹小腿, 他冷艳锋锐的俊美被衬出禁欲的美感。
当然,也只有裴珩能全心全意欣赏这种美,其余人先是为他所惊艳,而后便会在胥锦冷冽的气场里感到无法舒展, 感到强烈的碾压。
当州府大营一众副将见到胥锦时, 便是这样的感受。
裴珩言简意赅地把军备营换了主子,副将们自然有质疑、有不服,但胥锦一手负在背后, 一手按在腰间佩剑上, 抬指将剑顶出鞘三寸, 漠然环视一周, 眼神里没有丝毫仁慈之意,令人立即明白, 谁此时闹事, 谁就立刻死。
这是青玉殿武者, 事态紧急时有权整顿军队, 生杀皆可先斩后奏。
厅内顿时寂静一瞬,而后众副将陆续向胥锦行礼,他们的质疑和抗拒都在这一刻被缴械。
裴珩扮白脸,笑吟吟道:“勿要太紧张了,今日各位的职责,便是锁闭扬州全城,依照胥锦大人的布置镇压城中趁乱闹事者。”
副将们脸色发白,事出突然,有人还未反应过来,环顾过后问道:“林将军怎么没来?”
“林大人?哦……”裴珩眉头一挑,转头问胥锦,“他怎么没来?”
胥锦向厅外侍立的手下做了个手势,随后有人呈上一只沾血的白玉鼎,这鼎不大不小,正好抱个满怀,里头有些深,一时只见一团深色的东西,散发出浓烈血腥味。
胥锦淡淡道:“你们的林将军跟韩刺史关系好,要闯大狱找人,身为地方大将却不懂规矩,便拿他做个教训。对了,这玉鼎便是韩刺史赠他的,正好承这份情。”
——那白玉鼎里正是林将军的头颅。
屋内顿时一片死寂,有人不敢相信,颤声道:“林将军素来与韩刺史关系一般,岂有什么人情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