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之耀完本——by 青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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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进了官场以后如果还留着那纯良的心性,就等着被吃干净骨头吧。”
这辛承学平日里不声不响,看着是个好捏的柿子,如今突然几句话就把一个官搞下了台,看来还是藏了点东西的。
“行了,那些废话不用再提了。”
赵构心里清楚,这辛承学拿着顶‘用人不疑’的帽子在自己眼前一晃而过,自己要是再追究下去,就是把这帽子接下来自己戴上,自然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当务之急,是搞清楚这钱不值钱的事情。
辛弃疾再次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刚才看的各种文件,理着思路道:“主要原因,在于两点。”
“第一,是发行币种混乱,而且数量颇多。”
“第二,是外贸逆差和资本流出,导致货币贬值。”
这是基础的经济学知识,他上个星期刚考过。
“陈公公,麻烦把平日里开会用的黑板推过来,要三根粉笔。”
江银那边还没有恢复油笔的生产,之前作为礼物送的黑板也曾是个稀罕玩意。
赵构给了个眼色,很快那板子就被推了过来。
辛弃疾把两个概念写了上去,颇有种自己被临时抓过来上课的感觉。
“如今一共流行五六种货币,各自价值不等,而且发行额混乱,便如同背上的疽已经脓入皮肉,如果再不想法子革除弊病,会让问题更加严重,如同脓如骨髓,无药可治。”
最常见的,自然是圆铜钱,一贯数量不等,是民间最常见的交易凭证。
再然后,就是银锭和金子,这两者都没有规定的形状,在市面上流通比较混乱。
即使是银锭,也有很多是民间私铸的,不算正规。
再然后就是交子了。
交子这个东西,一开始是商人想出来的东西。
由于货贸兴盛,在北宋初年的时候,就有一些商人开了类似早期银行的‘交子铺户’,用这种凭证来方便巨款的交接。
而随着富商的数量增多,铺户的体制越来越明晰,参与使用交子这一现金凭证的人也越来越多。
但是想拿交子提钱,是要收手续费的,大概费用在百分之三上下。
这既然有利可图,官府的人自然要插手。
到了天圣元年,成都设立了益州交子务,再然后官交子发行,严禁其他民间商人再仿造代券。
可问题在于,到了宋神宗,也就是一百年前左右的时候,这发行额就越来越混乱了。
原因就在于军费交不出来了。
宋金夏三国各种拉扯提防,边防军备就是坐地吞钱的主儿,一旦开战各种耗费更是跟无底洞似的,也正因如此,这交子就被派上了用场,开始超额再超额的发行。
好不容易自然形成的货币体系,就这么说垮就垮了。
到了五十年前,这交子因为严重贬值的缘故,终于被停止了发行。
可是商人的买卖还是得做,大面额的钱还是不方便携带。
于是朝廷改‘交子’为‘钱引’,除了四川、福建、浙江、湖广四地沿用‘交子’以外,其他地方再换货币,试图扭转这个局面。
那么市面上,就一共有铜钱、金、银、交子、钱引这五样东西流通,而且钱引因为自身设计的问题,还在不断地把事情搞大。
“用钱引用银锭,能有什么区别?!”旁边的老臣听不下去了,冷声训斥道:“今天叫你过来面圣,是问你为什么钱不值钱,你提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做什么?绕了半天圈子也没说到实处,不懂就直接退下,不要耽误时间!”
辛弃疾认出了他身上的正二品补子,相当礼貌地行了个礼,斯文道:“要不,您过来指导一二,微臣这就退下?”
那人一滞,更生了几分怒意。
这朝中真要有人能给出个合理的解释,还轮得着把这毛都没长齐的辛承学拎出来?
赵构瞥了那人一眼,皱眉道:“你很懂?那你拿根粉笔过去?”
“臣……臣不敢。”
“去不去?你这就不是耽误时间了?”
“臣……臣知错了……”
第110章 高能
其实除了那五种之外,还有大量的会子、关子、铁钱、甚至是茶引、盐引,都是市面流通的货币。
辛弃疾在临国的主要支付手段,是刷二维码,用来购买书籍和临粮企业开设的各种便利店里的商品。
除了扫二维码以外,只有纸币和铜钱两种交易方式,其中铜钱最为麻烦——现在已经越来越少的人使用这个了。
而当他回到临安城小住的时候,不仅要备着一贯一贯的钱,还要留意不同商铺交易用的五花八门的货币。
买小物件还好说,若真要买些贵重的东西,支付手段要商量半天才能确定。
“而如今市面上流通最广的钱引,根据微臣的观察,有以下几个原因。”
辛弃疾转过身去,在黑板上下意识地写了个简体字,他顿了一下,面不改色的把后面的字都换成了繁体。
不置钞本,不许兑换,随意增发。
每一个都是致命硬伤。
赵构看着他一一解释这其中的道理,又瞥了眼略有些突兀的第一个简体字,把某些心思按了下去。
皇帝也好,文武百官也好,都不是傻子。
哪里出了问题,别说这一代人,就是往前一百年,从前朝廷里的那些人也能瞧见这事情不对劲。
可是人人都能观察问题,没有多少人能解决问题。
“你先停一下。”
那中年男人从龙椅上站了起来,皱眉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问题在于,单纯发行交子或者钱引,百姓不肯用。”
这是他们早就认知到的事情。
当市面上同时流行银锭、铜币和纸钱的时候,人们会倾向于让‘有价值’的金属制品留在家里储藏,用容易破烂折损的纸币去完成交易。
也便是劣币驱逐良币。
而又因为钱引务是三年一置换,这些纸币不能够被即时的更新和替换,而且在市面上流通的越来越频繁,价值也在不断折损。
“纸币方面,确实与防伪和制造工艺有关系,”辛弃疾看了眼这一殿的臣子,反问道:“但是如今已进入了钱荒时期,对吗。”
金国因为铜矿和铸铜工艺的落后,长期以来没有稳定的自行货币,而是被动的进口宋国的钱币,算另一种程度贵金属储备。
但不仅仅是金国在进口铜币和铜器,其他海外国家如高丽、日本以及更遥远的国度,都在以数倍高于原价的价格在大肆收购铜币。
两年前,宋朝一年的铸币量是十万贯,可卖出海外的铜币也有十万贯。
更麻烦的是,民间有大量的富人在私自铸造储藏铜器,市面流通的铜越来越少,铸铜的工艺迟迟没有进展,发行货币的能力也非常弱。
这样下去,不管是金国还是宋国,经济崩溃都是迟早的事情。
辛弃疾虽然不是经济学家,可也能够从书中给出的各种例子和分析里看出结局。
这个问题不遏制,那么必然纸币会彻底失去信用,百姓会转用金银或实物交换进行交易,而这种以物易物的关系非常脆弱,一旦有天灾降临,生产力再度下降,情况会陷入极端的困境。
一旦经济体系崩溃,战争必然爆发,人们需要重建政府以重拾政府信誉,来发行新的货币来维持生活。
“这个问题,和另一个问题,要一起说,”辛弃疾加重语气道:“但是禁铜令事不宜迟,请陛下明鉴。”
赵构听着他一部分一部分的分析完,已经脸色铁青:“汤思退。”
“臣——臣在!”
“传朕旨意下去,从即日起,全国推行禁铜令——严禁销铸铜器,严禁私自大量窖藏铜器,严禁出口铜钱,由官府回收铜制品!”
那宰相心惊胆战地听完他的一通命令,用非常复杂的眼神看了一眼辛弃疾,匆匆的行礼告退。
在几年前,完颜亮还是皇帝的时候,金国就已经开始做这件事了。
当时这消息传回宋国的时候,也有臣子蠢蠢欲动,还希望在铜币里掺杂锡,用来降低造钱的成本。
可这些东西对于大部分文臣而言,都是让人一头雾水的议题。
他们没办法抽丝剥茧的看见事物的真相,没办法理解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辛弃疾一口气说到这里,已经略有些疲倦了。
他本来就有些感冒,喉咙现在都有些微微发疼了,可并没有人示意他先坐下来喝口水。
臣子在皇帝面前奏事,如何能这般的娇生惯养!毫无仪度!
“你说,第二件事怎么回事。”赵构已经听得有些倦了,直接唤了个小太监过来揉肩捶腿,端着一盏茶懒洋洋地问道:“怎么个意思?”
幼安再开口时,声音都有些低哑。
“如今临国和宋国之间交易往来,多有奢侈品、轻工业产55" [群穿宋朝]苍穹之耀54" > 上一页 57 页, 品、军备品的进口,而出口的大多为手工艺品,比如布料、绸缎、瓷器等等。”
他意识到赵构略有些走神,其他人的表情也越来越茫然,只转身去旁边捧了一只哥窑的墨纹梅花瓶,重新吸引回其他人的注意力。
“我举个简单的例子。”
他举起这只花瓶,示意大家看一看这个东西:“假如一年卖四箱这样的瓷器,可以赚四百两银子,临国卖一箱玻璃制品,假设也可以赚四百两银子。”
“一年的进出只有这些,便是无贸易差。”
可是,如果宋国只能卖出去两箱瓷器,却要进口四十箱玻璃呢?
那么实物交换不能相抵,还要倒给几十万的贵金属过去。
临国银行和财政院的人都态度非常坚决,在支付方式和关税方面态度强硬,而且宋国确实需求临国的商品和武器,不可能不做这笔交易。
“你到底想说什么?”赵构不耐烦道:“无药可救,就这么等死算球?”
“不,官家,”辛弃疾深呼吸了一口气,认真道:“招商引资的事情,真的不能拖着了。”
“大胆!”旁边的几个高官变了脸色:“铺垫这么久,就是为了说这件事!”
“刚才陛下还为你辩护,你恐怕是真的收了临国的多少好处!”
“招商引资之事完全是被临国牵着鼻子走,多少条款根本看不清楚里头藏着多少算计,签了这合同只会把更多的钱交给临国,你安的什么心!”
“官家,这辛弃疾其心可诛,分明就是早就等着分他一瓢羹!”
“官家三思,切勿着了这个人的道!”
“什么工厂什么生产线,都是些妖魔鬼道!”
“够了!”辛弃疾直接沉了脸色,转身看向那几个叫嚣的最为用力的官员,沉声质问道:“你一再阻拦轻工业兴起,不就是怕自己族下的丝绸生意受了影响,从此卖不出去了吗?!”
“还有你,”他看向另一个人,声音顿挫有力:“你平时负责接洽玻璃进口的事情,如今不就是怕临安能自己生产玻璃以后,自己再摸不得油水了吗!”
他早就接临国那边信息网和从陆游那里套出来的话,把这些人都摸了个透。
“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江山社稷,说是为了大宋子民,可到头来不就是生怕自己少分一碗肉,不顾江河日下社会动荡,也要把这粪水似的脏污都泼到我的头上!”
赵构抿着茶,仿佛根本没有听见朝堂已经开始互相争执,如同那斗兽场外的观众一般,在事不关己的看他们互相争斗。
“想要让百姓能够生活富足,想要让钱币能够有原来的价值,只有发展生产力和科技,让铸币和造钱引的工艺不断精湛,让耕种的粮食能够丰产,让工场工厂都能开设起来,更多的流民有工可务,更多的钱能流回百姓的手中,才能缓解这附骨之疽!”
辛弃疾已经隐忍了太久,索性一口气把这些话都说个干净。
“只钻研诗书春秋,只看道德之论,如何能铸好铜币,如何能让秧苗不受虫害,又如何能治水抗洪保卫国家!”
“辛弃疾!你过了!”陆游知道再不让他闭嘴这孩子就活不长了,只起身佯装出一副厉色出来:“这种话如何能说出口!是不是读书读坏了脑子,还不跪下来伏罪!”
辛弃疾看见那双熟悉的眼睛的时候,才从头脑发热的状态里恍然走了出来,只强行扯了个笑容,缓缓跪了下来,冷声道:“微臣知罪,请陛下责罚。”
刚才那几个被戳到痛处的人也恨急了这不知轻重的后生,又有人阴阳怪气的嘲讽道:“这出去读了会书,是不一样啊,都会指着鼻子骂我朝重臣了?”
赵构冷眼看向那出声讥讽的臣子,后者立刻闭了嘴。
赵构不喜欢这套言论,也不喜欢这种被动的感觉。
就好像他遇到了云祈时的那种感觉一样——
他在这些沾染了临国气息的面前,仿佛所有的问题都可以被解决。
可是想要解决这些问题,就必须听他们的话,听他们那一套又一套莫名其妙的言论,自己就跟个傻子一样的什么都不知道。
认知自己的无知和愚蠢,有时候是非常能让人自我憎恶的一件事情,很多人都做不到这一点。
虽然一个个都说要恭谦要谦逊,可那都是做样子而已。
赵构比起所谓的面子,所谓的圣贤之说的正统性,更在乎一个字,那就是赢。
他要赢。
他要夺回这赵家的江山,他要让宋朝绵延千秋万代,更要把这些问题全部都解决干净,免除后患。
为了赢,他可以忍很多事情。
就像当年为了活,他可以在金国皇帝面前当一条毫无尊严的狗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