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之耀完本——by 青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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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下来,一个想退学的没有。
不是没这个心思,是不敢。
这要是跟文思院退了学,那就等于是跟临安城的所有人都承认自己是个蠢物,是个心高气傲着想去考城北中学的蠢笨东西,这不是自己打自己脸吗。
辛弃疾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总是会坐下来想一想,心里都觉得不可思议。
——我当初,到底是怎么学的懂这些东西的?
——我当初怎么就对这些东西产生兴趣了?
这要是赵青玉能听见他的腹诽,肯定又笑起来了。
蓝猫淘气三千问真是个好东西呀。
脑阔疼归脑阔疼,但书还是要教的。
辛弃疾一走进书堂,九个脑袋就同时抬了起来,一个个手里都捧着抄好的课文——那行楷正楷写的都跟打印稿似的。
“今天物理课,先复习一下之前学的东西。”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准备的教纲,随便点了个士子的名字问道:“声音是怎么发生的?”
那人战战兢兢站起来,背书似的流畅道:“声音是有振动发生的,振动停止,声音也就停止。”
“超声波的特点?”
“方向性好、穿透能力强、声能较集中。”那人跟木偶似的背完这一串,其他人也听着一脸茫然。
所以超声波是个什么东西?长什么样子啊?
辛弃疾心想这些人连临国的医院都没去过,哪里听得懂超声波的运用和意义啊。
他翻了翻交上来的作业,又开始考问上节课讲过的知识点:“平面镜成像的特点?”
上节课讲到平面镜的时候,还是他拜托皇宫借出几面镜子出来,课才讲的下去。
而当他把镜子小心翼翼捧出来的时候,所有人在看清自己真实面貌的时候都吓了一跳——
文思院还一群大小官员凑过来照镜子,课堂秩序都不好维持。
这个时代哪儿有这么清晰明了的镜子啊。
宋人对化学又没有体系化的认知和整理,自然没办法造出平而透亮的水银镜出来。
等把人都驱散的差不多了,这水银镜的成像才有办法继续往下讲。
那九个士子一开始本来不把这出身平平的幼安放在眼里,可等几轮课听下来,才打心里佩服他。
这现在每节课都当真听得跟天书一样了。
天书,那肯定是勘破天机道破奥妙的圣书,不然皇帝不会专门下旨来让他们学。
这么一想,那读的懂这晦涩难懂的天书的幼安,恐怕就是在临国被照拂着开了天窍的天使了。
就一个光学,就花了六七天的时间。
从平面镜的成像特点,到小孔成像的原理和实验,再到光路图的绘制和显微镜的使用,每个细节辛弃疾都尽力让他们听明白。
皇宫那边派小太监催了三道,生怕他们把这高价买回来的镜子给砸了,一个劲的催着把镜子要收回去。
问题是要讲光学,就也要讲眼球的成像,辛弃疾不得不把时国初中生物书翻出来,再给他们解释眼球的构造和成像的原理。
有的士子越听越觉得头皮发麻,问了一个大家憋了很久没问的问题:“他们是怎么知道眼睛的构造的?”
“难不成把眼睛切开过,里里外外的检查了?”
“可能切的是猪眼睛或者牛眼睛吧——切人眼也太过不敬了!”
辛弃疾默然的听他们争执了半天,想着要不要告诉他们真相。
自己来了宋国以后,做的最多的事情不是撒谎,而是沉默。
临国来自千年之后的现代,不能说。
宋国如何努力都不可能抹杀掉临国的存在,不能说。
临国人压根没打算吞并天下,因为开民智实在是太麻烦了——这个不是柳恣或者谁告诉他的,而是他自己都能猜得出来这一点。
辛弃疾自己教这九个学生都头大如牛,如果临国接手这几百万上千万的子民,想着把他们从混沌中拉出来,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
还有临国的医学实验、人体实验、拿小白鼠小白兔做的实验,统统不能说。
说了自然又会有人大惊小怪,再开始在道德二字上没完没了的做文章。
临国人搞解剖,那就是不敬死者,不尊生灵,道德败坏毫无人性!
所以说,道德败坏这个词,还是非常好扣帽子的。
对于阈值低或者见识浅薄的人而言,任何他懒得理解或者无法理解的事情,他都能扣上这么个帽子,再没完没了的想争辩出个对错出来。
“我不知道。”辛弃疾淡淡一笑道:“这个不会考,我们看下一个吧。”
——万一考了,就算他们倒霉吧。
今天的课,要开始讲温度和物态变化了。
融化、凝华、汽化、熔化……
辛弃疾讲这些早就学会的东西,完全只当自己在复习。
他在离开临国之前,就已经做过考城北中学的试卷了。
综合得分离几个只差一点点,毕竟是考城北中学而不是大学。
语文、地理之类的都学得颇快,毕竟记性好理解能力强。
物理数学之类的还是会算错、算漏,但多做些题目,考城北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一想起,自己如今准备的不是科举考试,而是这样的科学考试,就有种恍惚地不真切感。
这两年里,他经历的事情……实在是太奇妙了。
“温度计?”有人问道:“温度计又是干什么用的?”
辛弃疾的行李箱里原本有电子温度计,一插耳朵就能知道发烧了没有。
可东西都在皇宫那里,他也没心思反反复复借取了,索性坐在同僚身边给他们画图,解释着其中的原理和用法。
一群人听他说这些,简直跟听他讲故事似的,还有人专门去看了眼旁边开始沸腾冒泡的茶锅,询问这沸腾的原理。
“那大气压是什么?”
“气压为什么会对沸腾造成影响?”
辛弃疾揉了揉脑门,突然想把赵青玉再请过来,哪怕给他敲一年的核桃都行。
讲这些东西的时候,还无风无雨,没什么大动静。
可生物课一开始学,就全乱套了。
也不知道是谁,直接一竿子把这事捅到了皇帝那儿,说这辛承学是妖言惑众,在传播妖异之道。
赵构正担心着这事呢,忙不迭就派太监把人给拎了过来。
辛弃疾过来的时候,手里是拿着书的。
“朕听说,你教授他人,说这人是由猴子变的?”赵构皱眉道:“还说什么,人是由细胞组成的?细胞是个什么鬼东西?”
人明明是女娲抟土造出来的,跟猴子有何干系!
真是一派胡言!
辛弃疾倒也不气,想来是在这临安城里已经习惯了,只询问道:“江银城就是这么考的——陛下希望微臣这么教吗?”
“你,你把这些东西,都标注一句,是考试用的!”赵构恼道:“教他们的时候说清楚,不可以信这些妖里妖气的东西,只许考试和默书的时候这么记,平时不可以谈论这些!”
“如果临安城里传了消息,人人都说自己是猴子变的,朕要了你的脑袋!”
辛弃疾从善如流的谢恩行礼,拿着书退了下去。
在那以后,他的课本上就多了许多奇奇怪怪的标注。
“这一段,是考试用的,平时不许说。”
“还有这里,关于植物传粉受精的这一段,文思院的审理官斥之为淫邪,平时也不许说。”
“那关于人的产生……”
“唔,也是淫邪吧,那这一章直接自学,我就不讲了。”
他要是公开讲什么生殖结构、受精卵发育的事情,恐怕都算公开谈论秽乱之事了。
——
这些等着参加来年临国科举的人也真是开了眼。
人人都有脑子,人人都试图去确认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他们家里流传着酸儿辣女,屁股大能生儿子之类的话,早就都默认是这么一回事了。
可是这课本里讲的可是,一个婴儿是由受精卵发育而成的,而且这孩子的性别,是由精子中的什么信息决定,反正生男生女都和孩子他妈没关系,完全看孩子他爹的发挥。
——那中医里讲究的这些,又算什么呢?
一滴精十滴血是真的假的?
考试用的东西全都不能信么?
据说那审理官是上头的人派下来的,眼光极其严苛。
那审理官看完了物理生物的好几本,直接把书带去了皇庭,说这都是应该烧掉的禁书,绝不应让人再有所接触。
赵构翻着被审理官标记出来的那各页的东西,在看到男女生殖器的彩图时也觉得脸上羞臊。
他原本就知道这临国人不要脸,没想到能这么不要脸啊。
那辛弃疾还说,这临国的小孩都学这些东西——
这般淫秽不堪的东西居然讲给小孩子听,真是道德败坏!世风日下!
别说小孩子听,他自己看看这春宫图一般的彩绘,都觉得脸红心跳不止!
也难怪临国的女人能恬不知耻的露胳膊露腿甚至露胸脯!
不要脸都是从小教出来的!
就这么个鸡鸣狗盗之辈云集的国家,是怎么打赢金宋的,他怎么就不明白呢?
虽然审理官连声催促,可赵构还是打定了主意,要派这些士子去江银城里头看看,大宋未来就是被那天公电母给烧了,也要死个明明白白。
至于这些已经被腐朽异化的士子,在他们取来制胜临国之物之前,姑且先留着。
——留着归留着,不能让他们再接触更多的人,散布这些诡秘之说了。
柳恣那边也在探听着相关的消息。
眼下,引擎的制造和图纸的改良还在进行中,绝大部分事情都是参政院和下头各工厂需要忙活的事情。
扬州之外的四城只收从前一半的赋税,兵役全免,暂时不予以更深层次的管理和建设。
而扬州之内的建设,自然是如日中天,几乎每个区块都在日新月异的变化着。
教育方面,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参与成人夜班,很多人听说可以去更先进的江银城里看看热闹,都摩拳擦掌着开始读书学习,想着万一能考进参政院,那就已经不是祖坟冒青烟,而是冒大火了。
柳恣那边留意着留学生的动向,确实也有意传播文明开化他国,好让他们能把生产力也提一提。
生产力和消费能力挂钩,很多事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临国的强盛是不必赘述的,可问题在于,现在的临国产能超群,有大把的时间和精力在政府工程等方面,可是十几年,几十年后呢?
柳恣他的存在,不是科技顾问,不是哪个工厂的技工。
他要看到的,是棋局在未来几步,甚至未来几十步的变化。
任何国家都要面对产能过剩的问题。
临国能用炮弹枪支抗住金宋的来袭,有实力去复兴工业和科技的发展,但也必须提防着经济危机和其他种种相关的事情。
如果产能过剩,未来国库无法合理调控,进出口贸易的天平朝一段倾斜,一个国家就算再如何强大,也扛不住经济危机带来的连锁反应。
所以,字面意义上的强大,有时候真不是一件好事。
很多龙傲天式小说里所幻想的征服九州,碾压众生,是直接把各种社会问题和社会隐患放到一边不提的。
临国在这片土地上如果继续一枝独秀下去,会有更多深层次的问题需要解决。
适当的扶持宋国或者金国,都是利弊共存的选择。
然而宋国只打算派出十个留学生的这件事,还确实是令人有些无奈。
原本,是派人来扬州学习。
然后怕派去的人都被教坏了心性,所以又吩咐去取了教材自学,学完了再去扬州考,能不能考进江银再说。
再然后是直接阉割课本的内容,先和江银提条件说只学理不学文,后来连理科里的种种也恨不得删之而后快。
这还学个啥,打印个毕业证盖个章算了啊。
柳元首琢磨了下,又给宋国那边打了个电话,问问他们想不想让预备留学生定期访问扬州。
这个问题就很有意思了。
又像是试探,又像是蛊惑。
赵构踱了一下午的步,旁边臣子们早就对这些新鲜问题都不觉得奇怪,却也说不出个什么见解出来,自然是表示一切听从皇帝吩咐。
“去吧。”
去了回来,都要写报告才是。
辛弃疾自然是以承学官的身份,再带队去出访临国,也只能坐着马车晃晃悠悠的过去。
其实他知道这事的第一反应,还挺高兴的——终于能找到人答疑了。
自学实在是太难了,就算《五三》或者什么教辅后头有答案,可有时候就是连答案都看不懂!
看不懂都算了,可气的是还有一些答案干脆写个‘略’。
这么难的题为什么要略啊?!
赵青玉终于忙完了科研所和通信局的事,作为前任舍友在城门口接他。
其他九个士子从进城门的那一刻,就觉得惶然不安,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
南城墙和东城墙的铁幕都没有拆,只是拿高压水枪洗了洗上面的尸泥和焦骨,找环卫工人把附着在上面的人头断肢铲了下来,继续作临时城墙之用。
而门口的安检更严格了一些,警卫官们都不敢掉以轻心,生怕有什么人把易燃易爆物带进去搞事情。
那几个士子在门口被扫描仪刮碰前胸后背的时候,都生怕被二话不说打一通,全程身体都在抖。
辛弃疾作为承学官,要先行去找元首进行文书的呈递和问话,自然被赵青玉先行一步带走了。
而其他人则由文化部的小年轻们领着,开始观摩和参观临国的街道和各种建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