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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乱江湖完本——by 北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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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准万金散尽,切齿拊心:“小混账,你那本钱找二哥要的对不对!”
刁玉良痛叫不止:“干你鸟事?自己压错宝,赖哪个呀!”
霍临风唯恐遭殃,渐退至门内,耳廓一动忽闻异状。两枚深棕暗器飞来,他迅猛转身急急截住,摊开,却见两颗果核静躺掌心,还湿漉漉的。
他觑向半敞的窗,身后陆准与刁玉追逐渐远,这一方静了。踩过一地碎石,他隔着廊子停在窗外,窥见蜀锦被、轻纱帐,帐中探出一只缠着帕子的手来,从小盒中捏了颗果脯。
片刻,帷帐后的身体微微一动,如墨发丝泼洒,容落云撩帐坐起。他早听见动静,倾身扭脸,看见窗外的霍临风。
霍临风直直地立着,像军中站岗的哨卫,目光亦直直的,像此刻湛蓝天幕里的太阳。他盯着容落云鼓起的脸颊,明白掌心果核的由来,顿觉烫手。
容落云赤着脚下床,有些松散的冠子在脑后摇摇欲坠,冷水净面,拿二三瓷瓶走到檐下。盘坐于蒲团,刚解开帕子便被挡了光,如楼梯相撞时一样,这人一堵墙似的竖他面前。
霍临风道:“宫主,我帮你罢。”
他旁的不会伺候,包扎伤口却甚为拿手,容落云倒也听话,乖乖地擎着手给他。棉纱擦拭,点了药粉,容落云含着果核软哝哝地问:“你是哪里人?”
霍临风无澜扯谎:“属下记事起便与师父在濯沙岛居住,无父无母,不知根在何处。”
容落云又问:“那濯沙岛在何处?”
塞北城中有一食肆名“濯沙居”,是霍临风最喜爱去的,他道:“荒僻小岛罢了,师父乃归隐游侠,年初仙逝,我便朝着南一路走马观花。”
容落云点点头,霍临风趁势说:“宫主,我还有一兄长,因他自小体弱未习武功,无法为不凡宫效命。但粗活不在话下,可否叫他来担个小厮?”
他说着抬眸,容落云却未看他,半晌才淡淡道:“无妨,多个人吃饭罢了。”
“谢宫主。”霍临风掌心朝上,虚虚托着对方的右手。棉纱余下一块,他看容落云净面后挂着水珠,便递上:“擦擦脸儿。”
容落云接住,不甚爱惜这张精雕细琢的头面,胡乱蹭了蹭。
他安坐檐下,霍临风蹲于檐外,分别匿在阴凉处、曝在晴日中。轻纵鼻尖,他嗅到对方衣衫的皂荚香,不禁思及帕子,并描摹对方拾帕揣怀的情状。
容落云随口问:“喜欢风月场么?”
霍临风一愣,这清清冷冷的人物险叫他忘了,容落云占一味“色”,是采花又摧花的狂徒。他暗忖,若要博取对方的信任应投其所好,于是回答:“最喜温柔乡,雨迹云踪翻覆尽,娇娥慰我度良宵。”
这下容落云一怔,嫌似的,竟悄悄后仰些许。他嘲弄地想,原来还是个风流种,便嘴角一勾配合轻佻:“朝暮楼想必是去过了,有你中意的娇娥吗?”
霍临风搜肠刮肚地回忆,那晚见了许多美人,都姓甚名谁来着?若答容端雨,恐有谄媚巴结之嫌,他含混道:“……心肝宝萝,甘做她裙下臣。”
这话酸得容落云一颤,脑中现出青楼里的靡艳景色,仿佛耳畔都闯来嗟哦。他一摆手:“无事了,退下罢。”转脸就撵人,仿佛问东问西的不是他一样。
待人离去,容落云回房读书,读的仍是艰深晦涩的那本。一口气消磨个把时辰,耗得腹内空虚,这才肯从无名居去了沉璧殿。
殿中阒无人声,容落云捧着乳糕盒子踱至殿门边,望见邈苍台上的盛况。阖宫弟子将空旷阔土填满,俱执兵器,于大弟子的带领下操练。许是那杜仲横空出世,扰了其他大弟子的心绪,这是在较劲呢。
他逡巡而视,瞄到霍临风和一队弟子挤在角落。
霍临风倚着树,想他号令千军不过一嗓便可,眼下却连敞亮位子都需争抢。罢了,他一指东南角:“平地狭窄,上梅花桩。”
梅花桩练扎实下盘,属基本功,手下面面相觑不大情愿。霍临风见状跃上一桩,道:“五招不落地便可不练,谁来?”
一弟子上桩对峙,霍临风两招将人踹下,再来,仍是两招。他胸中火气腾升,沉烽静柝时兵将日日操练基本功,这帮子江湖人实在自以为是。
沉璧殿中,容落云远远目睹,不知不觉咀尽盒中乳糕。他迈过门槛穿过行阵,一水儿弟子恭声唤他“宫主”,他摆着袖、颔过首,至东南角寻一棵密树。
容落云跃居树干,左腿蜷缩右腿轻晃,口衔一片嫩青叶,继续观梅花桩之战。
霍临风独立桩心:“全部上来。”
来一打一,来二打双,无兵器内力之功,纯粹依靠拳脚平衡。众弟子雨点敲窗般啪啪落下,已然噤若寒蝉。霍临风这才落地:“一人两桩,扎马步。”
容落云默念,桩子比人少呢。
霍临风命令:“叠罗汉。”这还不够,他去兵器架旁拎只竹筐,折回一泼,洒了满地铁蒺藜。众人骇得战战兢兢,他沉吟道:“何时二宫主经过露面,便何时下桩。”
弟子们有苦难言,那二宫主是最不爱乱逛的,这摆明是整治他们。
如盖树冠里,容落云骑虎难下,哪能想到霍临风拿他作赌。无言片刻,他索性就这样待着了,闭目倚树打起盹儿来。
一个时辰过去,霍临风挺拔陪伴众弟子,纹丝不动。
又一个时辰过去,有人摇晃,霍临风眼疾手快将人托住。
他寸步未移,铁心折磨之下又暗藏沉默的关怀,一众弟子抿唇咬牙,反志气愈胜。如此直至黄昏,梅花桩染成红梅色,他问:“能否坚持到日落?”
弟子们凸着青筋首肯。
霍临风满意地点点头,拾捡铁蒺藜,而后退居树下轻轻倚住。太阳一寸寸西沉,红热霞光如百凤噬天,绚烂熏燎得睁不开眼睛。
他偏过头,轻攀树干纵身飞上,意欲躲一躲漫天绮丽。
却不料,容落云小寐苏醒正茫然,叫他撞见树下旖旎。
霍临风微愣,容落云却乍然清醒。他的层叠衣衫蹭着对方的箭袖,垂眸瞧见其胸膛,抬眼对上其眉梢,已无处可避。
偏生这人先问:“宫主,怎的在树上睡觉?”
容落云皱眉:“不是你说我露面便下桩?”
霍临风又一愣,随后忍俊不禁地扭脸喊道:“今日到此为止,下桩回千机堂。”
众弟子相扶远去,鸠占鹊巢也好,双鹰争梢也罢,树间只余他们相对。容落云冷脸下藏着尴尬:“以后少拿我作赌。”将对方的手臂拂开,拧身一跃,酝着轻功燕儿似的飞远了。
余温尚存,霍临风独留片刻,直看罢暮霭沉沉。
第14章
那日于树间相撞,之后容落云便绕树而走。好在近日太平,他深居简出甚少露面,几乎时刻闷在无名居中。
房里两道轻烟,一道燃香,一道煮水,门窗皆紧紧关着,那两股烟汇成一股循环难出。书案上搁着一块棋盘,只落白子,排的是奇门中的阳八局。
容落云未穿外袍,挽着袖口执子落子,浑然图方便的模样。“八门克应——”他念道,却被屋外一串脚步声打断,待来人敲门,他烦道,“滚出去。”
敲门声一滞,换成一句委委屈屈的“二哥”。
容落云改口:“进来罢。”三分嫌弃七分无奈,门刷啦一推,陆准急吼吼地闯入。他抬眼一瞄,将对方从头看到脚,嫌弃升高至八分。
陆准素日里锦衣华冠,恨不得堆金叠玉,腰间荷包更是无一刻干瘪。此刻却天翻地覆,粗麻短打,素纱冠,眉间愁来去,叫人感慨富贵如流云。
他哭丧着脸:“二哥,我好苦呀。”
容落云目露怜惜,心中却如明镜,这伢子是来扮可怜的。垂眸看盘,他观察星门克应,第八宫,仓廪实有备无患,乃大吉。
陆准走来:“二哥,盘中能看出我的吉凶吗?”
容落云认真道:“莫烦我,则吉。烦我,大凶。”
陆准一听只剩愁云惨淡,他前前后后搭进去一万两,昨日不可追,散去的金银亦不可追,只得再砌东山。他之所长无非打家劫舍,可自从劫杀骁卫军惹出事端,容落云不许他出城。
“二哥,”他问,“眼下我别无他法,允我去劫道好不好?”
那语气如泣如诉,任谁听罢都会心软,容落云却非凡人,胡诌道:“干合蛇刑,大祸将至。避灾避难,顺守斯吉。”他叹一声,揽住陆准的肩,“老三,自你劫杀骁卫军开始,祸端已起。环环相扣发展至今,你要乖乖的才能避开。”
陆准一脸仓惶,沉默片刻道:“二哥,你说得定不会错。”
但人为财死,什么灾祸能比穷灾更痛苦?他反搂住容落云,说:“二哥,我单独一人的确不妥,若你陪我岂不是十拿九稳?”
容落云噎住,心中暗骂一句难缠,然后佯装答应:“你在门外等我,排完这一局我便陪你去。”说罢,陆准乖乖地关门等待,听动静,还在外厅扒拉他的果子吃。
俯首继续,他看盘默念:蓬值辰时,西北树倒鸟散……盘虎入洞。
容落云未免疑惑,西北,莫非边关有事?
实则他化简为繁了,无名居的西北方是千机堂,一盘小院,霍临风刚挥刀砍断一棵老树。鸟散尽,虫蚁出,一方院子乱如野林。
霍临风舀一瓢冷泉润了润,忽闻蛐蛐鸣叫,估摸又是刁玉良来寻。“杜仲,”果然,刁玉良不知何时骑上墙头,“随我出宫捉鱼去?”
热情相邀,况且霍临风欲博取信任,于是欣然答应。净手更衣,随刁玉良离开千机堂,堂外停着一辆小马车。他驾车,沿一条长路朝宫门驶去,途径藏金阁,刁玉良纳罕:“姓陆的缠死我也,今日怎的这般安生?”
遭人背后嚼舌,陆准鼻腔发痒:“——阿嚏!”
卧房里,容落云动作稍顿,轻之又轻地穿好外袍。推窗扶棂,他撇下陆准纵身飞掠,一口气出了无名居,又蜻蜓点水赶了一段。
于拐角处落地,倏一转身和疾驰的马车迎面。
“吁!”霍临风一惊,猛拽缰绳急急停下,惹得刁玉良扑出车舆。“二哥?”刁玉良看清,迫不及待地邀功,“我们去捉鱼,给你捉红鲤!”
远方似有陆准呼喊,追来不定要纠缠多久。容落云道:“我同去。”说罢登车,动作急了些,一甩广袖扑过霍临风的脸颊。这还不算,又拍人家的宽肩,催促快走。
霍临风一甩马鞭,朝着宫门疾驰而去。
不凡宫外,春风搅动春光,入眼皆是勃然生机,容落云绑起布帘,懒倚车壁赏沿途风景。行了二三里,他问:“去何地捉鱼?”
刁玉良答:“灵碧汤。”
容落云蹙眉一瞪,那灵碧汤在峻岭下、密林中,远去百余里,就为捉鱼实在大动干戈。刁玉良心虚,一通笑闹掩过去,哄得容落云没有劝阻。
这时霍临风问道:“宫主,灵什么汤如何走?”
刁玉良嗐一声,将霍临风换下,霍临风便返入车舆。四下逼仄,里头堆挤木桶竹竿,他那一双长腿无处安置。
容落云见状蜷了蜷,腾出些地方。霍临风低声:“谢宫主体贴。”仍是近,彼此衣摆都叠住,抬眼便你看着我,我瞧着你,避无可避。
容落云索性扭过脸,盯刁玉良的小辫儿,盯得久了,忍不住伸手一揪。是之前受伤的右手,探出车舆,被阳光照耀得几乎透明,伤口的新肉却粉粉的。他的袖子荡着,荡出一股蘅芜的香气。
刁玉良咯咯笑:“二哥,要扯秃我了。”
容落云跟着笑:“三千烦恼丝,秃便秃了。”
他见好就收,一回头一晃眼,与霍临风的目光打个正着。对方看着他,此刻眼神交汇也无避开的意思,他淡淡地问:“看什么?”
霍临风也不知自己看什么,许是看容落云未结疤的右手,看勾起一道小弧的眼尾和嘴角,又看鬓边碎发不受管教,搔着精巧的耳廓。
颠簸林中路,古井无波的两双眼。
陡地,马车向东转弯,倾轧到一块顽石,车身狠狠地一颠。
霍临风浑身放松,因此猝不及防地向前一扑,伸手扶车壁,然而还未触及先胸口一痛。他忍住闷哼,布帘却吓到般散开落下,遮了春光,蔽了春风,一方狭窄天地瞬间黯淡。
霍临风低首一瞧,容落云的白绫鞋蹬着他的心口,腿微蜷,以防他迫近。这一脚有些力道,将他心跳都踩漏一拍……
待马车渐渐平稳,容落云放下腿,装作无事地把玩腰间玉佩。霍临风捂着心口坐好,兀自解释:“我有分寸,不会砸着你的。”
余下路途,两个人未发一言,沉默着到达灵碧汤。
“吁!”刁玉良勒紧马缰,车未停稳便飞奔至湖边,脱得赤条条,银鱼般跃入水中。周遭天地俱为碧色,树密叶浓,飘浮浅淡水雾,高山峭壁挂十数条小瀑,从一山洞游过便水阔天空,但见无垠之碧波。
霍临风未曾见如此景观,定神四顾,无尽贪看。忽地肩头一麻,竹竿正戳在他的穴位处,回头一瞧又是容落云行凶。
容落云吩咐:“把木桶都搬下来。”
好歹是侯府的少爷、塞北的将军,谈不上娇生惯养,那也是丫鬟小厮、管家老嬷捧着的,霍临风揉揉肩,不大高兴地说:“宫主好凶,总对人又蹬又打。”
容落云一怔,这人生得高大如斯,竟对他委屈地撒娇么?好一会儿缓过神,他掂掇着竹竿讪讪道:“我也没用多大力。”
霍临风改揉胸口,有点得寸进尺:“可你踩的是要紧处,是我的命门。”
容落云驳道:“命门脆得像纸,你这大弟子未免娇弱了些。”走近至擦肩,他眼尾看人尽露骄矜,“你以为我愿意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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