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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乱江湖完本——by 北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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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地,管家肩膀一松:“夫人,公子,二位少爷走到城外了。”
二位少爷……容落云问:“定北侯呢?”他立起来,死死地盯着那名骐骥,“这时才报信,到底情况如何?”
骐骥禀道:“昨日侯爷率兵在罗谒山恶战,剿灭突厥精兵八千余人。”一哽,紧攥着拳头,“蓝湖交战,副帅与阿扎泰——”
容落云打断他:“定北侯胜了?!是不是与两位将军一同凯旋?”
骐骥咬牙不吭声,容落云喊道:“我问你话呢!”
终于,骐骥哽咽道:“侯爷战死在罗谒山了。”
容落云身形微晃,回头看白氏的反应,白氏未抬眼,依旧自顾自地绣着那只麒麟。“不对……”他唇舌颤抖地说,“定北侯若战死,昨夜便该回来……”
骐骥道:“因为昨夜,二少爷率军屠了突厥的大营。”
罗谒山距突厥军的大营不远,蛮子的兵马在蓝湖牵绊大批,军营虚弱,霍临风带兵屠杀,更剿灭钦察支援的三千精兵。
他是恨得疯了,杀人为霍钊陪葬。
容落云转身蹲下,仰面望着白氏:“夫人。”他轻轻叫道,更轻地重复,“夫人……”
白氏始终一言不发,低垂着眸子,素手捏着小针翻覆。那雕刻团纹的木框上,有一滴泪,啪嗒,又落下一滴。
“快绣好了。”她忽然说,“绣好麒麟的眼睛,就能穿了。”
白氏从漆盒中取出一颗圆润的玛瑙珠,血红色,缀在麒麟的瞳仁儿处。她还是那样淡淡地笑,奈何眼泪不争气,竟滴滴答答弄湿一张面容。
“侯爷回来,”白氏说,“无论生还是死,我都要给他穿上这件披风。”
容落云心寒鼻酸,受不得,待不住,起身逃到了屋外,管家和那名骐骥跟着他,俱是同样的不忍。廊下,丫鬟们簇在一处抹眼泪,咬着嘴不敢哭出声来。
“梅子,等夫人出来,仔细搀扶着。”容落云吩咐,竭力端着冷静的姿态,“管家,咱们去府门前迎迎罢。”
管家用力地“哎”一声,仿佛抻着一股劲儿,支撑着这副肉身。穿堂过院,一路已看不到其余仆役,全都去迎接家主回城了。
容落云在最前头,步伐那般快,跨出大门顿时一愣,这半个月城内不太平,百姓能躲便躲,可当下,侯府门前的长街填满了人,街头巷尾的人潮越涌越多。
“侯爷战死了……”
“胡吣!你哪只眼睛瞧见了!”
“侯爷洪福齐天,断然不会有事。”
“哎,瞧!定北军回来了!”
百姓们议论着,无数只眼睛齐齐投向长街深处,容落云逆风远望,见霍惊海与霍临风并驾齐驱,“霍”字大旗飘摇着,身后跟随一辆马车。
“侯爷!”不知谁高喊了一声。
人群有序地分列道旁,可呼喊声愈发混乱,“侯爷!迎侯爷凯旋!”那么多张嘴喊着这一句,马车晃晃悠悠,帘布垂落着,一路无人应和。
队伍行至府门外,霍临风看见容落云,视线相触,绷紧的面容露出一丝难言的悲楚。他下马落地,与霍惊海各走一边,及至马车旁,周遭遽然陷入沉默。
万众屏息,迟滞地盯着。
霍临风伸出手,颤抖着撩开车帘,唤道:“父亲。”嗓子沙哑得听不出原音,“咱们到家了。”
霍惊海将霍钊的尸身抱出,哽咽道:“定北侯……凯旋。”
人群中似有低泣,初始压抑着,却如原上星火那般,一点点扩散开来。渐渐的,悲哭愈来愈凶,百姓跪伏,哀声淹没了长街。
霍临风和霍惊海入府,到最明亮、最宽敞的头厅,望见白氏立在檐下。
白氏一派娴雅端庄,双手捧着绣好的披风,目光空远,不偏不倚地落在霍钊身上。待霍惊海抱着人走近,她迎上去,将披风展开为霍钊盖住。
霍临风低声说:“娘,我去得迟了。”
白氏道:“回家了,不说那些,快把你父亲抱到内室去梳洗。”
绕过侧边小门,霍钊的尸身被送进厢房中,白氏挡在门口,说:“我亲自伺候,谁都不用进来。”
霍临风道:“父亲伤势严重,恐怕……”
破烂的皮肉,断裂的脊骨,一身热血都流淌干净,他怕白氏瞧见会受不得。白氏却没言语,反身进屋,闭上门,彻底隔绝了一切。
霍临风和霍惊海并立屋外,哀悼也好,不放心娘亲也罢,皆寸步不离地等候。屋内有说话声,知冷知热地问,轻声细语地哄,如斯真切。
不知过去多久,吱呀,白氏推开了门。
她双目清明,字句异常清晰:“你们父亲走得匆忙,但身后事不可马虎,惊海,你去置办棺椁,一切丧葬所用都要尽快备好,再请寺里的住持过来诵经。临风,你打点府里,在头厅设灵堂,接待前来吊唁的宾客。”
外头的哭声还未休止,白氏道:“叫厨房准备素饼,前来送行的百姓每人发一个,给你们父亲祝祷祈福。”
条缕安排稳妥,白氏沉一口气:“侯爷的葬礼要风光大办,他战死沙场,是喜丧。”
最后,她吩咐道:“去梳洗干净,体体面面地送你们父亲一程。”
霍临风退下了,沿着围廊大步地走,至尽头小门,拐出去和一人撞上。那人倚墙立着,仿佛已经等待许久,被他这么一撞,颤巍巍地抬起面目。
“临风。”容落云低唤。
背阴无人的静处,他们两个俱是眼红地望着彼此。
霍临风奔赴罗谒山,屠营一夜,带回霍钊的尸身,桩桩件件都压迫着他的神经。身躯绷紧至极限,此刻对上容落云的一双眼,如雪山将崩,白玉生痕。
他呜咽道:“小容,我爹死了。”
容落云张臂将霍临风抱住,胸膛抵着胸膛,脸颊贴着脸颊,万千安慰都显得苍白,索性肉身相拥,常温相暖。
他抿住了唇,任一切于无声处。
第93章
定北侯府的丧事大办三天, 满城百姓一同为霍钊送行。
从霍家的陵园回来, 霍临风和容落云一边一个,扶着白氏进了大屋。霍临风说:“这几日繁琐, 大哥去打点杂事了。”
白氏轻轻地应一声, 透着浓重的倦怠, 坐到床边,她半睁着双眼说道:“你们也回去歇歇罢, 让梅子来伺候便可。”
霍临风却不走:“娘, 我伺候你。”
容落云是外人,心意不好意思表明, 便径自去铜盆旁拧湿布巾, 拿来床前, 两手朝白氏奉上。白氏接住,如今的光景实在笑不出,但眼底温柔,是倍感熨帖的。
霍临风伸手碰白氏的发簪, 摘下来, 解繁复的发髻。“嘶。”白氏吃痛, 躲闪着亲儿子,“你去燃香罢,小容,你帮伯母。”
容落云明显一怔,这段时日他始终唤对方“夫人”,冷不丁变成“伯母”, 仿佛亲近了许多。凑近些,他仔细地给白氏解发,问:“……伯母,疼吗?”
白氏道:“不疼,临风那双手习惯打打杀杀,没个轻重。”
霍临风在铜炉边燃香,随口说道:“娘,你有所不知,他更爱打打杀杀。”话音刚落,容落云倏地朝他瞪来,眼都睁圆了,咬着嘴唇一脸的怒气。
这情态是不让说,再说就要急眼。
容落云收回目光,状似无意地解释道:“伯母,我不是那种人。”发髻一点点解开,铺散于肩背,其中生出几根白发,“我们江湖上不叫打打杀杀,只是切磋……”
他悄么声地端详白氏的神情,唯恐对方嫌她粗鲁凶恶,索性将这话岔开:“伯母,躺下罢。”
白氏褪去外袍,躺好盖被,望着床顶的帷幔叹息一声。霍临风折回床边半蹲,他知道白氏叹什么,父亲走了,身旁再无人同眠。
“娘。”他叫道,“以后,我和大哥会好好孝顺你的。”
白氏说:“乖,娘无碍。”她抬手摸摸霍临风的脸颊,眼皮低垂,似是在思量什么,“何时回军营?”
霍临风答:“明日,大哥留下看顾,我独自回军中理事。”
白氏沉吟片刻:“今日给你父亲下葬,人多,回营前再去看看罢。”目光轻移到容落云身上,“孩子,你也去。”
不待容落云吭声,她说:“陵园一隅有两座无名碑,是侯爷在世的时候,给你爹娘立的。”
闻言,容落云煞是吃惊,霍临风亦然,他也完全不知晓此事。白氏解释道:“杀你爹娘是侯爷心头的一根刺,能做的不多,便在霍家的陵园立了墓碑。”她伸出手,“一直没告诉你,是因为战前城中有陈若吟的眼线,怕你引起注意。如今,就装作祭拜侯爷,与临风一起去罢。”
容落云握住那手,和霍临风一同傍在床前。
白氏切切地问:“孩子,侯爷在九泉下定会向你爹娘谢罪,原谅他好不好?”
容落云不住地点头,眼鼻酸胀,几乎要落下泪水。他和霍临风就这般守着,等白氏闭目渐渐睡去,才起身离开了大屋。
一跨过门槛,容落云拽住霍临风的衣袖,怕人瞧见不妥,只用指尖揪住一小块布料。霍临风却坦然,反手握住容落云,一路牵着回到了别苑。
“我知道你伤心,”至廊下,霍临风说,“为我和我娘伤心,是不是?”
容落云道:“你爹临走时悄悄对我说,倘若战死……”他不忍说完,“假如我没来,或者我早点说原谅他,他是不是就不会死?”
霍临风认真道:“此战凶险,兵力不得不分散开,再加上秦洵武功高强,种种因素共同导致了这个结果。”他捉住容落云的肩膀,“就算我爹未曾杀你双亲,为了胜,他也会战到最后一刻,宁死不降。”
容落云发颤:“真的?”
霍临风说:“换做大哥,大哥也会,换做是我,我也会。”
容落云一把环住霍临风的腰身,收紧手臂箍得死紧,倘若是霍临风出事,他实在不敢想象。
“我,我胆子真的不大。”他口齿不灵地说,“伯母虽是一介女流,却坚强得叫我钦佩,你若是有什么好歹,我,我……”
这话不吉利,又是一桩假设,合该就此暂停。霍临风却静静等着,等不及,甚至催促追问:“你就如何?”
容落云一狠心:“我就殉了你!”
那他们的情意便是至死不渝了,霍临风将容落云拥住,庭院落叶堆积,梁上鸟雀叽喳,这一方景致格外的太平。
霍临风道:“明日先去陵园,然后随我去军营。”
容落云答应:“带上狼崽子,咱们一家三口。”
仿佛听见叫它,狼崽从屋里蹿出来,支棱着尾巴跑到二人脚边。容落云怕霍临风松开他,转去抱这小畜生,于是一脚将狼崽踢了出去。
狼崽滚动两遭,呲牙亮爪,扑回来蹿到容落云身上,尚未来得及作威作福,被霍临风拎着后颈腾了空。这一家三口没个善茬儿,纠缠折腾着,吓得那一窝喜鹊离巢飞尽。
天黑得越来越早,闲云一压更是昏暗,还未消停呢,从庭院角门拐进来一人。纤秾合度,穿一身轻盈摇曳的软缎裙,素手捏着香,停下,将围廊尽头的第一盏纱灯点燃。
容落云问:“她是谁?”
霍临风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个掌灯的丫鬟。”
容落云可不好糊弄:“叫什么?”
刚问出口,杜铮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慌忙喊道:“抱月,交给我就得了!”跑去夺下香火,送走抱月,亲自点燃廊下的纱灯。
他边点边瞧,宰相肚里能撑船,深知容落云是个肚里能酿醋的,一路点到屋外那盏,接住霍临风递来的眼色,扯道:“少爷,这几日劳累,早些休息罢。”
容落云抢先一步:“杜铮,方才那就是抱月?”
霍临风说:“你管她是不是,我那时不愿意要她,难不成此时却多看一眼么?”
容落云并非不信任,而是在乎得过了头,他抱着狼崽慢慢抚弄,一副养尊处优的少奶奶样儿。“怪不得选她,风姿绰约,”没忍住酸一句,“长得真漂亮。”
霍临风低声些:“哪有你漂亮。”
容落云一赧,叫这句半真半假哄人的话填了心,轻扬袖子熄一盏灯,借着昏黄靠近,探手勾住霍临风封腰。他勾惯了的,往屋里走,小声说:“那我照顾你睡觉。”
杜铮没眼睛看,一张脸酸得皱巴着,帮忙把屋门关上。隐隐约约的,似是听见霍临风唤一声“小容”,不含情爱欲望,尽是衷情柔肠。
他叹一口气,侯爷刚走,对霍临风来说,幸好有容落云的安慰和陪伴。
夜深人静时,塞北只余呼啸的风声,容落云蜷成一团缩在床里,被寒风扰梦,委屈地朝霍临风怀里蹭蹭。
他却扑了空,一旁无人,连床褥也是冷的。
容落云睁开眼睛,枕边身侧哪有人影,撩开薄纱帐,房中也不见霍临风的踪迹。他披衣下床,随手拿一件披风走出正屋,见明月高悬,霍临风孤孤单单地坐在廊下。
他心疼了,踱过去为其裹上披风,说:“当心着凉。”
霍临风扭脸看他:“无碍,夜半梦醒睡不着了,索性出来坐会儿。”
容落云问:“梦见你爹了?”
不必答也知,霍临风面露怅惘:“你说,我爹此刻在哪儿呢?”
容落云怔愣一瞬,转身跑回屋里,没一会儿又折返回来,挨着霍临风坐下。他摊开手掌,掌心躺着那支鹰骨笛,递过去,想让霍临风吹一吹。
招魂复骨,为无数将士吹响过,眼下该为生身父亲奏一曲。霍临风拿起来,堵住音孔放在唇边,不甚用力地吹响一声。
只这一声他便受不住般,呼塌垂下了双手。
容落云劝慰道:“没关系,没关系的。”他抽出那支笛子,拿好,“你曾经教过我,我来吹,我们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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