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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夜抄 番外篇完本——by 泠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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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重重的疑云堆叠在一起,过去的问题没有解决新的反倒源源不绝地冒了出来。他想得有些口干舌燥,伸手就想要去摸桌上的茶杯。
壶里是昨夜的残茶,这会大约是冷得差不多了,不过解渴是没什么问题的。
“不可。”
听见身后有些响动,他猛地回过头,对上那双黑沉沉的眼珠子时,他在心中缓缓叹了口气。
“阿止,你醒了。”
薛止没有给他制止的机会,从他手中夺过了盛着冷茶的茶壶和杯子,转身出了门下楼去找守夜的小二。
小二大半夜被搅了清梦,脸拉得老长,但看着薛止的脸色比这冬日的夜还黑,愣是半点声都不敢吱,乖乖地去后头厨房里用温着的炭火给他烧了热水送上来。
穆离鸦就坐在椅子上看薛止忙碌:他先是给铜盆里倒上水,手巾过水后拧干递给自己擦汗,再从取出油纸包好的药散倒入茶杯,倒热水化开。
“我喝就是了。”穆离鸦接过杯子将药茶一饮而尽。药是帮薛止配药时顺便让医馆大夫开的,清热解毒,活血化瘀,但实际效果聊胜于无。看这幅场他心中说不出的可笑。明明之前还是他盯着薛止服药,怎么没过多久场景就颠倒过来。
“这天像是要下雨了。要不天亮了去姜氏的铺子里看看,做几身冬日的衣裳早做打算?”小二送完东西上楼没来得及走,忍不住多嘴了一句,说完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妥,呸了一口,“嗨,晦气,当我没说。这姜家铺子好长时间都没开门了,还是去别家看看吧。”
“怎么了?”
穆离鸦抬眼瞅他。本来只是他随口一问,可看到小二这幅见了鬼的模样,他直觉话里有话,抓住他不许他逃走。
“既然没什么就把话说清楚,我这人最受不了谁跟我话说半截。”
这看着跟痨病鬼似的年轻人手劲比自己想得还要大,半天都没挣开,店小二便知道这事逃不过去了。
“也没什么,就是说病了不方便做生意。”他嗓音压得细细的,无端端令穆离鸦想到宫里的太监,“但谁知道是真病还是假病,毕竟期限就摆在这里,赶不上就要杀头。”
“什么期限?”
穆离鸦端着茶杯,慢悠悠地吹开表面热气,看着其中自己的倒影,“你这话还是只讲了一半。某又不是你们当地人,听不懂这些哑谜的。”
“也是,怪我没说清楚。不过那这事要从好些年前讲起了,公子您看……”店小二搓了搓手,无外乎是想从借此要点好处当润口费。
但穆离鸦看懂了也当没看懂,“你说不说,不说就这样干耗着好了,反正某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他瘦得颧骨都有些突了出来,长长的睫毛垂着,整个人看起来跟易碎的瓷人似的。
讨不到的好处的小二登时心头无名火起,想骂一句病鬼,可余光瞥到那黑衣人手中握着的剑,再看到那白衣公子眼中的阴鸷绿光,心头漫过一抹凉意,当即腿就软了。
“嗯?是什么?”
“也……也没什么,就是这姜氏衣铺是我们这的一间铺子,挺出名的。”他眼珠子一骨碌,“冒昧问一句,公子不是随州人士吧?”
雍朝分十三州,每州又设府与下辖县,他们自清江渡江离了伏龙县,循着冥冥之中的指引到了这随州府。
穆离鸦瞥了薛止一眼,见他还是那副老神在在模样,“你猜得不错,某是江州人士。”
“这就对了。”小二一拍脑门,后来意识到不妥,赶忙补救道,“公子,没别的意思,只是因为这姜氏衣铺在邻近几个县都颇为出名,一般人不大可能没听过。”
“这么出名?”
“那是自然。公子你知道随州每年要进贡哪几样东西么?”
“灰岩。”
“那除了灰岩呢?”看穆离鸦难得地露出迷惑神色,小二就更加得意,“不知道了吧,还有的就是鹤锦了。”
在这小二的讲述里,这姜氏衣铺是姜氏父子三代的营生,交到第二代姜夔手中时已经营得无比惨淡,整日入不敷出,又有几个生意上的对头在一旁虎视眈眈,眼看就要关门大吉,没想到居然真的让他等来了转机,而这转机便是先前说过的鹤锦。
“鹤锦?”穆离鸦挑眉,“怎么样的?”
他生在穆家,见过许多人倾其一生可能都未曾听过的珍宝,居然还真的没有听说过随州鹤锦的名头。
说起这个话题,那店小二眼里透出种向往的神色,“我穿不起这鹤锦,但也曾远远看过一两次,真真是莹白如玉,在夜里发出淡淡光华,连天上的明月都要比下去。我敢说织女再世也不一定能织出这么好的缎子了,天知道姜家人是从哪搞到法子的。”他伸手比划了一下,“你是不知道,为了能买下这鹤锦做裙子,那些有钱人家的小姐夫人一个个都扯破了脸,各种珍宝字画流水一样往姜氏衣铺送。不论最后鹤锦花落谁家,姜家肯定赚了不少金银珠宝。”
借着鹤锦的名头,姜氏衣铺一扫颓势,几乎包揽了大半个随州府的衣料生意,成了当地的。但这般稀世珍宝不可能不引起朝廷的注意,没多久鹤锦就被归到了贡品,每年不论产量多少全部都要进贡到宫里,连姜家人自己都不可享用,否则就是杀头的重罪。
穆离鸦听了也没露出多少惊奇神色,反倒将话题拉回一开始的地方,“那你说的期限是怎么一回事?”
“我前面说了吧,鹤锦是宫中指定的贡品,既然是贡品每年就得按时上供,期限就是这么个意思。”店小二撇了撇嘴,显然是不信姜家人自称患了疾病这套说法,“谁知道今年宫里的人来了,姜家人倒关起了门称病不见人。”
现在就是宫里的人等着,而姜家人打定了主意不肯露面,就这么拖着,一直拖得快要到了最后期限。
“你说说这姜家人在想什么?要是得罪了上面的人,那是谁都讨不到好处啊。说难听点,我怀疑他们是交不出来今年的鹤锦了才想出这么个下下策……”
小二忿忿不平地抱怨,而穆离鸦则是陷入了沉思。
“小二,你今年多大了?”
“呃,二十有六。”
穆离鸦沉吟半晌,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那你知道十六年前随州府有户姓薛的人家被灭了满门吗?”
完全不知道话题为何落到了这个地方的小二搜肠刮肚地想,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不,不知道……”
“真的?”
穆离鸦这样问,目光却是落在薛止身上。
只是薛止看起来完全不为所动,仿佛他们讨论的事情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当然是真的,我朝天老爷发誓是真的!灭门这种大案我要是听过了肯定有印象,要是没印象那就是真的没听过了!”
看他又是赌咒又是对天发誓的模样,穆离鸦也不再过多为难,“行了,我知道了。”
他扔了样东西过来,店小二捏在手里,发现是一块碎银子,足足抵得上他小半年的工钱。
“谢谢,谢谢公子。”他忙不迭地弯腰道谢。
“快回去吧,再不回去天就亮了,掌柜的找不到人要骂你的。”穆离鸦莞尔,可这笑容看在店小二眼里,反而吓得脸都白了。
“怎么?我脸上有东西?”
穆离鸦反问,这小二看起来就差要一屁股跌坐到地上,“没有,没有的!那……那我就告辞了。”
店小二头也不回地跑了。这两位看着也忒不像人。跑下楼梯后他有些后怕地想,反倒像鬼魅精怪,还是会沾人命的那种。
……
后半夜里,穆离鸦服过了药却再无睡意,就这么在桌子前枯坐。
他想要劝薛止再躺回床上睡一会,可薛止就是打定了主意要陪着他,他叹了口气就不在说什么。似乎是从那清江渡口以后,他和薛止之间就像是朦朦胧胧隔了一层东西,不再和往日那般无话不说。
真要说不难受又不是的,可要他想个办法也的确是想不出来。他和薛止一同长大,过去最长一次置气都只持续了三天,现在这种状况完全是过去不曾有过的。
快要天亮时外头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地沿着窗户上覆着的竹篾纸往下淌,连屋内都带上了几分阴冷潮湿的气息,映得油灯灯火越发微弱。
天京在北,他们越往天京去周遭气候就会越寒冷,购置冬衣已是铁板上定钉的事,至于要去何处购置……
“姜氏铺子的事情暂且放一放。”
就在外头的天灰蒙蒙亮时,穆离鸦终于开口说话了,嗓音嘶哑,仿佛干涸了许久的土地。
随着黑夜的褪去,他眼珠里那刚吓坏了店小二的青绿色火焰慢慢地熄了,变回了那没什么生气的乌黑,周围的一圈眼白还泛着病态的红血丝。
对这所有的东西薛止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只有他本人像没事人一样听之任之。
“等雨小些就出门去那几家石刻铺子看看,问他知不知道王庸这个人。”穆离鸦和当地人打听了许久,得到了好几个颇有名气石刻师傅的住址,打算一一上门拜访。
就算太过繁琐且不知前方是否是另一条死路,但眼下他们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能够被官府的人看上,承接清江水利工程的王庸一定不是什么等闲之辈,铁定有他的过人之处。只要足够突出,就不怕没有留下痕迹。
“好。”薛止对他的许多决定都没有意义,在擦拭剑刃的中途轻声应下,“等雨小些就出门。”
又是许久无人说话,只闻雨声滴答。
“阿止,你说我们能找到吗?”
想起伏龙县县衙那些被烧毁的书卷,穆离鸦陡然对他们接下来的行程有了些茫然。
假若他此时的状态没有这般差劲,一定会注意到自己的软弱,可光是对抗身体里不断入侵的毒素他便筋疲力尽。
“能的。”
“希望真的如你所说。”
本来像他们这样的江湖手艺人大多一衣带水,彼此之间都有些了解,可中间隔了十数年时间,对面也不是傻的,他们再回头去打探,也不知道能不能得到想要的消息。
再找不到的话,他们又要从什么地方追寻真相。他打小好奇心旺盛,即便早已知晓这真相未必是好的,但让他混混沌沌地置身其中,他又做不到。
“你的身体没问题吗?”
“能有什么问题?”知道薛止又在为自己担心,他禁不住轻笑,“能拖一天就是一天了,那妖僧总不能真的要了我的命。”
早在江底之时他就感受到了,琅雪并不是真的想要自己的命。
这点那妖僧和远在天京的那个大妖怪似乎是有所分歧。
“抱歉,是我……”
穆离鸦已经猜透了他要说什么东西,“不是你的问题,这毒连我都拿它没办法,你不要想太多。”
不同于寻常蛇毒,琅雪的毒凡人药石无可解。为什么我要是个普通人呢?这样的念头在薛止脑内一闪而过。
过去在穆家度过的许多岁月里,他偶尔会有这样的念头,可自打江边听过琅雪那样一席话以后,哪怕他再如何不在意,这念头都还是如一株剧毒的藤蔓慢慢地侵入了他的内心。
他二人说是待雨小些出门,可这场雨一直下到了中午都不带停,甚至还用愈演愈烈的架势。
桌上摆着的是鲜有荤腥的简陋午饭,两个素菜一看就是后院铁锅里炒出来的,叶子泛黄,上头没点油水还沾着亮晶晶的盐粒,看了就要人倒胃口。
穆离鸦甚至连筷子都没有动一下,静静地看着薛止用饭。这些日子里他的胃口越发糟糕,先前还能勉强用点清淡饭食,后来已经到了随便吃点什么都不舒服的地步,整个人迅速地消瘦下去。
被他这样看着的薛止吃了小半碗就搁了筷子,“还出去吗?”他对饭食口味素来不太挑剔,能够填饱肚子就算完事。
“看起来这老天爷诚心要和我们作对了。”穆离鸦放下手里的杯子,望着窗外的天说。
先前的小二不知道去了哪里,换班的倒是个机灵的,不光送饭,还给他想法子搞来了去年的梅酒,说是能开胃。
阴雨潇潇,外头的街道鲜有行人,就算有也是那些运送货物的马车牛车行迹匆匆,半点都不带停留。凛冬一日日地近了,说不准哪天大雪就跟鹅毛般地落下,也只有衣食无忧的文人墨客可以去赏玩,更多的人都是在心中哀求这日再来晚一些。
“这雨不停,我们也不能整日在客栈里待着。阿止,收拾下随我出门见人。”
薛止鲜少违背他的意愿,如往常那般提起剑就做了他身后最为可靠的那道影子。
这种事换了其他人可能都不怎么乐意,唯独他,天生就适合这样沉默寡言地守在某个人身边,替他铲除所有潜在的危害。
下楼以后在经过柜台时,穆离鸦花几个铜板从这钻进了钱眼的掌柜那换了把半旧不新的雨伞。
“还有么?”
“没有了。”掌柜地搓着手,满面愁苦地说,“公子你看,这雨从早下到了这会儿,还剩一把伞都该烧高香了。更何况像我这样的生意人,有能做的生意会不做?是真的就剩这最后一把伞了。”
“你讲得也有理。”
穆离鸦将雨伞拿在手中撑开。他的手背上浮起条条青筋,光洁的指甲盖下头没有一点血色,而手腕骨瘦得支棱棱地突出来,上头还有些成年累月留下的旧伤痕,看得人惊心动魄。
这伞过去应该是属于某个家境良好的少女的,雪青色的缎面保养得还算妥当,有些褪色却未起毛边,上头画了几朵精巧的兰花,拿在他这么个大男人手里颇有几分不伦不类的。
“阿止,”他看起来颇有些苦恼,“只有一把伞,那就你拿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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