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夜抄 番外篇完本——by 泠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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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里透着几分嫌弃,似乎是在嫌弃这脂粉气过于浓重的雨伞。
看着门外连成线的瓢泼大雨,薛止下意识想要推拒,让他自己打着伞别着凉了。
“不用……”他话还没说完,正好对上穆离鸦那似乎话里有话的眼神。
“阿止,你就听我一次。”穆离鸦还在那没个正形地打着哈哈,要不是脸色太过憔悴,倒真有几分像是过去那个浪荡公子。
“你为什么不要?”
从小到大的那份默契让薛止循着穆离鸦的意思问下去。
“太女气了。”
穆离鸦懒散地将雨伞收起,塞到了薛止手中,“淋点雨是小事,我可不想再被人嘲笑是小姑娘。有没有意思的。”
这竹骨缎面的小伞可能就将将有六七两重,薛止这种整日拿剑的人不可能拿不动。但事实就是穆离鸦将伞递到他手里的瞬间,他像是被烫了一样缩了下手,雨伞啪地落在地上。
“抱歉。”薛止本能地盯着地上的雨伞看,眼神直勾勾地,跟见鬼了没什么区别。
“哪里的事,是我没看到。”
见到薛止懂了他的意思,穆离鸦就不再演戏,弯下腰捡起雨伞,重新放到薛止手里,“好好打着伞,别淋湿了自己。”
这一次薛止没再推拒,而是牢牢握住了伞柄,绝不会再让它从手中离去,落在地上。
对此,穆离鸦微微地笑了起来,但那笑仅仅是昙花一现般地浮在他的嘴唇上。
“阿止,你要切记,时时刻刻打好伞,淋湿就不太好了。”
说这句话时,他特地放慢了语速,一字一字地吐出来,好似某种严苛的咒语,中间出了一点差错就会要人性命的那种。
……
客栈在随州府的东南边,而他们要找的人住在西边,中间要走的路曲曲折折,几乎贯穿大半个随州府。
这么远的路,穆离鸦知道绝对不可能步行过去,便随便挑了个客栈外头揽生意的车夫,跟他讲好价钱和要去的地方便和薛止一同上了车。
薛止仍旧撑着从掌柜的那儿买来的旧雨伞,一直到上车,完全淋不到一点雨那会才慢慢地收了伞。
车上空间本就不算大,他这样的行为甚至惹得车夫侧目,嘴里嘀嘀咕咕道,“看着年轻力壮的,淋点雨都不愿意,真是娇贵。”
薛止听到了只当没听到,抖落伞上沾着的雨珠,靠着左边的位置坐下,顺带伸手垫在穆离鸦的脑袋后面,生怕他因为行驶颠簸而磕着碰着哪里。
穆离鸦靠着薛止散发着热意的身子,艰难地和身体内的倦意做着斗争。自打中了毒以后,他总是浑浑噩噩地,想要清醒地想会儿事情都难以做到,更不要提其他的。
“请问先生怎么称呼?”
车夫听到他是在和自己说话,直爽地笑了几声,“我姓林,周边街坊都叫我林大。”
穆离鸦看着车内那盏灯随行驶的颠簸而晃荡,看得久了自己都有几分眼花缭乱,“林先生,您在这随州府住了多少年了?”
“我?”林大答得率直,“我从出生就是随州人了,这么多年除了几次赶车走得远了些,基本都没离开过。”
“既然这样,某能和先生打听些事情么?”
“你说,只要是我知道的就成了。”
“也不算什么大事,”穆离鸦凝视着薛止那较常人来说更为深刻的轮廓,“十六年前,随州府是否有一户姓薛的人家被灭门。”
“灭门?”林大吃了一惊。
直觉可能有戏,穆离鸦继续说,“是啊,灭门。不光是灭门,还放火烧光了这姓薛的人家的住宅,火光冲天,都将黑夜照得亮如白昼。嗯?有听说过吗?”
没想到的是这车夫沉思片刻,还是摇了摇头,“您记错了吧,随州府从未发生过这样的案子。”
“是吗?”
穆离鸦不信,“您再好好想想……”
他不是不依不饶的性格,可连续从两个人那里得到否定的答案,他还是忍不住怀疑自己之前的全部认知。
“真的没有,按你说的,十六年前,那会我差不多都开始跑车了,每天什么大小事没听过。我虽然不是读书的料,可脑子还算灵光,连小时候隔壁麻子偷了我一个烧饼都记得,真要发生这种案子我能不记得?”
林大说得笃定,穆离鸦和薛止却同时陷入了沉思。
昨天夜里,他向那店小二打听薛氏灭门案时得到的回答是从未听过。那时他尚且可以用那店小二年幼不记事作为理由,可此刻在这胡子拉碴的车夫口中听到,从未有这样一户人家在随州府遇害又该如何解释?
两个人都说没听十六年前薛氏灭门的惨案,那么背后的隐情究竟是什么?
车一直在雨里走了好久,久到穆离鸦都快要彻底昏睡过去,林大的大嗓门便穿透了疲乏的霾云,唤起了一些他的精神。
“就是这里了。”
穆离鸦打起精神看了一眼前方黑洞洞的巷子口,看得出来好久的路要走,而林大说什么都不肯再往巷子里走。
“为什么不进去?”
“不进去,这里不能进去。您是16" 绮夜抄15" > 上一页 18 页, 外地来的有所不知,这南条巷不是什么好去处,天黑雨滑就更糟了。”
“怎么说?”
据他说,这一带到了夜里时常有劫匪行凶,哪怕是官差派了人专门巡逻都不成。
“好像是会些武功的,专门就趁着人经过,从墙上跳下来割了喉咙抢了钱财就跑,滑溜得很,跟泥鳅似的,想抓都抓不到。”
说起要到巷子里头去,林大连连摆手,“我上有老下有小,公子也稍稍为我考虑下吧。”
“可某二人要去这巷子里找人,先生不能再通融通融?”
兴许是穆离鸦这满面的病容打动了他,他稍稍松口,“只等半个时辰,再久了天黑了路不好走。”
寒冷的冬雨哗啦啦地下,四处都是氤氲起的雾气,再远一点的景物就难以看清。
穆离鸦推开车门,呼出的气都化作白雾。就在他要下车时,身旁的薛止将他重新按到座位上,“我一个人去就够了,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他抬眼看向薛止,薛止一手拿着那把和他格格不入的雪青小伞,一手提着自己寸步不离的佩剑,“外头天冷,你和这位先生一同等我回来就好。”
“你要说服我。”穆离鸦盯着他看,“总得给些好处吧?”
这有些惫懒的笑把他们一同带回了过去在穆家度过的那些岁月。
“……好。”行动先于理智以前,薛止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这样说。
趁着车夫没有回头的功夫,在这无休止的雨声中,薛止的慢慢地低下头。
带着体温的嘴唇擦过那个等待的人的额头,“等我回来。”
和穆离鸦告别以后,薛止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眼前的巷子,靴子踏在被水浸湿的青石板上,啪嗒啪嗒地响。
他们要找的是一位当地颇有些名气的石刻师傅,姓毛,据说性情有些乖戾,这么大年纪了也没有成家,一个人在这南条巷的深处开了家石雕铺子勉强糊口。
他还记得当时穆离鸦特地问了究竟是哪一扇门,“可有什么好辨认的特征?比方说招牌什么的。”
“等你到了你自然认得哪一户是毛石匠。”答话的人拍着胸脯跟他们保证,这毛氏石雕铺子好找得很,简直就像是夜里打灯笼般显眼,“那巷子又不长,随便走两步就到头了,连盲人都能摸索着找上门去,找不到才稀奇了去。”
他说得容易,但等薛止真的走入朦朦的雨幕里,只觉得这条雨巷长得仿佛没有个尽头,沿途一扇扇木门都闭得死死的,走了一会仿佛又觉得这里是上一刻曾见过的模样,周而复始,怎么都看不到个尽头。
雨越下越大,都有些难以看清前方的道路,谨记着穆离鸦的嘱托,薛止好好地打着从掌柜的那买来的缎子小伞。
要是放在其他时候,雨下得这样大,即使打着伞也会有些许飘起的雨珠溅在袖口裤腿上,而那把雪青色的缎子伞看着不大,打在手里又给人无与伦比的安心感,薛止这一路走来身上一丁点雨水都没有沾到,干爽得都有些不像是走在这般天气里的行人。
前方幽幽的湿风吹来,他嗅觉比平常人要再敏锐一些,自然不会错过雨水中似乎浸透了某种不一样的气味。
有一些甜,又有一些像陈年的铁锈。是血腥气,认出这点后,他呼出一口温暖的白气,心中悬着的石头竟然慢慢地落了下来。
这雨不同寻常,果然是有什么东西在背后装神弄鬼。
他想起许久以前被穆弈煊送到山中学剑的事。因为被给予的时间是有限制的,所以师父对他格外严格,每日要学的东西都和上一日不一样,有一日师父勒令他夜间不许回屋,留在山间与那些猛兽对抗。
“很多时候你的对手并不可怕,可怕的只是神秘本身。”
越是了解便越是明了弱点所在,也就越是容易击溃。
但凡是鬼魅,只要露了头,他就能一点点循着踪迹找到背后的真身,使之露出有效的形体。
唯有无形之物使人恐惧。
按常理来说,以他目前的脚程就算是再长的巷子都该走到尽头,可眼前的光景还是没有半点改变,仍旧是那些紧闭的大门。
他记得自己来的时候天色虽晦暗,还是透出几分黯淡的光来,现在却黑得如打翻了谁家砚台,兜头大片阒黑,连身后的路都难以看清。
“天黑黑,雨黑黑,瘦骨伞,似花团。”
忽地巷子尽头飘来这样的吆喝声,薛止猛地抬起头,注意到有什么东西从眼前悠悠飘落。
他循着踪迹低头看,发现飘到自己脚边的细小白影居然是落花。
小小的、近似透明的浅色花瓣黏着雨水,被人踩踏,零落成泥。薛止越往前走这样的细碎的花瓣就越来越多,仿佛再度回到了春花凋零的晚春而非寒冷肃杀的初冬。
到处都是窸窸窣窣的动静,他像是在哪里听过这富有韵律的声响,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雨不知何时慢慢地小了,只有零星几点飘落。有微风吹过,不知名的花的香气渐渐浓稠,甜得腻人,都快要化为流动的河流,将他团团簇拥在其中,直到溺亡。
可即便是这样温暖旖旎的夜晚也是漆黑的,薛止没有挪开手中雨伞,绝不让那雨水落在自己身上。他仍旧在往前走,夹道飘满了血色的灯笼,猩红的光芒就如久久不肯干涸的鲜血。
等到这条路终于走到了尽头,他抬起头,对上乌木匾额上四个大字,姜氏衣铺。
不是他要找的毛氏石刻铺子,反而是先前他在那店小二听过的,经历了三代人兴衰,最后靠着那神秘矜贵的鹤锦盛极一时的传奇衣铺。
他就像是着了魔一样走上前去,兽首状的铜环落在沉沉的黑色大门上,叩叩叩。直到这样的声音响透眼前的大宅院,他才如梦初醒地收回手。
“有人吗?”
太迟了,在他的身后有什么人代替他,主动为他做出了应答。
“天黑黑,雨黑黑,瘦骨伞,似花团……”
又是这首歌谣,他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剑。
门后传来女人的声音。
“来了来了!稍等一会,千万不要走开,我这就过来!”
到了这一步再想后悔也来不及了,不论门后是鬼魅还是活人都已然被惊动。
……
薛止走后,穆离鸦索性关了车厢的门,靠着厢板小憩。
这雨下得越来越大,暴戾地拍打着门窗,而阴冷的湿气则是循着那一点点缝隙慢慢渗入。
兴许是忧思过重的缘故,他闭上眼也不太能睡着,反而是身上一会冷一会热,汗出了一层又一层,着实不舒服得紧。
不知道约定的半个时辰过去了多久,等了好一会儿,车夫林大先耐不住性子,搓着手放在嘴巴前哈气取暖,“公子,你那朋友怎么还不回来?”
“公子?”
他最初也只是随口一问,可喊了好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后便有些慌了。
“公子……?”他回头就看到穆离鸦动也不动地靠在那儿,活像是断了气,吓得差点就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有什么事吗?”
就在他的手将要碰到时,穆离鸦睁开眼,带几分茫然地望着他,老半天才回想起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我家阿止还没回来么?”
“没,没有,我就是看他这么久还没回来所以才问问。”
不知为何,林大一旦对上他的眼睛说话就格外地没有底气,“这雨下得越来越大了,您那位朋友怕不是碰到什么事了。我就问问。”
“出事?”仿佛是在车厢内待得久了有些气闷,穆离鸦捂着胸口,很轻地摇了下头,“不会的,一般人伤不了他。他唯一的拖累就是我了。”
他望着窗户外头的某片地方出神,“再等一会,再等一会他就回来了。”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林大也不好再反驳,拉住手中缰绳,叫躁动不安的马匹安分一些。
“公子,你是生了病么?”他看穆离鸦脸色实在是太差,跟死人就是个会不会喘气的区别,忍不住多关切了几句。
“要是风寒我给介绍个大夫,开几服药,吃了以后保管药到病除。”
穆离鸦简单地应下林大的好意。
“从娘胎里带了病,先天不足,没得治。”
“噢。”
林大有些泄气,但他到底是个没耐心等人又热心肠的,不一会就找到了别的忙活,到放杂物的箱子里翻找起来。
“今天早上走得急,没把手炉带着,不然给你暖暖手也好。”他有些沮丧地说,“嗯……什么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