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夜抄 番外篇完本——by 泠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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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苛的父亲,相熟的侍女,还有跟父亲学铸剑的弟子们,他们都倒在了地上,身下是大片洇开的血色,不论他怎么叫都不会再起来与他说话。
白色的花整朵整朵地落在粘稠的血泊里,淡得几乎没有的花香被浓重的腥臭盖住。
只有他因为在剑庐里铸剑逃过了一劫。
那个与他一般大的少年被另一1" 绮夜抄0" > 上一页 3 页, 个女孩子护在身下,女孩子胸口插着一把匕首,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满是惊恐,已经没有呼吸了。他闭上眼睛,过了很久才一点点搬开女孩子僵硬的躯体,露出他要找的那个人来。那少年身上没有明显外伤,却跟死了一样皮肤泛着难看的青紫色,整个人动也不动。
他跪在血迹斑驳的地砖上,用力咬着手不让自己哭出声,直到咬得手腕血淋淋的都快要见到骨头才终于艰难地把止不住的眼泪咽了下去。
过了很久,他突然冲到少年身边,在他的衣服里翻找起来。
如果有人看到他脸上哀恸、绝望却又掺杂着一丝崩溃前的侥幸的神情,一定会转过头去不忍再看第二眼。
他明知那点希望无比渺茫,但还是忍不住去想去做。
找到那瓶救命的丹药,他又拔出女孩子胸口的匕首,割开自己的手腕。他试了半天都只能掰开一丝微弱的缝隙,而这样又无法吞咽,他就含着自己血和丹药凑上去,柔软的舌尖抵着死人冰冷僵硬的上颚,慢慢地将血渡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几日不眠不休的他都要昏倒之际,一只冰冷的手握住了他的。
“你在流血。”
瞳仁黑黢黢的,没有一丁点活人生气在里头,可是他却再也控制不住地泪流满面。
他从小到大都很少哭,只有这一次,他是真的哭得喘不过气来。
“只是流一点血的事情,只要你还活着就好了。”
兴许是药和他的血起了作用,薛止身上终于有了些活人的气息。
他们靠得很近,血印在薛止嘴唇上,深红的颜色妖异得有些骇人。穆离鸦指了指嘴角的位置,他这才抬起手一点点擦掉。
“抱歉……”
“不关你的事。”穆离鸦抵着他的额头轻声说,“是我不好,是我们不好。”
“不是这样的。”薛止眼神里饱含痛苦和愧疚,“如果没有穆家,我早就死了。”
穆离鸦笑起来,笑容却没有进到眼睛里,清凌凌的,如池中浮冰,“也就你会这样说了。”
薛止没再说话,重新替他将伤口包扎好。软布贴着伤口一圈圈缠上,最后妥帖地打了个结,穆离鸦像是觉得痛,微微皱眉,薛止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他又懒懒地挑了下唇。
“你想问我为什么要帮那个男人?”
周仁睡得像死猪一样,连半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根本不知道自己再度被那二人讨论起。
“嗯。”
穆离鸦伸出手,替他抹去唇角还留着的血痕,“不是帮他,是帮棺材里的女人。”
棺中的女人安分得仿佛前半夜的动静都不过是他们的臆想,但薛止和他都知道,这女人一定是怀着巨大的憎恨和恶意死去的,如果不早些处理掉,等到回魂夜定会化为狰狞恶鬼。
“更何况他身上没有血印子,晚些时有用得上他的地方,顺手而已。”
被害死的人会在回魂夜靠血印子来找生前害死自己的人寻仇,这周仁口口声声自己害死了人,可刚才邪影经过那时,穆离鸦和他挨得极近,没在他身上看见死人的血印子,更没有闻到周老二那群人身上的那股血腥尸臭。因此他可以肯定,这周仁虽懦弱不堪,却真的没有下手害人。
“接下来你要怎么做?”薛止听完他说话,不赞同也不反对。
灵堂里还有一把椅子,穆离鸦拉过来坐下。他失血太多,脸色透着病态的白,薛止看不下去却无计可施,只能像往常一样在一旁放风。
“先歇息,待会天亮了还有得忙。”
说完穆离鸦又从怀里取出那未雕完的木人,对着烛光细细端详,似乎在回忆前半夜被打断的思路。
“我都快不记得秋桐长什么样了。”他有些苦恼地说。
先前穆离鸦昏睡中隐约叫出的那个人名再度被提起,薛止瞅了眼他手中的木人。虽说离完工还有段距离,但那窈窕的身段无疑是属于妙龄少女的。
薛止垂下眼,“……抱歉。”他今夜第二次道歉了。
“你又没错,道歉做什么?”穆离鸦手上刻刀沿着木头滑下去,一丝丝的木屑落了下来,“她是自愿为你这么做的。就和我一样。”
他们就这样守着一具躁动的棺材和一点微弱的烛火在这满是阴气的灵堂里枯坐,身边还有个睡得不省人事的书生。
邪影又再度飘过来了几次,地砖上那道血线像是烧起来一般微微地发亮,将他们的踪迹隐蔽了起来。直到最后一次,地上的血线彻底烧了个干净,但好在五更天的梆子遥遥地响起,那还阒黑的天突然多了一分不易察觉的灰白亮色,似乎有光透了出来。
是天快亮了,这诡异血腥的长夜终于到了尽头。
穆离鸦拍了拍手中的木屑,将那木人再度收了起来。他手上动作很快,先前还只勉强有个人形的木人此能看出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的俏丽风情,不难想象真人该是何等的天姿国色。
“差不多到时候了。”
薛止抬起眼皮,显然是听到了他说话。
一夜过去,他再度恢复到了那副冷冰冰又不近人情的姿态。并非他不愿意多流露一丝温情,只是他身上所有活生生的人气都是用另一个人流过的血换取,一点都经不得消耗。
周仁还没醒。他睡得很沉,又不知道做了什么美梦,嘴角还挂着一抹笑。穆离鸦没有叫醒他,远方已隐隐能听到脚步声,当中又夹杂着嘈杂的人声。
是周老二那群人,他们果然没有走远,就等着这个时候回来看他们被邪影啃光的骨头。
只可惜他和薛止都不是普通人,要让他们失望了。
要亮不亮的天像是被水浸过的宣纸,朦朦胧胧地透出点雪青色来,阴冷的风打天井四面墙壁后头钻了出来,无端端让人打了个寒噤。
穆离鸦走到门边张望,在他眼中,整座祠堂都被包裹在若隐若现的灰色雾气里,而这雾气非但没有随着日出的迹象散去,反倒有了越来越浓厚的架势。
“我连在乱葬岗都没见过这么厚的阴气。”他似是惋惜地望向那尚不明朗的天空,“可惜了。”
薛止没有接腔,蹲下身把手贴在一尺五寸见方的地砖上,闭上眼,表情十分认真。
“听到什么了?”
薛止拍拍手站直,吐出两个字,“鬼哭。”
周老二一行人闹闹哄哄地进了祠堂,提着棍子拎着锣鼓,不像是进了宗庙禁地倒像是逛集市,打老远就能听到动静。经过灵堂时他们谁都没有往边上瞅一眼,只顾着交头接耳,说些没头没尾的话。
“……是不是能安生一阵子了?”
凭借昨夜的记忆,穆离鸦很轻松就认出了周老二那把破锣嗓子。
“安生一阵子?差不多吧。”周老二兴致缺缺地说,“马上就要祭祖了,我和我家大哥正愁得不行,就有人自己送上门来。事先说好,这可不怪我,我都打算放他们一马了,谁让他们自己不长眼睛非要来招惹大爷。”
“周老二啊,你说就没人能解决这事了吗?都多少年了,我这心里总是毛毛的……”
“解决?年初那神棍见到了吗,进去前说得多好听呐,才一晚上,尸体被啃得连骨头都露出来了,光是收拾干净地上的黑狗血都花了老大功夫。”
“但这样也不是个事啊,万一官府的知道了……”
“知道怎么了?他敢管吗?”周老二扬高了声调,“这是我老周家的地,老子就是律法,天皇老子来了都不算数!再说了,真有法子谁肯做这种事,我这是为了村子里其他人能活下去,谁有意见站出来,站出来找老子对质,别私底下嚼舌头,我呸。”
“嘘,你小声一点。”劝他的人显然有些难以启齿,“……那些东西还在呢,万一煞到了怎么办。”
“我……”
鞋底落在石板上,啪嗒啪嗒地响,越过夹在石墙间的那条狭路也渐渐地远了。
穆离鸦抱臂倚靠在门框边上,冷冷地望着虚空中某个方向,脸色还是有些失血后的青白。
“阴气开始流动了。”薛止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侧,在他耳边低语。
“自然该流动。”穆离鸦手指点了两个方位,约莫是门廊和后厅的位置,“寻常风水局里地势由低到高,图一个子孙万代步步高升的吉利,可这里偏生什么都反着来,门廊到后厅,足足高了好几丈,再配上这一环套一环的逼仄天井,西开东闭,活脱脱一个聚阴盆,阴气鬼气,什么腌臜玩意都困在里面出不出。这不,难得有活人进来,那些邪物自然像见了血一样兴奋。”
他话音未落,那快要消散的脚步声转了个弯,再度清晰起来。
看样子是周老二等人发现了刑房的门锁被一分为二,来找此处的另一个活人兴师问罪了。
“周仁,周仁,听到就给我答话!”周老二的语气里透着股傲慢,隔着老远就叫嚷起来,显然是一刻都不能等了,“你聋了吗?听到就速度滚出来回话。”
“什么事?”
穆离鸦面上带笑,漫不经心地替兀自昏睡不醒的周仁回话。
这周老二或许是心烦得厉害,竟然一时没听出声音不对,“我问你,见到两个没见过的人没有?”
“噢。”穆离鸦明知故问,“怎么样的?是一个穿黑衣的,一个穿白衣的吗?”
“是,你今天怎么……”怎的这么多废话。周老二还未说完就下了庑廊的石台阶,正好对上穆离鸦的视线,“……你,你们还,还活着?”他眼珠子本就跟曝晒了几日的死鱼一样突出,这一吃惊简直就像是要掉下来一般,说完就捂住嘴巴。
“还活着,从这满堂的邪影手底活下来了。”
穆离鸦心不在焉地答,注意力却放在了别处:这周老二手、脸脖子上都染着斑斑血迹,最大的一块血印子印在脸上,从左到右,几乎将他整张脸都一分为二,有几滴飞溅的都要落到眼睛里去了,而他本人却毫无知觉一般,该怎么吹眉瞪眼就怎么瞪。
明明昨天夜里还没有这么夸张的,穆离鸦偏头看了眼薛止,薛止也注意到了这一变化,神情冷得像冰,嘴唇微不可查地动了动,像是说了个“杀”字。
就这么点功夫,天色又亮了一些,亮得足够看清周老二衣料上的铜钱纹样。
周老二携着一群人朝他们走过来,带起一阵浓得就像是在尸水了泡足了九九八十一天的尸臭,穆离鸦视线扫过去,发现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沾着粘稠的、洗不掉的血印。
若是只有一两个人倒还好,这么多人身上都带着厉鬼寻仇的印记,饶是见多识广如他都禁不住愣怔了一瞬——昨夜黑灯瞎火,他只知道这群人身上都有人命,哪里知道会这么多。
“你,你们怎么逃出来的……?”
周老二知道自己很有可能踢到铁板了,口气都不如刚才那般横,只是悄悄咪咪地举高了手里的灯笼,想要看看他二人是不是还有影子。有的话还好说,要是没有的话……
“你把我们关在那刑房里,不就是等着看我们被那红衣女鬼啃得骨头都露出来吗?”
穆离鸦每说一句,这群人的脸色就白上一分,当中又数周老二脸白得最厉害。
“估计是一开始就算计好了的,不管我们说什么你们都有理由把我们绑进来。”他微微一笑,“不巧的是某正好通一些阴阳之术,借里头那位身上的活人气逃过了一劫。”
这周老二等人明知刑房有鬼还把他们关在里面,或者说,如果没鬼的话他们根本不可能让两个来历不明的异乡人进入宗祠禁地。
联系其先前那通饱含惊惧的对话,不难猜出他们究竟是打得是什么算盘:他们指着用外姓人的血肉来喂饱那些永远不知餍足的邪物,填平它们对杀戮的渴望。可邪物终归是邪物,哪里是能够做交易的对象,尤其还是养在这诡异祠堂里的邪物,他们只能疲于奔命地寻找猎物。
“大,大师救命啊!”
知道他懂神鬼之事后,周家村众人看他二人的眼神都变了,从惊慌畏惧到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不知道谁起的头,第一个人跪了后,后头的人如秋后麦子似的,哗啦啦跪了一大片,都在求他降妖除魔,还他们周村一个清净。
“是吗?那就跟我来。”穆离鸦做了个跟上的手势就转身进了烛火幽暗的灵堂。
被当成旁衬的薛止侧了侧身子,让出一条路来,可这群人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敢顶上。
“进来瞧瞧,你们造的孽。”
穆离鸦转过身来,本就缺乏血色的肌肤在幽暗的烛火下近似透明,眼珠泛着不自然的深黑,笑容中充满了魔魅意味,“不进来的话,我可不能保证会发生什么事。猜猜看那些邪影在什么地方,又在不在看你们。”
虽说已过了五更天,可这天还未完全亮起来,鬼怪作祟也不是不可能。
周老二和身旁另一个面面相觑半天,最后还是对红衣女鬼的恐惧战胜了未知的恐惧,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一步三回头地走进了灵堂。
这天是一刻比一刻亮,远处绵延的青墙红瓦、石雕栏板的都清晰无比,唯独正厅绘云纹莲花的檐下斗拱、沉甸甸的乌木匾额像是雾气侵蚀了一般,怎么都看不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