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夜抄 番外篇完本——by 泠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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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消息早在十万宣武军中传遍了,而他就是那个去说服将军的人。只要这发信号送上天空,那么驻扎在城郊的那支军队就会即刻做出反应,冲破京城的城门与他们汇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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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国寺位于西南方的山中,穆离鸦从李武那边出来,走了两步就看到薛止站在寺院正门前的身影。
薛止没有问他去做了什么,倒是他自己主动说了出来,“我实在放不下心,把那把剑交给那位李将军了,希望他能够妥善使用。”
他说的是用姜家白鹤精魄铸成的那把短剑。回到江州的故居以后,除了确认薛止那把剑中剑魂真身,他还做了这一件事。
因为行程紧迫,他只来得及简单做出一个雏形,再将她的精魂注入其中,甚至还来不及完成后面的工序。他起初想的是将这把未完工的短剑寄存在剑庐中,取走另一把剑带在路上,但剑庐中的其他剑都太过乖戾,不好轻易驯服,贸然交到他人手中不仅不会帮到那个人,反而有可能害了他的性命,他才不得已选中了这把半成品。
“你想好要怎么办了吗?”穆离鸦谨慎地握住袖中短剑的剑柄,“这么多,看样子那女人是来真的了。”
平日里静谧的山间此刻到处都是白色的影子,将位于山顶的护国寺团团围住,半空中哪怕一只飞鸟都无法经过。
估摸着整个京城内游荡蛰伏的莲奴们都聚集到了这个地方,她们就像是蝗虫一样摧枯拉朽地缓慢行进,每走一步都带起一股浓郁的腥风。
“之前还不能确定。”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后薛止缓慢睁开眼睛,瞳孔中的漆黑朝着两边扩散,没一会就染满了整个眼眶,“她们身上有泽天的味道。”
他的侧影看起来无端端让穆离鸦想到许多年前泽天君与他侧身而过的模样。
“是这样吗?”
薛止按住眉心,低声说,“她们本来应该是迟绛的信徒,不知道泽天通过迟绛对她们做了什么,她们现在已经成了没有神智的傀儡,就是不知道真正操控她们的究竟是谁。”
在承天君的记忆中,迟绛与泽天君合谋已成板上钉钉的事实,但是泽天君实在是个不确定因素,甚至比迟绛更加危险,他们谁都不敢放松了对他的警惕。
“她不在这里。”穆离鸦顺着薛止的目光看过去,在这满山的白影之中他并没有看到那一抹红色的影子,“和我想得一样,她应该是没有办法离开那座宫殿,所以一切都必须交给其他人处理。”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许多事情都难以说通。
“我知道为什么,是仪式的缘故。”
他们正说着,忽然听到身后有动静。
“让老衲来帮一把手怎么样?”
慧弥扶着颤颤巍巍的惟济大师找到了他们。
“惟济大师,您怎么来了?”穆离鸦自然不可能错过慧弥那满脸的不乐意,“您病还没好全,多休息一下总是好的。”
“老衲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一天了。宫中的那位是最睚眦必报的,她迟早会来要老衲的命啊。”
惟济大师说完这句话又禁不住咳嗽起来,“老衲躺在床上睡不着,就让老衲来帮帮你们的忙。”
穆离鸦扶住他伛偻的身子,“还是让我们来吧,他好不容易把您救活,一定不希望您再继续劳累。”
蹬蹬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走在最前的白衣女鬼就快要碰到寺院的大门,千钧一发之际,薛止抬起手腕,朝着某个方向点了一下。
起风了,狂暴的风从四面八方钻出,直直地向着千万里之上的天穹而去,带起漫天的厚重浓云。森冷的青光在云间闪烁,隆隆轰鸣经久不息,紧接着第一道天雷就落了下来,将那莲奴连同脚下的土地一同劈得焦裂。
殛雷连接落地,山林间燃起大火,即刻顺着狂风向四处蔓延。后边的白衣莲奴身上沾了火,心知不妙想要扑灭,很快就发现这火烧得极快,难以用手扑灭。她们前赴后继地往河流里跳,可雷越落越多,大火覆盖了整座山,火光将天空染得通红,连河流都烧了起来,根本不给她们逃离的空间。
漫山遍野都是凄厉的哀嚎,唯独护国寺不受半分侵扰。那些莲奴也看出了这一点,顿时不再朝着河流,而是将目光放在了寺院上。
就在这时,穆离鸦神色一动,取出某样东西对着火光细细查看。
果不其然,那枚铜钱上的血色有了变化。
血色正在迅速地褪去,比他之前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迅速。
“阿止,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是时候了,何尧他们得手了。”
薛止没有回头,还在专心对付这些踩着前面人尸骨,想要冲进寺里得到庇佑的莲奴。
“你去吧,这里有我就够了。”
穆离鸦转身朝着中庭跑去,隔着很远就能听到井里那东西剧烈地翻腾。
最后一张黄符上的血字消失,锁链上已经出现了细微的裂痕,假如他来得再晚一些,它就真的要挣脱封印了。
远在百里外的通州城,约莫是正午时分,城镇中的所有人都放下了手中在做的活计,朝着同一个方向张望。
“是龙,居然真的是龙。”
遥远的天幕尽头,两条龙在云间缠斗不休。
黑色的那条体型稍大一些,动作间尽是恨不得要将对手置之死地的暴戾,而那条白色的身形相对细长,胜在动作灵活,好多次都险些逃生。
随着它们的争斗越发激烈,天空中浓云逐渐堆积,青色的电光好几次擦着它们的身子落在山林间,连远处的城镇都能嗅到那股淡淡的血腥气。
突然黑龙发出长长一声嘶吼,尖利的指爪穿透鳞片,陷入白龙的皮肉中,想要将咬住脖颈的白龙从身上甩下去,可它越是焦急,这不怕痛的白龙就缠得越是紧,
这场对峙持续了很久,受了几处致命伤的黑龙渐渐没了声息,轰然从高空中坠落,而胜出了的白龙停留了一会,也像是体力不支一般,朝着山林的方向缓慢落下。
白龙在半空体型急速缩小,到最后只剩下一道纤细的影子,轻得仿佛一片落叶。
素姑浑身上下都是伤口,当中最深的几道都能看见底下的森然白骨。像她这样混了其他血脉的存在如果要化出龙身是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每一次都像是将她全身的骨头拆散又重组,如果可以的话,她一点都不想受这个罪,但只有这样是最快最直接的,龙身的强大远不是人形的她能够相比的。
“这就是我能做的全部了。”她喃喃自语道,“我做到了。”
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是一座残破的前朝行宫,也就是被破除的阵法所在。
轰隆隆的雷鸣仿佛贴着她的耳朵落下,她觉得很吵,但太痛了,真的太痛了,翻身是不可能的,只有忍耐一下。
在她将要睡过去以前,大雨落了下来。雨是冷的,冲刷着身下的泥土,她觉得很累了,浑身上下都痛得跟被车轮碾过一样。
从某一刻起,那冰冷的雨停止落到她身上,眼前一大片晃动的阴影。
“阿尧?你来了。”因为眼前的人影一直在晃动,她眯起眼睛,“你是真的吗?”
“我不是让你等我吗?”
为了加快速度,她和何尧是分开行动的。
在破除了第五个阵法后,何尧发来消息要她等着自己过来,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方便。
可是她没有听他的话,因为时间已经很紧迫了,她是这样想的,要是浪费在等人上,万一那边他们已经到了京城,就差这么一点时间要怎么是好。
大雨还在下,她想,不管眼前这个何尧是真的还是假的,起码可以用来当一个说话的对象。她不喜欢自言自语这种事,而和自己的幻觉说话看起来也就比前者好一点点。
“阿尧,我一直都很后悔。因为承天君无法再给我们提供庇佑,所以我的血亲们抛弃了他。他会越来越衰弱,肯定和我们的无情有关系。”
“嗯?”
何尧隐约猜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泽天君是个疯子,没有承天君的束缚,天道落在他手中,妖怪的日子就更加难过。我从小就没有过过几天好日子,我那时觉得,这一定是那个叫承天君的人的错,他连自己的兄弟都没法管束,凭什么要我们信奉他?”
“好了,你伤得这么重,我先给你疗伤。”
“不,我要说。当初阿煊找到我,向我求援的时候,我觉得他疯了。龙与寻常妖物不同,是半神半妖,我的族人自恃身份,不愿相信他说的话,他没有办法,只能来问我。我想的是,卷入天上神明的斗争铁定讨不到什么好处,更何况我们又能做什么,难道要做弑神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吗?更何况我对他心中怀有怨恨,更是不愿意协助他。”
“现在想想,我那时真的很愚蠢,兔死狐悲、唇亡齿寒的道理连凡人都明白,我怎么不明白呢?他死了,承天君陨落了,很快就要轮到我们了。”
她的瞳孔就像是将碎的琉璃,流光溢彩,当中溢出一颗颗温热的泪珠,“这就是我的报应,是我们对承天君见死不救的报应,也是我退缩了的报应。”
“你不要说话,真是的,伤好了你再说个够可以了吗?”
这个何尧应该是真的,她想着,假的是不可能这样婆婆妈妈的。
“所以我这一生剩下的时间都要用来赎罪。”她深吸了一口气,“现在,我的罪终于赎完了,我不欠承天君和穆家任何东西了。”
·
护国寺的中庭,夜空被火光染成血的颜色。
穆离鸦阴晴不定地盯着这口封印着阵眼的井。里头的东西应该感应到了什么,所以挣扎得比上一次更加激烈,黄符上冒出细小的火苗,将薄脆的符纸吞噬殆尽,锁链急剧地晃动,哗啦啦的声音几乎要盖过外头莲奴们的惨叫和哀嚎。不同于先前还有东西能够制住它,这一次它挣脱封印只是迟早的事。
“既然这样……”穆离鸦藏在袖子里的短剑再度出了鞘,包裹着剑身的青绿色火焰被激发到三尺长,朝着摇摇欲坠的锁链砍去,“还不如我先下手。”
虽说这些锁链同样出自穆家人之手,可到底不是这把剑的对手,从火舌舔舐过的地方被利落地斩断。
长久以来束缚着自己的力道陡然消失,被惟济大师封印在井中的怪物咆哮一声,终于破开井盖显露出了真身。
它只露出一个头就已经有两个成年男子那么高,遑论还有更长一截身体藏在底下,周身光滑无爪,每一寸都覆满了漆黑的鳞片,在火光中反射出幽紫的光泽,尖尖的头颅像毒蛇,可一对小小的角又说明它和龙有一点关系。对上这双写满了暴戾的赤红色眼睛,穆离鸦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剑。它张开嘴,露出一对长长的獠牙,腥臭的黏液滴滴答答地落在地砖上,毒性烈得连石头都能烧穿,朝着眼前这唯一的猎物扑去。
在这地底被强行封印了这么久,它重获得自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吃人。它要吃了所有胆敢伤害它的人……不够,这还不够填平它的饥饿,还要吃更多的人。
大张的血口已经快要将穆离鸦整个人吞噬,忽然那些垂落在一旁的锁链动了起来,不止是这些,庭院中的地砖寸寸碎裂,底下钻出许多根与封印相同的锁链,朝着这半蛇半龙的怪物去了。
这些都是惟济大师多年的心血,就为了有朝一日有人能够诛杀这井中蛇怪。锁链勒着这半蛇半龙怪物的血肉中,迫使它停下所有的动作,无法再前进哪怕一寸。它并非毫无神智,既然无法向前,那就将含入口中的猎物咬碎,可穆离鸦手中的剑横着,卡在这怪物的口中,使它连合拢关节都难以做到。
剑气刺伤了怪物的上颚,这怪物被束缚得动弹不得,吃了痛只得更加疯狂地甩动还在井底的下半截身子。
穆离鸦还在念诵咒语,不敢放松片刻对其束缚,因为使用妖力的缘故,他的眼睛变成了森冷的绿色,与他的祖母如出一辙。
锁链颤得越来越紧,这怪物的挣扎愈发剧烈,好几次他都要拿不住手中的剑,完全是靠一口气硬撑。他为了追寻真相而踏上这趟破阵之旅,在这趟漫长旅途的终点,只剩下这最后的一环,只要将这守阵的怪物击杀,解放阵法中束缚的龙脉,从此这片土地的命脉就将回归到生活在其上的所有生灵手中,不再受某一个人的控制。
他的确不是一个擅长用剑的人,除了有几分力气以外不具备任何使剑之人的特质。可这样就够了,他手中剑朝着斜上方滑去,剑刃切开骨骼,一直到坚固的鳞片,将这颗丑陋的头颅一分为二。
在蛇口中沾到的毒液侵蚀着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他喘着气,一旁失去了大半头颅的蛇身还在抽搐,不像是死绝了的样子,但也只能苟延残喘。
“就是这把剑吗?”
他想要再过去给这怪物补上一剑就听到有人在自己的耳边说话。
至于声音的主人是谁……
“迟绛,你在什么地方?”
他闭上眼睛,强行压住那一点惊慌。就像他先前说过的,她本人不应该在这个地方。一旦仪式开始,她就再无法离开那座宫殿,直到仪式完成。
所以现在在这里的要么是她的**,要么就干脆只是普通的障眼法。
“嘻嘻。”她的笑声就像掺了毒药的蜜糖,浅尝就会让人毙命,“你猜呀,你猜猜妾身在什么地方看着你们?”
先前和薛止在一起的时候他的确没有感受到她的气息,那么就一定是和现在的他在一处。
“你是她加诸在我身上的诅咒。”
他嘶声说,周家宗祠的火海中,在他斩碎阵眼的时候,他清楚听见了她的声音。她对他降下这世间最恶毒的诅咒,诅咒他一生孤苦,众叛亲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