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夜抄 番外篇完本——by 泠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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奢靡沉重的重重棺椁向着一侧偏移,露出底下藏着的秘密:一个黑黢黢的洞口,看大小仅容一人通过。
“我先下去,你跟在我后面。”薛止放开穆离鸦,看他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信我。”
穆离鸦是最拿他没辙的,尤其是他还这般恳求,垂下眼帘,“好,不要走散了。”
密道很深,空气沉闷腐浊,还有一些些闷热,因为贴着地下河水汽隔着石砖渗过来的缘故,里边比皇陵内还要潮湿,没一会两人路在外边的皮肤上就出了一层汗。
头顶是哗啦啦的水流,脚下是松软黏湿的薄土,走出一段距离后,他们忽然听到远处传来阵阵闷沉的隆隆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崩塌了。
“你听到了?”薛止停下脚步,警觉地摸了下身旁的石墙,“什么味道?”
穆离鸦的嗅觉也比常人敏锐几分,“火药的臭味。”
回想起燕云霆说的话,这隧道只能使用一次,一次以后就会被彻底毁掉,所以会在这时候嗅到火药味绝不是什么好事。
但燕云霆同样说过,机关触发一到两个时辰后隧道才会自毁,他们从下来到现在顶多过去了一刻钟。难道是机关被人动过?穆离鸦和薛止对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答案。
最坏的可能就是当初迟绛来这里毁坏尸骨的同时,也对这条密道做了手脚。
很快他们的猜想得到了眼中,河水从被毁坏的地方源源不绝地灌了进来,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疯狂地席卷而来。
“不管了。”薛止收回视线,转身将身后的人拦腰抱起来,“不要乱动,我怕伤到你。”
穆离鸦被他抱在怀里,听话地没有挣扎。薛止这样做肯定是有他的道理。
崩塌的地道很快就要被河水吞没,下一刻,炽烈的天火从薛止的脚下喷薄而出,抵住汹涌的水流,不再让其前进一步。
四处弥漫着灼热的水雾,都快要看不清前方的道路,薛止的臂膀一如他记忆里的那般坚实,没有半分迟疑与颤抖。
“继续往前。”
·
“明月光,白如霜,随我稚童入梦乡……”
女人的嗓音甜腻娇媚,并不怎么适合这温情脉脉的歌谣。
这是人族用来哄不听话的孩子入睡的歌谣。妖怪没有这样的习俗,可是自从她降生以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听着它度过的。最开始的时候是娘亲,后来换成了姐姐素璎,等到她们都离自己远去,就再没有人为自己唱过了。
“梦中神君来相会,鹤锦衣裳明月珰……”她不再唱了。
枕在她膝头的男人抬起头,用和沧桑面容不符的一派天真问她,“有人来了吗?”
“没有。”她摇摇头,幽绿的眼中满是看不懂的复杂情愫,“这里只有我和你两个人。”
连跟了她最久的亲信狐狸阿昭都被遣散,偌大的宫殿中只有她和这命不久矣的小皇帝两人。
“真好。”皇帝满足地闭上眼,“我喜欢这个样子,只有我和你两个人。”
从某一天开始她就再没有踏出这宫殿一步,他注意到了这一点却没有问为什么,既然她不出去,那么他就来陪她好了。
他越来越久地待在这里,每日只有很少的时间醒着,“是天亮了吗?”
过去无论他什么时候醒来,外头都是一片漆黑,今日难得反常地有了亮光,透过雕着蝴蝶花鸟的窗棂,照到他的眼睛里。
“是,天快要亮了,还有一会天就亮了。”她牵过他的发丝,“是神女的恩赐。”
“阿绛,我好困啊。”
“那就睡吧,睡着了就再不会痛苦。”
“阿琼,你好美。”他难得没有听从她的指使,脉脉地注视着她,“从我见到你第一天,你就这么美了。为什么你不会老呢?”
“是吗?”迟绛丝毫不为所动,“你喜欢这张脸皮吗?”
“有什么区别吗?”他不明白。
“自然是有的。”她尖利的指甲在他的脸颊上划出一道血口,“我说得很明白了,我不是你的阿琼。”
她是迟绛,是将要成为神女之人,他看到的并非她原本的样貌,而是另一个名叫阿琼的女人。
阿琼是丞相之女,本该一生荣华富贵却因未来夫婿反叛未遂而被牵连得满门抄斩。
在行刑的那天,她喝了一小口送行酒后便昏睡了过去,等到醒来发现自己并没有死。听着外头阉人毫不掩饰的说话声,她才渐渐地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父亲母亲还有兄弟姊妹都死了,唯独她一人因姿容出色而被宫中的那位看中,使了一招偷梁换柱,打算趁夜色送入后宫。
迟绛就是在这个时候在她面前显露出真身的。
“你是谁?”望着突然出现在房内的红衣女人,她似乎并不怎么害怕的样子,“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妾身迟绛,想要从小姐这里借一样东西。”
迟绛将她逼到了角落里。她看得出来,这少女已存了死志。人为什么要这样轻易地死去呢?既然这样,她就替她完成心愿好了,不过在死去以前,她还有最后一点价值,迟绛吻住少女苍白柔软的嘴唇,在她惊惶睁大眼睛的同时将她的心肝嚼碎吞下,然后剥下了她的人皮,披在身上,代替这可怜的女人被送进了深宫之中,成为了先帝的娈宠。
昏庸的先皇很快就被她迷住,对她唯命是从,恨不得要将整个国家双手奉上。她需要一个孩子,而她绝不可能延续燕云霆的可恨血脉,于是她选中了最卑微、最不起眼的皇子作为自己的人牲。
为了让这份牲礼变得更有价值,她为他消灭了通往那个位置的所有绊脚石,亲手将他扶到了九五之尊的位置。
“对你这样的人来说,在梦中死去,应该是一种幸福。”
生气一点点从皇帝的身体中被抽出来,化作点点微光汇入到天穹中那朵半开不开的莲花中,使其变得更加绮丽。
帝王之血,真龙之魂,神君之心,加上十年国祚,祭礼已然备齐,她就要如愿以偿了。
她的知觉正在逐渐离开身体,去往九天之上,就在她要闭上眼以前,外头的动静迫使她不得不睁开眼睛。
“终于来了吗?”她的唇边扬起一抹明丽的微笑,好似天真无邪的少女,“姐姐,你终于亲自来见我了吗?”
外头的访客沉默不语,她能够感知到这人身上与她同源的气息,如此的亲近旖旎。她还想说点什么,紧接着她想起自己的姐姐早就死了,笑容慢慢隐没,她的表情很快回复到往日的阴沉冷酷,“你不是她,你是她那可憎的污秽血脉。所以你准备好来受死了么?”
黑暗的密道中,四处弥漫着灼热的水汽,穆离鸦抓着薛止的衣襟,听着这个人沉稳的心跳,由他带着自己前行。
天火化成的两头猛兽坚守在他们的身后,不让汹涌的河水逾越哪怕一步。不知道过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地道在两三步的地方戛然而止,面对冷冰冰的石墙,薛止抬起头,头顶同样是整块的青岩。面对如此困境,他放下怀中抱着的那个人,贴着墙壁仔细听了一会,最后停在某个地方,拉着穆离鸦侧开一步。其中一头走兽朝着他先前所站的位置冲来,直直地撞在岩石上,一声巨响后化为一缕青烟,只留下开裂的墙壁。
“出口是这里?”
薛止点了下头,在龟裂的岩石背后,他们两人都看到了一扇铁门。
门上挂着沉重的玄铁锁,他没有即刻毁掉锁头,而是将手掌贴在上头,感知着对面是否有邪物把守。
若是有人的话,在破门以前他们还需要做好别的准备,若是没有……
“没有人在。”说完他干脆地拔剑将铁锁斩成两截,推开厚重的铁门,首当其冲映入眼帘的是昏暗的光线与黄梨木书架。
燕云霆没有骗他们,这条地道的终点是正是通往皇宫深处天子书房,更严谨一点说,是书房后边的藏书阁。
没有宫人看守,他们一前一后地到另一间屋子去,案几上的奏折与书信上落了厚厚一层灰,朱笔和砚台更是干涸了好久,光是从这书房内光景便看得出献帝荒废朝政,许久不曾亲政了。
因为实在太暗的缘故,穆离鸦顺便点燃了桌上的那盏金丝琉璃灯,俯下身子的同时,他留意到自己从肩头散落下来的发丝是雪一样的白色。
早在踏入这里时他就感受到了某种极其熟悉的气息——如此静谧,又如此缥缈。不远处摆着一面精巧的铜镜,借着那点黯淡的火光,他终于看清了自己的模样:纯白的发丝中不掺一点杂色,眼瞳碧绿,眉心一点红痕,与当年的祖母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完完全全是妖物的模样。
“又变成了这个样子。”
“严格来说,这里已经不算是人世间了。”
听到薛止说话,他侧头去看,“和承天君的住处一样?”
“差不多是这样。”
上一次他显露出这般姿态是在承天君旧居。神明之地容不得半分虚伪,万物都将显出真实模样,尤其妖鬼邪祟更是无所遁形。
因为迟绛长久盘踞于此的缘故,这座宫殿变成了与那时间静止虚无之地相仿的存在。
“那就说得通了。”他皱起眉头,“可你那里没有这样重的血腥气和妖气。”
“我又没有杀人取乐的爱好。”
“这么说她有了?”
哪怕同样静无人声,在承天君住所他感受到的是难以言说的心安,这里却只有永无止境的阴森。
“这是自然。”
薛止先一步出了书房。外头的同样看不到一个宫人——哪怕皇帝不在,御书房外也该有人看守。
“太安静了。”穆离鸦同样察觉到了这点。
从他们进来到现在都没有听见一点人声,再想到那浓重的血腥气,最坏的可能就是这里除了他们和那个女人再没有活物。
“看天上。”
天京城被永无止息的夜幕笼罩,本来是这个样子的,但此时西侧那门楣朱红琉璃瓦碧绿的奢华宫殿上方浮着一片足以取代太阳的光亮,将所有事物照得亮如白昼,也为他们指明了道路。
“这么显眼,省得我再一间间去找了。”
薛止跟在密道里时一样走在前面,可还没走出几步他就被迫停下脚步。
他很是不解地朝着身边人看去,好似在询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穆离鸦将手抽了回来,缓慢但坚决地摇了摇头,“到这里就够了,剩下的路我一个人走。”
“为什么?”薛止不明白他的意思,或者明白了也只当做不明白。
“看这个。”穆离鸦指着天上的那样东西,“又不一样了。”
在他们从皇陵赶来这里的这点时间里,那朵莲花又绽放了一些,完全绽放只是时间问题。
这朵莲花不止是他们的,更是天下所有生灵的催命符。
“我看到了。”
“我一个人对付那女人,你要做的全部就是去救宣武将军,阻止仪式。她的人先我们一步,应该早就到了。”穆离鸦比任何人清楚他的软肋在什么地方,又该怎样让他说不出话,“宣武将军如果死了的话,谁来为天下苍生平息战事呢?你会容许这种事发生吗?”
“那你呢?”
“我不会有事的。”
薛止看着他,想要看出哪怕一点说谎的痕迹。
小时候这个人的谎话一直都很拙劣,不过是他心甘情愿被骗,而现在连他都说不准了。
“你已经被我说服了,对吗?”
“是。”薛止无可奈何地摸了摸他的脸颊,“你已经说服了我。”
哪怕他只是凡人薛止,都无法都沿途惨状置之不顾,更不要提他的真身是天地间的神祇,要将这天下当成自己的责任,不可放任他人肆意践踏,哪怕这个人是他的兄弟。
穆离鸦说得没错,哪一边都不能置之不顾,他们在这里分开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我放不下你。”这是属于薛止的一点私心。
“我不会有事的。”穆离鸦握住他的手,又重复了一遍,“我有办法对付她,相信我。”
“救出宣武将军后,我会第一时间来你那边。”
穆离鸦笑了下,避开了这个话题,“有什么话晚些时再说。”
薛止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乎要将他的模样印刻在脑海中,“那我去了。”
“快些去。”穆离鸦目送薛止跨上天火之兽的背脊,拉动了一下不存在的缰绳,然后听到了一声长长的嘶啸。
半空之中,这外形像虎又像狮的异兽身形不断地拉长,最后变作了一条红鳞长角的赤龙,载着他的薛止朝着那朵莲花的正中央飞去。
“好了,该轮到我们了。”在他的袖中,那把短剑正不住地震颤,仿佛已等不及要与那个人见面。
他低下头,对着那颗绿得不正常的珠子喃喃道,“我这就带您去见她。”
那颗珠子的表层蒙着一层雾气,好似流泪一般,他小心地将水雾拭去,“有什么好难过的?您不是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了?”
循着那五彩霞光的指引,他穿梭在死寂幽深的宫闱中。
禧宁宫,相传是居住着雍朝最尊贵女人的宫殿,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听到里头的主人家放话,“还不进来吗?妾身可没有这么多时间等。”
沉重的宫门自动向着两侧被推开,他站在门前,借着身后的大片光亮向深处看去。
靡丽的红衣女人端坐在高处,膝头睡着个看不清面孔的男人。
这男人身着绣着九爪真龙的明黄衣衫,身份昭然若揭。
“不敢进来吗?”
“没有。”
穆离鸦刚朝前走出一步,宫门就在他的身后严丝合缝地闭上了。
“这是这么多年来,妾身第一次亲眼见到你。真是俊俏的小郎君,与我那短命的姐姐像了五六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