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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夜抄 番外篇完本——by 泠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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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止的额头满是汗水,下颌骨因为太过用力微微突起,看样子也好受不到哪里去。
可他还是将燕云霆的每句话听了进去,“嗯。”
燕云霆根本不在意有没有答复,短暂地喘了下,继续说,“朕的国家早就毁了,在那个女人将手伸向它的一瞬间,它就已经不复存在。”
“你们说这男人注定要一统天下,就像过去的朕那样,对朕来说这样就够了,记得吗?当年朕来见你,问的是……”
又是一道响雷落下,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薛止等了一会才轻轻地替他补完了这句话。
“你问的不是要如何保全国家,而是如何保全子民,所以我才决定助你一臂之力。”
他还记得,即使已经知道自己命不久矣,那身着玄甲的帝王的眼神也还是坚定的,没有半分恐惧和退缩。
燕云霆这个人是真的将子民看得比血脉延续和其它东西更重要。
“就是这样,你记得真清楚……朕还以为你忘了。”
从肘关节开始,薛止的半条手臂都化成了白骨,生肉之痛要人发狂,可他看起来最多就是紧绷了一些。
宣武将军的半边身子都已经陷了下去,再不赶快的话,他真的就要被彻底献祭了。
接下来,薛止拉住了他,用已经只剩骨头和筋络的那只手死死地拉住他,不让他再被吞噬一分一毫。
唯一让他感到欣慰的是宣武将军还活着,哪怕失去了一些东西,他还活着。
“你好了吗?”
“差不多,我已经碰到他了。”
薛止痛得眼前都开始出现重影,喘着气没有继续动作,反倒是燕云霆想起自己之前说过的事情,“那个阵法还能发动吗?”
迟暮的帝王拖着他残破不堪的魂魄,继续承接天雷的鞭笞,为了让自己不至于魂飞魄散,他需要一些确切的承诺,“真的能够困住那女人吗?”
薛止勉强稳定了一下心神,嘶声说,“我不知道。”
“算了,这又不是朕该操心的事情。朕已经受了这么多年苦,帮你挡完这雷就该去轮回转世了。”
燕云霆的身躯好几次都要溃散,又被他自己给硬生生稳住了,“要赢啊,承天君。我们所有人都是为了你,为了这天下而死,你一定不要辜负我们。”
“嗯。”无法回头的薛止握住宣武将军冰冷的手,用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力气将他一点点往外拉,“我都记得,不会忘记的。”
雪下得越来越大,很快就堆得树枝难以承载,稍微有点响动就哗啦啦地往下掉。
李武送出信号后就与惟济大师告别,提着慧弥给他的那盏纸皮灯笼下山,
先前那场恶战留下了数不尽的枯枝与漫山遍野烧焦的尸骸,即使是见过战场上种种惨状的他在见到那些莲奴至死也不肯闭上的双眼时也禁不止打了个寒噤。看得越多他越是对在深宫中驭使这些诡异邪物的那位大人感到发自内心的恐惧,为什么那两个人能够这样义无反顾地就前往?
“朱门桥,御条街,南尾巷还有……金霖坊。”
李武一直在想那黑衣人临行前和自己说的那几句话。
他要自己到这四个地方去,分别找几样东西,确定它们没有损毁,然后把自己的血抹上去。他想了很久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又到底是为什么,每一次他。
山底火光聚集的地方,迎风招展的宣武军旗已然说明了来人的身份。
不少人身上都染着血,李武大致看了一圈,看到没有人受太严重的伤才暗地里松了口气。
“你们来了啊。”
“将军还有其他人呢?”
但那边就没有这样和善了,见迎来的人并非宣武将军,领头的那位武将当即变了脸色。
他们将李武团团围住,胆子大一些的甚至按捺不住对他兵戈相向,只要他的答案不对他们的心意就会对他痛下杀手。
“李副将军,再问一遍,将军人呢?你难道忘了你答应过我们的事情?”
李武没有将这份敌意放在心里,“我还记得答应你们的事情。将军被宫中的那位掳走了,至于另外两人中了恶咒,成了她的帮凶。事出突然,有些事我一个人无法做到,需要你们的援助。”
见到拿武将眼中怀疑没有减少分毫,他坦然地与他对视,“将军他……差不多算是答应了。”
这一路上他看得很清楚,将军的心已经偏向了这一边,就差一个能够推动他作出决定的契机,
现下这件事,如果处理得当将军也能顺利得救的话,一定能成为斩断他对这个王朝最后一点留恋的契机。
“那么我们现在是去营救将军。”
李武跨上战马,忧虑地望向天空,“等等,不是那个方向,现在还不到逼宫的时候。”
“什么?”那位武将好不容易放下的一点疑惑再度涌上心头。
“在前往宫中营救将军以前,还有一件事要做。”
这一决定传下去,不止一个人对他的决定有异议。
他们决定效忠的从头到尾都只有宣武将军一人,在他们看来,将军和宣性命垂危,还有什么事比这个更加重要?
但如果是李将军起了二心……
“李将军,你能够解释一下到底是什么事值得你这样大动干戈去做吗?”
眼见反对的声音越来越大,深知军心不可散的李武不得不解释自己这样做的缘由来平定军心。
“我与宣左将军一直瞒着你们,将军从很久以前就身患怪病,曾经被我们抓回来的那个蛮族大巫师看过,说是宫中有人要害将军,身份还不低。还有我近些日子才确信,深宫中的那位不是人,是妖怪,她抓走将军是为了献祭,现在天上的这鬼东西也是她搞出来的。”
天空中这诡谲异象做不得假,只要看过就能感觉得出这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骚动渐渐地小了下去,他们对李武说的话还是半信半疑,但至少愿意继续听下去。
“光是她手下的那些白衣莲奴就比可汗麾下最精锐的铁骑还要难缠数十倍,我们这样贸然前往和送死没有两样……所幸我们遇见了两位高人,那位两位高人在将军被掳的第一时间就已去往宫中,所以暂时不用太过担心将军的安危。高人临行前拜托给我一件事,要我去这几个地方找几样东西,只有这样我们对付那一位才能多几分胜算。”
说这些话时,他的掌心捏着一点汗,毕竟这之种只有一部分是他能够确信的,剩下的都是他的猜测。猜对了还好,猜不对的话……
就在这时,他感觉一道冷意掠过,本能地往后缩了一下。之后他很有些后怕地摸着脖子,不为别的,就是为那一瞬间的冷冽杀意。
刚刚是不是有什么人在自己身边?他举起手,借着火光,骇然看见自己摸了一手的血。
“你能确定你说的是真的?”
“将军生死垂危,你们我有内讧的闲工夫?”死里逃生的他再没有那么好的耐性跟他们慢慢说,咬着牙,激动之下双目隐隐有些血红,“若是将军出了什么事,我李某人第一个不活了,更何况害死将军对我有什么好处?这样你们能够信我了吗?!”
·
天京内有三条河流纵横交错,朱门桥便是北边临河上的一座石拱桥,之所以起这样的名字,是因为它正好对着北边的朱雀门。
往年元宵节,难得没有宵禁的夜里,许多商贩都在河边支起摊子做赏灯客的生意,各种各样的蜜饯小食变着花样来,非常讨少女和幼童的欢心。
那时爆竹噼里啪啦地响,沿途都是红灿灿的灯笼,河水被映照得五彩斑斓,来往的都是提着花灯的青年男女,好不热闹欢生。
可这一年,即便是快要到除夕了也还是一片冷冷清清,半点不见人烟——宣武军进城的动静不小,但凡长了脑子的都知道该躲起来,免得惹祸上身。
就是在这寂寥又饱含杀机的冬夜里,从街道的那头遥遥走过来一个人。
他这一路走来,肩膀和靴子都干干净净,半点不为尘世种种所染,干净得都有些太过了。
“就是这个地方?”是个披着斗篷,看不清脸孔的高挑青年人,其声悦耳动听,如山间泠泠泉水。
倘若有京城人在附近,他定会知道这条临河哪怕是在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雪,最最寒冷的三九天都从未结过冰。
可不知道也没关注,他能感受到,这条长河底下有他熟悉的气息,这气息很淡,若有若无的,稍微不注意就会被忽略过去。
披着斗篷的青年人循着指引走入河中,河水自动向两侧避让开,半点都没有沾到他的衣角。
冬季枯水,这一带的河水不算太深,就在石拱桥正下方的水流底下,他弯下腰,很容易就摸索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埋藏在湿软的泥土之下是冰冷坚硬的金属,边缘被手腕粗的锁链牢牢拴住,另一头则固定在桥墩上。
生满了绿锈的铜板表面铭刻着无数扭曲的文字,凡人无法解读,但是他对这文字再熟悉不过了。
天下邪祟皆可杀,难以想象竟然是出自受妖物供奉的承天君之手。
“哥哥,你还真是下了狠手,这阵法连我都觉得有点可怕了。”他的语气听不出太多喜怒,唯独一点讥诮格外突出,“既然是这样重要的东西,委托给那样一个凡人做什么,他能做什么有用的事情?看在你也在对付那女人的份上,我就顺手帮你和那小杂种一把好了。”
他闭上眼睛,朝着阵眼注入源源不绝的神力,“毕竟比起你我更不喜欢那个女人,要是真让她成了事情会变得更麻烦。”
沉寂的阵眼贪婪地汲取着他的力量,锈迹脱落,字迹亮起微微的红光,连用来加固的锁链上也渐渐地有了温度,不再冷得像冰。
等到神力不再外流,他收回手,似乎是觉得这整件事都很有趣,轻笑起来,“这样就够了吗?不再多要一点?”
作为死物的阵眼是不会回答他的问题的,他也没有太过执着,“比我想得还要简单。感谢我吧,哥哥,我做到了那时的你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要是这样你和你的小杂种都不能解决掉她,我会非常失望的。”
与百余前已经近乎油尽灯枯的承天君不同,他从未有过神力枯竭这种烦恼,所以他顺手将这阵法的功法又加强了许多。
待到这阵法发动,别说宫中那位了,只要是妖物都会如扑入灯中的飞蛾那般凄惨。
“我已经忍耐了太久,很快我的夙愿就将得以实现。”他站在河中央,遥遥地抬头望着天空中那朵莲花,斗篷边缘滑落,露出一张与承天君有几分相似的清秀面孔,“这世间太过污浊,需要由合适的人来进行清扫。”
将那些惹人厌烦的部分彻底剔除,剩下的才是被神明选中的子民。
也只有剩余的这一部分配得上他的垂怜。
·
被抓住的宣武将军毫无知觉,从他陷下去的半边身子那里传来巨大的吸力,薛止只能一点点将他往外拉。
因为多了一个人的重量,所以比之前更加困难,好几次他都怀疑自己要难以坚持下去。突然他整个人轻轻一颤,像是被雷劈中般僵硬,惹得燕云霆很是紧张,怀疑是不是有一道天雷自己没有拦住。
“感觉到了……”
燕云霆的身形越来越单薄透明,连带着声音也变得极其空洞,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你感觉到了什么?”
薛止皱紧眉头,一是手臂太过疼痛,二是不可分心,三是他真的想不到要如何阐明。
这是一种微妙且难以言说的感受,上一次感受到……是在史永福的屋子外面。
“没什么。”他已经将自己的全部力气加注在那条手臂上,“先专注这一件事。”
自从来到天京城,他的心就一直悬在半空中,刚刚那一点触动反倒使得他更加确定,有个人一直藏在暗处——比起迟绛,他更加担忧的一直都是另一个人。
与迟绛合谋,至今让人猜不透他想要做什么……不对,他隐约知道他想做什么,不过是无法肯定而已。
——到那遥远的京城去吧,那里有你所失去的一切和你所追寻的真相。假如你真的想要知道这真相的话。
这是那日泽天君与他说过的最后几句话,如今他已知晓了自己的身世,站在这个地方,与所有看得见看不见的东西为敌。
那么他们将要以怎样的形式终结过去的恩怨?
“小郎君,你躲到哪里去了呀?”
穆离鸦靠在屏风后边,仰着头,手臂无力地垂下来,半边身子已经被血染红,血滴滴答答地顺着往下淌。
整座禧宁宫化作了最坚不可摧的牢笼,除非将内里所有的活物绞杀,否则外边的人一个都别想进来。
无处可逃,这是自从迟绛显露出真身以来他唯一能够想到的四个字。
迟绛给他的感觉很像是那一日的泽天君,遥遥地看上一眼就足够令人丧失全部的战意,根本无法与她为敌。
更何况两人之间的实力差距太过悬殊,不要说触碰到她,光是为了不让自己被杀掉都已经用尽了他全身的气力。
“你不是有话要和我说么?怎么就躲起来了?”
整座宫殿都是迟绛的眼目,每一寸土地是她肉身的延续,不论他到哪里去她都会跟上来,就像现在,他已经能听到那仿佛催命符的脚步声,嗒嗒嗒,每一步都像是落在他的心上。
“还敢说什么大话,让妾身直面自己的宿命么?”
馥郁的香气越来越近了,连同女人矫揉造作的说话声。
他想要换个地方躲藏,可他实在是太累了,连动一下都要喘息半天。
“找到你了。”
屏风被人拉开,她倾身过来,碧绿的眼睛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怎么这样狼狈?妾身明明没有痛下杀手,怎么这点都受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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