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朝文武尽折腰完本——by 妾在山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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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木说:“叫我余木吧,殿下。我这辈子,就只叫这个名字。”
长公主眼眸带了丝哀伤,她话涌到嗓子口,却不知道该如何说。
徐禾磨牙,不想他娘为此忧愁,也不想她再操心这事,压下心里怒火,冷声道:“娘,你先去休息吧。让我来——我来劝惊、鸿、表、哥。”
后面四个字他咬牙切齿说出来。
每一个听在余木耳边,都讽刺至极。
长公主知道徐禾和余木交好,无奈点头:“也好,你的话,或许惊鸿听得进去。”
她离开。
房间里就只剩下徐禾和余木两个人。
余木站着,低下头,不去看徐禾——他舍不得伤害他,怎样都是自己难受。
徐禾手捏得咯咯响,要气炸,眼睛淬了冰:“你就那么喜欢我?”
他再迟钝,也该明白,余木不去燕地的理由。
余木垂眸,淡淡道:“不是因为这个。”
徐禾冷漠地:“哦,那你说来听听。”
余木道:“燕王宫危机重重,步惊澜视我为眼中钉,不会放过我。我不去。”
徐禾气到不行,脑子反而转得特快:“你唬我呢——你身份已经暴露,不在燕王宫,步惊澜弄死你的机会更多——而且你就知道?你在京城不会有危险。”
他面沉如水,虽然不想面对,但是稍微一想也能想到——薛成钰八岁提字伐燕,以他的性情,多年筹谋、伏线千里,不让燕王身败名裂,是不会罢休。此一番摊牌出余木的身份,怕也是给燕王最后的机会。若余木继承燕王爵位,收了燕王党羽狼子野心,还有一线生机。
留在京城……待薛成钰收网之时,怕是天翻地覆,无人生还。
这些话薛成钰都没说,只是徐禾猜也能猜到,所以他特别气:“——你在京城杀机更多!”
为什么要那么倔!
——你留在这里,身份尴尬,危机重重,就是徐家也未必保得住你!
而一想到余木这样不顾生死的原因是自己。那种生气又换成一种心疼和叹息,甚至怒其不争的恼怒。
徐禾不想逼他,于是放软声音:“你回去吧,燕王很爱你母亲,也会很疼你的。之后你会遇到很多对你很好的人。对你来说,现在燕地才是最好的去处。”
余木当然知道,身份昭告天下后,燕王宫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说出那些话,只是不想走,又不想徐禾太过自责而已。他垂眸:“您不用担心我。”
徐禾看他:“你好像一直都不把自己的命当命。”
余木沉默不言。
徐禾转头,望了一眼窗外,月光汤汤。
他今日午后庭中,才想起了很多的事。
想起静心殿前让大胖娃使劲欺负的脏小孩。在乌篷船上拿着一束花不知所措。
国书院外被人诬陷揪着扇耳光,最后却连报复都颤抖。一句谢谢都卑微不敢说出口,又为一张纸跳进寒彻骨的池水里。
一位地被人付出,其实并不是一种愉悦的感受。
徐禾目光清凌凌看余木:“你为我舍生入死,是因为我曾经救过你吗?”
余木没有回答,是吗?不是吗?他自己都不清楚。
徐禾气笑了,“你想留在我身边?”
“是。”
——哪怕留在这里死路一条?
——行!你不当命的命,我替你珍惜。
徐禾的声音极其冷漠道:“可我不想!”
他从来没想过,幼年相识、互恩互助那么多年,结局要用这样惨烈的方式来结束。
徐禾认真看他,用一种很严肃的语气:“如果知道救了你会是这个局面,我当初都不会看你一眼。你听清楚,我不需要人为我生为我死,也不缺为我赴汤蹈火的人。将军府上上下下那么多仆人,我随便指使一个去送死,都没人敢拒绝。”
“但我不想,我身边从小到大都没个仆人,因为我不喜欢不平等的关系。所以,在我身边,除了膈应我,你还能做什么?”
“我也不需要你的喜欢,我有爹娘有兄姐,十岁就有女人追,根本不缺爱慕者。何况你是个男人,我不是断袖。”
冷光流淌在余木的脸上。
青年的神情藏在阴影里:“我知道。”
徐禾闭上眼,说:“回去吧。”心想,算我求你了兄弟。
余木唇角却勾起一丝讥讽的笑:“不。”
“你——!!”
徐禾豁然睁开,眼里也生出布满戾色的红。
他气到颤抖,牙齿都在打颤:“好、你很好。”
深深长长的呼吸后,他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是不是一直没跟你说,被男人喜欢,我只觉得恶心。你不回燕地,徐家也容不下你。”
徐禾眼珠子冰冷冷:“你不认步惊鸿的身份,可以啊,别叫余木——你只是一个在宫里低贱如狗、被人凌辱也知道反抗的奴仆,取我一半,也配?”
徐禾的话每一字都成薄薄的刀,在他心口划下一道又一道的痕,鲜血淋淋。余木的眼睛也慢慢红了,腥然如血。如被激怒的野兽,眼里却闪烁,滚烫炙热是泪。
徐禾心道不够。
他今天必须逼他离开!
就他现在这模样,就算不死,他回现代,这小子照样疯!
“这副模样摆给谁看,你在我面前只会装可怜吗。”
徐禾笑容轻蔑说:“我救过很多人,救过猫猫狗狗、花花草草,因为顺便随手。拿别人那么微薄不在乎的施舍当宝藏,虔诚爱慕那么多年,你不觉得你很可笑?”
“不要叫余木。顾惜欢当初不给你取了个名么。”
徐禾面无表情,红唇潋滟月色,纤长鸦羽般的睫毛下,眼眸漆黑而讽刺,摄人心魂。
极其冷静也极其疯狂。
他心里轻声说对不起,开口却冷若冰霜。
——“狗杂种?对不对。”
余木霍然抬头,抬眼望着徐禾,眼里将坠欲坠的眼泪,蕴着血,没流下。
他想,徐禾真是知道,怎么伤他。
——否定相遇,否定一切,甚至否定自己。
明知是故意激他的话,五脏六腑却也是抽搐得难受。
余木声音痛苦而颤抖:“别说了。”
——卧槽!!!
徐禾一下子情感爆发,气极,气到眼泪都出来,就顺着殷红的眼角落下:“我他妈真后悔救了你!”
那眼泪成了崩溃余木理智的最后一击。
灵魂被人用手狠狠揪起,一分为二,撕成两半。
刚刚徐禾话语断断续续想在耳边。
……狗杂种。
……我真后悔救了你。
他走过去,粗糙的指腹揩去徐禾眼角的泪。
徐禾磨牙,一拳打在他胸口:“滚!”他退后,像看个疯子、看个神经病。
余木笑了一下,这一笑,纠缠眼里一直不掉的眼泪终于落下来。
他说:“你别哭了。”
“徐禾,我最见不得你哭。”
当初拿命换徐星予的安全。
就是不想你难过。
你赢了。
余木收回手,月色落在青年脸上,道:“说那么多都是想让我走,有什么用呢。你骂人,自己先哭出来。”
徐禾心肌梗塞:“……”老子是气到了!
气到不想说话,妈的。
余木最后一眼。
在害怕敬畏绝望欢喜里挣扎。
少年时惶恐不安兢兢战战,长大后的虚假温顺循循渐进,都如一梦。好像,对他而言很珍贵的记忆,对徐禾来说微不足道,甚至他的感情,都是廉价恶心的。
可看他哭,他还是会很难过。
余木缓缓一笑,眼泪落下。
立起身来。
他说:“我会回去的。”
“你不要的记忆,我也不要了。”
心被撕开一道口。
鲜血直流。
大脑冰冷。
“不要余木。”
看着徐禾噙泪瞪过来的一眼。
他的笑容如刀锋舔血,缱绻温柔,又冷漠至极。
甚至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可以么?表弟。”
第85章 又一年
徐禾听得心一颤,藏在袖子里手颤抖,但他现在不能认怂。
直视着此刻完全陌生的男人,用一种很冷漠的声音说:“早这样不就好了么。”
非要闹到这个地步。
他说服了余木,却一点都不开心。脑海里全是他最后的神情,带泪的嗜血的笑。冰冷又温柔,矛盾又疯狂,叫他心底发寒。
徐禾闭上眼,很疲倦,他不想在这个让自己窒息的地方多待。
把这个房间留给余木,道:“明日就启程,你好好休息。”
而走到门口,徐禾步伐又顿住,心里长长地叹口气:“步惊鸿。”
这三个字第一次从他嘴里喊出来。
字字分明。
他说。
“……燕地远在千里,路途小心。”
……毕竟,以后也不会再见了。
关上门,背过去,徐禾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走了一步。
房内传出了巨大的,东西碎裂的声音。
徐禾微愣,走得更快。
一脚踢开小径上挡路的石子。
看着它在空中划过一道线。
心想,妈的。
“这都是什么事……”
步惊鸿随燕地大使离开的那一天,徐禾没有去送行。
这一日天色阴沉,昭敏说,步惊鸿在城门前停了很久,一等再等,等到起风,第二场春雨淋湿长街,才说走。
昭敏心思敏锐,没去问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只轻声道:“我觉得,他应该在等你。”
徐禾收到了工部送来的一艘船的模型,正核对数据,测量船头船身的比例,听了昭敏的话,淡淡说:“可别,说不定他是舍不得京城。”
昭敏欲言又止。
徐禾放下尺子,扭头,认真道:“他回燕北,也算是活回本该有的样子。这是老天欠他的。”
昭敏稍愣。
想起早上见的,余木脸上的神色看不见一丝欣喜。昭敏心想,回到本来的世界里,真的算是老天垂怜么?只是看自家弟弟明显心情很好的样子,她把猜疑收回肚中,也缓慢笑起来:“嗯。”
一个下午,徐禾的心思都花在研究木船上。他给工部的设计图,是仿当初郑和下西洋驾驶的船,画出的“五桅沙船”。方头方尾,吃水浅,抗风性也高。对长乐的沙船类型,算是一种很大的改进。工部收到命令后,就立刻心急火燎地赶制模型出来。又风风火火地拿过来给他看。
徐禾沉迷一件事的时候,就不容易分心。把一些瑕疵的地方,用朱红的笔标出。
等一切弄完,天色已经黑了。
放下笔,他抬头往窗外望。
下过一场雨,空气潮湿,泛泥土花草的香。
徐禾唇角的笑慢慢淡下来。
燕地对余木来说,也不尽安全,但至少有燕王相护。希望这个被他逼走的小可怜,得到属于自己的一切后,能拥有自己独立的人格和幸福的生活吧。
他咬笔,算着:“系统怎么还不出来啊,苏二狗死都死那么久了,还不算任务完成吗?非要过头七才成???——卧槽!那他头七那天阴魂不散,回来找我怎么办。”
嘴角扯了扯,“算了,就他那样,成了鬼也没啥好怕的。”
徐禾现在还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
他趴在桌上,像小时候一样,“步惊澜走了,苏佩玉可以对付了吧。皇后大葬的这几日,还是不要动她,等等吧,这女人黑点那么多,随便一抓都是把柄……”
虽然薛成钰叫他不要插手。
但仇,还是要自己报才解气,顶多不太明目张胆。
景乐二十年的第一场春雨,在成皇后薨后。
初闻讣告,满城哀色。
禁屠宰,禁音乐,禁金银珠翠、胭脂艳色,不得嫁娶,不得祭祀。天色沉沉,人心惶惶。文武百官着素三日,谒宗庙、行跪礼,宗室子女披麻戴孝,守灵棺、服齐衰。
大葬,棺入皇陵。
徐禾在人群之中看到了不知。
皇陵之下,白衣圣僧站在占星殿众人前,双手合十,衣袍卷碎天光云影,眉目无喜无悲。仿佛他眼中,苦厄万相、生离死别,不过云烟。
徐禾后知后觉想。
……也许不知真的很厉害。
不知没骗他。
一切机缘看似啼笑皆非,但那么多年,没点本事,他怎么可能走到现在,甚至站到皇陵前。
这么一想。
这是个被性格耽误的圣僧。
明明有本事非靠坑蒙拐骗吃饭。
在下山的路上,长公主走在他身边。
生死太能震撼人心,她精神不太好道:“生老病死,真的,谁都挡不住,也算不准。”
徐禾听了,应声:“是呀,人死如灯灭。活着的人也不该太遗憾或太伤心。”
只是长公主并没明白他话里的潜意思。
徐禾只能扼腕心中叹息。
经由这件事,他对自己的离去反而更坦然了——这本就是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那么多年在这里出生长大他依旧没有归属感。而且,这世界没有谁离开自己会活不下去。他很想回现代,虽然记忆被淡化,但回去仿佛成了一种执念。
“也许我在现代,有很舍不得的人。”
或许不是人,是舍不得的东西。
“谁知道呢。”
徐禾很能开导自己。
冲散丧气的是徐星予的婚事。避开禁令,定在了一年后。长公主为三个儿女操劳不已的心,终于慢慢落下。
徐星予回朝,任职在兵部。手和眼睛受伤,断了沙场生涯,但他天性乐观洒脱,并没有就此消沉。反而享受起清闲的生活来。婚事定下后,就不能常常往侯府那边跑了。徐禾看兄长容光焕发的样子,嘴里的桂花糕都要掉了,很惊讶:“娶媳妇真的那么开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