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睡指南完本——by 卡比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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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中的人双手垂着,和宁亦惟对视。
他穿着宽松的拉链卫衣,衣袖盖过了指尖。宁亦惟眨一下眼,他也眨一下;宁亦惟点点头,他也点点头;宁亦惟微微抬起手,手指探出袖子,轻轻和镜子里的自己碰了一下手。
或许由于电梯里灯光的色温偏高,他的肤色苍白,如同有严重贫血,可是嘴唇又红得不自然,微有些肿,还有几道明显的小破口。
宁亦惟很少这么仔细的观察自己,他不重视外貌,也不在意自己的长相。但此时此刻,还是不由自主在意起来。
长得也不算好看,宁亦惟心想,又只知道学习,梁崇真的会喜欢他吗?
不喜欢为什么亲他,喜欢的话能喜欢他什么?
二十七楼到了,宁亦惟将轻碰在镜子上的手收了回来,倒退一步,转身走出了电梯。
陆佳琴在客厅拖地,她见宁亦惟走进来,放下拖把,问宁亦惟吃饭没有。宁亦惟骗她吃过了,陆佳琴便有些忧虑地告诉宁亦惟:“刚才梁太太接了个电话,急匆匆走了。好像是梁先生出了什么事。”
宁亦惟怕陆佳琴发现他唇上的伤口,低着头拿起过陆佳琴的拖把,帮她拖地,又问她要不要找朋友出门逛街。
但陆佳琴已经没了兴致,两人便干脆在家做了一个大扫除,将先前留下的没扔的旧东西都扔了,把家里收拾得干净。她忙于做家务,没发现宁亦惟的不同。
吃了晚饭,宁强来接陆佳琴,他们要到北方去看个果园,定了晚上的动车票。
宁亦惟帮陆佳琴拖着行李下楼,跟他爸打了个招呼,目送他们离开,又上了楼,洗漱后在家里里里外外都走了一圈,到自己房间的床上躺了躺,怎么躺怎么不舒服,最后还是坐起来,走出门,去了梁崇那儿。
在去梁崇家的路上,宁亦惟算了算时间,觉得梁崇应该已经落地了。宁亦惟很想问梁崇为什么吻他,但不敢贸然打扰,拿着手机不知该找谁。
找周子睿不行,这不是适合跟周子睿讨论的话题。周子睿不擅长这个,他表哥也不懂。
必须等梁崇爸爸痊愈了,梁崇回来再讲。
深夜路上车少,宁亦惟很快就到了梁崇家。电梯门一开,玄关的灯亮了。家里当然没有梁崇,宁亦惟慢吞吞上了楼,走到梁崇房间门口。
梁崇门没锁,一按门把就打开了,宁亦惟打开灯,梁崇房里很整洁,一张大床,被子被家政工人铺的笔挺,折起一个角。
宁亦惟用手摸了摸梁崇的被褥,然后把衣服脱了钻进去,侧身躺着,略有羞涩地抓住多余的被子,抱在怀里。
被子与床单起先是冷的,很快就被宁亦惟的身体捂热了。
梁崇的被套颜色与房间主色调统一,布料与宁亦惟房里的不一样,宁亦惟觉得梁崇的更粗一些,当然也可能是错觉。枕头和被套都带了一股洗涤剂的清香,是宁亦惟很熟悉的味道。
宁亦惟除了内裤什么都没穿,感觉自己太不像样,拿起了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思前想后良久,给梁崇发了很短的短信:“到了没有?”
过了一会儿,梁崇回复了,说:“到了。”
“叔叔怎么样?”宁亦惟问。
“在等医生,”梁崇回复,“有供体了,准备下周移植。”
“心脏移植成功的概率接近百分之百,”宁亦惟立刻说,“叔叔一定是那百分百中的排异几率最低的幸运儿。”
“谢谢。”梁崇的语气干巴巴的,应该是很累很忙,但看起来也很谨慎,仿佛不愿和宁亦惟多说。
宁亦惟看着梁崇的两个字,缩在被子里,七个汉字一个标点打了好久,但打完了,他就发了:“我很想来陪陪你。”
梁崇的回复并不在宁亦惟设想中,他反问宁亦惟:“为什么?”
这题很难答,宁亦惟喜欢难题。于是他想了很多解法,打了一堆字,删了很多遍,再次另起一行时,梁崇给他打电话了。
宁亦惟接起来,梁崇没有说话,宁亦惟也不知道说什么,两人沉默了至少半分钟,梁崇终于施舍宁亦惟一个提示:“为什么想来陪我?”
梁崇不若宁亦惟想得那么羸弱疲惫,语气稀松平常,只是环境音有些嘈杂。
宁亦惟有种考试到半程被老师收掉考卷的悲伤,他惆怅地对梁崇道:“我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呢。”
梁崇却并不理解宁亦惟,或许是因为他的思维更接近正常人,他告诉宁亦惟:“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宁亦惟也不懂为什么手机听筒离耳朵太近、梁崇声音太低,会让被子保温性能变好,但反正他忽然就觉得太热,因此伸手将被子拉下来一些,又突然听梁崇问他:“你不生气吗?”
“我以为你不会再找我了。”梁崇又说。
梁崇声音难得带着一丝尴尬和试探,不过宁亦惟还沉浸在前一个问题中,他懵懂地反问梁崇:“生什么气?”又绞尽脑汁,方想出一个勉强可以算是答案的答案:“我就是想来陪你。”
他认为梁崇难过的时刻他应该在梁崇身边,因为以前每一次,宁亦惟都是在的,不可以半途而废,因此以后也不该缺席。
而且——
“我在你好像会放松一点,”宁亦惟说,“会吗?”
梁崇停顿了一下,宁亦惟以为他要承认时,梁崇却轻声说:“你又知道了。”
“当然,”宁亦惟自吹自擂,“我什么都知道。”
梁崇笑了,并不真诚地附和他:“嗯,你说得对。”
宁亦惟突然想跟梁崇坦白他就睡在梁崇床上,但他刚说了一个“梁”字,梁崇那儿突地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接着有人跟梁崇说话,宁亦惟依稀能听出是康敏敏的声音。
梁崇和手机的麦克风离得离得有点远,声音模模糊糊的,宁亦惟竖起耳朵,听见梁崇说“宁亦惟电话”,再一阵窃语声过去,梁崇的声音又清晰了,他对宁亦惟说:“有点事,先不说了,不准来,也不准乱跑,听到吗。”
他非等宁亦惟说“听到了”才挂电话。
宁亦惟无耻地霸占了梁崇的床,将自己和梁崇认识的十来年做了一个完整的回溯,想起下午梁崇在车里给他的吻,很害羞地把脸埋进梁崇的枕头,闭上眼睛就着梁崇的味道睡着了。
第26章
孔深丰把自己、太太和孔偬的毛发样本交给实验室,做了加急亲子鉴定。
第三天的傍晚,鉴定报告书到了孔深丰手上,报告结果确认孔偬与孔深丰、康以馨均无亲缘关系。
孔深丰拿着报告,精神恍惚地回到东京的学校给他配的公寓中,将报告置于桌上,在房内枯坐了几个小时。
说来好笑,由于孔深丰极为珍重他的每分每秒,他上一次这么虚度时光,还是在太太的产房外,十九年前,焦急等待他和康以馨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孩子降临人间时。
孔深丰不抽烟也不喝酒,没有太多解压的好手段,只能坐在软垫上,头昏脑涨地回忆十多年前的旧事,直到凌晨。
他想起他有一回在白白胖胖的孔偬面前摆了十几粒豌豆,一遍又一遍地解释,却怎么都不能让孔偬理解为什么一加一等于二,因此二加二等于四。正当他说得口干舌燥时,康以馨看不下去了,走过来不满地埋怨他“别教了,宝宝都快哭了”,孔偬则捏起了一个豌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了嘴里。
还有第一次带孔偬去小学面试时的紧张;从重要会议上偷溜出来,接了康以馨,盛装出席孔偬的初中毕业典礼时的自豪;看见自己精挑细选的书被孔偬堆在书橱里时的失望。
客厅钟摆敲了十二下,孔深丰起身走了几步,推开客厅的玻璃移门,走到阳台上,让初冬的风将他吹清醒一些。
现在还不是告诉康以馨的时候。
他晃晃脑袋,在冷空气中呆了一会儿,回房打开笔记本,粗略画了一张导图。
导图分两条线,短线是设法弄到宁亦惟的DNA样本,做一次新的亲子鉴定,长线则从康以馨生产时的医院查起,知晓弄错孩子的前因后果。
孔深丰开始思考,人便冷静了下来,将导图看了一遍,捋顺了思路,在孔偬的出生日期旁写了一个正负3,合上了本子,去洗漱了。
第二天一早,孔深丰再次联系了先前替他查宁亦惟户籍信息的朋友,请对方替自己寻找多年前医院的记录存档。
十几年前,梁起潮的集团的医院还只是个纸上的方案,D市医疗条件没有如今这么好,康以馨孕期一直在D市妇保医院安胎,便也准备在那里生产。
她事先预定了单人病房,但计划赶不上变化,预产期前十天,她突然破水,只好提早去了医院。医院病房紧缺,单人间还未空出来,她破了水,又没有宫缩,顺产意愿强烈,因此在一个三人病房中住了两天,才转到单人病房。
孔深丰需要的,是特定几日的医院新生儿出生记录,以及新生儿父母的各项登记信息。
他本以为找这些东西需要很久,不料朋友出乎他意料的神通广大,当天下午就将他需要的资料都打包发了过来。孔深丰做完了事,回到办公室打开文件,根据昨晚设想好的线索,一条一条筛选过去。
根据妇保医院的新生儿记录,在康以馨生产前后三天,共有八十多个男孩出生。
如果当时孩子被调换了,那么体型差距必定不会过大,孔深丰将男孩的出生体重范围缩小到他太太诞下的胎儿出生体重的正负五百克之间,只剩下十个男孩,再以康以馨的生产日为横轴零点,孔偬的出生时间为纵轴零点,其他新生儿产妇的病房为竖轴原点,建立了一个坐标系,将每一个胎儿的参数在坐标系中定位,孔深丰找到了与康以馨生产下的孩子最为相似的那个婴儿,和他的家庭。
说家庭也不尽然,那名婴儿的母亲是单身一人前来医院的。她在康以馨生产的前一天生产,与康以馨在同一个病房里一起待过两天。而康以馨生产完后的第二天中午,她出院了。
孔深丰整理了思路,先将那名婴儿母亲的名字发给了朋友,请朋友帮忙查找她现在的情况,接着,孔深丰沉思了片刻,做足了思想准备,给康以馨打了个电话。
康以馨接了电话,孔深丰先告诉她,这周准备再回国一趟,陪她过结婚纪念日,趁康以馨高兴,又绕到了他想聊的话题上,他问康以馨:“老婆,你还记不记得你生孔偬那时候的事?”
“记得啊,”康以馨随意道,“躺了九个月,还痛了那么久。”
“那你记得破水之后刚入院,跟你一个病房的产妇吗?”
“你问这个干什么?”康以馨狐疑道。
孔深丰顿了顿,没骗康以馨,但也没说具体的:“我要查事,等确认了会告诉你。”
康以馨和孔深丰这点默契还是有的,便不再追问,想了想,道:“我只记得一个没有家属的单身女孩,比我小很多。”
“单身?”
“嗯,”康以馨陷入了回忆,“你忘了么,像个小孩儿一样,比我小七八岁,也没人陪,什么都不懂,一次都没见她孩子爸爸来过,倒是问了我不少我们家的事,现在想想也挺怪的。”
孔深丰沉默了一会儿,问康以馨:“她叫什么你还记得吗?”
“这怎么还能记得,”康以馨说完,突然顿了顿,又缓缓地说,“哦,对,她名字里好像有个梦,美梦的梦。”
孔深丰挂了电话,看着轴上那名婴儿的备注:母亲,舒梦。
而半小时后,他的朋友给他发来了信息:那名舒梦五年前因病去世了,她没有亲人,并无遗物。
这是宁亦惟大学四年过得最混的一个礼拜。
他和梁崇联系得不勤,怕梁崇有事在忙,不敢过多打搅,至多是扣着梁崇那儿的饭点问问梁崇吃没吃饭睡没睡觉。
但梁崇不回来,宁亦惟的心便静不下来。周五下午的量子场论课,宁亦惟连书都忘带了,和周子睿坐在第一排,两人共看一本书,头凑在一起,如在窃窃私语。
量子场论的周教授非常严格,发现宁亦惟不但没带书,还时不时盯着黑板眼神飘忽,便点了好几次宁亦惟的名字,叫他答题。
宁亦惟走神归走神,题是会答的,且答得飞快。周教授却不知怎么回事,反而更不高兴了。
好不容易等下午的课结束,宁亦惟拎着耽美文库要去吃饭,接到了孔深丰的电话。
孔深丰让宁亦惟去研究中心他办公室一趟。
宁亦惟问周子睿:“孔教授不是上周刚走么,怎么又回来了?”
周子睿摇头,评价道:“神,神出鬼没。”
宁亦惟一头雾水地去了研究中心,在孔深丰办公室外敲了敲门,孔深丰在里头道:“请进。”
“孔教授。”宁亦惟推门进去,对孔深丰点点头。
“坐,”孔深丰指指他办公桌对面摆着的椅子,对宁亦惟道,待宁亦惟坐下,他发现了宁亦惟嘴上的伤,随口问,“亦惟,你嘴上怎么了?”
“碰伤了,”宁亦惟含糊其辞,“弄伤有几天了,我的凝血功能不太好,所以才没完全好。”
孔深丰听完他的解释,停顿了一下,告诉宁亦惟:“我父亲也有这个毛病。”
宁亦惟不知孔深丰为何要扯那么远,不过还是温顺点点头:“我的问题不严重,不太会影响生活。”
孔深丰点点头,又问:“你量子场论课上怎么了?刚才老周在我们群里告状。”
“我忘带书了,”宁亦惟以为孔深丰就是为了这事找他,有点不好意思,便解释,“不是故意的。”
但解释完了,孔深丰也没让他走,两人坐着相对无言了一会儿,孔深丰问宁亦惟:“亦惟,你是不是有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