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飞机完本——by 潭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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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煊洗澡一向很快,他简单地套了个T恤和短裤,就推门走了出来。一出门,他就愣了一下——汤君赫手里拿着喷雾剂,坐在茶几后面的沙发上,正一声不吭地等着他,见到他便站了起来。
那一瞬,杨煊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大概就是心尖处被细针轻轻地刺了一下,有点痒,也有点疼。与此同时他也感觉自己的左臂在隐隐作痛,像是晚上那人捶在他胳膊上的那一下后知后觉地开始起作用了——应该是心理作用,他想,毕竟他以前打架从来没觉得疼过。
杨煊罕见地主动开了口,语气仍是平淡的:“放那儿吧,我会喷的。”
汤君赫抓着那瓶喷雾剂站了起来,期期艾艾地看着道:“我帮你喷吧,你……我记得你右手用得不太习惯。”
杨煊可以想出一百句嘲讽的话来,比如喷个药水有什么习不习惯的,比如我可不像你那么细皮嫩肉,但他却什么也没说。因为他突然想起小时候汤君赫帮他写田字格的那一幕,那时候他们还就左撇子这件事达成了“打死不改同盟”。
“那快点吧。”杨煊佯作不耐烦的语气,他不知道这时该用什么态度来对待汤君赫才更妥当。
汤君赫一下子雀跃起来,几乎是跳着靠到了杨煊旁边,他抓着杨煊的手腕,借着窗外微弱的路灯,想看清楚那块淤青。可光线实在太微弱了,他使劲睁大眼睛,也只能看到黑乎乎的手臂轮廓。
“太暗了,”汤君赫抬头看他,小声征求他的意见,“要不去我房间,或者你房间?”
杨煊觉得有些不习惯,汤君赫抓着他的手腕,贴近了仔细地看,温热的呼吸都扫到上面,让他有种他们很亲昵的错觉。而他刚刚说出口的这句话,又陡然在亲昵中掺进了一丝暧昧,让他觉得说不出的怪异。
他稍稍用力,挣开汤君赫的手,摸索着墙壁上的开关,把客厅的大灯打开了。那种怪异的暧昧感被强烈的白炽灯一照,迅速地无影无踪了,他这才觉得正常了一些。
也许是没料到杨煊会突然开灯,也许是习惯了黑暗的眼睛一时无法适应刺眼的灯光,汤君赫的眼睛忽地眯起来,睫毛扑扇了几下,他伸手揉了揉,才完全适应客厅的灯光。他抬头看了看天花板的大灯,又忍不住瞥了眼汤小年和杨成川的房间,像是有些紧张,但一番欲言又止后,终究什么也没说。
杨煊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喷个药水会搞得这样郑重其事,他坐到沙发上,竭力作出若不经意的样子,催促道:“不暗了,快点吧。”
汤君赫也跟着坐下来,拿着药水晃了晃,对着杨煊手臂上发乌的那一处喷了两下,然后伸出食指,在那块皮肤上转着圈抹了抹,又抓着他的手臂,低下头呼呼吹了两下。
那种怪异感又不失时机地冒了出来,杨煊收了手臂:“差不多得了。”
没想到汤君赫抬起头看着他,眯起眼睛笑了一下,眼神里混入了一丝得逞似的狡黠。
杨煊怔了一下,脑子里倏地闪过一个想法——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看见他弟弟长大之后这样笑。
汤君赫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眼尾的睫毛交错着,目光中的阴郁一扫而空,给人一种天真的感觉。杨煊忽然想伸手摸一下他的头发——不知道小时候那种绵软顺滑的手感有没有改变,但他的指尖微微动了动,又忍住了。
汤君赫把喷雾剂的盖子扣好,又没话找话地问杨煊:“为什么要去台球厅看场子啊?”
“不然呢?”杨煊瞥他一眼。他本想起身回房间,?3" 纸飞机0 ">首页 15 页, 纯刺谰蘸孟癫⒚挥邢牖厝サ囊馑迹阋惨皇泵挥卸鳌?br /> “我觉得有点危险。”汤君赫握着喷雾剂,想了想说,“而且,酒吧里好像不许未成年进的,他们还要雇佣你,那不是违法的吗?”
杨煊看着他若有所思的模样,有些想笑,反问道:“你要举报我?”
“不是,”汤君赫慌忙解释道,“我是想,或许你可以做点别的……”
“只有你这样的才会被一眼看出是未成年。”杨煊一点不给他留面子,他朝后倚了倚,靠在沙发背上,放松了一些,“做别的,你给我找?”
汤君赫像是真的思考过这个问题似的,犹豫道:“我是想,要不,你教我打台球?我可以按小时付费的……”
汤君赫不知道杨煊为什么要做兼职——明明他看上去什么都有,根本不需要靠自己赚钱。早在他刚来这个家里时,杨成川就给了他一张银行卡,他对自己这样大方,对杨煊自然更不会亏待。但做兼职不就是为了赚钱吗?汤君赫想,不管原因是什么,杨煊做兼职肯定是想赚钱的。
听到他这样说,杨煊是真的绷不住笑了一声:“一小时多少?”
“你说呢……”汤君赫有点不好意思,“你来定吧。”
杨煊意味深长地问:“你不是还背着欠条?”
汤君赫的脸“腾”一下红了,结巴道:“我、我那是晚上出门太急,没带钱……”
杨煊低低地“哼”了一声,像是又笑了一下:“打欠条给女孩子买巧克力?够拼的。”
“不是买,是换。”汤君赫对“换”这个字眼极尽固执。
杨煊微微挑眉,问:“有什么区别?”
汤君赫看着他,几经犹豫,才下定决心说了实话:“不换的话,她就会把巧克力给你。”
杨煊听他这样说,一开始没有什么反应,片刻后,眉头才缓缓皱起来,看向他:“什么意思?”
汤君赫做错了事一般地垂下睫毛,低声说:“你可能听了会生气,但是……我刚刚仔细想了一下,上次说得好像有点不对,我对你,跟周林对我不太一样,但是有点像应茴对你一样。”
这话一出,杨煊素来冷静的情绪瞬间爆发到了一个临界点,他几乎是有些震惊地拧着眉看向汤君赫,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他到底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难得自己有耐心坐下来跟他缓和一下关系,他居然这样语出惊人。上次他说什么跟周林一样的那句话,杨煊只觉得有些怪异,却没怎么往心里去,只以为他在拿话刺自己,但这一次,他却怎么也做不到同样无视了。
杨煊的表情彻底冷了下来,打量着他道:“你疯了吧?”
不料汤君赫自己也像是苦恼万分似的:“我也觉得。”
杨煊一时分不清他是在拿自己寻开心还是真的在为这件事苦恼,只觉得眼前发生的事情相当荒唐,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最后简单粗暴地扔出一句:“你搞同性恋不要搞到我头上来。”
汤君赫看出杨煊是真的生气了,不知所措道:“我没有,我也不确定……”
杨煊烦躁地站起来,刚想抬脚,又想起什么,他从兜里拿出钱包,把欠条翻出来扔到汤君赫身上:“欠条帮你还了,以后别去台球厅了。”说完就朝自己的房间走。
汤君赫紧跟着站起来,刚要着急忙慌地上去拉住杨煊,汤小年的房间门却突然从里面被推开了。
汤小年今晚睡得很不踏实,满脑子都是听完音乐会后杨成川看不起自己的神情——一个七夕过得这么糟心,倒还真不如不过。
自打年轻的时候,杨成川就常常暴露出这种优越感来,时不时就要在汤小年面前显摆自己高人一等的文化气质。只是那个时候的杨成川外形清俊,内里就算烂成一团腐肉,酸腐气倒也没那么明显。现在他人到中年,又自恃身居高位,更是处处看不起汤小年。
汤小年自知自己没文化,只好闷着气不吭声,但这口气不出,就一直在胸口翻腾着发酵。她翻来覆去地折腾到十二点多,怎么也睡不着。
迷迷糊糊间,她似乎听到客厅有人在说话,但隔着一扇门又听不太清楚,抬眼一看,客厅有灯光顺着门缝泄进来一些。
她心里烦闷,下床推门一看,正看到杨煊在给自己的儿子甩脸色看,那神情在汤小年看来,真是跟年轻时的杨成川像极了。
“还不睡?”汤小年披散着头发,转头看了看杨煊房间关上的门,走上来拉着汤君赫的胳膊,低声斥他,“你半夜不睡跟他在客厅干什么?”
“我起来去厕所。”汤君赫撒谎道。
汤小年明显不信:“那他给你甩脸色?”
汤君赫刚惹了杨煊生气,这时无精打采道:“没有,你看错了妈。”
“叫你离他远点,你就不听,”汤小年恨铁不成钢地数落他,“还老是自己凑上去,他啊,跟杨成川一样的,表面看挑不出毛病,其实都是坏到了根里。”
汤君赫低垂着眉眼说:“我去睡觉了。”
汤小年不轻不重地揉了一下他的头发:“赶紧去。”
走到房间的时候,汤君赫想,坏到根里的那个人,好像是自己。
第三十四章
事情搞砸了,汤君赫有点恐慌。
打算杀死周林的前一晚他没怕,被警察叫去做笔录的路上他没怕,在台球厅面对那人挥过来的一拳时他也没怕,可是想到杨煊刚刚面沉似水的神情,他却怕得像一条躺在砧板上等着菜刀落下的鱼,忐忑不安又无路可退。
他有些后悔自己刚刚的冲动,可是又不知道如何做才是正确的——这件事除了跟他哥哥杨煊说,他还能告诉谁呢?告诉他妈妈是不可能的,汤小年会疯掉的,不但疯掉,可能还会采取一些极端的行动。告诉他同桌尹淙?她热心又友好,也许会帮上一点忙,可是想到之前遭遇过的校园冷暴力,他又无法对着一个“同学”身份的人吐露这样难以启齿的秘密。
思来想去,好像也只能告诉杨煊了……杨煊是他哥哥,就算目睹了他差点成为一个杀人犯,就算因为阻止他而毁掉了自己进入省队的大好前途,他也没有对自己产生一丝一毫的偏见与愤怒。
诚然,杨煊对他的态度一向都是冷漠的,间或可能还夹杂着威胁与嘲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能够感受到那种漠然的外表之下,杨煊对他的无奈和包容,他几乎是势如破竹般地对他哥哥杨煊产生了信赖,乃至于依赖的感情。
可能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那个灰蒙蒙的黄昏里,他亲手交给杨煊的,不止是一把泛着冷光的锋利的水果刀,还有他那颗不谙世事而又满腔赤诚的真心。
汤君赫确定无疑地认为,就算发生了天大的事情,杨煊也不会不管他的。
更何况,上次他和杨煊说的那句,他跟周林没什么不同的话,杨煊都没放在心上,这次他再说自己其实和应茴更像,杨煊说不定还能大大地松一口气。汤君赫不无乐观地这样想。
他打算把自己心里那种悸动而反常的心思告诉杨煊,寄希望于他能帮自己解惑——杨煊什么都懂,他一定能帮到自己的。就算帮不到,他也可以借此试探一下杨煊的态度。
可是没想到,杨煊不但没有松一口气,也没打算帮他,反而像被触了逆鳞似的,瞬间冷下了神情。想到这里,汤君赫攥紧了手心,竭力把心里涌动的不安压了下去。
忐忑的同时,他也有些暗自庆幸——幸好杨煊的怒气来得及时,如果他像以前一样镇定平静,那他接下来就很可能就把自己梦到杨煊然后发生梦遗的事情说出来了……如果他把那件事说出口,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汤君赫觉得有些后怕。
也许该道个歉?他局促不安地想,或许道个歉杨煊就不生气了。毕竟,他哥哥是不会不管他的。
这样想着,他感觉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很快做好了第二天去台球厅跟杨煊道歉的打算,在脑中排好了台词,然后就睡了过去。
***
汤君赫没想到的是,他哥哥杨煊真的不理他了。
第二天下午,他从酒吧附近的商店里买了两根冰淇淋捏在手里,打算跟杨煊道个诚心实意的歉,告诉他自己昨晚那句话不是那个意思——反正他一向对撒谎这种事得心应手。
他要告诉杨煊,他说的“和应茴一样”,是指他也喜欢杨煊,但弟弟喜欢哥哥,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不但如此,他还打算倒打一耙,告诉杨煊,哥哥不喜欢弟弟,才是不正常的,不道德的,没有尽到兄长的义务。
汤君赫觉得自己这套腹稿编排得很完美。
走到酒吧门口,他和往常一样,神情自然地要抬脚迈进去。
没想到门口站着的那个服务生这次却伸手拦住了他:“不好意思小朋友,酒吧不接待未成年人。”
汤君赫刷脸失败,一时怔了一下,回神后拿出了以往那句万能的“通行证”:“我是杨煊的弟弟,来找杨煊的。”
那人揣着明白装糊涂:“杨煊是谁啊?”
汤君赫有点急了:“就是在二楼台球厅看场子……”
那人憋不住笑出来:“急了吧?不逗你了,杨煊不在这了。”
汤君赫一脸错愕:“那他去哪了?”
“不知道,”那人倚着门说,“他是你哥,你该问他才对啊。”
“他什么时候回来?”
“不回来了,辞职了,”那人看着他,“辞职懂吗?”
汤君赫不信,他要上楼亲眼确认过才肯离开。那人便放他上去,他急吼吼地跑到二楼,发现窗台边果然站着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人。
他愣愣地对着窗户的方向站了半晌,揉了好几下眼睛,确保自己看得没错,这才肯相信,杨煊是真的不在这里了。
他转身垂头丧气地走下楼,走出酒吧,走到那排茂密翠绿的树荫下。
天气很热,柏油马路被太阳蒸出了肉眼可见的雾气,一辆辆汽车在他身边飞驰而过,热乎乎的汽车尾气把空气熏得格外污浊,比台球厅乌烟瘴气的味道还要难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