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飞机完本——by 潭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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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没问题,不代表后来也没问题。”
“也是,这个案子跟他有关系?”
“不确定,但直觉应该是,那人的身高和走路的姿势,有点像监控拍到的这个人。”杨煊将笔记本电脑拿起来放到一旁,后背靠到沙发椅背上,“当时查的资料还能找到么?”
“够呛的……都这么多年了,他又不算那时候的重点关注对象。不过知道叫张楷就好办了,在系统里可以搜出来资料。”
“嗯。”
“对了队长,”尤欣有些好奇地问,“当时你为什么要让我们查这个人啊?”
杨煊顿了几秒才说:“因为觉得他跟蒋宇良之间,很有可能是同性恋人的关系。”
“哈?”尤欣笑了一声,“队长,你也太敏锐了吧,这都能看出来?”
“你来当卧底,”杨煊平淡地说,“你也能看出来。”
“好吧,但你也太淡定了,这么劲爆的消息,当时居然都不和我们说,同性恋人哎……”
“行了,快去查吧。”杨煊打断她。
第九十二章
那支过了期的口红让汤君赫内心产生了极大的波动,当天中午他吃过午饭,去了附近的商场专柜。柜台小姐热情地给他推荐最新流行的口红色号,他也不做比较,全都买了下来,之后又买了一整套化妆品,拎去汤小年的病房。
汤小年已经醒了过来,但却吃不进任何东西,只能靠输营养液维持着身体的各项机能。
“买了什么?”汤小年看向他手中的纸袋问。
汤君赫扶着汤小年的后背,让她倚着枕头坐起来,然后把那个纸袋放到她怀里。
汤小年低着头,用那只插满了针的枯瘦的右手伸进袋子里,打开最大的那个盒子,看到了竖着插在那上面的几支口红。
她愣了一下,随即神情不自然道:“买这个做什么。”
“现在不都化妆么?”汤君赫低头看病历本,不动声色地说,“化了妆,气色会显得好一点。”
他语气平淡,听来理所当然,汤小年便没再说什么,抱着那袋化妆品,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过了一会儿才有些出神地说:“我20岁那年去逛商场,柜台的小姐给我化了个淡妆,我那时候没钱,什么也没买就出来了。走到街上,有个30多岁的男人朝我走过来,说他是星探,问我想不想去演戏。”
十年前汤小年说过很多遍这件事,汤君赫也听过很多遍,但以往他从没有给过回应,这次却问:“那时候你说什么?”
“我啊……”汤小年干瘦的脸上露出些笑意,“我拍了拍肚子说,我得生小孩呀。你那个时候才两个月呢,谁也看不出我怀孕了。”
汤君赫放下手中的病历本,难得附和道:“你要是不生下我,说不定就能做明星了。”
“对啊……不过,那也说不准,”汤小年说,“谁知道那个人是不是骗子。”
护士这时进来给汤小年换药,汤小年又躺下来,垂着眼皮看汤君赫:“昨晚怎么又喝酒了?”
汤君赫站起来,目光落在汤小年遍布着针孔的手背上:“跟朋友聚会,大家都喝了。”
“麦泽昨晚怎么没跟你一起过来?不是他送你过来?”
汤君赫眼睛也不眨一下地撒谎:“他今天还有演出,昨晚早早回家了。”
“丁黎呢?好久没见他过来了。”
“丁黎跟女朋友快结婚了。”
“蒋正朔也大半年没见了。”汤小年把他大学寝室的室友们问了个遍。
汤君赫淡淡道:“他也天天做手术,哪有时间经常过来。”
汤小年眼睛无神地看着眼前的空气,半晌叹了口气,闭上眼睛说:“你看丁黎多好啊,有女朋友陪着,晚上回去还能说个话。”
“这种事情都要看缘分的。”汤君赫说。
护士扎好针,直起身,带着笑意说:“原来汤医生也会被催婚啊。阿姨,汤医生不是有哥哥吗?汤医生的哥哥最近经常过来接他下班呢,家里有个兄弟姐妹,可是比恋人靠谱多了。”
汤小年随之睁开眼睛,目光看向汤君赫。
汤君赫的睫毛颤了一下,偏过脸,避开她的眼神说:“没有经常,只是偶尔过来拿药,恰好碰见而已。”
听他这样说,护士有些意外地扭头看过来,似乎有些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自打那晚抢救过来之后,汤小年的身体开始每况愈下。跟所有的癌症患者一样,一旦器官出现衰竭的预兆,病人的生命就会如同一根缀着重物、颤颤巍巍的细线,等待着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杨煊还是每晚开车到医院楼下,汤君赫不知道他是几点过来的,等了多久。医院到小区的路程不远,如若恰好遇到绿灯,整段车程不过几分钟而已,有时候他们连一句话都没说上,汤君赫就下车了。
汤小年又一次做化疗的那一晚,汤君赫坐到车上,等红灯的时候开口道:“其实你不用每天过来接我。”
杨煊先是没说话,重新开动车子的时候才说:“这也是我的工作。”
哦,工作。汤君赫想起杨煊几天前低笑的那一声。
事实上他有百般辩驳的语言可以说,譬如你还没有正式入职,这个时候算什么工作?再譬如这点稀松平常的护送工作,也需要你一个堂堂的昔日队长来做?
但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说到底,还是怕杨煊真的不来了。
十年前的杨煊可以说走就走,十年后当然也可以说不来就不来。或许念念不忘的只有他自己而已。
随着汤小年的病情持续恶化,汤君赫的焦虑症状也开始加重,某一晚上,在服下三片安眠药却只进入了不到三小时的浅睡眠后,他意识到自己的精神问题可能又有复发的趋势。再这样下去,他根本就无法进行日常的手术工作。
第二天下午他请了假,去看了心理医生,还是几年前看过的那一位。三十几岁的外国医生,很专业的心理学PHD,他们用英语交流,这让汤君赫有种难得的安全感。有些话他没办法用中文说出口。
“大概是因为半个月前他回来了吧,我发现自己还是没办法拒绝他。失眠的时候,我可能一整夜都在想我们之间的肢体接触,有时候只是手指的触碰而已,都能让我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
“他在追求你?”
“我不知道,算不上追求吧,”汤君赫动作很轻摇头道,“没有人会这样追求别人的。”
“但从你对他的描述来看,很有可能他就是在追求你,或者说,有这个想法。”
“别给我这样的暗示,”汤君赫苦笑道,“你知道我现在不需要这个。”
“我以朋友的身份给你一点建议吧,要么接受,让他成为你的解药,要么干脆一点,不要让他打扰你的生活。你现在这种患得患失的状态,是最危险的一种情况。”治疗结束时,心理医生这样说。
回医院的路上,汤君赫一直在回想这句话。接受……何谈接受?杨煊未曾开口让他接受过什么,难道他要心安理得地接受做杨煊的弟弟吗?
他有些心不在焉地走上住院楼大门前的楼梯,在他走进大门的时候,忽然有人急匆匆地冲出来,重重地撞了他一下。
医院随处可见这样匆忙的身影,毕竟在生命面前没人可以冷静。汤君赫没太在意,继续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但在他脱下外套,正打算换白大褂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左边的衣袖被划破了。
从整齐的切口来看,应该是用很锋利的刀刃划破的,汤君赫立即联想到刚刚撞到自己的那个人。
没完没了了吗?看着那个切口,汤君赫觉得有些烦躁。既然已经手持刀具,为什么刚刚不干脆捅死自己算了?他脑中闪过这个想法。
他皱着眉,给上次来的那个警官拨去电话,讲明了情况,临到要挂电话,他又问:“没有什么办法尽快解决这件事吗?”
那边说,他们正在讨论抓捕方案。
“如果用我做诱饵的话,会不会更快一点?”
“这个,如果不是万不得已……”
“你可以跟你的上司提出这个想法,就说是我提议的,”汤君赫穿着白大褂,站在办公桌前说,“相比保证我的安全,我更希望这件事情尽快解决掉。”
也许是因为做诱饵的计划的确可行,当晚,杨煊就接到了尤欣的电话。电话里尤欣说,汤君赫自己提出可以做诱饵,而C组又整体商量了一下,制定了一套可行的方案。
“但是队长,这几天,你就不要去接汤医生了吧……”尤欣话说到一半,就听杨煊冷声道,“谁定的方案?C组组长是谁,吴卓?”
“是吴卓……”
“吴卓电话多少,发给我。”
“哦……”尤欣在他手下待了几年,已经摸清了他说一不二的性子,这时只能应下来。
收到尤欣发来的号码,杨煊立刻将电话拨了过去,开门见山道:“吴组长,关于那个诱饵的计划,我想详细了解一下。提出做诱饵的人是我弟弟,嫌疑人又跟我有关,我想我应该有这个权利。”
吴卓一听便笑了:“杨煊,杨队长,你一上来就这么严肃,这个诱饵计划怕是实行不了啊……”
“上面已经同意了?”
“没有没有,计划刚讨论出来,还没完全确定,因为考虑到你们兄弟俩跟这个案子关系密切,所以让小尤先向你探个底,你果然不同意啊。”
“你们这是要把他往火坑里推,不用想也知道我不同意吧?”
“不不不,是他自己先提出想往火坑里跳的。罪犯身上现在背着一条人命,家属已经报案了,如果是为了将罪犯捉拿归案的话,用你弟弟做诱饵,的确是目前最可行的方案。再说了,也不是什么火坑,首先你弟弟的人身安全肯定是要保证的,计划会做得相当完善保险,不会让他冒那么大的险……”
***
“要么接受,让他成为你的解药,要么干脆一点,不要让他打扰你的生活。”一晚上,汤君赫脑中都在循环播放这句话。
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知道?只不过这话经由心理医生之口说出来,会逼迫他尽快做出选择而已。是时候做出选择了。
汤君赫按照往常下班的时间走出医院,杨煊的车果然停在以往的位置,他径直走过去,拉开门坐进去。
正当他打算直截了当地说出那句“之后不要再来接我了”时,杨煊却先说话了:“这是——”
“之后”和“这是”撞了个正着。
汤君赫觉得有些荒唐,有那么几晚,他们都坐在车里,自始至终也没有谁说过一句话。然而到了今晚,当他想开口时,杨煊却恰好也有要说的话。
“你先说吧。”汤君赫做出让步。
杨煊并不打算跟他推让,将手机递过来,继续刚刚的话道:“这是重案组C组组长吴卓的电话,你拨过去,就说你考虑清楚了,拒绝做这个诱饵。”
汤君赫低头看向屏幕,逼仄的车厢里,屏幕泛着明亮的白光,那上面是通讯录的界面,只需要他手指一点,就能拨过电话。
“这个计划是我提出来的。”他看着屏幕说。
“所以你也是最有权利去拒绝的那个人。”
汤君赫抬起头,看向车窗外说:“我不会拒绝的。”
杨煊蹙起眉,缓了缓语气道:“这是涉及到人身安全的事情,你不要胡闹。”
“可这也是最快的一个方案不是吗?把罪犯捉拿归案,你就可以结束你的工作了。”
这话说完,杨煊沉默了片刻,说:“这并不只是工作,我以为这一点不用明说。”
对啊,还因为我是你弟弟,汤君赫心道,可我从来都没想过只做你弟弟。
半晌,车子发出轻微的启动声响,然后平缓地滑了出去,汇入夜色中的车流。
没有人再说话,汤君赫看着路边倒退的树,原来已经到暮春了,夏天快来了啊。
一路上,他们都没再交谈过,杨煊一直把他送到楼下。
汤君赫解开安全带,到了该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了,再晚一点,今晚就没有机会了,但事到临头,他忽然又不想说了。说出口的话,会不会就是杨煊最后一次送自己回家了?
不然算了,有念想总比没念想好。汤君赫伸手要推车门,杨煊却忽然问:“上车的时候你要说什么?”
还是说吧,汤君赫又想,这种无望的念想留着也是一种折磨。他们之间有太多迈不过去的坎了,当年有始无终的报复,十年间互无音信的分别,以及如今病入膏肓的汤小年。它们缠在一起,打成了一个死结,解也解不开。
汤君赫深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睛,过了几秒后睁开眼睛,说:“我听人说,特种部队的人都是会拿枪的。你在部队里待过那么多年,还做了队长,那你……有没有杀过人?”
他忽然问起这个,杨煊有些不知所以然,顿了顿道:“杀过。”
汤君赫又问:“多少?”
杨煊简短道:“很多。”
汤君赫点了点头,看着昏暗的前方。树影映到车前窗上,摇摇晃晃,不远的街道上,车辆飞驰的声音清晰可闻。片刻后,汤君赫声音很轻地说:“你杀过很多人,那现在能不能放过我啊?”
汤君赫感觉到杨煊转头朝他看过来,但他不敢看向杨煊了,他可以想到杨煊的样子,皱着眉,目光锐利,让他无处遁形。
他的脸偏向一侧车窗,垂着眼,语速很慢地说:“我现在……过得挺好的。可以独立做主刀,有个对我很好的老师,薛主任,你也看到了。也有朋友了,偶尔会来看我,医院的同事也对我很好,比当年的同学对我好多了。只有一点不太好,汤小年得了很重的病,快要死了。”汤君赫觉得有些喘不过气,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能继续说下去,“十年前发生的事情,我已经放下了,你不必觉得对我愧疚。我……我现在过得很好,没有必要给自己找其他的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