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飞机完本——by 潭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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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小年的各种人事关系都在润城,汤君赫从医院走出来,边朝家里走边在脑中盘算着,先回一趟润城,把汤小年的骨灰好好地安葬,然后去个别的地方,暂时离开燕城好好休养几天。
半个月以来的焦虑症发作,以及这几天没日没夜的陪床,还有突如其来的至悲情绪,让他的身体状态绷到了极限。是时候休息一下了,他这样想着,走在路上便打开手机上的旅行软件,订了一张自由行套票。
决定下得仓促,国外是去不了了,签证办不下来,总不能又去斯里兰卡,他不想触景伤情。目的地是南方一座小镇,给出的宣传是清幽古朴,他想也没想,草率订了票。反正去哪儿都比留在燕城好。
他心不在焉地走回小区楼道,上了电梯,走出电梯时愣了一下——杨煊正站在他家门口,后背倚着门,旁边立着一个很大的黑色行李箱,他一只手搭在拉长的拉杆上,似有所思的模样。
听到脚步声,杨煊转头看过来。
汤君赫走近了,垂眼看看他身旁的行李箱,又抬眼看着他。
“借住几天,可以么?”杨煊从门上直起身,看着他问。
汤君赫觉得自己已经疲于去猜杨煊的心思了,十年前杨煊便是心思难测,十年后更胜一筹。而他自己却总是毫无长进,总是被牵着情绪走,杨煊的一句话、一个举动,都能让他心思大乱。
他觉得很累,累到心如止水,全身都是软的,关节处泛着酸,也许是发烧了。
汤君赫伸手去按门上的密码锁,推门而入的时候他说:“我明天就走了,你想住的话就住吧,赶在我回来前搬走就好。”
闻言,杨煊看向他:“去哪儿?”
汤君赫敷衍道:“别的城市。”说着他走到药箱旁,低头去翻温度计。
杨煊把行李箱搬进来,刚一放下,手机铃声响了,他接起来,对着电话说:“都带了,你什么时候来拿?证书有,那些都有……毕业证也在,好,那我现在下去。”
接完电话,杨煊把行李箱放倒,半蹲着翻找了几样东西,拿在手上,然后把行李箱合上立到墙边,转身出了门。
他一出门,一直缩在墙角的十三便来了精神,生龙活虎地蹦到旅行箱上,低头钻进没关严的箱子缝隙中,试图一探究竟。
汤君赫看着电子温度计上的数字,38度5,果然发烧了。他刚想转身去药箱翻出退烧药来吃,只听“砰”的一声,十三随之受惊地蹿到汤君赫的腿边,他转头一看,十三把杨煊立到墙边的箱子碰倒了,箱子倒扣在地面,里面的东西全都滚落出来。
汤君赫眉头微皱,看了一眼缩到自己脚边的十三,叹了口气,弯腰拎着它的后颈放到一旁,走过去将行李箱翻过来,然后蹲下来捡地上的东西。滚落出来的东西是杨煊这些年获得的军功章和奖状证书, 他拿起一个军功章仔细看了看,距离现在已经四年时间,他放回去,又一一捡起剩下的东西,没再细看,全都放回行李箱里。
原本码得整整齐齐的行李箱已经全乱了,汤君赫拿起一套散乱的迷彩服想要重新叠好,一展开,发现里面还裹着另一件衣服,白色的,像是T恤衫,他一并展开,随即怔了一下——那件白衬衫上有一滩暗红色的痕迹,像是一滩年代已久的血迹。
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心跳随之加快,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抚上那处血迹,片刻后,他回过神,将那件T恤衫和迷彩服一并叠好,放回行李箱中。也许不是那一件,他有些不确定地想。
箱子整理好,他拎起来重新立到墙边,低头检查地面有没有遗落的东西,然后看到地板上,有一方很小的白色纸片,像是一张到扣着的一寸照片,也许是因为重量太轻,它掉得有些远,刚刚没有被发现。
他走过去,弯腰捡起来,翻过面一看,愣住了——那是一张照片。准确地说,是他护照上的那张照片。
素白的底上印着17岁时的汤君赫,是他们去斯里兰卡的前一周,杨煊陪着他去照的那一张。
作者有话说
这张照片长啥样请看72章第四段
白衬衫这里致敬我最爱的一部电影《断背山》
第九十七章
汤君赫盯着手中的一寸照,一时间各种光怪陆离的回忆涌上他脑中,十年前对杨煊离开的恐惧,斯里兰卡肆无忌惮的夏天,杨成川死时的瓢泼大雨,还有他们分别时那个在黑暗中微凉的吻……
一时间这些回忆山呼海啸般地朝他涌过来,几乎要把他席卷着吞没进去,让他无暇去思考这张年代久远的一寸照背后到底代表了些什么。
没关严的房门这时被推开,汤君赫不抬头也知道是杨煊回来了。他的目光从那张一寸照上移开,看向杨煊,杨煊也正讳莫如深地看着他。
汤君赫竭力地平静下身体里风起云涌的情绪,将照片攥到手心里,垂眼解释:“你的箱子被十三碰倒了,东西掉在了地上,我刚刚整理好。”
杨煊合上门,沉默了片刻问:“只是整理箱子?”然后朝他走过来,看着他,伸手握住他攥着照片的那只手,“那应该物归原位才对,为什么要拿走我的东西?”
汤君赫偏过脸,低声说:“十年前你从我这里拿走的东西,现在该还给我了。”
杨煊并不放手,仍旧握着他的手腕,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强势:“如果我不想还呢?”
汤君赫头疼欲裂,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我很累了。”其实胸口闷了很多话想问,譬如为什么不早点说呢,为什么把这张十年前的照片一直留到了现在,我们之间到底算什么关系。但他真的太累了。
汤小年的死几乎击垮了他的神志,突如其来的高烧又将他的大脑搅得一片混沌,再加上刚刚这张照片引起的汹涌的回忆,让他一时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问。
杨煊低头盯着他看,半晌,他握着汤君赫的那只手稍稍松开,朝下移去,将汤君赫攥着照片的那只手包裹起来,然后抬起另一只手臂,将他揽到自己怀里,手掌落到他的脑后,很轻地叹了口气。
汤君赫的额头抵到杨煊的肩膀上,谁也不说话了,无声而安静地拥抱着。
黄昏的夕阳照进屋里,将他们交叠在一起的影子拉得很长,屋子里的光线越来越暗,直至最后一丝天光也被带走,只剩下昏暗时,汤君赫攥紧的手松开了,将那张照片还给了杨煊,然后他站直身体,离开杨煊的怀抱,嗓音微哑地说:“我想睡一觉。”
“去睡吧。”杨煊揉了揉他的头发,松开了抱着他的那只手臂。
汤君赫去浴室里洗了澡,热水从头顶浇下来时,他闭着眼睛,脑中闪过一个想法:杨煊今晚睡在哪儿?
他的床是双人床,宽度足够两个人睡下,诚然,兄弟俩睡在一张床上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在兄弟的名义下,他们做很多事情都不算过分,但他们却又不仅仅是兄弟。
汤君赫从浴室走出来时,杨煊正坐在沙发上,头后仰着靠在沙发背上,见他出来,转过脸看向他。
洗过澡的汤君赫穿着有些宽松的白T恤,白皙的皮肤被热水蒸得有些泛红,看上去像个二十出头的大学生,跟穿白大褂的汤医生判若两人。年少时他就漂亮得惊人,也许是因为惯于待在自己的世界里,十年间的岁月没有让他沾染上一丝一毫的市井气息,他看上去干净而纯粹,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疏离感。
汤君赫被烧得有些犯晕,他走到药箱前,背对着杨煊翻出退烧药,连水都懒得接,干咽下去,然后走到床边,钻进被窝里睡觉。旁边留出一人的空位,他闭上眼睛说:“衣柜里有被子,你一会儿自己拿。”
杨煊应了一声“好”,汤君赫便不再说什么。他感觉到杨煊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他的目光总是像有重量似的,让人无法忽视,但也许是因为过度疲惫加上退烧药的安眠作用,这次他没再失眠,很快陷入睡眠中。
在汤君赫睡着之后不久,杨煊也站起来走到床边,低头看着他。事实上他带了一张行军床过来,在楼下车子的后备箱里,但他在想要不要拿上来。
他并不想趁人之危,那次汤君赫醉酒时便是这样,这次也一样。十年前的那场高烧般的恋情因为年少冲动而乱了节奏,那在他们都长成大人的十年之后,杨煊希望这一次,他们能够像普通的情侣那样,从牵手开始,然后接吻,最后上床。
他有意掌控着这场恋情的节奏,然而出乎预料的是,他可以游刃有余地掌控很多任务的过程,预知各种危险的可能,在这场想要认真对待的感情面前,却总是被各种事情打乱步调,以至于有些被动。
缩在被窝里的汤君赫睡得很熟,刚刚洗过的头发还没干透,有些凌乱地贴在额前,杨煊在空出的床边坐下来,伸手帮他把额发拨上去,但手背一贴到他的额头上,他就立刻意识到汤君赫发烧了。
杨煊翻过手认真地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手心里滚烫,他皱起眉,试图把汤君赫叫起来,低声道:“你发烧了,我们去医院。”
汤君赫的睫毛颤了一下,却并没有什么反应,这一觉睡得太香了,他还不想醒。继而他听到杨煊在他耳边说,君赫,醒醒,印象中这还是杨煊第一次这样叫他,声音低沉而温柔,几乎叫他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见叫不醒他,杨煊不由分说地扶着他坐起来,汤君赫这才有些费力地睁开眼,见杨煊脱了身上的外套正朝他身上裹。
汤君赫显然烧得有些神志不清,但他固执地坚持自己没事:“我吃了退烧药,睡一觉就好了。”
“去医院,听话。”杨煊把他拦腰抱起来放到床边。
“我自己就是医生。”汤君赫小声地嘟囔。
杨煊半蹲在他面前,将他背起来,开了门朝外走。汤君赫就趴在他后背上,起先胳膊只是松松垮垮地绕着杨煊的脖子,后来越搂越紧,高烧不退的脸颊贴着他的后颈,杨煊的体温总是有些凉的,让他觉得很舒服。
恍惚间他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十七岁,那座有着姻缘庙的山上,黑漆漆的山路,他哥哥杨煊背着他下山,身上穿着那间沾着血迹的白衬衫。山路不平,有些颠簸,颠得他头晕脑胀。
杨煊把汤君赫背到车旁,一只手开了后排的车门,把他放到后座,又俯身帮他系好安全带,在他退出来,刚想直起上身关车门时,汤君赫忽然哭了。
相比汤小年走的那天,这次他哭得很克制,两只手捂着脸,眼泪顺着手指缝流出来,很小声地抽泣。
杨煊停下动作,一只手撑着前排的车后座,另一只手放到他头上揉了几下,有些手足无措——安慰一个哭得很伤心的人并不在他擅长的范围之内。杨煊握着汤君赫的手腕,将他捂着脸的手拿开,用自己的那件外套给他擦干净眼泪。汤君赫发着高烧,哭过的眼睛湿漉漉的,黑沉沉的,跟十年前一模一样,就那样定定地看着他说:“别走好不好?”
“好,”杨煊也看着他,神情认真道,“不走了。”
作者有话说
后面没有虐了,但还有历史遗留问题要解决
第九十八章
正值下班时间,去往医院的路上有些堵,汤君赫烧得迷迷瞪瞪,不一会儿便打起瞌睡,头歪着一下一下磕在车窗上,但他却浑然未觉似的。
等红灯时,杨煊回头看了一眼,汤君赫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联想到刚刚出门前手心的温度,杨煊的眉心蹙起来,开口道:“君赫。”
绿灯亮了,他踩下油门跟上前面缓缓启动的车子。
汤君赫很快有了反应,睫毛颤了颤,模糊地应道:“嗯?”
杨煊稍稍放下心:“车里睡觉会着凉,去了医院再睡。”
汤君赫这次没了动静,杨煊瞥一眼后视镜,见他又靠着车窗睡着了。
杨煊又叫一声:“君赫。”
汤君赫又有了反应,还是一样模糊的语调,有些上扬的尾音:“……嗯?”
他烧得迷糊,听不进去任何话,但对于杨煊叫他的名字还是有种本能的反应。
五分钟后,杨煊把车停到医院的停车场,推门跳下驾驶座,下车拉开后排车门,先把汤君赫拦腰抱出来,让他站在地上靠着自己,腾出一只手关了车门,然后重新抱起他。
他抱着汤君赫疾步朝急诊科走,刚走上楼梯,迎面遇到了坐电梯下来的小宋。小宋刚换完班,正要下班回家,看到杨煊抱着汤君赫,先是一愣,随即跑上前,有些讶异地问:“汤医生这是怎么了?”
她在胸外时常跟着汤君赫做事,杨煊对她有些印象,边走边说:“高烧。”
“啊……挂号在这边。”小宋跑着为他带路。
汤君赫的脸靠在杨煊胸前,隔着薄薄一层衬衫布料,脸颊的高热传到杨煊的胸口,就在他左胸的位置,烧得他的心脏也开始发烫,直至烫得有些疼。
去急诊科一量体温,汤君赫烧到了40.2度,已经有些神志不清。
正值春夏交替的时候,等在呼吸内科输液室的病人很多,护士好不容易腾出一张病床,杨煊将汤君赫抱到病床上,护士按医嘱给他扎了针,挂上输液瓶。
小宋去跟呼吸内科的同事要来了毛巾,用冷水浸湿了,拧干叠起来,贴在汤君赫的额头上,直起身对杨煊解释道:“配合物理降温会好得快一些。”
杨煊点了点头,又道了谢。
平日里的杨煊就给人一种气势压人的压迫感,这时眉头微皱,面容冷峻,让小宋有些打怯跟他说话。她从旁边拿过一把椅子,搬到病床旁:“您坐吧……得等好一会儿呢。”
“你坐吧。”杨煊把那把椅子让给小宋,自己在病床边坐下,把汤君赫额头上压在湿毛巾下的一小绺头发捋上去。小宋有些发呆地看着他的动作,她其实是在想,汤医生的哥哥明明就对汤医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