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飞机完本——by 潭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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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里知道这回事,是因为夏昭有一次下了训练场之后,回到宿舍的第一句话就是,吴攀哥的屁股太翘了。吴攀当时正脱了训练服要洗澡,夏昭又贱兮兮地补上一句,比我上过的最野的妞还翘。不出所料,夏昭那天被吴攀揍了一顿,夏昭打不还手,吴攀也就不好下重手,一时场面像在收拾孩子。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一年多,似乎从某个节点开始,夏昭和吴攀的关系突然开始疏远起来,队里其他人谁也说不出所以然。问夏昭,夏昭就嘻嘻哈哈地岔过话题,问吴攀,吴攀自然是不会说的。
“中间的内情,是夏昭自己跟我说的,”杨煊说到这里,停下来,拍了拍汤君赫的腰,“帮我把烟和打火机拿过来。”
汤君赫从他身上爬起来,下床拿了烟和打火机,杨煊接过烟含在嘴里,汤君赫打着打火机,给他点上火,然后继续趴在他身上。
“那是夏昭调过来的第二年,他突然过来跟我说,他想退伍。”杨煊朝汤君赫相反的方向侧过脸,缓缓地吐出口烟,继续说。
杨煊问他原因,夏昭先是不肯说实话,两人去食堂吃饭,快要回到宿舍楼时,他忽然拉了一下杨煊的胳膊,说队长,我跟你讲实话,你别打我。
夏昭说,我跟吴攀好过。
下一句是,不过只好了一阵儿,早就分了。
他说完,以为队长一定会勃然大怒,把他俩从队里赶出去,所以他很快又说:“其实跟吴攀没什么关系,是我先招他的,队长,你要开除的话,就只开除我吧。”语气听上去有种刻意装出来的满不在乎。
但杨煊只是皱眉道:“什么时候的事。”
“年初。”夏昭交代道。
“年初的事,怎么现在才提退伍?”
夏昭沉默半晌,别过脸说:“因为我待不下去了,妈的,吴攀找了个女朋友。”
夏昭话说到这,就再也绷不住了,一股脑全交代了。他俩好上是情不自已,分手是吴攀提的。吴攀当时先是交代了自己的家庭情况,说他那个痴呆哥哥如何拖累这个家庭,说他爸妈如何催他赶紧结婚好让他们抱上孙子,说他所在的地区如何经济贫困思想落后。
说到最后,夏昭听得不耐烦,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吴攀沉默良久,终究说出口,语气听上去很冷静,说夏昭,我们及时止损吧。
夏昭愣住,反应过来后骂吴攀窝囊,懦夫,吴攀照单全收。次日在训练场上,夏昭把吴攀打得肋骨断了两根。论格斗实力,吴攀其实远高于夏昭,但这次换成了吴攀打不还手。
夏昭跟杨煊说完这事之后,回宿舍喝了酒,趁着酒劲去找了吴攀。
夏昭说吴攀的女朋友就是个婊|子,说自己一约就上了钩,说他退伍之后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个婊|子上了。他俩又打了一架,过后各自被纠察队拉去关了两天禁闭。
那晚之后,吴攀跟女朋友分手了,夏昭也没再提退伍的事。再之后的时间里,两人之间越来越疏远,除了出任务,平时的训练都会刻意避开对方。
后来吴攀就要结婚了,这次的对象是家里介绍的,老实本分,不再是夏昭说的那种“婊|子”。夏昭又在格斗场上挑衅吴攀,但吴攀这次不再让着他,他使出了全力,锁着夏昭的手腕,膝盖抵着他的后背,让他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然后贴在他耳边低声说,别闹了夏昭,别跟我耗着了,都过去这么久了,我这次真要结婚了,你退伍回去,好好当你的小少爷吧。
夏昭这次退伍,退得很干脆,他家里又有背景,上头很快放了人。可谁知临到办手续那天,队里忽然又接了任务。任务的重要级别很高,是解救被ISIS组织扣押的人质,新来的狙击手跟吴攀尚未磨合,为了确保这次任务不出岔子,上头提出要求,让夏昭做完这次任务再走。
退伍手续还没办完,夏昭还是部队的人,必须要遵循上头的规定,于是他跟吴攀做了最后一次搭档。
夏昭还是狙击手,吴攀还是观察员,两人配合无间。
人质是个未成年的小姑娘,由队长杨煊和另一名突击手负责突击,将人质解救出来,护送到指定位置,两名机枪手则负责进行火力掩护。
当时夏昭在抢占至高点时,左肩被子弹打穿,咬着牙忍住大出血的晕眩感,完成了狙击任务,在吴攀说完“队长的位置安全了”这句话时,夏昭瞬间松了劲,整个人几乎瘫了下去。然而就在这时,对方的狙击手瞄准了他的头部。
几乎可以肯定的是,若是吴攀当时没有扑上去把他推开,夏昭一定会当场脑浆迸裂。
对方狙击手一连射出几发子弹,其中一颗从背面穿透吴攀的心脏,吴攀当场没了气。
大出血加上情绪刺激,夏昭立刻陷入昏迷,被抬回部队时,他一直迷迷糊糊地问吴攀怎么样了。
得知吴攀的死讯后,他的两个妹妹赶过来处理他的后事,夏昭这才发现,大一点的那个女孩,正是吴攀说要结婚的那个对象。
原来吴攀说要结婚是骗他的。而至于吴攀为什么要骗他,谁也不知道。
或许是因为两年前的那一晚,夏昭指着吴攀的鼻子说,老子陪你耗着,看谁耗得起谁。吴攀可能不想让夏昭陪自己耗着了。
夏昭神情恍惚地坐在吴攀的宿舍里,看着他的两个妹妹收拾他的遗物,那个被吴攀当做借口欺骗他的妹妹忽然朝他走过来,递过一页纸,用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看着夏昭,说你是不是就是夏昭啊?我在我哥哥的枕头下面发现了这个。
夏昭接过来,一眼看出那是他们用来写遗书的那页纸,但那上面只写了两个字:“夏昭:”后面还跟了个冒号,而至于冒号后面是什么,谁也猜不到,大抵是吴攀想写又不敢写,来得及而又来不及说出口的话。
他盯着那页纸看时,他妹妹在他头顶说:“我哥以前回家时,总是提起你,说他有个朋友叫夏昭,才二十几岁,是个天才狙击手……”
夏昭的眼泪忽然开始啪嗒啪嗒地掉,他几乎是有些恶狠狠地盯着那张纸,粗鲁地跟他妹妹吼:“谁他妈跟他是朋友啊!”说完这句,他把脸埋到膝盖中间,声嘶力竭地哭嚎起来。
杨煊说完这件事,停了下来,一时汤君赫也没说话,看上去有些怔忡。两人都沉默下来,杨煊半晌后才长叹出一口气。他的手臂朝上移,搂住汤君赫的肩膀,收得更紧些:“其实夏昭第二次退伍之前,吴攀也来找过我,求我想办法,让上头同意夏昭退伍。”
“为什么?”汤君赫轻声问。
“因为在他们倒数第二次出任务的时候,夏昭就差点被子弹射中,吴攀说,他害怕看到夏昭死在他面前。夏昭家里其实一直在催他退伍,夏昭是为了陪他耗着才待在军队里。”
“那之后,夏昭一直在接受PTSD的心理治疗。我后来去看他,他说自己两年前跟我隐瞒了一件事情。”其实当时吴攀说及时止损,夏昭就先去找了女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故意让吴攀知道。那之后吴攀才找了女朋友。再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就一直恶化下去。
有些话,吴攀是说不出口,夏昭却是不肯说出口。
到最后,说不出口和不肯说出口的,全都变成了来不及说出口的。
杨煊从来没有想过生命里会来不及做什么,十七岁以前他想的是报复汤小年,是逃离润城和杨成川,十七岁以后他想的是该怎么把子弹射得更准一些。
又或者说,他刻意避免去想那些来不及的事情。打出子弹,击中目标,这件事足以让他全神贯注,他甚至不去考虑自己哪一天会死在某个任务中,因为他并不在乎。年少时他觉得天赋是可以用来浪费的,后来他觉得生命也是可以浪费的。
然而这件事情发生之后,他开始无可避免地去想那些来不及的事情。
“那次任务之后,队里又下来一个任务,重要级别跟吴攀那次差不多。接到这个任务之后,”杨煊像是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我居然会觉得有点打怵。”
“以这种心理状态出任务是很危险的,所以那天晚上,我去找了队里的心理医生。他知道队里近期的情况,怀疑我也有些轻微的PTSD,给我做了特种部队的基础心理测试,做了三次,我全都没通过。”他搂紧汤君赫,在他耳边又叹了口气,“挺可笑的是吧?一个特种小队的队长,并没有目睹队友中弹的现场,却连最基础的心理测试都通不过。”
第一百一十二章
照常理而言,这样的心理测试结果并不适合出任务,但杨煊是队长,是整支队伍的核心。狙击手,突击手,机枪手,爆破手……都可以临时从其他队里调人过来补缺,唯独缺不了队长,因为没人比他更了解这支队伍。
而令队里的心理医生都感到意外的是,即使刻意将杨煊的精神激到临界状态,他仍然可以完成正常的指挥和狙击工作,他看起来沉稳而从容,似乎完全不会受到心理状态的干扰。
队里少了吴攀和夏昭两人,绝对不可能再临时调用其他队长,所以那次任务,杨煊还是照常担任指挥和突击的角色。
“这次任务,可以说是我这么多年来,出得最难的一次,比第一次出任务的时候还要难。”杨煊说到这里顿了顿,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几秒钟后才重新开口道,“因为我想到,如果就这样死了,我也有一件来不及的事。”
汤君赫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清晰可闻,他想这件事可能与自己有关,可是他又无法轻轻松松地问出口。单单是想到杨煊曾经有死在任务中的可能性,他就感觉呼吸困难。
“是什么?”他问,声音有些发涩。
杨煊语速缓慢地说:“准确地说,是一个来不及见的人。”
汤君赫仿若被这句话蛊惑,不由自主地低声喊道:“哥……”
杨煊没说出口的是,在他最后一次出任务的前一晚,他想到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汤君赫。他其实很想知道他弟弟长高了没有,那双乌溜溜的眼睛是否还像猫一样,额角那块疤和脚踝上的刺青还在不在了,以及这些年做了汤医生的他到底过得好不好。
临出任务前,杨煊整理好枪械装备,吴参谋长亲自过来做最后的交待,杨煊看着战友动作利索地一个接一个上了直升飞机,他最后一个跳上去,半蹲下来关机舱门时,忽然开口和参谋长说:“吴师叔,我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那份遗嘱,您帮忙给废了吧。”
“出什么事?”吴参谋长一听便横眉倒竖,“你小子说什么浑话?”
杨煊则很冷静地说:“您得答应我,不然这个任务我出得不踏实。”
时间不容耽误,吴参谋长干脆应下来,“行,我答应你,”联想到近期队里的情况,他又叮嘱道,“你是队长,你得稳住了,你要是稳不住,队里其他人非得更乱套了。”
“我知道,您放心吧。”杨煊只简短说了这几个字,然后用力拉上机舱门。
那次任务进行得很顺利,杨煊只是左臂中弹,做了简单包扎。回来之后,他便向上级打了退伍报告。
上面的领导听后,直接将这份报告原封不动地打了回来,连“不同意”三个字都没批,意思是这件事上面当做不知道,杨煊也不要再提了。
但杨煊态度坚决,第二次直接拿着退伍报告当面去了上级办公室。他自知再也无法安心地出任务,这种预感一旦出现苗头,往后只会愈演愈烈。他当然可以留下来继续做队长,为了整支队伍的安全,他在最极端的心理状态下也能勉力维持理智,但万一有一天他在出任务的过程中彻底失控怎么办?这是拿其他战友的生命在冒险,他自问无法担负起这样的重量。心里的牵挂已经很重了,压得他无法游刃有余。
退伍程序走得很艰难,一开始完全陷入僵局,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上头虽然没有明说,但显然有领导下了死命令,绝对不能同意杨煊退伍。
但一个月后事情忽然有了转机,似乎上面有人松了口。条件只有一个,不能退伍,只能转业到公安系统,对此杨煊并无异议。
后来他走的时候才知道,这件事情出现转机,背后是夏昭通过家里的背景用了力气。
“不过说起来也挺背的,”杨煊笑了一声,语气又恢复如常,“出了那么多任务也没出过事,一回来,居然差点被那一枪射挂了,而且还被送到了你们医院里。”
汤君赫竭力避免去想杨煊浑身是血的那个画面,但他又无法静下心去想别的。
“哥,”汤君赫微微欠起身,看着杨煊问,“那如果你没有被送到我们医院,你会来找我吗?”
“会。”杨煊说。
汤君赫看着他哥哥的眼睛,黑沉沉的,像幽深的湖水,看久了似乎能让人溺毙其中。杨煊声音沉得有些发哑,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在他的耳膜上:“我这次回来,就是特意来见你的。”
汤君赫听到外面下起了雨,很细微地拍打在窗户上,衬得整个房间一片静谧。夏天真的要来了,他脑中忽然涌现出这样的想法。
他抱着杨煊,半晌没说话,眼睛不知盯向哪儿,似乎陷入沉思。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杨煊接下来要提起看心理医生的事情了,但杨煊只是下了床,把烟灰缸放到茶几上,又用漱口水去了口腔里的烟味儿,坐回床上问:“关灯睡觉?”
汤君赫侧过身躺着,定定地看他,并不说话。
杨煊一手撑着床,俯下身吻他捏他的下颌:“又在想什么?”他说完,低下头吻了吻汤君赫。
汤君赫尝到烟草混合薄荷的味道,这让他忍不住主动加深这个吻。一吻结束后,他才微微喘息着说:“我在想,如果你出事了我会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