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侯完本——by 来自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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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时,周阳由颇有政绩,官至两千石。后因故迁出长安, 为河东都尉, 仍旧习不改。”
听着魏悦的讲述,赵嘉神情逐渐严肃, 眉心紧皱。漆盏端在手上, 久久未饮一口。
因在市中遇到麻烦,卫绢市布后即还家, 未做片刻停留。
李当户无事可做, 被曹时拉去公孙贺家饮酒, 阳信派来的健仆直接扑了个空。韩嫣被老仆请回家中,中途又被宫内来人请走。
魏悦无意还家,全因魏昱吵着要跟随从父,压根不顾亲爹漆黑的脸。魏俭怒火中烧,见面就要跟他决斗。
无意兄弟阋墙,惹不起躲得起,魏三公子在城中时,索性住到赵嘉府内,为他详述纨绔的身家背景。
以两人的情谊,赵嘉自是扫榻相迎。
“周阳由,此等性情,倒是颇为奇特。”
仰头饮尽微凉的茶水,赵嘉放下漆盏,手指一下下敲着几面,一时间陷入深思。
依照魏悦的讲述,这人不只好弄权,估计还很记仇。今日的纨绔表面致歉,背地定然心存恶念。若是送去书信,周阳由会如何反应?
敲击声突然停止,赵嘉垂下眼帘,遮去眸底一抹暗沉。
魏悦没有打扰他,单手执起陶壶,为赵嘉和自己各添一盏茶水。
茶叶是虎伯托商队寻来,赵嘉出征期间,尽数藏于府内库房,无人动用。待他归来方才取出,依他口述的方法,分批尝试炒制。
起初几次都没能成功,赵嘉不想浪费,全部烹成茶汤。意外的,味道竟然可以接受。这让赵嘉不得不怀疑,在汉朝日久,自己的味觉是不是发生改变。
壶中的茶叶是新近炒制成功,以水冲泡,省去葱姜糖等佐料,色泽清亮,滋味回甘。
赵嘉初次尝到,近乎热泪盈眶。送去给李当户和曹时,两人却有些喝不惯,反倒更喜欢加入各种“佐料”的茶汤。
韩嫣倒是不挑,两种都很喜欢。收下茶叶之后,不忘提点赵嘉,该给宫中进上一些。
并非赵嘉疏忽大意,而是入口的东西,一旦进献宫内,总要多几分谨慎。
长乐宫太皇太后身染重病,王太后动作不断,宫中正逢多事之秋,此时能避则避,他实在不想引来太多注意。
听完他的理由,韩嫣没有强求。只在私下里同刘彻提过,算是有所报备。
刘彻饮过清茶,也尝过茶汤,和曹时一样,偏好后者滋味。加上陈娇也喜茶汤,韩嫣送来的茶很快用完,刘彻干脆自宫中遣来宦者,从赵嘉手中要去不少。
未央宫的举动必然引来关注。
很快,长安城南的贵人陆续得知,天子和皇后好饮一种名为“茶汤”的新鲜饮品,纷纷寻人打听,在家中进行仿效。
饮茶汤的风气在城南弥漫开来,进而传入城北。有人发现饮茶汤的好处,也看出其中的利润,寻商队大批运回。
汉人且罢,有胡人参与其中,赵嘉立刻生出警惕,写成奏疏递往宫内。
刘彻看过之后,隔日下旨太农令,迅速制定茶令,国内的茶叶,一概交由“官方背景”的商贾经营。
南边很简单,那里是茶产地,而且密林围绕,蛇虫鼠蚁甚多,圈出大片土地,看守住茶园,卡住主要商道,一切都不成问题。
换成北地,事情就有些麻烦。
谨慎起见,各边郡必须严查往来商队,人员和货物务必详细记载,进行严格造册。
“茶入匈奴,价类雪盐。”
对以肉食为主的草原部落来说,茶的好处自不必提。输入之后,很快将变成不可或缺的生活用品。汉朝控制住市货的渠道,掌控交易量,价格比同新盐,照样会让胡人趋之若鹜。
赵嘉早有类似打算,只是没想到,朝廷的反应和动作会如此之快。
事情由太农令牵头,不乏贵人朝官参与其中,他反倒不想再-插-手。
和韩嫣打过招呼,请他帮忙递个话,准许卫青蛾的商队经营茶叶和柘糖,赵嘉便丢开手,而且丢得十分彻底,连在南边置办茶园的计划都被搁置。
朝中大佬和皇族宗室以前忽略南方,视为蛮夷之地,没有任何价值。
如今柘糖、茶叶陆续问世,发现其中利益,几十双眼睛一同盯上,以往不轻动的世家高门都陆续派人,各自有了动作。以他这个小身板,还是暂避锋芒,莫要与之争利。
凭他的战功,天子必不会亏待,早晚会在桂林或象郡圈出一块土地作为封赏。既如此,何必心急火燎与人相争,落了下乘不说,更会同高门世家结怨。
实事求是的讲,赵嘉未必畏惧。
只是在他看来,这种结怨的方式毫无意义,纯属于自己找麻烦。
对旁人来说,南地的利益甚巨,很是值得一争。于他本人而言,来钱的套路千千万,不过些许利益,就同人争得头破血流,实在是得不偿失。
南征归来,他的注意力主要不在赚钱,而是继续操练新营,训练加码,让军伍的体魄和耐力更上一层楼。
原因很简单,将南越和闽越纳入版图之后,汉武帝征服的雄心不会削减,反而会进一步增强。汉军征战的脚步亦不会停歇。
在绘制新图、宣室奏对当日,赵嘉就有所预感,下次出征为期不远。从天子的表现看,有极大可能是汉朝的老对手,匈奴!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作为强-横一世的汉武帝,定不容匈奴继续盘踞在北,隔三差五给汉朝添堵。
如果情况不变,今日之后,他就准备返回林苑专心练兵,为下次出兵做准备。未承想,出城前遇见卫绢,发现少女正被几个纨绔纠缠。
对于长安纨绔,赵嘉有一定了解。
如果在其中划分三六九等,这几个绝对是最底层那一批。不指身份,主要指性情行事,完全是烂泥扶不上墙。
至于几人的家族背景,换作南征之前,赵嘉或许会有几分顾忌。现如今,他不需要也不能再退让。
以他目下的战功,距封侯仅一步之遥。
对窦婴等朝堂大佬,尊敬是为必须,该弯腰就得弯腰。
区区几个靠着家族耀武扬威的纨绔,他也要“与人为善”,传扬出去,不会被夸赞性情好,只会被认为软弱可欺。
今日放走纨绔,没有进一步追究,绝非退一步海阔天空。
这点,魏悦知晓,韩嫣明白,连曹时和李当户都是一清二楚。估计宫内很快会得知消息,明日天子不召,就是默许,他大可以放手施为。
就当是成为少上造,给自己的一份“升爵礼”,也为今后位列朝堂提前练练手。
“三公子,周阳由现任河东郡都尉,那现任河东太守是谁?”
“申屠公。”魏悦放下饮到一半的茶水,抬眸看向赵嘉,“阿多想好了?”
“然。”赵嘉弯起唇角,放松侧坐,单手撑着下巴,道,“周阳由好弄权,以都尉争太守权柄,申屠公必难容他。今岁河东郡先旱后蝗,百姓流离失所,饿殍伏路,既是天灾,也有人祸。”
“阿多知道些什么?”魏悦声音温和,修长的手指拂过盏口,指甲莹润犹如珠贝。冰肌玉骨,本该是一双抚琴执笔的手。很难想象这双手是如何挽弓挥刀,战场杀敌,染尽鲜红。
“我之前见过河东郡的商人,听到些趣闻。”赵嘉微微眯起双眼,嘴角掀起一抹冷笑,“申屠公和周阳由互相争-权,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两人为夺郡中权柄,不仅无视对方族人僮仆犯罪,甚至加以挑唆纵容,专为举发的奏疏能添加一笔。”
“前番河东郡有大旱之兆,如能询问老农,提前采取措施预防,未必不能减缓灾情。其后郡内飞蝗,若效边郡举措,亦能加以克制。只要施政得当,纵然田地绝产,百姓不至于无食果腹,只能拖家带口逃往他郡,老弱饥馁死于道。”
“这一切的一切,俱因二人争-权而起。”
赵嘉收拢五指,缓缓张开,重又收拢。凝视攥紧的拳头,冷笑道:“他二人为夺-权柄,视民如草芥,弃之如敝履。直到事情兜不住,才先后递上奏疏,与其说是请朝廷赈灾,不如说是为自己狡辩。伏请为民,四字出口竟也不觉亏心。”
这样的人,当真该死!
“阿多想怎么做?”魏悦略微倾身,掌心覆上赵嘉的手背,继而上移,托起他的下巴。
四目相对,赵嘉挑眉:“三公子不知道?”
“我又非神仙,岂能事事皆知。”魏悦轻笑。
“连根拔起,尽数诛灭。”赵嘉顺势靠近,身体越过几面,近乎抵上魏悦鼻尖。
“甚好。”魏悦笑意加深,直至浸入眼底。
在魏悦的浅笑中,赵嘉抬起手,指尖擦过对方嘴角,成功引出几许少见的错愕。
“阿多。”
魏悦笑容依旧,嗓音却有些发紧。
赵嘉靠得更近,探手解开魏悦的发髻,握住一缕垂落的黑发,笑着递到唇边。
“公子容貌绝佳,美姿仪,嘉甚是心悦。”
定定看了赵嘉片刻,魏悦突然反客为主,将赵嘉扯到怀中,托起他的下颌,低头含住他的嘴唇。
“悦我容,可揽我心?悦愿奉双雁,投之琼琚,匪求报也,愿永以为好。”
“永以为好?”赵嘉环住魏悦的脖颈,手指探入乌黑的发,“固我所愿。”
火光跃动,深衣相叠。
发丝缠绕间,屏风映上一双剪影。
伴着一声轻响,室内隐入昏暗,仅有月辉轻盈洒入,拂过如丝绸铺展的发,漆如鸦羽,浓烈如墨。
☆、第224章 第两百二十四章
建元六年,春, 留在长安接近一年的西域使臣, 终于陆续向天子告辞,准备启程返国。
为留在长安, 使臣们使尽浑身解数,脸面不要, 摒弃节操, 不惜做出抱门框、抓门扇的举动。正经诠释出:他们所谓的底线,那就是没有底线!
日子久了,朝廷上下以为他们会坚持赖着不走, 直至地老天荒时,终于有信鹰飞入长安,带来匈奴放弃“劫道”, 警报解除的消息。
在长安吃好喝好,乐不思蜀的西域使臣, 终于想起肩负的责任,再不情愿,也必须向汉天子告辞, 带上此行成果, 结伴踏上归程。
只要匈奴不拦在途中, 各国使臣的护卫联合起来,哪怕遇上贼匪也能拼上一拼。
让他们惊喜的是, 刘彻对西域各国十分重视, 下令各郡派兵沿途护送。
直至队伍行到楼兰, 汉军方才停止前进。并非他们不想前行,原因在于,楼兰目前是匈奴的仆属国,千名匈奴本部骑兵就驻扎在楼兰城内。一旦汉军出现,冲突不可避免、虽说刘彻正计划横推草原,和匈奴本部正面刚一场,但在一切没有准备妥当之前,贸然和驻扎西域的匈奴发生冲突,让对方提前生出防备,实非明智之举。
即使刘彻想脑袋发热,满朝大臣也会加以阻止。
对此,各国使臣全无他言,诚恳感谢汉军护送,拜谢汉天子仁德,便继续踏上归程。
夹在汉匈之间,西域各番邦自知国小民寡,不依附其一,断难以生存延续。
之前匈奴势大,汉朝避其锋芒,西域各国便臣服匈奴,愿做匈奴的仆属国。
如今匈奴在马邑大败,一战死伤近十万,汉朝亮出刀锋,很可以同匈奴掰一掰腕子。通过行走往来的商队,西域各国不断搜罗消息,心思逐渐变得活络。
这次大批派遣使臣,主要就是为了试探。
既试探汉朝,也试探匈奴。
在使臣出发之前,并非死心塌地要抱汉朝大腿。等他们接连抵达长安,见到巍峨的城墙,雄浑的汉宫,强悍的军队,想法瞬间发生改变。
以楼兰为例,国土面积不大,甚至还比不上汉朝的一个郡。
鼎盛时期,国内人口尚不到两万,能战之兵不到三千。这样的国力,在西域各国中已经是数一数二。
无论汉朝还是匈奴,只要愿意,派出一支骑兵就能灭国。
先前楼兰依附匈奴,全因茏城势大,为了自保,不得不匍匐在地。如今风水轮流转,汉朝明显要压过匈奴,以楼兰王的精明,自是要重新考量,才能让国家继续存在,国民继续生存。
匈奴人只懂得掠夺,对仆属国苛以重税。尤其是最近几年,近乎年年加税,让还算富足的西域各国苦不堪言。
相比之下,汉朝的政策开明得多。
随着汉军不断南征北战,汉朝的实力不断壮大,行走西域的汉商越来越多。一些大的商队最远可达月氏、乌孙乃至安息。
商队满载珍奇货物,更有强悍的勇士护卫。沿途匪盗不敢打劫,小股的游骑都要避开锋芒。
西域番邦的国王大臣打仗不行,治政能力一般,眼光却极是毒辣。随着商队往来增多,不少都看出其中“猫腻”。
然而,生存在两尊庞然大物之间,不想因一时疏忽被碾死,国王和大臣们秉持着“多说多错,少说少错,糊涂能活”的原则,不约而同做起了锯嘴葫芦。
在他们看来,依附强者天经地义。
之前匈奴强盛,他们就臣服匈奴;如今汉朝势大,他们就想方设法打探消息,继而扑上去抱大腿。即使之前没有类似的念头,等到使臣归来,了解长安的情况,联系汉匈目前的军势对比,人心也不免思动。
最重要的是,这些使臣在长安停留日久,匈奴想不多想都不可能。
按照匈奴往日作风,就该将这些胆大包天的“奴隶”全部斩杀,给胆敢生出二心的西域各国一个警告。
奈何使臣铁了心,匈奴不走就不回国,直接和对方耗上。兼茏城传来消息,有汉朝斥候频繁出没,恐有大战征兆,停留在外的骑兵接连被召回,以防不测。
如果大战开启,西域的粮草就变得极为重要,自是要给对方几分面子,举起的屠刀也只能暂时放下。
匈奴何曾如此憋气?
从何时开始,雄霸草原的匈奴变得如此谨慎,发现汉军斥候,不是冲上去杀死,而是收缩兵力,变得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