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侯完本——by 来自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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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有意市换?”乌桓商人留意赵嘉的神情,见他的确有不小的兴趣,当即命奴隶牵来一匹骏马和两匹马驹。
乌桓商人时常行走边郡,吃过几次教训,再来云中时,队伍中只有胡人奴隶,不见半个汉人的影子。护卫也都是精挑细选,有匈奴特征的绝对不要,就怕引来汉人的反感。
赵嘉相马的水平一般,仅知晓几个要点。回忆熊伯相马的步骤,先看成马再看马驹,又让随行的季豹和季熊来看,最终确定都是好马。
听到乌桓人的报价,赵嘉认为这笔生意可做,自己绝对不亏。
“十匹壮马,十匹马驹,依照你说的价钱,市盐。”
去岁遭遇天灾,边郡田亩绝收,靠捕捉蝗虫救急,畜场才挽回一些损失。赵嘉试种大芋没能成功,倒是捉来的猪崽长得不错,宰杀制成肉干,比不上羊肉,依旧能和南来的商队换不少粟菽。
赵嘉舍不得换粮,就只能动用畜场里的盐。
雁门郡有盐官,云中郡距雁门不远,郡内很少缺盐。
赵嘉本想随商队北上,可惜天灾人祸接踵而至,计划被中途打断。积攒下的盐酱都堆在仓库里,数量不少,暂时用不完,正好用来和乌桓人市马。
尚未进城就做成一笔买卖,乌桓人很是高兴。盐和粮食一样珍贵,除了部落所需,余下的运到草原上市卖,获得的利润至少翻上几番。
两人三言两语就做成一笔买卖,其他的胡商看得眼热,也开始蠢蠢欲动。领队主动找汉商攀谈,争取当场定下一批粮食,入城后立即往郡官处登记,避免被他人捷足先登。
正热闹时,城头守军换岗,紧闭的城门由内开启。持戟的汉军列队而出,喧闹的队伍立即变得安静。
赵嘉让季熊快马驰回畜场,取来换马的盐。随后将木牌交给季豹,让他和乌桓商人去市中登记交税。自己牵马入城,在守军处查验身份,径直朝入太守府行去。
目送赵嘉背影远去,乌桓商人不免心生好奇。
“我家郎君有爵位。”将乌桓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季豹咧嘴一笑,“此前临战杀敌,和匈奴人拼刀子,斩首十数级。”
乌桓人倒吸一口凉气,纵然再是好奇,也没有继续打听,匆匆转身组织队伍,和季豹一同往军市行去。
赵嘉穿过城东,一路来到太守府。
府前停有三辆大车,还有二十多匹骏马。
门前健仆认出赵嘉,迅速迎上前,引他绕过大车和马匹,直接进入前院。紧接着就有骑僮上前,将枣红马牵去马厩。赵嘉则由健仆引路,穿过走廊,往魏悦所在的书房走去。
途中经过值房,几名文吏匆匆行来,怀里都抱着简牍。一人走得太快,差点和赵嘉撞个对面。还是身后的同僚拉了一把,才避免一场尴尬。
赵嘉屡次出入太守府,府内的文吏少有不认识的,眼前几个却有些面生。彼此见礼,错身而过之后,询问健仆方才知晓,他们是从阳寿县调升入郡城,赵嘉不认识并不奇怪。
回忆几人的样子,就知晓他们有多忙。想想魏悦信中所写,赵嘉蓦然觉得,自己预估的工作量很不准确,至少还要增多一倍。
离开值房,又过一处院落,才进入太守府的后宅。
魏悦所在的书房位于后宅东侧,赵嘉幼时常来,不需要健仆引路也能找到。
在门前除下皮靴,赵嘉踩着足袜走进内室。
室内燃着火盆,三面墙壁立有木架,架上是成摞的简牍。几只木箱靠木架摆放,里面盛装的都是前朝典籍,不少是以大篆写就。
书架前设有两张木几,一张堆满竹简木牍,另一张仅有墨砚和刀笔。魏悦正伏在简牍之间,提笔落在竹简上,中途停住,拿起小刀刮去末尾的几个字。
“见过三公子。”赵嘉上前行礼。
魏悦早得健仆禀报,招手示意赵嘉近前,将十几册简牍推到他的面前,口中道:“这些需要重新摘录,录完另有事同阿多商量。”
“诺。”
赵嘉没有多言,翻开一册竹简,发现是关于草原部落的情报,只是记录得十分杂乱,想要获取有用的细节,需要将各项消息汇总起来,进一步进行梳理。
连续翻开几册简牍,赵嘉心中有了底,不需要询问魏悦,熟门熟路走到木架前,从第三层找出几册竹简,回到摆放墨砚刀笔的几前,仔细对照,认真摘录起来。
处理完部分政务,魏悦放下笔,侧首见到赵嘉伏案的样子,嘴角掀起笑纹,眼神中透出一丝怀念。察觉到对方的视线,赵嘉笔一顿,抑制住抬头的冲动,继续一笔一划地写了下去。
良久,魏悦收回目光,从如山的竹简中取来一册,修长的手指擦过简册,看过其中内容,嘴角的笑容渐渐隐去,未如之前直接落笔,而是将竹简合拢,用布条重新系了起来。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婢仆送上热汤,魏悦绕过木几,轻拍了一下赵嘉的肩。
“阿多,歇息片刻,用些热汤。”
“谢三公子。”赵嘉停下笔,转动两下手腕,动了动手指,端起漆盏饮下一口。微辛的滋味让他一愣,看向魏悦,实在看不出什么,干脆将疑惑抛开,一口接一口将热汤饮尽,暖意自胃部蒸腾,逐渐蔓延至四肢百骸。
身体暖了起来,冬日的阳光从窗外透入,赵嘉很想抻个懒腰。胳膊伸到一半才意识到场合不对,匆忙收回来,不意外听到几声轻笑。
魏悦靠在几侧,神情舒缓,笑意浸入眼底。俊雅的面容愈显柔和,丝毫不见沙场征伐的锐利。
“记得刚教阿多习字时,每次累了也是这样。不过那时阿多还小,累极了就会睡在我怀里。”魏三公子的表情和语气无不透出怀念。
乍然陷入回忆,赵嘉表情一片空白。
谁能想到修竹般的少年竟有八爪鱼的潜质。
遥想当年,被魏三公子当大娃娃一样抱来抱去,抗-议一概被无视。白天抱不算完,入寝也要抱着他。抱住就不撒手,活脱脱从暖手炉升级到抱枕。几次赵嘉从梦中醒来,差点以为自己被压在山下。低头才发现,魏悦头枕着自己,睡得那叫一个香甜。
当真是往事不堪回首,回首尽是辛酸泪。
看到赵嘉的表情,魏悦轻咳一声,从几上取来两册竹简,提及魏太守交代之事。
“商队?”赵嘉被拉出回忆,惊讶道,“这个时候北上?”
魏悦颔首,展开一册竹简,道:“之前给阿多的部落名册,可都仔细看过?”
“看过。”赵嘉点头道,“这次要去的就是这些部落?”
“对。”魏悦将竹简推到赵嘉面前,道,“去岁灾情严重,匈奴败退北还,草原各部定然缺粮。此战之中,匈奴折损不小,且须卜勇被生擒,须卜力乞求归降,此时遣人北上正为良机。”
“从须卜氏下手?”回忆魏悦交给他的资料,赵嘉陷入沉思。须卜氏是匈奴贵种,控弦骑兵超过三万,就实力而言,和赵嘉计划下手的拓跋羌部绝不能同日而语。
魏悦又取来一册竹简,继续道:“自冒顿单于之后,须卜氏一直依附左屠耆王,部落鼎盛时期,能战骑兵超过五万,牛羊以百万计。老上单于登位之初,得到须卜氏强力支持。军臣单于执掌茏城之后,须卜氏才渐渐衰落。”
“在须卜勇之前,须卜氏的大首领是须卜力的父亲,此人杀父-夺-权,受左屠耆王庇护免死,一直忠于左屠耆王。”
“须卜勇杀兄,不想被左屠耆王处置,转投左谷蠡王。”
魏悦一边说,一边用笔蘸着墨汁,在木牍上勾画,列出匈奴本部权利体系。
“名义上言,须卜氏是本部贵种,辖于大单于,不臣属于任何一角,仅在战时随其出兵。事实则不然,先代须卜氏首领忠于左屠耆王,须卜勇则愿为左谷蠡王驱使,其部落内部不能统一,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分-裂。”
不过伊稚斜并不信任须卜勇,在之前的大战中,更打算让他殿后送死,方便回去接收须卜氏的战士和牲畜。
“也就是说,须卜勇不能号令须卜氏全部?”
魏悦点着木牍上的字迹,口中道:“纵其不能号令全部,终归为名义上的大首领。须卜力供称,其年长的儿子尽数战死,幼子年少,尚不能服众。此番匈奴退兵,部落内部定起争端,手段得当,未必不能为我所用。”
说到这里,魏悦话锋一转:“阿多生擒须卜勇,可谓立下大功。”
对上魏悦带笑的双眸,赵嘉心头一动。
之前宰了儿子,这次又生擒老子,消息传出去,忠于须卜勇的匈奴人估计做梦都想杀死他。
不过那又何妨?
既然立下马踏草原的志向,这些都是必然。匈奴敢纵兵南下,就要有被反杀的觉悟。这个锅他乐意背,匈奴人再愤怒又如何,归根结底,一切都要靠刀子说话!
☆、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
太守府的规矩是一日两膳, 对习惯一日三餐,还在养伤期间,很需要进补的赵嘉来说, 多少有些撑不住。
早膳之后,赵嘉仅喝了一盏热汤, 临到饭点,肚子不自觉开始叫。
书房内十分安静,笔落声低不可闻,仅有简牍翻动以及小刀刮擦的轻响。
五脏庙轰鸣,赵嘉耳尖泛红, 落笔的速度瞬间一滞。魏悦抬起头,目及赵嘉稍显僵硬的表情, 微微一笑, 唤来婢仆,命其去取蒸饼和热汤。
婢仆应声而去,不多时, 蒸饼、包子和厨下新制的热汤就呈到两人面前。另有庖人腌制的葵菹,以及切片码好的炙肉。
待婢仆退下, 魏悦将简牍移到旁侧, 净手后执筷, 和赵嘉一同用膳。
赵嘉本想向魏悦道谢, 后者挑眉看过来, 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当下不再出言, 单手执筷, 夹起一个蒸饼,搭配葵菹和炙肉吃了起来。
巴掌大的蒸饼,中间切开,涂抹特制的酱料,香味飘入鼻端,很能激起食欲。赵嘉一口气吃下五个,又加上两个包子,喝下整碗热汤,才算是吃饱。
待到饭毕,魏悦无意马上埋首政务,将赵嘉拉出书房,信步来到廊下,手指抵在唇边打起呼哨。
哨音悠长,有着独特的调子。
赵嘉正感到奇怪,天空中忽然传来一声清亮的鸣叫。紧接着,一只黑鹰穿空而过,在两人头顶振翅盘旋。
魏悦又打了一声短哨,抬起套上兽皮的前臂。
黑鹰随哨音飞落,双爪抓在兽皮上,翅膀展开,振动两下方才收起。
黑鹰在空中时,赵嘉无法仔细观察,等到黑鹰飞落,他有七成以上肯定,眼前是一只刚离巢不久的小鹰。
“匈奴擅长驯鹰,凡百长以上,战时皆携鹰。”
草原广阔,一望无际,各部又时常迁徙,对匈奴人而言,击败对手不难,难的是找到目标。纵然是熟悉草原情况,掌握各处水源,只要部落的迁徙路线稍有偏差,锁定目标就不是那么容易。
想要减少误差,不至于在草原上兜圈子,能在高空发现猎物的猛禽成为最好的选择。猛禽不会说话,自然无法像斥候和游骑一般,将敌情详细上报。但只要在高空盘旋,就能给骑兵最好的指引。
此外,从汉高祖至景帝,汉军不断变强,由最初的被动防守,逐渐转变为主动进攻,云中骑就是铁证。匈奴依旧是草原霸主,但也不想平白无故遭到损失。这些猛禽的存在就变得更加重要,一旦发现汉军踪迹,打得过就打,打不过也好提前跑路。
之前同匈奴一场大战,赵嘉所部驰援要塞,牵制住须卜勇,为军侯率领的援军争取到时间。交战过程中,除了军伍用命,金雕的作用成为不可忽视的一环。
细节没有书于战报,郡内大佬却都一清二楚,该知道的一个也没有落下。
尤其是魏悦,几次兵发草原,率云中骑逐杀匈奴别部,对搜寻目标的困难度有相当认知。看到赵嘉的金雕,联想到匈奴驯服的猛禽,自然而然,就希望到将此法用于军中。
“三公子亲自驯鹰?”听完魏悦的解释,赵嘉再看黑鹰,不由得为自己的迟钝懊恼。
他还想着古人一叶障目,结果自己也踩进这个圈里。明知道金雕在战争中发挥的作用,始终没想过上报太守府。
“确是。”魏悦将黑鹰托到近前,拍了拍垫上兽皮的肩膀。后者灵巧的移动过来,更侧过头,亲昵地蹭了蹭魏悦的脸颊。
赵嘉看得眼热,想到自家的阿金,不免有些泄气。
果然人和人不能比。
至于区别对待的原因……扫一眼魏悦,赵嘉下意识摸了摸脸,莫非是长相,猛禽也以貌取人?可实事求是的讲,他长得也不差啊?
赵嘉越想越不着边际,思绪狂奔如野马,拽都拽不回来。
魏悦点了点黑鹰的前额,疑惑地看向赵嘉,不明白他为何会现出如此奇怪的表情。
“阿多。”
“啊?”赵嘉抬起头,脸上的“凝色”依旧未散。
“有何事不解?”魏悦略微倾身,视线对上赵嘉。
“没有。”赵嘉摇摇头,撇开不着调的念头。见魏悦挑眉,表明一副不相信的样子,没法开口解释,就只能试着扯开话题。
“关于北上的商队人员,三公子可有腹案?”
知晓对方在转移话题,魏悦双眼眯了一下,倒也没有深究,顺着赵嘉的意思,谈起北上的商队安排。
“以乌桓人为领队,汉商和羌商各半数,以斥候杂其间。”
“全部市粮?”
“太过刻意,且去岁天灾,郡内田亩绝收,谷仓粮储不多,南来的粟菽数量有限,不宜多市。”魏悦坐到廊下,拍拍身边,示意赵嘉也坐下。
“那当如何安排?”
赵嘉坐到魏悦身边,本想支起腿,想到今天穿的是深衣,哪怕是直裾,依旧不如短褐行动方便,支腿难免不雅,只能正襟危坐,双手放在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