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劝君莫惜金缕衣——by共君一醉一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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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
"明鉴那时看了折子,就觉得金缕衣此人见识不凡,竟然已经把眼光放到了数十年以后。若是将他放在边塞再历练个几年,必是一代名将。"
杨靖哼了一声,没说什么。对于出身低微毫无背景的金缕衣,他还是从心底看不起。
"大人不可轻视此人。"谢观见杨靖如此,已知他心意"金缕衣入兵部才不过两个月,竟然已经能够插手干预,其本事可见一般。"
本朝发展至今,各派势力已经达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根深蒂固,要打破谈何容易。兵部尚书卢定侥是三朝元老,算是中立。两个侍郎一个是皇上的嫡系,另一个是杨靖的私人。四位主事一个是林意诚的手下,一个是赵援的旧部,另外两个则是牟一苇和金缕衣。按说他们两个初来乍到最易排挤,但是短短两个月他们不仅能站稳脚跟,还能把手伸进兵部内部的事物,定是非比寻常的人物。也难怪谢观小心提防了。
杨靖不想驳谢观的面子,点了点头。"那么他收下本相的东西,恐怕也未必就真心顺服呢!"
谢观笑笑"大人尽管放心,明鉴已经派人混进金府,他的动向,咱们很快就会知道。眼下倒不用再把精力放在他们身上,还是选太傅的事情紧要。"
"派的谁去,可靠么?"
"是杨浈,大人尽管放心吧。"
杨浈是杨靖家大管家杨朴的亲侄,为人机灵,办事牢靠,听说是他,杨靖也就不再多问。换了个话题。
"太傅的事情倒不必忧心,皇上喜欢玩弄制衡之术。咱们这边的人选已经定下了,不过本相倒对皇上那边派出来的人很好奇。"
"依明鉴之见,不如惊观其变。毕竟选太傅之事只是个引子,将来立储的事才是症结所在。"
杨靖微微颔首,这时候杨朴在外面禀报"相爷,兵部郭大人,吏部孙大人,户部程大人在偏厅候着呢。"
"知道了。"杨靖挥手让大管家下去,转过头来看着谢观"走吧,我们从长计议。"
周鼎华坐在御案后,手里握着一卷上古的兵书,慢慢翻看着,视线并没有落在案前跪着的人身上。
地面上跪着的人面无表情。一身不同于六部九卿的皂衣官服,严肃中透出威势,说明了他暗卫首领的贵重身份。
"是杨靖请了飞羽令主去刺杀金缕衣?消息可靠吗?"周鼎华还在看着书,声音却已经开始变的阴沉。
"湛泸不敢虚报。"
周鼎华的双眼习惯性的眯了起来,果然是他!
"皇上,要追捕飞羽令的人么?"湛泸冷静的询问着他的君王。
"不用插手这事,朕自有主张,你下去吧。"
听着上书房的大门吱呀呀合拢,周鼎华"刷"的把手中的书卷扔在了桌上,站起身来,背着手慢慢踱步。阳光照在他刚刚翻看的那一页,正好是一计--欲擒故纵。
杨靖,周鼎华握着的拳头越来越紧,朕不会放过企图伤害他的人!
"来人!"周鼎华扬声吩咐,董笠闻声走了进来。"传金缕衣入宫!"
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户泄了进来,照亮了偏暗的上书房,也照亮了跪在御案前的缕儿。
缕儿今天看起来很精神,崭新的青色官服穿在他身上别有风情。他低着头,周鼎华看不见他的表情,不过想必也是光彩照人吧。
从那次比剑之后,周鼎华有好几天没有见缕儿了。缕儿似乎有意躲着他,平日大朝时,缕儿官阶太低,站的离他很远,根本就看不到。就连现在单独召见,他都是垂着头一言不发。
周鼎华有些暗恼,他揭开了缕儿的真容后,本希望可以和缕儿亲近些,谁知道缕儿在他面前反而更加如履薄冰,他们之间好象起了一种莫名的隔阂,像一道屏障,将两个人的心分离开来。
金缕衣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周鼎华,对于这样一个知晓他许多过去的人,他感到恐惧。
就像现在,他对着周鼎华,真的难以自处,只好保持沉默。
隐隐约约的,他忽然听到一声很轻的叹息从周鼎华唇间逸出,带着几分无奈。
"夏钧雷上了折子来,朔州铁血卫的精锐已经到了永昌,就由你来统领吧!"
缕衣略微惊讶,这样的重任代表了皇上无上的信任,而他毕竟年轻。但这份惊讶也只是一闪而逝,缕衣垂下长长的睫毛,恭谨的接受了这项任务。
"谨遵圣命。"
周鼎华忽然问缕衣"太傅的人选,你看谁比较合适?"
周鼎华问的犀利,缕衣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只得回奏"微臣以为,仅以皇子的利益考虑,还是皇子自己挑选的人最合适。至于其他,微臣斗胆猜想,皇上心中已有主意,微臣不敢妄言评断。"
周鼎华苦笑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缕衣对他的抗拒,让他感到为难。
想了一下,周鼎华还是下了决定"从今以后,宫里的侍卫,也由你来接管吧。"
缕衣霍然抬起头来,幽深美丽的眸子里写满了不可置信。大内侍卫统领,掌管着五千禁卫军,直接对皇上的安全负责,乃是皇上的心腹近臣之一。周鼎华今日屡次示好,让缕衣有些无法接受。
这些提拔,将缕衣推上权力颠峰的同时,也让他陷入了众位大臣的妒忌中。
周鼎华忽然站了起来,走到缕衣跟前扶住了他的肩"缕儿,朕给了你机会,至于其他,要看你自己了。"
缕衣跪了下去,周鼎华的诚恳只能说明他面临的将是怎样一个艰难的局面,不过,周鼎华既然肯信任他,他也不能让皇上失望,不是吗?
"微臣谢主隆恩!"
垂拱十八年冬,上改兵部主事金缕衣为内廷侍卫副统令,同年十二月,上选傅悠、赵援辅佐皇次子晟,谢观为皇长子旻文傅,金缕衣为武傅。
--《周史傅悠传》
圣旨一出,朝野哗然。
用杨靖和自己的人相互牵制,这一招相当高明。但是皇上对金缕衣的恩遇却也前所未有,这些在激起朝堂上不少争议的同时,也引起了一个人对金缕衣的注意,这个人,是林意诚。
第 10 章

又是一年岁末,冬至日,瑞雪初积。
自大周开国传下的规矩,冬至这一天,宫里循例赐宴,热闹非凡。
绚丽缤纷的宫灯仿佛被春风催开花朵,挂满了宫廷的殿宇回廊、千枝万树。宫人华丽的佩饰带着悦耳的脆响穿梭于重叠的灯影之下,浓重的薰香风飘满一路。
皇上大宴群臣的华悦宫和皇后寝宫凤仪宫同时飘出的凤箫声悠扬宛转,歌颂着太平盛世的繁华。玉壶光转,整夜不停息的鱼龙角抵戏到处飞舞,烘托出一片祥和繁盛的景象。
缕衣一身重装甲胄站在御极宫外,漠然看着远处纷繁的灯火。采桑子,声声慢,十丈软红,醉里笙歌,完全与他绝缘。
他如今是内廷侍卫副统领了,今夜当他职守,自然要倍加小心。
身后巡逻的士卒一队又一队走过,缕衣没有动,眼光越过了碧瓦朱墙,看向沉寂在黑夜里的照夜宫。
曾经,那里是大周后宫最热闹的地方,住着宠冠后宫的一代名姬,也是他的母亲。时过境迁,当年粉黛笙箫都化作了荒山上的一掊黄土,红颜凋零,香魂飘渺,荣华逝去,到头来无人问津。
缕衣仰起头,望向深墨色的夜空,有细碎的雪花幽幽飘落,开始只是零星几片,后来渐渐大了起来,如同蝴蝶舞动着苍白的翅膀垂死挣扎,最终逃不脱衰亡的命运,变成一滴晶莹而冰冷的泪水,融入尘埃。
江国,正寂寂。
四野无声,惟有落雪沙沙的呻吟回荡在空寂的宫院里,愈加肃杀。
纷纷扬扬的大雪慢慢将御极宫外的神明台覆盖成一片素白,台上铜铸仙人手掌宽阔,捧在掌中的铜盘玉杯盛满了清澈的雪水。还有雪花不断坠落,扑簌簌打在铜像肩上。刻漏一点一点移动,已经接近子时。
清圣无邪的六棱冰花,不沾人世纤尘,当它们铺陈在神明台上的时候,就好象一笔淡淡的水墨洇晕开来,渲染成略带浅浅寂寞和孤独的背景。
缕衣一个人在寥廓的天地里茕茕独立,仿佛是注定孤寂的存在。铁制的甲胄折射出冰寒的雪光,照亮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夜风呼呼刮过,像刀锋划过脸庞,刺得人生疼。缕衣的铁甲上已经凝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连他轻浅的呼吸也带出一串白色水汽。
好冷!
缕衣微微的颤了一下,却立时有一袭厚厚的狐裘披在了他肩上,上面犹带着暖暖的余温。
缕衣蓦然从沉思中惊醒过来,愕然回首,却看见周鼎华正关心的看着自己。
无暇的积雪上,一行深深浅浅的足迹蜿蜒在他身后,一直延伸了很远。他灼灼的目光比周遭的宫灯更为闪亮,里面透出一种可以称之为关切的情绪。雪光荧荧,这位冷酷无情的铁腕帝王的眉梢眼角被苍白的雪光一映,竟然流动着一片罕见的温柔。
缕衣的心猛地一缩,慌忙垂下了头俯身要跪,却被周鼎华一把托住了。
"地上冷,当心着凉。"周鼎华的声音不急不徐,平淡而自然。"缕儿,没有人的时候,就不用跪了。"
缕衣长长的睫毛眨了眨"微臣岂敢。"
周鼎华看着缕衣,无奈的叹口气,忽然伸出了左手,握住缕衣冻的发红的手。
缕衣一惊,本能的一挣,周鼎华却加大力度更紧的压制住了他。缕衣争不过周鼎华,只好由他。
掌心相贴,周鼎华的温度一波又一波传过来,挡住了严寒。缕衣甚至能感受到周鼎华那微带薄茧的手掌上,温热的血脉在突突跳动。
"缕儿"周鼎华的声音变的低沉起来,幽幽的。"我希望,在你心里,我永远是十年前那个和你一起在山冈上观月的人。而不仅仅是你的君王......"
"......"
缕衣霍然抬起头,惊异的看着周鼎华。然而他很快就理解了,能让堂堂大周帝王离开了人潮汹涌、群臣聚集的华悦宫,在风雪飘摇的夜晚独自来到这个空无一人的地方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
周鼎华和他一样寂寞。
所不同的是,周鼎华的寂寞源于高处不胜寒的孤独,而他的寂寞,则是由许多复杂的情绪导致的。
不管怎么样,浩大的天地间,因为同样的感受,让他们可以相互理解,因而也只有他们彼此,才能够互相抚慰。
雪还在下,静静的飘落在两人中间,模糊了周鼎华的面容,却阻挡不住他热切的视线。
周鼎华怅惘的话语像一根细细的丝萦绕在缕衣的心尖,缚着他的心颤了一颤。长久的孤单中,有人肯给你真诚的温柔,就像是这冰天雪地里送上的暖意,哪怕只有一点点,也足以让人心旌动摇。周鼎华的眼睛好象有魔力一般,抓住了缕衣心底瞬间的塌陷,缕衣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道声:
"好。"
周鼎华笑了,双眸在刹那间焕发出异样的神采,握住缕衣的手火热又坚定决然。
"一言为定!"
寒风呼啸着席卷过来,神明台上的雪花随风荡起,两人被包裹在了一片梦幻一般的景致中。缕衣的眼睛在团团银白的色彩中越加乌黑,闪闪的,很像浸在水中的墨琉璃,美艳不可方物。
看到周鼎华有些失神的望着自己,缕衣觉得非常尴尬。他又不是个女人,怎么周鼎华看他的眼神就跟看着情人一般。
"皇......上......"
"叫我鼎华。"
"......"缕衣不敢违逆皇上的意思,低头犹豫了会儿,抿着唇,终于很别扭的叫了声"......鼎华......"
周鼎华眉开眼笑,缕衣吞吞吐吐满面红晕的模样实在是太惹人怜爱了,逗的周鼎华心里痒痒的。却见缕衣身子一抖,打了个寒战。
"冷么?"周鼎华声音沉柔的快要掐出水来,右手忽然一晃,精致的酒坛就出现在他手中。
"天太冷了,喝口酒暖暖身子吧。"周鼎华一掌拍开封泥,先闻了一口,露出微笑,就手扔给了缕衣。
缕衣也不推辞,和周鼎华席地而坐,就在纷飞的大雪里畅饮起来。
那酒十分的烈性,倒不是周鼎华平日最喜欢的"冰痕"。缕衣酒量算得不错了,几口入腹之后,脸色也不自觉的红润起来。浑身的血液加速流动,眼前的周鼎华也迷蒙看不真切。
打更的声音隐隐约约传过来,已经子时正了。雪意愈浓,酒兴正酣。
"......念汉浦离鸿去何许?经时信音绝。情切。......望中地远天阔。向露冷风清,无人处、耿耿寒漏咽......嗟万事难忘,唯是......轻别。翠尊未竭......怨歌永、琼壶敲尽缺。恨春去、不与人期;弄夜色,......空余......满地......梨花雪。"
两人都有了几分醉意,朦胧之际,非醉非醒,周鼎华一改平日严谨端正的仪态,用手打着拍子,高声念起诗来。那音调抑扬顿挫,细听来,似有无限感慨。
缕衣仿佛被周鼎华的情绪感染了,也不知不觉把心事呢喃出声。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周鼎华又一次听到了这首诗,缕衣忧伤的语调触动了他的心绪。再看缕衣时,缕衣的酒劲已经完全上来了,倚着铜像的身躯看在周鼎华眼中越发的纤细脆弱,令人倍觉怜惜。
心念一动时,周鼎华已坐到缕衣身边,伸出结实的双臂揽他入怀。缕衣被烈酒灌的迷迷糊糊,混沌中只感觉到落入了一个温暖安心的怀抱,像小时候娘亲抱着他那样轻柔。缕衣没有推拒,反而贪恋那点热度,又使劲往周鼎华怀里蹭了蹭。
周鼎华搂着朝思暮想的人儿,心底柔情缱绻。幸福甜蜜的感觉像潮水一样慢过四肢百骸,令他满足的想要叹息。他不想否认,他从未把怀中这个小人儿当作臣子,记得永陵初见,第一眼看到的他的确令人惊艳,然而真正让他砰然心动的,却是缕儿在危难之际刺出的那一剑。那时他仿佛看到了一头倔强又美丽的小狼,在血腥的风雨里摇摇晃晃的成长。十年的牵挂思恋,不是因为什么救驾有功,完全是因为
----他喜欢他。
这样一份禁忌的恋情在周鼎华心底翻滚埋藏了整整十年,一向执掌全局的他却只能默默等待。当他终于认出心爱的人时,他已经再也无法压抑。浓浓的爱慕之情如同火山爆发一般喷涌而出,灼烫的岩浆疯狂溢满了他的心房。纵然明知这不是一个英明帝王所应有的情感,可他的方寸早被心上之人搅成一团乱麻,脱离了他所能掌控的范围。
周鼎华的手微微一紧,将缕衣抱了起来,迈步往自己的寝宫走去。风急雪骤,银装素裹的世界里,周鼎华和缕衣死死依偎在一起。梨花一般洁白的雪落在两人身上,都被周鼎华滚烫的身躯溶化了。
小心翼翼的把缕儿放在龙床上,周鼎华生怕碰坏了他最珍爱的宝贝。耐心帮缕儿除下了沉重的甲胄,打散了紧挽的发髻,缕儿的一头青丝流水一样倾泻下来,铺在雪白的枕上,宛如绽开一朵黑色的曼珠沙华。
周鼎华低下头,只见缕儿一双勾人心魄的眸半睁半闭,因为酒的缘故,里面弥漫着一片水雾。倒映着周鼎华身影的浓黑波色几乎要倾流出来,似醉非醉,似醒非醒,有种湮灭红尘的美丽,只一转,便足以颠倒众生。
周鼎华坐在床边宠溺的看着,不肯错过缕儿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渐渐的竟有些痴迷了。醉中的缕儿双颊酡红,一颦一笑都千娇百媚,情态万千。连向来冷酷寡情的周鼎华都心动无法自持,真有点想不管不顾把他压在身下,狠狠亲上去。
等他醒过神时,手指已经抚在了缕儿的唇上。周鼎华察觉到那双粉嫩的唇瓣正在微微歙合,似乎在倾吐什么。轻轻低下头,周鼎华尽量将耳朵贴近了缕儿可爱的唇,只听到缕儿一遍又一遍的低喃
"母亲,缕儿想你......后天......你的生日......缕儿去看你......"
缕衣的呢喃带了几许柔软稚嫩,听来更像是小动物在寻求保护的呜咽,周鼎华只觉得心里软的快要化掉,忍不住握住缕儿的手贴上自己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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